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岩作所料,在他的威逼之下,睡在門口的那家農夫果然從包裹中摸索出半張粗餅。岩作先三口並做兩地將肚子填了六七分包,饑火稍退欲火又起,竟然對門前那家人的妻子開始動手動腳起來。
麵對如狼死虎的士兵,老實懦弱的男人隻是跪在地上抱著岩作的腳,拚命地磕頭哀求,被岩作不耐煩地一腳遠遠踢開,半晌爬不起來;那婦女倒是拚命掙紮,但在岩作威脅要將他們全家殺掉的威脅下,也隻有咬緊牙關默流著淚水被迫屈從;門口的騷動早就將裏屋的村民驚醒,但那些農夫們隻是捏緊了拳頭又頹然鬆下,默默地閉上眼睛,婦女們更是驚嚇得抱緊孩子將頭埋在男人的身邊,沒有一個人對在門前眾目睽睽下發生的暴行加以製止。
看到妻子的衣服被岩作四散撕開,那被岩作踢開的丈夫掙紮的爬起,衝上前兩步,卻又頹然坐倒,隻會將臉埋在雙手間無聲嗚咽。那妻子已經絕望了,噙著淚水的空洞眼神無力地望著灰黑的屋脊,那堂屋映照過來的妖異火光將壓在自己身上的禽獸扭曲成魔怪的影子,籠罩在自己身上。
岩作鼻翼翕張地大聲喘息著,他已經先把自己剝得赤條條的,從軍多日鬱積的欲火已經將他燒灼得雙眼赤紅,正當他大力撕扯著身下女人的裹胸之時,耳旁忽然傳來孩童的尖利叫聲:“壞蛋,快放開我媽!”
七八歲的孩童從睡夢中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四處尋找母親溫暖的懷抱,卻看見一個怪獸正爬在母親身上。小孩尖叫地跑上前,抓住怪獸的胳膊又抓又搖,要救自己的母親。
“滾開!”右肩上傳來的巨痛阻礙了岩作進一步的動作,他赤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瞪向那正抱著自己胳膊拚命咬下的小孩,怒喝道:“去死吧,小崽子!”
早就昏沉了頭腦的岩作那凝聚全身力氣的左拳重重擊在孩子的額角,額角立刻迸裂出血花,小孩哼也沒哼地如布袋般軟倒在地。
“孩子!”那原本喪失了反抗氣力的女人猛地將岩作推dao,不顧一切地抱著孩子拚命的叫喚著。而被推dao的岩作還沒來得及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一隻鐵鉗般的巨掌已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那仿佛要將自己的腦袋和身體分家的巨大力量使得自己離地懸空起來,映入瞳孔最後的印象就是慧彥那因憤怒而扭曲得如惡沙羅鬼的麵孔。
“如此禽獸之徒,戶次大人以為該如何處治!”
將事情的原委敘述完畢之後,慧彥已然掌握了局勢的主動。裏屋的村民一片低聲哀鳴,那昏迷的孩童雖然止住了額角的流血,卻依然昏迷不醒,直哭得那險遭ling辱的母親哭得悲咽欲絕。而江馬軍士兵雖然一向*擄掠慣了,卻多是在敵人的領地中,對岩作連自己人也不放過的做法,卻也麵有不豫。此刻耳中聽得一片嗚咽之聲,這些同樣出自農家的士卒也不禁心生同情。
慧彥早把眾人的表情看得分明,此刻他指著瑟瑟發抖的岩作向戶次多三郎發問,雖是客氣的詢問,卻是斬釘截鐵的意味。連一眾士兵也將目光投向隊長,現在眾人都在等候戶次多三郎對岩作的發落。
“……岩作所為,確實罪責難逃……”沉吟半晌,戶次多三郎終於沉聲宣判。眼前的形勢是明擺著的,如果自己不給出一個可以平息眾怒的交代,首先那怪力無窮的慧彥和尚不會甘休的,在這狹窄的屋內一旦起了衝突,己方實難占得好處;就是以後,一旦主公追究自己縱容手下騷擾自家領地,自己也脫不了幹係。
戶次多三郎左手拇指緩緩將刀鍔頂托起來,那森冷的刃光若屋外的冰雪般驚嚇得岩作屎尿俱下。
