正文 第44章 群英(3 / 3)

(真不該偷聽主公發火的!這是地藏菩薩的懲罰啊!)

土方新八正後悔不迭,遠處卻有個聲音透過呼嘯的風聲到他的耳中:

“喂,前麵那個象猴子般跳躍的家夥,你知道甘利昌忠大人的住處在哪裏嗎?”

“哪個是猴子?你這家夥才是豬豸、是臭蟲呢!”正一頭惱火的土方新八不假思索地反口咒罵回去,但他轉即回過神來,扭頭向院落口看去。

甘利昌忠寄宿的足輕頭房舍是獨立的院落,兩廂的房舍也都休息著甘利隊的將士們,此刻都門窗緊閉,隻在風雪的呼嘯聲中隱約傳出香甜的鼾睡聲。而土方新八望去的方向則是院落正前方的入口處,原本半掩的竹扉已被人推開,三四個披著鬥笠蓑衣的人正站在那裏,當先一個手持火把的家夥正滿臉怒容地瞪向土方新八。

“你這……”手持火把的人正怒衝衝地開口,但他身後卻伸出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個剛勁有力的聲音喝止道:“兼鄉!太無禮了,這是我武藤家武士之道嗎?”

“啊?是、是!”手持火把的男子頓時滿麵惶恐之色,不顧積雪跪倒在地。他身後的男子緩步走上前來,到距離土方新八五六處方才停下腳步,摘下鬥笠微微欠身:

“剛才之事,確實是我家之人失禮在先,實在是抱歉了。”

“啊?啊?是、是武藤昌幸公!”看清來人麵目的土方新八早忘卻了內衣的寒冷,隻懂得張大嘴巴,腦袋中一片空白,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院落間的騷動雖然短暫,但屋舍間的人卻都是耳目靈敏的武士,早就發現了異常。剛剛收拾完滿地杯碟斷木的甘利小五郎小心戒備地拉開門縫,也不禁失聲驚道:

“主公!是武藤喜兵衛尉大人。”

“噢?是昌幸那家夥嗎?把門打開,我還要找他呢,他卻送上門來了!”甘利昌忠毫不在意,大馬金刀地盤坐在主位上,直到武藤昌幸進入屋中,也毫無起身迎接之意。

“嗬嗬,這就是備前守公傳下的甘利家待客之道嗎?”麵容清瘦的武藤昌幸的臉色被寒風吹得微泛青紫,看到甘利昌忠的無狀之舉,他並不落座,拊手站立在屋舍中,冷言質問。

“昌幸大人,我家主公他……”老家臣長川新右衛門麵色尷尬地想解釋什麼,卻被甘利昌忠一口打斷:“住口,新右衛門!”

甘利昌忠虎軀一振,化坐為踞,昂首冷哼:“我家自一條行忠公以來,四百多年來世代以忠信為本,先父虎泰公更是屢屢告誡我等須心懷忠信、以幹戈濟世,其餘委瑣虛節皆不足道!昌幸大人若怪罪我失禮於一人,那我軍百人將士性命為一人而行險,我卻找誰人質問!”

甘利昌忠咄咄逼人地氣勢令得甘利小五郎等近侍也不禁手捏一把冷汗,他們眼看著武藤昌幸的隨從們個個麵色大變,怒氣騰騰地手按腰間,隻要武藤昌幸發作起來他們立刻會以血來洗刷主公受到的羞辱。而長川新右衛門更是心驚膽戰,此次出陣飛騨,名義上的總大將是領部下十五騎、足輕七十人歸國作戰的江馬信盛,實際上江馬信盛可以調派的軍力不過他的近侍二十多人,餘下的兵力都是武藤昌幸、甘利昌忠、飯富信昌、原胤貞四將的家兵。現在飯富、原兩位大人都不在城中,如果武藤和甘利兩家衝突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比起長川新右衛門,甘利昌忠更知道和武藤昌幸衝突起來的嚴重後果,但他卻著實按捺不下心中的那口怒氣。隻要一想到寥寥百人且饑寒無力的己軍站在苧生茂城下虛張聲勢,當時隻要城中的兩百江馬軍出城一輪衝鋒,凍得手腳麻木、餓得肢體無力的己軍就將瞬間崩潰的場麵,甘利昌忠就會不由得怒焰奔騰。作為十五歲初陣、大小戰二十九次之多的武家豪傑,甘利昌忠對死亡毫不畏懼,如父親備前守虎泰公一般在戰場上與強敵英勇奮戰而死是武士的無上歸宿,甘利家的將士們也沒有臨陣畏縮的懦夫;但這不表示甘利昌忠可以容忍將自己和家臣的性命榮譽托付在一個執意以將士們性命行險搏功的險詐之徒手中。

甘利昌忠已經有了和武藤昌幸反目覺悟,昨夜的軍議評定上,甘利昌忠就極力反對武藤昌幸行險詐城之舉,但急於歸國平亂江馬信盛卻最終采納了武藤昌幸的計策。

“如果敵人攻擊的話,那我軍連撤退都無路可逃了!”甘利昌忠大聲疾呼,疲敝之眾在崇山雪嶺若不能一戰奪城的話,等待他們的隻有全軍覆沒的殘酷結局。

但江馬信盛的家臣卻大肆嘲笑著:

“如果作戰有萬全之策的話,那連女人孩子都敢上戰場了,嗬嗬!”

