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1aS����漫長的離愁1

時光擦著耳邊如風般毫不留情地疾逝而去。

我們在同一片天空下站在四季輪回的邊緣。

靜看離愁帶給我們的漫長時光被如何遺忘。

天就要亮了起來,心卻還在最深的黑暗處徘徊。

人的一生有很多地方要去,有很多路要走。

很多時候會被困在迷宮裏找不到出口,毫無頭緒,但至少有渺茫希望。

可是麵對的是懸崖峭壁,連希望都是奢侈。

希含在醫院走廊裏坐了一晚上,大腦麻木。

經過一個冗長的、沉默的、看似沒有盡頭的夜晚,晨曦的微薄光線還是毫不留情地透進醫院的走廊,告訴著人們新的一天照常來臨,容不得你停留,世界不會因為你的難過而有所改變,你的孤單無助隻會縈繞你一個人。

希含抬起的臉已經看不清表情,臉上隻有淚痕依然那樣清晰,延綿成兩行讓人心疼的痕跡。

她手中拿著手術費的單子,捏了一晚上,一直沒有去繳,單子上麵密密麻麻的褶皺,途經之處都是脆弱而令人繚亂的軌道。

希含吸了吸鼻子,看著上麵刺眼的數字。

這麼高額的醫藥費,她怎麼可能拿得出?

收費的醫生說之前李叔叔已經先墊了一半了,希含跟醫生說回家拿剩下的另一半。

奔跑回家的路上,希含用自己最快的速度。

霧茫茫的天氣讓人的視距縮短。

來到熟悉的家門口,拿出鑰匙的希含站立在原地,又一次控製不住淚水。

門的那頭,唯一的親人曾經陪伴自己住了十幾年。關於外婆的味道與回憶,使這扇門變得更加厚重。

打開門,光線沿著門縫照亮了整個不寬敞的屋子,帶著昏昏欲睡的溫度,讓人恨不得永眠於此。

房間裏靜得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家具似乎一天沒有打理就積滿了厚重的灰。塵埃聚攏到希含身邊,被吸入肺中,讓她透不過氣來。

鑰匙在桌上放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再如何呼喊外婆,都不會有人理她了。

曾經那樣深刻,那樣有血有肉的溫度,已經被冰冷包圍。

希含吸了一口氣,走到臥室,打開寫字台中間的抽屜,拿出裏麵的餅幹盒。

這是希含和外婆存錢的地方,非常沉,因為大多都是硬幣。

希含稍微晃了晃,傳來無數硬物碰撞所發出的聲音。

把蓋子打開,顏色不一的紙幣每張都是那樣陳舊,似乎見證了歲月的存在。

希含一邊數著錢一邊落著淚,並不是心疼這些錢,而是這些錢看上去是那樣的辛酸。

連一百元都沒有幾張,大部分是十元五元的小錢。

湊在一起數了半天,還是覺得不夠用。送牛奶的時間快到了,希含並沒有請假,想了想還是先去完成工作。可即便是硬著頭皮騎上了車,發著顫的腳還是使不上一點兒勁。

稍微用了一點點力,最先有動靜的地方始終是眼睛。

不知道還能有多少淚可以流,隻是覺得源源不斷有淚水在眼睛裏蓄滿。

希含深深呼了口氣,慢慢地騎著車駛離。

世界沒有聲音,像整個被關在浸滿水的遊泳池中,怎麼拚命叫都沒人聽到。

曾經充滿笑聲的林蔭道下麵,隻剩下被霧氣吞沒的氤氳。

希含如往常一樣送完了一瓶瓶的牛奶,準備騎車回家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今天似乎還要讀書。

原來每天都要做的事在一瞬間會感覺變得那樣遙不可及。

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還有心情讀書,剛想折回家卻突然想起了第一節課是體鍛課,希含捏緊了車把,想著應該先去學校告訴老師,順便硬著頭皮去問同學借點錢應急。

