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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可以躺下了。”

江俊夕一陣麵紅耳赤,看著已經躺在自己身側的黎破曉,“我……我為什麼要躺下?你這是……”

“躺下聽我唱歌給你聽啊。”

黎破曉舒舒服服地躺在被子裏,眼望著窗外閃亮的星光,長長的睫毛輕輕扇動,“這樣才比較有意境呢。”

“我……”江俊夕麵孔通紅,從牙齒間擠出一句話來,“我不……”

黎破曉眼睛一翻,躺在那裏斜斜地瞪了江俊夕一眼,“江俊夕你不要惹我生氣啊,我可是會打人的。”

“可是……”江俊夕連耳根子都燒紅了,白色的病號服更加襯得他臉如番茄,“男……男女七歲不同席!”

“哈哈哈哈哈……”

江俊夕硬擠出的那一句話讓黎破曉放肆地一陣大笑,她在被子裏彎著腰笑的很大聲,甚至笑得打起滾來,笑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江俊夕,你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你以為你是夫子……哈哈哈……”

對她徹底無奈了。

江俊夕隻能趁著她低頭大笑的時候,在她的頭上做了一個“輕捶”的手勢,以示他堅決的反抗。

她一抬頭,他就迅速縮回自己的手!

“馬上給我躺下。”

黎破曉擦掉眼角笑出來的眼淚,不忘記威脅他,“你是想現在乖乖的躺下,還是我狠狠的打你一拳然後你頭上頂著一個包再躺下?你自己選。”

江俊夕遲疑地看著她。

黎破曉才不管他的猶豫,直接將他拽到了平鋪在地麵上的毯子上,然後用厚厚的被子嚴嚴實實地將他蓋好,自己也躺在他的身側,而娃娃木雕放在他們的中間。

“好了,現在可以了。”

黎破曉仰麵躺著,望著窗外燦爛的夜空星辰,“俊夕哥,聽我唱歌給你聽哦,我唱完的時候你要記得鼓掌,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星星眨著小眼睛,閃閃爍爍到天明,好像千萬小眼睛……”

黎破曉唇角含笑,輕緩地唱著那隻軟軟的歌謠,就好像是回到了他們共同的童年時代,他們香草園的山坡上……

小俊夕教她充滿希望……

教她學會如何聆聽夕陽……

窗外的星空,一片燦爛的光芒。

房間裏溫暖如春,江俊夕和黎破曉蓋著雪白的被子,他們並排躺在星光、月光之中,望著窗外耀眼的星辰,那一瞬寧靜安心的感覺,竟然是天地如此之大,而他們卻是如此幸福的渺小,如此幸福的存在……

紅絲帶靜靜地牽係著他們兩個人的手。

黎破曉的歌聲猶在耳邊溫軟地回響,雪白的被子上麵,一隻小小的手慢慢地伸出,然後輕輕地握住了那隻蒼白的大手,她默默地握著他的手。

江俊夕盛滿星光的眼瞳無聲地動了動。

“我啊,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有一個沒有對任何人說起的願望呢。”

黎破曉握緊江俊夕的手,溫暖地微笑著,低聲說道:“這個願望就是,等到我長大的時候,我很想跟俊夕哥結婚。”

江俊夕的胸口慢慢地起伏,他仰麵看著窗外的星光。

黎破曉的眼瞳靜靜的,那一抹笑意仿佛可以從她的眼底通透到他的心底,她的聲音猶如清晨的露珠,帶著清新和晶瑩的純淨。

“我現在就握著俊夕哥的手,永遠永遠都不會放開你,所以,誰也別想把你從我的身邊帶走,誰也不可能讓你離開我,就算是艾滋病也不可能,因為我要做你的新娘,我要穿著最漂亮的婚紗和俊夕哥結婚。”

“……”

沒有得到他的回應。

黎破曉轉過頭去,發現躺在自己一側的江俊夕已經閉上了眼睛,均勻綿長地呼吸著,他似乎已經很熟很熟地睡著了。

黎破曉微微一笑。

她稍微湊到他的麵前,然後輕輕地貼在他的耳邊,柔柔地說道:“俊夕哥要記得,一定要做我的新郎哦。”

