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淡然而潔淨的聲音,霸占著兩個人的全世界。
到了平時一直分別的十字路口,希含指著前麵:“一直往前,在一個便利店附近停下來就行了。”
秦輝輕輕應了聲,不過被太多其他的聲音覆蓋住了。
到了希含說的地方,秦輝停下單車,腿剛想跨下,卻被希含生生地拽住。
“不好意思……”
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音,帶著明顯哽咽的味道。
“我……我……”希含不知道怎麼表達,她隻是想在這裏哭一會兒,她希望他就坐在那裏不要動。
就一分鍾也好。
秦輝的動作停住,把單車穩妥地扶正,輕輕地說:“我等你。”
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有著強大的催淚效果。
本就哭得很傷心的希含更肆無忌憚起來。
感覺到身後傳來一陣陣的抽泣聲,秦輝的心也揪了起來。
他用微小的幅度側過頭,伸手找到了希含正捏緊自己衣服的手,讓她的兩隻手環住自己的腰,然後自己的手繼續扶著車把。
這樣,應該會比較好吧。
秦輝這樣想著。
希含不敢發聲,隻是用嘴形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比畫著──
──謝謝你。
──謝謝你。
──謝謝你,秦輝。
淒美的旋律,不停重複著。
憂傷的塵埃,不停舞動著。
──可是,拜托你。
──請不要用那樣擔心的眼光看著我。
──也請不要在我難過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
──因為我會怕有一天你會不在。
──而我知道終有一天你會不在。
──那時,我該怎麼辦?
時間從來不曾停止,因為它沒有要等的東西。
淚水淹沒的是一直以來偽裝得很好的堅強。
秋天已經很深了,悲傷還會淺嗎?
淚水,沉甸甸地伏在眼眶裏。
臉上的是淚痕嗎?或者,是難受的心。
希含顫抖著吐了一口氣,摘下耳機,手緩緩地放了下來,站起來。
“我回家了。”聲音低沉得不像是她的,於是她咳嗽了聲,找回原來的聲音。
從秦輝手中接過車把,慢慢往前走。
秦輝在原地停了一秒,跟在她身邊。
走到小區門口的地方,希含看到不遠處正忙碌著的外婆,表情稍微緩和了點,指著那裏說:“那個是我外婆。”
秦輝看了過去,還是沒有說話。
希含雙手拍了拍臉頰,努力讓表情放鬆,看著秦輝:“我看上去像不像剛哭過的樣子?”
“何止,而且是哭得很凶的那種。”
“那怎麼辦?外婆一定會擔心的。”希含揉了揉眼睛,可是感覺上下眼皮快貼到一起了,怎麼使勁都睜不開,“你快幫我想想辦法,怎麼和外婆說?”