初光從她的背後沉落下去,背影上是一層不真實的光芒。

希含一路上沒有再騎車,腦中亂作一團的她踏著沉甸甸的步子走到學校的時候,發現早就過了上課的時間。

希含加緊了腳步,一路小跑到車棚放好自行車,跑去了老師辦公室。

班主任似乎在給別的班上課,希含吃了個閉門羹,回到教室的時候發現門沒有鎖,打開門的時候,純白的教室在她的瞳孔裏放大起來。

教室的窗戶沒有掩上,白色帷幔窗簾迎著風的姿勢飄舞,罅隙中透出閃耀。

希含的眼中有一些異樣的悲憫,克製了很久的難受還是鋪天蓋地地襲來。

她不知道怎麼辦,沒有人陪著她麵對所有的難關。

突然想起了幼稚園被欺負的時候外婆溫暖的手掌。

突然想起了小學放學校門口外婆慈祥的麵容。

突然想起了無數個雨天外婆拿著那把生鏽的傘,在雨中安靜地看著自己的眼神。

那些停留在記憶裏的東西,都隻能永遠停留在那裏。

被淡忘很久的悲傷感受,突然聚集到一起,放大了十倍,席卷走她的所有理智與自尊。

希含現在需要錢,十分需要錢,她的視線最後落到秦輝的課桌上。緩慢地走了過去,像是無聲的黑白電影,歎氣的聲音都會變得那樣刺耳。

希含緊緊捏著的校服下擺,被扯出明顯的褶皺,那一條條如溝穀般深邃的痕跡,是她最後存有的理智所留下的證明。

希含去車棚拿好自行車出校門的時候,在一邊籃球場獨自練投三分球的秦輝注意到了她的異樣,想起今天早上直到打鈴還沒有看到她,不免皺起了眉頭。

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說不清這種感覺為什麼會存在,隻是在某一個瞬間,你會突然覺得有人的心跳和你一樣錯亂。

上完課回到教室,看到希含的位置上空蕩蕩的,不安感愈加濃烈。

坐到位子上的時候,窗外正好穿進來一股冷風,呼嘯的聲音更像是恐怖片的前奏。

“秦輝,收班費了。”生活委員的話完全沒有入秦輝的耳,他還是看著窗外,眉宇間是舒展不開的惆然。

“哎。”身邊的家維推了推他,“怎麼心不在焉的,交班費了。”

秦輝回過神,剛才失焦的眼光一秒內犀利起來,在台板裏找到錢包的確切位置,打開的時候卻愣在了那裏。

“哦,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記帶了。”秦輝看到錢包裏的錢不翼而飛,他迅速合上,朝生活委員莞爾一笑。

“我先幫你墊吧。”家維也發現了不對勁兒,把錢塞給生活委員支開了他。

秦輝把錢包塞進台版,聲音聽上去很無所謂:“大概昨天忘記塞錢進去了。”

“被偷了?”

“小聲點兒!”秦輝立刻用手捂住家維的嘴。

家維的臉被他遮得僅露出雙眸,從逐漸趨近的雙眉能看出滿滿的疑惑。

秦輝把手伸了回來,左右張望確定沒人注意到才在他耳邊輕聲道:“大概吧。”

“為什麼不告訴老師?”

秦輝的眼睛突然閃爍出一條透明的射線,直直地掃到地上:“怕麻煩。”

“你錢包裏起碼有兩千塊錢。”

秦輝橫了他一眼:“是我少錢又不是你少錢,管那麼多幹嗎?”