“大人,戶次大人,饒命啊!饒命啊!”下身滿是汙穢騷臭的岩作連滾帶爬地向戶次多三郎爬去,拚命求饒求饒。但心意已絕的戶次麵寒如水,長刀緩緩拔出,那森森寒意凍徹了岩作的心扉,死亡的陰影直驚得岩作全身顫栗不已,連哭喊的嗓音也啞了下來,不顧一切地向周圍的同伴哀求著:
“長八,幫我向大人求求情啊!我不要死啊!……新右,新右,我可是替你挨過一箭啊,救我!救我!……”
江馬士兵也麵泛不忍之色。看著從家鄉一同出來的同伴哭喊著求饒,有人小聲向隊長求情:
“……大人,馬上要對陣武田軍,我們人手也不足啊……就饒岩作一命,讓他戴罪立功吧……”
“……是啊,大人……都是新川郡出來的鄉親,不能讓他死在我們手中啊……”
士兵們的求情也頗為打動戶次多三郎,尤其是他們此次是去增援與武田軍對峙的前線城砦尻高城,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勝算,戶次多三郎拔刀的手也停滯了下來。岩作一看長官顯出幾分猶豫,立刻連聲哀求:
“隊長!饒命啊!我一定在戰場上和武田軍拚死作戰,立功贖罪!”麵對死亡的威脅,岩作的腦袋特別靈光,他忽然想起在裏屋尋找食物時看到的東西,“對了,立功,我現在就能立功!隊長,這些農民們有米餅,還有兩三壇的麥子,我立刻就給你拿來做飯!香噴噴、熱騰騰的白米飯啊!”
“什麼?麥子!”
“啊,白米飯!”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頓時都麵色大變。原來還在嗚咽哭泣的村民們如遭雷殛,蒼白著麵孔恐懼地望著那陡然亢奮的江馬軍。而早就餓得眼冒青火的江馬士卒們卻麵泛紅光,貪婪的眼神全部投向那拚命向裏屋退縮的農民。
戶次多三郎也心動了,麥子啊,可以煮成香噴噴的白米飯的麥子啊。在這天寒地凍的山林間,能有什麼享受比偎著火塘吃著熱騰騰的米飯更直接、更有用!
慧彥也臉色微變,為了躲避路途上的風雪,他和這些村民們一起寄居在這廟舍中兩天,對這些身無長物的村民境況非常了解。這些逃散出來的百姓,二十多口人,卻攏共隻有百來張粗餅的食物。他們每天隻給孩子們分吃七張餅,孩子尤且餓得整天哭叫,婦女和男人們更是不得不靠采摘鬆林間的鬆果簡單度日。就是在最餓的時候,哪怕是孩子也沒有人提出動那三個陶罐裏的麥子,這些麥子可是農民們最後的生存希望。
“戶次大人,”慧彥將身體擋在裏屋門口,肅容沉聲喝道,“那些麥子可是種糧啊,是這些農民的命根子!”
農民們也連聲哀求,他們情願現出所有的米餅,隻求江馬軍能讓過他們最後僅存的一點麥種。
如果被奪去麥種,開春農民就沒法播種,依靠土地求生的農民隻有活活餓死,這和直截殺了這些百姓沒有絲毫區別。
江馬軍的士兵也都是農民出身,自然知道麥種對農民的重要性,對著慧彥那明亮堅決的目光,都不禁移開頭去;可他們的食欲已經被岩作的話勾起了,隻要一想到那香軟可口的白米飯,眾人的腹中頓時如雷鳴般咕咕響起,再怎麼強咽口水也平息不下那掠奪的衝動,一些人甚至發出野獸覓食般的哬哬叫喚之聲。
“管他那麼多!這裏是飛騨,不是越中!殺了和尚和男的,留下女人!”
有人已經開始小聲呼喊起來,立刻有聲音附和:
“對,吃飽了飯,再樂上一番!明天一把火把房子燒了,有誰知道?”
“對,殺啊!”
獸性勃然的士兵逐漸赤紅了眼,呼哧喘氣著握緊了手中的竹槍,察覺情勢失控的戶次多三郎連聲嗬斥,但越來越多饑餓的士兵被周圍同伴的情緒所感染,殺氣騰騰地摩拳擦掌,呼喊的聲浪一聲高過一聲。
慧彥終於麵色大變,麵對三十多個人型的野獸,他雖然自負勇力過人,卻也不敢保證能護得身後百姓周全。但如此情勢下,他又怎麼能舍棄村民一人逃跑呢?
