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第一滴血(1 / 3)

瑰色的紅霞,透著赤丸的餘輝,籠罩在蒼茫的上穀草原上。蒼茫的草原並非碧毯千裏,而是層層疊疊自西側天際的山梁緩緩東下,隆起無數褶皺般的小丘,卻最終在東側的天邊一瀉千裏。一條銀帶也似的草原小河,同樣是從西天的山梁間流出,劃過濃綠的草甸,順著地勢靜靜地繞過一個個草丘,千曲百折地蜿蜒向東,直到中部山梁餘脈與平原的交界盆地,方才猛地向南折去,最後注入盆地中央的一汪鏡泊。河水清清,湖水盈盈,蒼鷹沉影,白雲留形。

蒼莽的大草原,有水有草就是人間佳境。那終年逐水草而居的草原民族,自然不會放過這水草豐美的好地方。那鏡泊湖灘邊,點點零星綴落著二三十個灰黃色氈房。風幹的羊骨已然被拴在氈包前的木樁上空洞向天,小牛犢大小的獵狗們兀自衝著它狂吠不止;衽裳散發的婦女忙碌地在各自氈房門前堆糞生火,女孩子也勤快地攪拌著大鍋中濃稠的奶酪,那白色的輕煙直直地升上天空,無聲地召喚著在遠處放牧的男人。隻有半大的男孩子最是無憂無慮,還在蹣跚學步的小娃娃拖著鼻涕坐在氈包邊玩著一堆堆潔白的羊拐,個頭稍高點的就拿著自製的小弓箭,騎著一兩歲口的小馬在河灘上奔馳追逐,那銀鈴也似的歡快笑聲和著輕快的馬蹄聲,洋溢在草原上空。

“格赤,別跑遠了!太陽快下山,你阿爸就要回來了!”

滿臉煙塵汗跡的草原女人高聲招呼著在遠處馳騁的兒子,其他的女人也都抬頭望去。那河灘邊的男孩子們正拿著骨箭去射那在草叢中忽隱忽現的大個田鼠,聽到母親的呼喚,那騎著兩歲口栗色小馬、頭發紮成三縷的小男孩舉起手中木棒綁成的小弓,高聲叫道:

“知道了——我去迎阿爸——”

這個男孩子是部落中的孩童首領,他雙腿一夾躍馬跳入齊馬腹的小河,身後的七八個大點的男孩個個不落後,“我們也去!”,人人策馬踏過小河,在氈包那兒婦女們欣慰、女孩們羨慕的眼光中,呼嘯地向西邊的山梁奔馳而去。

落日西下,黑色的蒼穹已籠罩四野,夜風大起,刮得草原泛起陣陣波浪。放牧的馬群和牛羊都已歸來,安然地躲在氈包和牛車圍成的圈舍休息、反芻。拖著舌頭的獵狗此刻也不吠叫,草原的男人們舉酒暢飲、大口吃肉,忙碌的各家主婦在服侍自家男人的時候,也不忘指揮子女給這些守夜的狗準備一兩塊羊排。

氈包中間的篝火堆燃起,混雜著草香、牛羊腥臭的草原空氣中飄散著烤羊肉的香氣,部落中所有人都圍著篝火,喝一口馬奶酒,割一塊牛羊肉,大聲的談論,開懷的大笑,草原的人們就是以這種方式來疏遣白日間的辛勞。

豪爽的草原男兒,都是直接握著一條羊腿,用青銅小刀在肉上劃開幾道口子,灑上鹽末和野蔥,遞到火上轉烤。當羊腿烤得滋滋冒油、散發著撲鼻的香氣,這時候人們就可以將外層的熟肉片下來,就著奶酒狼吞虎咽,而裏層的羊肉再放上點作料繼續炙烤。

