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在Word程序中繪製正圓形和正方形,其操作方法和同學們以前在使用的‘畫圖’程序一模一樣……”
我站在講台上,口中大聲講解著操作要點,眼睛冷漠地掃視著底下的學生。現在是下午第三節課,春日暖陽透過玻璃窗投入教室中來,照得人暖融融得心生春倦,在學校煎熬了六七個小時的學生早就趴在課桌上倒成一片。而還能撐得住眼皮認真聽課的隻有坐在前幾排的一些人,偌大的教室隻有我一個人的聲音在回響。
如果現在站在講台上的是一個嚴厲的老教師,可能會將這些昏沉懵懂的學生吼起來,狠狠教訓一頓,但我卻對這種情景無動於衷。學生隻要不講話起哄,稍微打個小盹我並不太介意。這其中原因很多,能抬出來講的理由是我覺得學生經過半天的折磨已經是很疲倦了,稍稍休息一下還要應付下堂課的語文輔導;而實際上的原因還有很多,比如說:理應在多媒體教室上的信息技術理論課給學校以保養設備為理由改在班級上、學生看不見演示操作當然對枯燥的純理論不感興趣而打瞌睡,而我已經連上了四節課、自己都嗓音微啞疲憊不堪懶得去管。而他們班的班主任更是在班會上告訴學生:
“美術、音樂、計算機這些副科不要去投什麼精力,期末能及格就行了。高二的學生了,將語數英曆政搞好才是要緊的!”
那位操著外地口音普通話的中年班主任是這個班的政治教師,也是市級高級教師。當我輾轉從學生和同事口中分別聽到上述的論述時,我隻若無其事地笑笑。在兩三次和這位區級“優秀班主任”交涉關於學生上課寫其他主科作業,他當麵諾諾、轉身敷衍之後,我也就順其自然了。
上課反正我按時到堂,按課程標準完成教學工作,隻要學生不在我課堂上出事故,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你當家的都不在乎,我這打雜的合同工還瞎操什麼心思!
“……那麼,下麵請同學們思考一下,要將文本框的邊框線消失隱藏起來,有哪些方法……知道的同學請舉手回答。”
我自顧自地提問,底下卻悄無聲息。原本睡倒的學生早就從小磨練出閉眼流涎卻不發鼾聲的本事,而十來個兀自苦苦支撐著抬頭望我的學生也是滿臉倦容,目光無神,顯然不在思索狀態。
(哦,對了。前兩堂課,他們剛剛進行了數學考試。)
我心中明悟,口中卻毫不停歇,大聲說道:
“沒有同學知道嗎?這樣吧,老師先提示一下,請同學們翻開課本到P169頁,看看書上的‘金鑰匙’……”
寥寥幾聲紙張翻動的聲音,接下來依然是一片沉寂。
倒是窗外的操場上,隱隱傳來學生的歡笑叫嚷的聲音。
“……恩,同學們看到了嗎?課本上的‘金鑰匙’明確地提到:我們可以將邊框線的顏色設置成‘無線條顏色’。大家想想看,如果邊框線變成無色通明的,那它……”
心中難以抑製地感到一絲疲憊,我想搖搖頭、歎口氣,可還是忍住了。兩年的教學生涯早就把我的臉皮磨厚了,課堂上我什麼狀況沒見到過,怎會被這小小的沉寂所打敗。學生不回答,我就自問自答——反正一開始我就沒抱什麼希望,提問環節純粹是一種教學流程,做做樣子而已。
當音樂鈴聲響起之時,我早就自說自話地將一節課的教學知識點講完了,正在翻來覆去嘮叨一些操作技巧來殺時間。當聽到教室外悠揚的“藍色多瑙河”回蕩在校舍回廊上,我立刻結束了這節令人身心疲憊的煎熬:
“好,這節課我們就上到這裏。下節課在機房,請同學們上機練習,完成本節課的操作任務。下課!”
“嘩!”全本昏沉的學生頓時蹦得站了起來,一個個精神百倍,喝大嗓門:
“老師休息!”
我微微扯起唇角,無奈得點點頭做為回答。看著活猴一樣的學生從我身邊呼嘯而過、僅容兩人並肩的教室前門竟在眨眼間衝出十多個人,我也隻能苦笑。
老師休息。隻有老師休息了,學生才可能休息。
可即使老師休息了,學生依然不能休息。現在,我下課了,一天四節課的教學任務完成了,我可以去辦公室休息了;而學生了,一天八節課的教學生活還有最後一節,早就休息好的語文老師正在辦公室憋足了勁要在下節課好好調教自己的弟子們。
車輪大戰呢!