“你就說看了學校班會課組織看的一部電影,很感人。”
“我外婆會問我內容的。”希含還是一副焦慮的樣子。
“你就說有一隻狗,主人死了之後等了他十年。”
“等了他十年?”希含終於恢複了平時的語調,“難以置信啊。”
“別信不信的了,快回家吧,你看你外婆都擔心了。”
“嗯,那我走了。”
希含慢慢往前走了兩步,秦輝就一直注視著她。突然希含停下了步子,秦輝覺得她應該是要轉身了,由於怕尷尬秦輝迅速轉身往回走了兩步。
希含用慢動作轉頭,看著秦輝的背影逐漸變小。
他的後背被白色的便利店燈光照得接近透明,給人溫暖的錯覺。
無數微小的顆粒在呼吸間相互傳遞著,而有些話即使不通過空氣的傳遞,我相信你也一定能聽到,那三個字。
希含的嘴角淺淺地抬起,被墨色染黑的天空下,光芒才更能讓人銘記。
希含吸了口氣,轉身推著單車慢慢向前走去。
見到外婆的時候,她果然被擔憂地問道:“怎麼了?眼睛都腫起來了。”
“哦,今天上課的時候老師給我們看了部感人的片子,班裏大多數同學都哭了呢。”希含幫外婆收好攤,像是把剛才難過的心情全部忘記了,連自己也被帶入到編造的故事中,“說的是一隻狗的主人死了,它就等了他十年。”
外婆輕輕歎了口氣:“作孽啊。”
夜色下希含的臉上又一閃即逝的安心,外婆果然單純又好騙。
回到家,希含把撕成兩半的卷子粘好,臉上沒有太多悲傷的表情。
倒是秦輝,一回到家就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吃完飯一回自己臥室,倒頭就往床上栽了下去,雙手正在腦袋後麵,半垂著睫毛望著天花板。
藍盈盈的天花板上漸次清晰起來的是一張讓他忍不住蹙眉的臉。
秦輝不知道希含到底為了什麼而哭得那麼傷心,像天塌下來了一樣,女孩子或許都多愁善感的,他側了個身,眼眸中閃爍著碎銀般的光澤。
“反正一定和我無關。”
覺得自己也不是那麼八卦的人,秦輝決定不再去想。
閉了閉眼,眉宇間更加凝重,秦輝一把用枕頭整個捂住臉,傳來沉悶的聲音──
“哎呀,煩死了。”
希含的尾骨還需要休息幾天才能恢複,這幾天和牛奶公司請了個假,也改成走路去上學。
到了學校希含被叫進老師辦公室。
“鄭希含,你的試卷怎麼沒有簽名?而且還被撕成兩半了?”老師臉上有明顯的怒意。
“我……”
“我聽說你父親母親早就不在了,從小和你外婆住在一起,對於這點我也表示很遺憾,不過你的成績需要隨時讓她知道才行。”
希含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捏成拳:“老師,我的外婆年紀大了,還有高血壓,不太適合受刺激,我保證下次考好。”
老師也隻得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對了,試卷怎麼了?”
說到這裏突然另一個男老師接了起來:“哦,這個小姑娘昨天我看到的,被那個高三混混欺負。”
班主任順勢把話接了過去:“你說林浩啊,不是被喝令退學了嗎?”
“昨天要不是被我看到,估計這小姑娘要被他打了。”
辦公室突然一片嘩然,班主任鎖著眉看向希含:“鄭希含,你招惹過他?”
希含在心裏想了想,搖了搖頭,聲音輕如蚊蠅:“我不認識他。”
“那他是勒索你啊?”班主任又把坐椅轉了個方向和辦公室其他老師聊了起來,“聽說他又文身、又早戀、又抽煙、又作弊,學校一直沒辦法讓他退學,這次不知道怎麼讓他退學了。”
“聽說被拍到去遊戲機房玩賭博機,還有兩個女孩子說被性騷擾。”
辦公室瞬間鬧騰了起來,班主任朝希含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看書啊。”
希含微微點頭鞠了個躬,回到教室之後坐下開始失神。
“希含,這個禮拜六有沒有空?”楚楚輕推了一下希含,隨後映入她眼簾的就是一張純透而潔淨的臉。
“禮拜六?”希含垂睫想了想,“有空。”
“學校對麵開了家新的拉麵店,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一起去吃好不好?”
希含想起了楚楚曾和她說過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拉麵,不由點頭答應:“嗯,那好。”
絕路的迷惘3
周六早晨的陽光還是稀薄,從此起彼伏的雲霧中通透下來的光線把整個世界照得泛著蒼白的光,希含早上隨意地披上校服就出門了。
還是和往常一家,陸家維總是第一個到校門口,他穿著件卡其色的大衣,戴著眼鏡的臉顯得書生氣十足。
稍稍打了個招呼,希含就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雙手交纏視線不知該定格在哪裏。
“聽說秦輝送了一個好易通給楚楚當生日禮物是嗎?”