“現在高原鄉的人民,一定是星夜盼望著信盛主公呢,地方上的人怎麼可能會有抵抗?就是江馬輝盛那逆賊,如果聽聞信盛公歸國的消息,恐怕會嚇得連夜逃回越中也說不定……”

雖然江馬信盛急忙製止了家臣的無禮之言,稻田盛休也再三向甘利昌忠致歉,但諸如此類的言語將甘利昌忠氣得麵如沉漿,而一旁挑起事端卻冷眼旁觀的武藤昌幸卻一臉“早知如此”的表情,更令甘利昌忠加倍憤怒。

等到今日進入苧生茂城後,甘利昌忠巡查了麾下的家臣將士,卻發現穿著草鞋行軍的十五名足輕全部凍傷了腿腳,騎馬的家臣也都饑寒交迫,素來以質樸頑強而享譽武田軍的甘利軍竟在出兵第一日、未嚐與敵人交戰的情況下,損失了近七成的戰力,這實在令甘利昌忠無法容忍。現在他擺出的姿態就是在逼迫提出計策的武藤昌幸給出一個明確的交代,如果不能令甘利昌忠滿意的話,哪怕立刻反目也在所不惜。

(總比不名譽地被自己人蠱惑去送死好!)

似乎感覺到甘利昌忠那冷冽目光中蘊涵的不惜決裂的決心,被甘利羞辱的武藤喜兵衛尉昌幸臉上陰晴不定,但最終卻未如人們所預料般的發作起來,反而先令氣勢洶洶的家臣退出門外,自己輕歎一聲,徑自盤坐下來,搖頭苦笑道:

“真不虧是‘蠻牛藤藏’啊,聽聞你的暴躁脾氣在長筱戰後收斂了許多,但今日看來,似乎隻是鬱積起來一齊發作罷了。”

“哼,我的個性雖然暴躁,卻不會拿家臣的性命去開玩笑。”甘利昌忠硬邦邦地將武藤的嘲諷頂了回去,但他終究還是重新盤坐下來,左手袍袖一揮,長川等家臣雖然不甘願,卻也不得不退了下去,並將木門掩上。

“說吧,你今晚主動前來,應該不會是送上門來給我質責的。有什麼事就直說吧。”甘利昌忠雖然個人直率,但卻不是個粗魯之人,平日處人待事可能還會有疏漏之處,但在兵凶戰危的軍略事上卻從來未嚐大意。此刻雪夜間武藤昌幸前來自己的屋宅,若非為了解釋今日詐城之舉,就是軍情又有了新的變化。

“好,這裏有一封手劄,乃是昨日我信綱兄長手書於我。”武藤昌幸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函遞了過來,甘利昌忠也不客氣抖開觀看,卻是兄弟間的尋常絮語,並無出奇之處,隻是末了似乎不經意地提到了一件事情。

“土屋惣蔵四百軍勢出木曾穀口整備道路屋舍……”甘利昌忠猛地一抬頭,麵色沉凝地問道:“土屋昌恒大人怎麼突然到了木曾穀?不是已經有橫田美濃守大人帶領兩千軍勢坐鎮木曾穀,昌恒大人也在躑躅崎館城訓練新軍,他怎麼又會去整備道路?”

“我軍若在冬季出木曾穀口支援東美濃,事先必須在沿途各地建立好補給食物燃料的屋舍,昌恒大人實乃肩負重任。”武藤昌幸仿佛事不關己般地慢悠悠地含笑解釋,但他看到甘利昌忠逐漸發紅的雙眼不得不從懷中再度拿出第二封信劄,卻是昔日同為德榮軒公身畔的奧近習眾的同伴曾根下野守昌世寫來的密信:

“……若飛騨之事不能於十二月前平定,主公有意讓土屋大人入飛騨,以償昌次大人之功……”

“十二月……今日已是十一月二十二日了!”甘利藤藏昌忠的虎目突然瞳孔放大,又急速縮成針般銳利。

“是,我們隻有八天、不,隻有七天的時間!”武藤昌幸也麵似沉血,雙目皆赤,惡狠狠地低吼道:“我等武人,皆想顯武名於天下!我等四家身負主公重托,助江馬信盛複位,此乃千載之良機,如果讓主公派遣援兵的話,實在是百世之恥!”

“可我們四家都是勢小力弱,合軍力不過百人啊……”甘利昌忠忽然明白了武藤昌幸舉動之意,“那今日之行事,你原先也是沒有把握的行險之舉?”

“先禦館殿下曾教誨我等,行軍作戰之事,有五分勝算足矣,何況還有飯富信昌大人和原胤貞大人事先在高原鄉有所動作,拉攏了苧生茂城的原守將野津根八郎暗中倒向我軍,就是越中勢不肯歸降,今日之事也不過有驚無險!若不冒這個風險,我軍哪有力量收複這兩城?”

雖然在內心中依然對武藤昌幸兵行險招有所不滿,但渴望借飛騨戰事重振甘利家武名的甘利昌幸衡量再三,終不得不默許了武藤昌幸的解釋,轉換話題問道:

“那麼現在我軍已收編了兩百江馬軍,合計三百軍勢。雖有一戰之力,但江馬輝盛至少還有千餘之眾,周圍三木等家又虎視眈眈,你有把握在七日之內平定飛騨?”

“把握?我可是一分也沒有!”武藤昌幸的直截回答令甘利昌忠瞠目結舌,卻見武藤昌幸目光幽幽地投向北麵的牆壁。

甘利昌忠逐漸省悟過來,苧生茂城的北方,那江馬家高原鄉領地,早在兩天前飯富信昌和原胤貞兩人就喬裝混入進去。現在武田軍在十二月前恢複江馬家的希望,就寄托在這兩人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