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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的庭院內,到處都掛滿了紅燈籠,紅對聯,黎爸爸給香草園的工人全都放了假,並且發了數量不菲的一筆紅包,讓每一個人都可以喜氣洋洋的過新年。

黎家內,更是熱鬧非常。

大大的餐桌上已經擺滿了各種好吃的菜肴,香香的年糕被煎的金燦燦的,而黎媽媽正在把一盤盤蝦餃端上桌,更是引起大家一陣讚歎之聲,黎媽媽包的蝦餃是一絕,也是一個工序很麻煩的事情,單是做蝦餡就耗費了整整一上午的時間。

下午三點。

黎家的團圓飯正式開始。

江爺爺坐在黎爸爸的右手邊,左手邊坐的是忙碌了整整一上午的黎媽媽,黎風坐在黎爸爸的對麵,江俊夕坐在黎破曉的身邊。

“可以吃了嗎?”

黎風肚子早已經餓得咕咕叫了,看準一個雞腿就準備伸筷子,被黎破曉用勺子毫不客氣地給擋住,“黎風,還沒有說新年願望呢。”

黎風無奈地皺眉,“黎家的傳統還真是一千年不變啊。”

“當然。”黎爸爸心情大好,“黎風,先從你開始,你的新年願望,你是高三學生,我希望你的願望能夠給我有點進取性。”

“從上高一開始,我的新年願望就從來沒有變過!”

黎風的目光少有的嚴肅和認真,雙掌合十在自己的胸前,儼然男子漢的模樣,“我一定要娶到簡雨涵!娶到簡雨涵!”

黎風還在念念不休的時候,黎爸爸的叉子已經朝著黎風狠狠地揮舞了過去,“黎風,你作為黎家的長子就是這樣一副德性!”

江俊夕和黎破曉同時笑了起來。

“黎風,你可以安靜了。”

黎爸爸十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兀自哈哈大笑的黎風,禮貌地轉向一旁的江爺爺,“江伯,還是你說吧。”

江爺爺慈祥地笑起來,轉向身邊的江俊夕,聲音隱含無數期待,“我的願望,就是希望俊夕能夠有幸福的生活。”

他蒼老溫暖的手握住了俊夕微涼的手。

“我的新年願望。”黎媽媽也同樣微笑著看著江俊夕,“希望俊夕可以一直陪伴在我們身邊,和我們一起過新年。”

黎破曉輕聲,“媽媽……”

“俊夕,破曉……”黎媽媽眼神溫柔地凝望著黎破曉和江俊夕,“以前是我不對,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作為一個母親,我願意相信我的孩子,我願意相信你們和……愛護你們。”

江俊夕抬起眼眸望著含笑的黎媽媽,他的眼眶一陣陣發漲。

“我的新年願望和我老婆是一樣的。”

一旁的黎爸爸爽朗地大笑起來,“俊夕是我們家庭中的一員,所以希望每一年的這個時候,這張桌子上,都有江俊夕,俊夕啊,你要好好努力別讓我們失望。”

江俊夕低下頭去,聲音不由自主地哽咽,“是,我知道了。”

“你的願望是什麼?”

一旁的黎破曉扯扯江俊夕的袖子,明亮的笑容在他的眼前漾開來,“該你說了,你的新年願望。”

“我的新年願望……”

江俊夕的目光無聲地顫了顫,眼底一陣濕潤,他低聲說道:“隻希望……將來不論到何時,都能好好的記住你們……”

黎破曉忽然怔住。

她的目光瞬間黯然,扯著江俊夕衣袖的手指一陣陣發緊。

江俊夕溫和地微笑著,靜靜地說下去,“記住爺爺,記住黎叔叔,黎阿姨,記住黎風,記住……黎破曉……記住你們大家……”

滿桌子上的人都有些疑惑地看著江俊夕。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怎麼可能記不住嗎?”

不明所以的黎風最先笑起來,“你又不會失憶,我們對你這麼好,你要是忘記我們豈不是很沒有良心。”

江俊夕唇角的那一抹笑容仿佛是脆弱的泡沫。

“該我了,該我了。”

黎破曉忽然響亮地出聲,把大家的視線都集中自己的身上,她微微一笑,雙掌合十在胸前,閉上了眼睛。

“我希望我能夠考入北京中文係,將來成為一個作家。”

說完,她睜開了眼睛,拿起一邊的筷子,開心地說道:“好了,大家都許完願了,可以吃東西了。”

但是,整張桌子的人都紋絲不動地看著她。

黎破曉抬起頭,咬著手裏的筷子,疑惑地看著大家,“你們怎麼了?我許了一個很奇怪的願望嗎?”