一道聲音的弧線,劃破了寂靜的天。
希含微微側了側頭,腳往家維那邊移動了一點兒:“嗯,是的。”
家維點了點頭,眼中劃過一道異樣的神色。
“他現在還是每天都和你一起回家嗎?”
“很早就不一起回家了,我現在是騎車回家的。”
倏地,家維的頭有力地朝希含偏轉:“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
希含不明白他的問題所針對的確切內容。
“你和他走得挺近的,他沒有和你說過一些……心裏想法之類的?比如為什麼要送張楚楚禮物。他總不會無緣無故送那麼貴重的禮物的。”
“不知道……”不知道,該不該說。
希含的頭沉沉地垂下,聲音也跟著放輕。
“沒有關係,你告訴我,我不會去問他的,我就假裝不知道。”
希含在口袋裏的手不停捏著拳,感覺額頭都快滲出黏膩的汗水來。
“算了,我多少猜到。”
希含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你會不會討厭我?你會不會知道我在幫他?你會不會知道我幫他隻是為了不讓人家發現對你的深深情愫?
鼻子這邊突然湧上一股酸酸的力,希含狠狠吸了吸:“我隻是楚楚的好朋友,她感情方麵的事我沒有太多幹預。”
“這樣就好,我就是喜歡你這點,和其他那些唧唧喳喳的女生不一樣。”
剛剛,似乎聽到了“喜歡”這個詞。
不過這個喜歡分量太輕,就好像是別人說喜歡旅遊,喜歡蛋糕,喜歡某部動漫那樣沒有添加什麼感情。
“我隻是不太會拒絕,別人叫我幫忙我都會接受。”
家維愣了一下,然後用溫暖的聲音對希含說:“那以後秦輝再叫你幫類似的忙,你可不可以幫我拒絕?”
眼前的人群不斷地移動著,沒有人停下腳步。
恍恍惚惚地模糊了一些本就縹緲的視線。
“對不起,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插手。”
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家維點了點頭。
過了不久另外兩個人就到了,秦輝穿著黑色的風衣有著超乎高中生的成熟沉穩,楚楚則穿著白色的及膝大衣,裙子似乎更短一些,家維看到她露在風中的膝蓋不由自主地一皺眉,四個人來到了對麵拉麵店點了四碗拉麵。
熱熱的霧氣從碗中慢慢飄了上來,家維的眼鏡很快就被熱氣浸透,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楚楚笑了幾聲,家維摘下了眼鏡,那清秀的外表一下子展露無遺。
“哇,家維,你不戴眼鏡要帥很多啊。”楚楚突然的讚歎迎來其他人的注意。
家維隻是嘴角微微一抬,把自己碗中的牛肉片全部夾給楚楚:“知道你喜歡吃牛肉。”
楚楚甜蜜地笑著,把送來的牛肉與溫暖全部接收下來。
希含看著自己碗裏孤零零的幾片牛肉,心輕輕地一個收緊。
曾經以為他不戴眼鏡的樣子隻有自己見過,現在看來,已經沒有什麼值得驕傲了。
吃完了拉麵,家維和楚楚走在前麵,希含和秦輝像往常一樣跟在不遠處的遠處。
前麵兩個人有說有笑,讓人容易忽略了後麵兩個人的沉默。
想起了家維不久前的話,希含一直低著的頭微微抬起:“對不起,以後不能幫你了。”
秦輝不解地看著她。
仿佛意識到了他凝視自己的目光,希含又低下頭:“我意思是楚楚的事。”
秦輝臉上沒有任何波動,視線移動到她的衣服上,才微微皺起了眉頭:“怎麼周末還穿校服?”
希含對他的故意扯開話題搞得有些惱,加重了一些音量:“我的意思是以後不用再來找我了。”
“不為了張楚楚的事也不可以?”
眼眶中迅速地蓄起了溫度:“不為了張楚楚,你還會找我嗎?”