江俊夕依然閉著眼睛,長長的眼睫毛溫順地貼在蒼白透明的肌膚上。

黎破曉轉頭看著窗外的夜空星辰,唇角漾著美美的笑容,她握著江俊夕的手,讓彼此溫暖交融,然後靜靜地閉上眼睛。

她睡熟了。

漫天的星光透過大窗撒入整個房間。

而在窗前並排躺著的江俊夕和黎破曉,紅色的絲帶從兩人的手間垂落,宛如從上天降臨到人間的天使精靈,他們在月光中沉睡,安詳美好。

在悄無聲息間……

江俊夕長長的眼睫毛輕輕地顫了顫,他閉著眼睛,一滴淚水卻從他的眼角處緩緩地滑落,凝著溫柔的星光,落到了潔白的枕頭上……

****** *****

第二天的天氣出奇的好。

黎破曉帶著江俊夕到帝垣醫院傳染病區的花園散步,她穿著醫院特意準備的白大褂,手裏拿著一個紅紅的蘋果,跟隨在穿著病號服的江俊夕身邊。

花園裏人並不是很多。

會有幾個人圍在亭子裏打牌,下棋,也有幾個病人在一起做著簡單的運動,但在他們的周圍很少看見陪伴照顧他們的家人。

“這裏大都是艾滋病人,”江俊夕慢慢地朝前走著,靜靜地說道:“他們也和正常人一樣,有著自己的幸福、悲傷、還有快樂、難過……”

黎破曉牽著江俊夕的手,和他一起走。

“小凡今天乖嗎?”

不遠處,身穿醫師服的楚林訓俯身到一個坐在長椅上的小女孩麵前,小女孩穿著厚厚的衣服,抱著大大的布偶熊,衝著楚林訓使勁地點頭。

“嗯,小凡今天吃了藥,也打了針,小凡很乖,叔叔給我買大大的熊吧。”

“那好,現在叔叔要考小凡了,答對了,叔叔明天還給你買一隻大熊。”楚林訓的笑容透出一種愛的善良,他的手在小孩子的頭上撫了撫。

“先說第一條……”

“一起吃飯,一起洗澡,一起玩耍,一起學習都不會傳染艾滋。”

“第二條……”

“使用同一個衛生間,咳嗽,打噴嚏,握手,擁抱不會傳染艾滋。”

“第三條……”

“被蚊子、蒼蠅叮咬不會傳染艾滋。”

“好,小凡全都答對了。”

楚林訓微笑著對她豎起了自己的大拇指,他親昵地將小凡抱在了懷裏,舉止間帶著恍若親人般的溫暖,雪白的醫師服讓他整個人莫名地耀眼起來,仿佛是上帝派下來的福音天使。

“最後一個問題,要是小凡流了血怎麼辦?”

“這個我也知道。”可愛的小女孩抱著懷裏的大熊,依偎在楚林訓的懷裏,乖巧懂事地張開小嘴說道:“要一個人處理幹淨,把擦血的紗布交給醫生,不可以讓別人接觸到我的血液,不可以傷害別人。”

“那個孩子因為父親的原因,在一次輸血的時候感染了HIV。”

站在黎破曉的身邊,江俊夕低聲說道:“她今年五歲,是這裏年齡最小的艾滋病患者,大部分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的嬰幼兒,隻能活到三歲左右,她卻很堅強地撐到了現在,隻可惜,她健康的媽媽卻從未出現過,因為艾滋,她被自己的媽媽遺棄了。”

黎破曉抬眸看著那個孩子。

在楚林訓檢查過後,小小的孩子便抱著自己的大熊,跟在了護士身後離開,楚林訓轉過頭來,看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黎破曉和江俊夕。

他淡淡一笑,走了過來。

“準備什麼時候出院?”楚林訓看著雖然消瘦卻很有精神的江俊夕,他笑笑,轉向一旁的黎破曉,“藥我都已經開好,別忘了帶回去給俊夕吃,還有我隻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後要馬上回醫院。”

“知道了。”

黎破曉點頭,挽著江俊夕的胳膊,吐吐舌頭抱怨道:“等到年初二的時候,我就會乖乖的把俊夕帶回來,真是的,楚醫師怎麼變得這麼婆婆媽媽。”

“真夠凶的。”楚林訓把目光轉向江俊夕,目光裏透出促狹,說起話來意味深長,“以後有你好受的了。”

江俊夕摸摸鼻子,但笑不語。

“什麼?”

黎破曉看著他二人的神色,頓時明白過來了,伸出手來在江俊夕的手臂上不輕不重地一掐,江俊夕的臉上露出了極度吃痛的表情,楚林訓後退一步,顯然是怕被黎破曉的憤怒牽連,退後一點才能看好戲。

“江俊夕,你敢和楚醫師一起欺負我,我很凶嗎?我到底哪裏凶?”

她掐得他整個眉頭都皺在了一起,隻能一迭聲地討饒,“黎破曉你不凶,你一點都不凶,我錯了,我錯了……”

黎破曉這才滿意地放開手。

江俊夕揉揉自己被掐的手臂,看了一眼站在旁邊明顯幸災樂禍的楚林訓,忍不住開口說道:“楚醫師,你這是故意陷害我。”

楚林訓攤攤手,表示自己是無辜的,“江俊夕,你太冤枉我了,是你的女朋友太野蠻,這和我可沒有什麼關係哦。”

“那個人是誰?”