“就這麼簡單?”黎風質疑地看著黎破曉。

“我希望考上的北京中文係啊,那麼好的大學,哪裏有簡單?!”

“我說你的願望就是這樣嗎?”黎風撇撇嘴,“還以為你會說一大堆和江俊夕有關的肉麻兮兮的話,居然是為了自己許願,你難道都不為江俊夕著想嗎?”

“拜托,這家夥已經夠幸福了。”

黎破曉用手肘捅了捅江俊夕,一臉拈酸吃醋的樣子,“一桌子上除了他有五個人,卻有三個人的願望是跟他有關的,好運都被他給占盡了,我總得為自己爭取一點願望吧,江俊夕,你說是不是?”

江俊夕習慣性地摸摸鼻子,唇角暖暖地上揚,“是,你說得對。”

“好了,好了,吃飯吧。”

黎爸爸笑著指揮著大家,率先將黎風看準了很久的大雞腿夾到了江爺爺的碗裏,扔了個小小的雞翅膀給黎風。

“俊夕……”黎媽媽將一大塊魚肉夾到了俊夕的碗裏,殷切地叮囑道:“多吃一點魚,對身體好,小心魚刺,再吃幾個蝦餃吧。”

“媽。”

幾乎在同時,頓感地位下降而不滿地的黎破曉和黎風開口不爽地喊道:“太過分了,我不是你生的啊!”

那一年。

大概是黎家吃的最好的,也是最熱鬧的一頓團圓飯,因為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黎破曉回國,黎爸爸與黎媽媽的爭吵,俊夕感染艾滋的事情被傳揚出去,俊夕的出走,破曉與媽媽的冷戰,俊夕的歸來……

等到一切再度走上正軌……艾滋並沒有打碎人世間的所有真情……因為我們還有愛和寬容留存在心中……

所以幸福還是會回來……

也許人生也是這個樣子,因為經曆了太多,所以到最後我們總會珍惜,溫暖平靜生活的來之不易……

傍晚的時候。

黎破曉把江俊夕帶到了香草園內,她一路很快地走著,江俊夕不解其意地跟著她,隻見她笑得越來越開心,越來越神秘。

“黎破曉,你到底要幹什麼?”

“你到了就知道了,一定是你喜歡看到的東西。”

江俊夕無奈地笑笑,跟著黎破曉慢慢地朝前走,陣陣涼風從他的麵頰邊吹過,亦有一陣陣清香從他的鼻息間拂過……

“好了,就是這裏了。”原本急急的黎破曉忽然站住,手指向兩人的正麵前,“俊夕哥,你看到了嗎?那些花都開了。”

江俊夕循著黎破曉的手指看過去。

那一片耀眼的白色閃入他的眼眸,他的眸光無聲地凝住,在他的眼前,在冬日裏盛放的香雪蘭連成一片純白色的海洋,在他的眼前隨著夜風搖曳。

蘭花的香氣漂浮在香草園的上空。

“你種的香雪蘭都已經開花了哦。”

黎破曉期望在江俊夕的臉上看到驚喜的表情,然而,江俊夕在那一怔之後,卻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嗯,真漂亮。”

他的回答很敷衍。

黎破曉轉頭看著江俊夕,她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輕輕地咬住嘴唇又鬆開,“俊夕,你都不覺得高興嗎?”

“沒有,我很高興。”

江俊夕察覺到了黎破曉的不安,他終於轉過身來麵對著擔心的黎破曉,消瘦的手指輕輕地拂過黎破曉的長發,努力讓自己微微地笑起來。

“我可能是太累了,我們明天還是回醫院吧。”

黎破曉靜靜地凝視他蒼白的麵容。

江俊夕別過頭去看了看遠處的天邊,等到再度轉過頭來看黎破曉的時候,他的眼珠靜靜的恍若空曠透明。

“破曉,天太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江俊夕低頭,從她的身邊走過去。

黎破曉清晰地感覺到了他身上的落寞和沉寂,他仿佛將自己塞入了一個可怕的陰影裏,沒有辦法掙脫出來,隻能越陷越深……

她竟沒有辦法幫助他打開鬱結。

黎破曉呆呆地站著,她望著江俊夕越來越遙遠的背影,她的眉宇緊緊地皺起來,眼眸裏一片緊張的不安。

****** ******

第二天。

黎破曉就已經伴隨著江俊夕回到了帝垣醫院。

她要去楚醫師那裏拿藥,而俊夕必須在換過病號服之後回到帝垣醫院的傳染病區,江俊夕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病房,他走去了花園休息。