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巨響,隨後萬籟俱寂。
秦輝張著嘴半天沒有發出一個音節來。
希含露出一個比哭還要僵硬的笑容:“不用再來找我了,我不會再幫你了,以前的事真的很謝謝你,不過,真的對不起。”
血液移動的速度似乎比身邊穿梭而過的轎車還要快得多。
“就是和你說話也不行了?打招呼也不行了?那你索性挖了我的眼睛讓我看不到你得了。”
最後一句帶著怒意的話秦輝強烈克製住不讓自己說出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希含找不到適合的詞把心裏想說的話用無傷害的方式表達出來。
──你以前對我那麼好,不都是為了楚楚嗎?
──不都是為了讓我覺得欠你情了,所以要在楚楚麵前說你好話來報答你麼?
──對不起,我做不到了。
“不用說了,你不是不想和我說話嗎?那就不要說了。”秦輝說話的語氣很重,快速往前走了幾步,塞上耳機的時候重重歎了口氣。
希含猜到了他會是這個反應,她覺得之前欠他的情沒有辦法還清,心裏總是過意不去。
看著秦輝暗沉的背影,希含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終於在臉上流出兩條清晰的痕跡來。
秦輝看不到希含此時的哭泣,希含也看不到秦輝此時眉宇間的凝重。
就像是彼此內心的呐喊明明那樣響亮了,卻沒辦法穿到對方的耳朵裏。
──對不起秦輝。
鄭希含,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直以來麻煩你了。
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都看不見麼?
──我會記在心裏的。
你把我當是什麼?
──你喜歡楚楚的那份心。
陸家維的影子嗎?
蒼穹間交錯著的各種光線,有多少永遠不會有交點。
這種錯過的感覺,就像是一種深刻的誤會。
其實有時候隻要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那各種各樣的誤會就會消失。可偏偏更多的人選擇讓心事爛在肚子。
可是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不說?
是因為我怕那根本不是誤會。
我使勁往壞的地方想,至少還能保留著“這是誤會”的幻想,可若聽你親口承認了那些讓我痛徹心扉的幻想是事實,那樣我的靈魂會被撕得粉碎,空留軀殼麻木著日複一日的痛。
所以我情願選擇爛在肚子裏,保留著最後的幻想,因為我承受不起那樣真切卻殘酷的事實。
走到了平時要分別的路口,怒氣未退的秦輝本想徑直往家的方向走,不知是在這裏停習慣了還是對身後的希含不放心,他回過頭看去。
感覺空氣一下子凝固了下來,秦輝眉頭深深鎖著,聲音聽上去怒憂參半。
“你怎麼又哭了……”
絕路的迷惘4
“你怎麼又哭了?不要哭了。”
這句看似安慰的話起到的作用卻是讓希含哭得更凶。
原來世界上最催淚的話語真的是“不要哭”。
天空布滿了顏色不明的雲,像是塵封的黑色那樣壓抑。
秦輝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鼻梁:“別哭了,我聽你的,以後不和你說話就是了。”
哭聲怎麼都製止不住,心中湧動著莫名的感動和傷心。
希含多麼想問上天借一些勇氣,大聲地對麵前的人說:我想和你說話,我想和你做朋友,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利益關係,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青春感情。
隻是她知道,即使真的借給她勇氣,她也不會說出口。
太卑微了,太渺小了。
自己早已和亂舞著的塵埃混在一起,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我真是看錯你了。”秦輝無奈地歎了口氣,“一直以為你是那種遇見天大的事都不會哭的女孩子,原來比誰都能哭。”
希含張了張嘴,帶著寒冷的空氣馬上灌到嘴裏,一時間像是忘了如何發聲。
“早些回家休息吧,這幾天看你特別累。”
“知道了,謝謝你。”
秦輝把那句“謝什麼”給硬生生吞了回去,聲音僵硬道:“沒事。”
習慣了這種不帶客套脫口而出的話,突然兩人之間距離的疏遠讓他不能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