他悄悄回頭,小聲叮囑著那幾個兩股站站的農夫:
“你們自己決定吧!是男人的,是豁出去和他們拚了,還是抱著頭等死!”
佛堂中的局勢終於完全失控了,被****蒙脹了頭腦的江馬士兵們群情洶洶,目光都集中在戶次多三郎身上,呼喊聲此起彼伏:
“大人,下令吧!”
“隊長,幹吧!”
環顧四周,入目的都是一張張紅漲而扭曲的麵孔,戶次多三郎隻感覺到此刻自己如果迸出半個不字,被違逆觸怒的士兵立刻會如海濤般首先吞沒自己。騎虎難下的戶次多三郎終於咬牙下令:
“好,殺吧!”
江馬軍的士兵們頓時振臂高呼,那騰騰殺氣的聲浪直嚇得剛剛站起準備抵抗的農夫腳下一軟,又坐倒在地。倒是慧彥拋開一切雜念,澄心凝神,麵色恢複了沉靜,雙臂一振,厲喝道:
“你們這些五逆之孽障,來吧!待我送你們盡墜阿鼻地獄!”
被挑釁觸怒的江馬士兵正要撲上,忽然佛堂的大門被“轟”地推開,那股巨力竟將門後的石爐推dao在地,砸上了一名周圍的士兵。這突來的巨響立刻吸引了屋中眾人的注意力。
老舊的木門隨著寒風吹得大開,咯吱搖曳著,白色的雪團乘著狂風卷入屋中,尚在半空中就被火塘的熱浪消融無蹤,隻留下一地的零星水跡。站在門前的來人似乎沒料到屋內竟然是涇渭分明的對峙陣仗,微微一愣,卻又哈哈郎笑地大步進來。
“嗬嗬嗬嗬,雪夜山嶺,行人冒昧,卻不想宿主人如此熱情啊!”進來的人身著連頭罩袍,整個人麵目俱是白色冰雪覆蓋,看不清形容。
不速之客突然而來,見到屋內如此形式依然敢進入屋中,顯然有非常之膽量。孤身抗爭的慧彥倒是無所謂,反正眼下的情勢再壞也壞不哪去;而下了殺人奪糧之心的戶次多三郎卻有些心虛,厲色喝問:
“你是什麼人?”
在屋內的來人尚未做答,屋外又有一個身影悠然進入。那來人背負包裹,光頭緇衣,麵容清秀,雙目細長,足踏芒鞋,坐手擄著一襲沾滿冰雪的清色鬥篷,右手卻是拄著木杖,雖從風雪中來卻絲毫不見狼狽之感。他進來之後,微微一笑,先向眾人單掌問訊:
“我佛慈悲!貧僧長禪寺岐難,和師兄雲遊到此。各位有禮了。”
先前的來人也掀開頭罩,抹去了冰雪的國字形麵龐輪廓分明,頭顱之上微微長出半寸許的細絨黑發,卻掩不住他突起寬廣的額頭,黝黑的皮膚上流溢著健康的光澤,加上他那濃黑粗直的眉毛、山鷹似的明亮而銳利的眼睛,一張微微向外凸出的厚實嘴唇,雖然鼻梁中間微微凹陷下去一小塊,卻絲毫無法削減來人那懾人的氣勢。戶次多三郎第一眼就看出來人一定是一個真正的武將,隻有飽經沙場的軍人才有這種懾人的氣勢,可來人卻偏偏向兀自嚴陣以待的慧彥微微點頭問訊:
“貧僧天澤寺開雲,有擾師兄。山路艱難,貧僧師兄弟今夜有意在此掛單,實未知師兄肯否?”
慧彥看著開雲那嚴肅的麵孔,又望向岐難那胸有成竹的淡然笑容,終於放下心來,合十笑應:
“諾!”
看著那火光映照下,灼灼生光的三顆光頭,戶次多三郎心中竟莫名一陣慌亂,忽然他聲嘶力竭地大聲呼喊:
“奸細!這些和尚一定是奸細!快殺了他們!”
慧彥微微一怔,卻見開雲、岐難麵對呼喝殺來的江馬軍不躲不避,臉上也無驚無懼,自己心中忽然一動,也大笑起來:
“好奸細!待貧僧也來!”
拳隨聲走,一拳頓將一個衝近前的江馬士兵當胸擊倒,而旁邊,開雲抽出戒刀、岐難揮動木杖也大聲暢笑著殺入人群中。
三僧齊出,虎入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