黎破曉詫異的聲音插入江俊夕和楚林訓的對話,江俊夕轉過頭去,他看到黎破曉的手指向一扇窗。

那是一樓病房的一扇封閉的窗。

一個瘦骨嶙峋男子躺在窗的那一邊,他的麵孔朝向花園這一邊,默默地凝看著花園裏的花草樹木和來往的人群,他的眼眸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曠和寂寞。

黎破曉的手心一空。

她抬起頭,發現俊夕已經朝著那扇窗走過去。

“俊夕……”

黎破曉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而站在她身側的楚林訓已經平靜地開口說道:“那是一個晚期艾滋病人,艾滋病毒侵入神經組織,神經係統病變,HIV腦病,他已經完全癡呆了,忘記了所有的一切,親人,朋友,愛人……全都忘記……”

黎破曉驚駭地轉過頭看著楚林訓,“那麼他的親人……”

“他的親人把他送到醫院後就再也沒有來過,確切的說他已經被家人拋棄了,是醫院的護士在護理他,一日三餐,打針吃藥,他隻能躺在那裏等待死亡。”楚林訓的聲音夾雜著一種異樣的情緒,他無法抑製自己言語中的苦澀,“也許……他現在的癡呆失憶是一件好事情,至少這樣,他就不用帶著對家人的傷心失望離開這個人世。”

黎破曉輕輕地掩住嘴唇,她忽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江俊夕走到那扇封閉的窗前。

窗裏麵的那個憔悴男子,凝望著江俊夕,忽然傻傻如嬰兒般笑起來,彎曲如棍的手指搖搖晃晃地指著窗外的俊夕。

他的嘴巴輕輕地開合,似乎是在說著什麼。

江俊夕的鼻子一陣酸澀,他伸出手來,用力地推開了那扇封閉的窗戶,近在咫尺地麵對著那個即將臨世的艾滋病人。

那個男子瘦得可怕,厚厚的被子覆蓋在他的身上,卻仿佛被子與下麵的毯子都是貼合的,根本就沒有他的身體一樣。

窗外清新的空氣透進來,憔悴蒼白的男子依然伸著手指,嘴巴顫動著,“……果……果……”

江俊夕轉過頭。

黎破曉拿著蘋果站在他的身後,俊夕明白了,他從黎破曉的手裏拿過蘋果,轉向那個奄奄一息的病人。

“給你。”江俊夕輕聲對他說。

那隻枯瘦的手顫抖著伸到了江俊夕的麵前,江俊夕將紅紅的蘋果放在了那隻手上,他的手指觸到了男子如柴的手指,觸手一片可怕的冰涼,宛如死神的溫度。

江俊夕的眼眸裏閃過一抹驚悸。

而那個骨瘦如柴的男子卻癡癡傻傻地笑著,拿著蘋果往嘴裏塞,隻可惜他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焦黑的牙齒隻能磨下一點點果皮。

他卻笑著,咂著嘴裏的一點果皮味道,顫顫嗡嗡地將蘋果放在窗台上,然後心滿意足地枕著雪白的枕頭,依然維持原來的姿勢看著窗外的花園。

江俊夕垂下眼眸。

他轉身從窗口處離開,黎破曉怔了怔,轉身跟在他的身邊,江俊夕的身體緊緊地繃著,瞬間蒼白的麵孔透出絕望的氣息。

“有一天,我也許會和那個人一樣呢?忘記了所有的一切……忘記了……”

黎破曉忽然一陣緊張,“俊夕你不會的……”

“我要是忘記了怎麼辦?”江俊夕的嘴唇煞白煞白,眼裏有著一種逃避般的恐懼,“忘記了所有的人,忘記了你……我……我將來會忘記黎破曉……”

江俊夕忽然蹲下身去。

“俊夕……”黎破曉驚訝地去扶他,但是江俊夕卻深深地低著頭,伸出雙手緊緊地包住自己的頭,低聲說道:

“別碰我。”

黎破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讓我靜一下。”江俊夕深深地埋著頭,手指泛出青白的顏色,聲音微弱顫抖,“你不用管我,讓我靜一下,我很快……就沒有事情了,很快就可以……”

黎破曉呆呆地站住。

恐懼的江俊夕就像個一個脆弱的孩子一樣蹲在她的麵前,他瘦弱的脊背緊緊地繃起來,仿佛隨時都會從中間硬生生地繃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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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曆三十,舊年的最後一天,新年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