但凡事總有例外,部落男人中一個禿額楞目、耳戴骨環的壯漢將羊腿也不切開、直接伸入火堆中轉烤,一到羊油溢出,壯漢就抓起一把鹽末蔥花灑在羊肉上,踞坐大嚼。看著他一把把地將草原上難覓的珍貴作料毫不吝惜地灑下去,壯漢的妻子不禁愁上眉頭,思拊再三,還是悄悄湊到丈夫的耳邊想要勸說一下,話剛出口,就被惱怒的丈夫一巴掌扇倒在地,賽過牛蹄的重拳將女人打得哭天喊地。原本歡笑的晚餐立刻被這突來的事件給打斷,眾人都停下了手中的飲食,麵麵相覷,幾個還在吃奶的孩子更被那壯漢暴怒的呼喝聲嚇哭了。

“夠了,屠格!要教訓你的女人,回自己帳篷去!”看不下去的大人雖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原本好端端的晚餐被屠格掃了性,雖然屠格是部落第一勇士,但被觸犯的大人也沉下了臉。

被頭人斥責的壯漢也知道自己的莽撞,訕訕收回拳頭,重新坐下,兀自喃喃叫嚷:“這婆娘,隻有拳頭皮鞭才能讓她學會我們哈察部的規矩!”

他的妻子是去年秋天以兩匹母馬、十頭羊從別的部落換來的,新媳婦在人地生疏的部落中無依無靠,隻能對暴躁凶蠻的丈夫逆來順受,在公開場合被打罵早已是家常便飯,平時她都忍了下來。但今天,新媳婦似乎忍無可忍,竟抬起被打腫的臉,向眾人哭訴起來:

“察加老爺子,你是部落的大人,也是草原的長者,草原上的公道你可要主持啊!我西西格雖然是木罕部的女兒,嫁到哈察部來,雖然部落裏別的規矩我不懂,被屠格教訓是應該的。可鹽巴的珍貴,在我們烏恒各部落中都是一樣的啊!羊羔沒了我可以去打獵,燃料不夠我可以去拾撿,我西西格不是個懶女人,他屠格缺什麼我都可以想辦法去弄來,但這鹽巴、這鹽巴我能到哪裏去弄啊!現在離秋天的互市還有三個月,可我氈包裏的鹽袋就隻剩下兩斤了,我不勸屠格省著點用我還能怎麼辦?察加老爺子,你可要說句話啊!”

西西格掏心窩子的哭訴直講得草原的男人們低下了頭,旁聽的婦女們淚水漣漣,臉上的褶子如同風化的頁岩的察加老爺子,也不由得躲開西西格那哀怨乞求的目光。就是暴躁的屠格,那黝黑的臉膛上也紅潮上湧,但他身為察加部第一勇士的自尊使他無法麵對眾人的責備目光,惱羞成怒地叫嚷起來:

“節省、節省!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節省!那幫漢狗每年秋天要我們以最好的皮子、最肥的牛羊去換他們的東西,鹽巴給的是濕的,布帛給的是破的,鐵鍋給的是鏽的,糧食給的是黴的,連抽稅也是最重的!我一年都頭辛苦攢下的牛羊,都給漢狗換去了,換回的東西就是這麼堆破爛,你要我怎麼省?!”

屠格的話,成功地激起了其他草原人的同仇敵愾之情,部落中的馬倌布爾台最先表示讚同:

“對啊,大人。屠格說得沒錯。漢狗隻準我們在秋天互市時以牛羊和他們換東西,而且對我們還百般刁難,換給我們的東西不但是漢狗自己不用的破爛,而且還限製數量!象屠格,去年秋天以兩匹壯馬才換回二十斤潮鹽,回來曬幹後隻剩十五六斤,這讓他兩口子怎麼熬一年啊!”

“沒錯,漢狗太狡詐了。我三十張上好羔皮換回的兩口鐵鍋,用了半年全漏眼了!”

“漢狗最沒信義了!”

草原的漢子個個口噴酒氣、臉頰赤紅的加入聲討漢人的行列中,引起事端的屠格反而無人在意了。屠格雖然是蠻漢,但也並非全無腦筋,見眾人不再注意自己,竟悄悄地一把抄起自己婆娘的腰肢,叫她從地上拽起,輕聲細語地哄慰起來。在外邊耍威風固然能顯出自己的男子氣概,麵子大大風光,可真到了夜裏給婆娘趕出氈包,沒了溫暖柔軟的女人肉體,反要和騷羊燥馬擠成一堆,那裏子可就全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