上午的花園裏,靜悄悄的。

江俊夕坐在長椅上。

他的眼眸周圍出現淡淡灰暗的顏色,精神並不如前幾天好,而一種疲倦的感覺如上漲的潮水,一點點地淹沒他的身體,甚至讓他無力地連手指都沒有辦法握緊了。

“哥哥……”

柔嫩的聲音從俊夕的身旁傳來,小小的手輕輕地捏了捏俊夕微涼的手心,小女孩的麵孔出現在俊夕的眼前,一雙眼眸烏黑如葡萄。

“哥哥,你也這麼早就起床了嗎?才剛剛七點呢。”

是感染了HIV的小凡,她背著自己大大的布偶熊,眨巴著眼睛看著江俊夕,江俊夕看著小凡,笑容中帶著一絲疲倦。

“我在花園裏散步呢。”

“我也是帶著兔寶來散步呢。”

小凡側身給俊夕看自己背在身後的大布偶熊,可愛地笑著,“俊夕哥,這是我的孩子兔寶,兔寶,問俊夕哥好。”

小凡拿起布偶熊的手臂朝著俊夕搖晃著,表示問早安。

俊夕微笑,“它不是熊嗎?為什麼它的名字是兔寶呢?”

“因為我是屬小兔子的,它是我的寶貝孩子,所以它就叫做兔寶了。”

“那小凡就是兔寶的媽媽了?”

“我是爸爸,”小凡忽然搖頭,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小聲地說道:“我是兔寶的爸爸,兔寶沒有媽媽。”

“為什麼呢?”俊夕不解,“小凡可是女孩子哦,為什麼要當爸爸呢?”

“我是兔寶的爸爸,”小凡再次強調,然後默然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半晌又仿佛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道:“我就是爸爸,兔寶沒有媽媽。”

俊夕怔住。

他猛然想起小凡是被母親遺棄在醫院的,江俊夕心中微微刺痛,伸出手來在小凡的頭上按了按。

“好,我知道了,小凡要好好的做兔寶的爸爸。”

“嗯。”

小凡用力地點頭,背著兔寶走向了自己的病房,在走了幾步之後,她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江俊夕,輕輕地叫了聲。

“哥哥。”

江俊夕望向她。

小凡咬咬嘴唇,長長的眼睫毛無聲地撲扇著,一雙黑葡萄般閃亮的眼珠中蘊含著一點點的猶豫,一點點為難。

“哥哥,你……你知道我媽媽長什麼樣子嗎?”

江俊夕怔住。

“兔寶說,它好想見我媽媽呢,我雖然不是很想見,但是是兔寶要求的,所以我也沒有辦法。”小凡吞吞吐吐地說著,望著江俊夕,目光中透出一抹隱隱約約的期冀。

“如果你看到我媽媽,能讓她來看看我和兔寶嗎?”

江俊夕心痛得更加強烈,然而他卻彎起嘴唇,輕輕地笑起來,“好,如果我看到你的媽媽,我就告訴她。”

六歲的小凡難掩她的快樂和愉悅,她笑起來,露出潔白的小乳牙,背著兔寶轉身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笑容慢慢地凝固在江俊夕的嘴角。

他抬起頭來,看向那個曾躺著一個垂死的艾滋病人窗口,他的胸口微微一慟,因為那個窗口裏麵,隻有一張空蕩蕩的床鋪。

那個人已經死了,他的親人朋友沒有出現,他孤零零地走完這人世的最後一程,無人理會,孤零零地離開人世,無人記得。

有幾名護士穿著防護服,將床鋪上的被單,被子全都疊起來,抱出去消毒處理,而在陽光灑落的窗台上,還留存著一個皺巴巴的蘋果,早就沒有了任何光澤。

一個護士走過來,將蘋果隨手丟進了一旁的垃圾筐裏。

就這樣,那個孤獨的艾滋病人最後存在於這個人世的一點東西也消失了……

花園的長椅上。

仿佛是看到了死神的麵容。

江俊夕的手指哆嗦著,眼裏的恐懼與悲傷慢慢地擴大,一線可怕的寒冷如細細的小蟲,緩慢地占據他的身體,一點點地開始吞噬他的心髒……

曉語:

是什麼樣的原因,讓這世間最寶貴的親情都會泯滅,又是什麼樣的原因,讓活著變得比死亡更加困難呢?他們感染了HIV,他們在為生命掙紮,如此的真實而慘痛,我們卻用殘忍的方式傷害他們,逼迫他們孤獨無靠,逼迫他們痛苦絕望,更快地走向死亡。

這樣一來,我們和奪取他們生命的HIV病毒,根本就沒有任何區別,而事實上,我們遠比艾滋,更加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