等到學校的老師都下班回家休息了,可這些學生還是沒法休息,作業、家長、家教,三座大山在等著他們呢!
什麼新課改、什麼素質教育、什麼減輕學生負擔,都是騙人的鬼話!高考體製一天不改革,現代社會就業壓力一天不減輕,其他所謂的讓學生減壓減負都是屁話!
學生,可憐的學生啊!
搖搖頭,我走在教學樓的回廊上,周圍都是急匆匆來回的學生,偶爾有我教的學生向我打招呼,我頜首應答,心思卻是望著那一張張洋溢著青春卻掩不住疲憊的麵龐。
這就是現代社會下的人嗎?他們沒有童年,沒有青春,隻有無盡的學習、學習!
就算曆經十二載寒窗苦讀,考上大學又怎樣呢?金字塔的社會,站在塔尖的畢竟是億萬分之一,每個人的成功都是以他們為基石的,這些莘莘學子,真正從象牙塔走出來,迎接他們的社會現實,究竟是光輝,還是昏暗?
就象我——
“倪老師!”
走在三樓的樓梯轉彎處,我聽到四樓上傳來的熟悉呼喚聲,停下腳步。趕下來的是我的學生,高二(7)班班長,韓儀。
“什麼事?”
我盡量露出最和藹的笑容,因為眼前削瘦的大男孩兒是我的得意門生,也是全年級老師心目中的寶貝疙瘩,一個品學兼優、各門功課都是頂尖、工作能力又超強的好學生。一般的聰明孩子多少都有點張揚,特別是十六七歲的青春叛逆時期。隻有韓儀,這個總是微微皺著眉頭好象在思索什麼,沉默寡言、偶爾卻會露出靦腆笑容的大男孩兒,每次考試,各門功課都是年級前十,總分從來都是三甲之列的好學生,卻從來都是溫溫和和,謙虛有禮,執行班幹職責連同學都心服口服,男女生共同擁戴的完美學生。
這種學生沒有哪個老師不喜歡,我也不例外。但我喜歡他,卻主要因為他是我的私塾弟子,曆史方麵的私塾弟子。
韓儀口唇微張,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低下頭,隻是將手中的塑膠袋提了起來,通過乳白色的形狀,任何人都能判斷出塑膠袋裏裝了幾本大部頭的書籍。
而看清眼前的景象,我臉上的笑容卻凝固起來,進而逐漸消失了。
“你……要把書還給我嗎?”
我的聲音低沉沙啞,下午連講三節課,很自然地口幹舌躁,嗓眼幹涸得冒煙。但更多的,是我的心沉了下去。
“對不起,老師……”韓儀的頭很低,我看不見他的麵龐,卻能聽出他的聲音帶著嗚咽,“我、我爸他又生病了,在住院……”
我沉默了,左手接過塑膠袋,右手抬起想撫mo一下韓儀的頭,又頹然放下,隻是輕輕說道:
“那你要好好學習啊!快上課了,回去吧。”
韓儀的肩頭微顫,人卻紋絲不動得佇在原地。我心中長喟,自己轉身,順著樓梯向下走去。
去年,曆史專業畢業的我,七請八托方進入這所高中擔任信息技術教師工作。人地生疏的我在工作之餘就是拿上一本史書,到學校圖書閱覽室中靜靜觀看,咀嚼揣摩,倒也頗得其樂。而剛升入高一的韓儀,就是在圖書室中找尋曆史圖冊,見我捧著曆史書籍,以為我是學校曆史老師向我谘詢書目情況而認識的。
當時的情景,如今回憶起來依然曆曆在目。
“我?我是教計算機的,不是曆史教師。”雖然是曆史專業畢業,但現在我的身份是信息技術教師,那我就得承認現實。
“噢,對不起,打擾了。”韓儀顯得很失望。中午時候,是圖書室唯一對學生開放的時間段,可圖書管理員的中年女教師早就跑到別的辦公室去串門了,空蕩蕩的房間隻有我倆兩個大活人,沒有教師的允許,學生不能擅自借閱。
我雖然不是曆史老師,但這個削瘦身材卻頂著個大腦袋的男孩臉上的失望表情卻引起了我一絲興趣。
“你找什麼書,曆史方麵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