家維聽到他這麼說,便識趣地不再多問。

秦輝擺出一副不想再討論下去的樣子,塞上耳機把頭埋進手肘。

一下子湧進來的黑暗把剛才的光線全部覆蓋,喧囂的世界被有節奏的音樂淹沒,卻讓秦輝的腦子更加混亂。

不是為了錢的丟失,而是回味著早上希含的表情,似乎告示著他兩者之間有著必然的聯係。

希含從來不會遲到,也從來沒有請過假,所以把今天所有的反常組合在一起才更讓人擔憂。

天色漸變,頭頂是讓人按捺不住的煩躁肆意盤旋。

希含回家的一路心跳都異常猛烈,似乎心裏有鬼的時候總覺得力氣用不完,踩著單車額頭都分泌出汗珠。

趕回家時隔壁的李阿姨注意到了動靜,忙上詢問道:“希含,你外婆她……”話說到一半看到希含的表情就什麼都意識到了,隻能一轉話鋒,“節哀順變了,你外婆的後事我們會幫忙的,以後有什麼困難都不要客氣,盡管來找我們。”

希含盈著淚,狠狠點頭。

李阿姨也算看著希含長大,她的懂事和乖巧都看在眼裏,現在家裏出了這樣的事也知道她一個人很難撐過去。

“阿姨,我先去付醫藥費,接下來外婆的後事我還不是很懂,不知道怎麼做。”

李阿姨馬上接過話:“放心,我會幫你的。”

希含緊緊握著褲子口袋中的錢:“阿姨,醫藥費我暫時拿不出來還給你,不過……”

“說什麼呢。”李阿姨露出了心疼的表情,“錢不夠我們先給你墊著,不要想那麼多了,先幫你外婆辦好後事。”

希含感動得說不上話,緊抿著嘴唇,一大顆一大顆飽滿的眼淚墜落到地上。

辦理外婆後事的那些日子,希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若不是李阿姨每天都會把自己家的晚飯分一點送去給希含,看著她吃完,或許她連自己什麼時候被餓死的都不知道。

每晚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除了以淚洗麵外就是對未來重重的迷茫。

接過外婆骨灰盒的那天,希含頭上戴著一朵白花,穿著外婆生前擺攤一直穿的那件黑色棉衣,帶著很溫暖、很讓人懷念的味道。

由於之前和班主任說了外婆去世的事,老師也知道那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給她放了一個長假。

希含本就不那樣光明的未來,被黑色的颶風席卷而光。

她在李阿姨的幫助下賣掉了房子,買了間比現在小的屋子一個人住,中間的差價用來辦理後事和還錢。

新住的地方離原來的地方有些距離,是一個熱鬧卻陳舊的小區,裏麵大部分都是一些老年人。

生活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逼得你走投無路,曾經這些從未預料會發生的事,讓你根本來不及浪費時間。

現實把你壓得透不過氣來,隻有無奈那樣漫長。

漫長的離愁2

想了很久,希含還是決定退學,找份工來做。

搬去新屋的希含決定生活重新開始,除了往前看,找不到其他的辦法。

她穿上了很久不穿的校服,上麵還帶有外婆洗完衣服後留下的淡淡皂香,去了牛奶公司領了最後一次牛奶。

晨曦中的女孩,就該堅強。

當希含送到最後一家,看到那個靜靜躺在那裏的牛奶瓶,居然有一種說不上的惘然。

一年時間,整整一年時間。

希含夏天拿到的牛奶冰涼,冬天拿到的牛奶溫熱,就像是準備喝前該有的溫度。

這家人的非凡毅力讓希含感到吃驚。

希含從小箱中拿出了牛奶,仍然留著一絲餘熱。

對於希含來說隻有過節或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才會喝牛奶,平日裏別說是牛奶,就連水也不舍得浪費。可這家人一年下來牛奶從來沒有喝過一天,每次都是未拆過封地躺在那裏,白色的液體孤零零地被封閉在一個密閉的空間。

希含歎了口氣,把牛奶瓶拿出來的時候,不可避免地看到那張紙。

她從來沒有看過這張紙的內容,一直以來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奇怪,隻是覺得以後再也不會來送牛奶了,心底一份淡淡的依依不舍,通過視線停留在那張紙上。

希含關上小箱把牛奶瓶放好,手捏著拳,似乎是在猶豫著要不要看。

晨光打在這張紙上,蒙上一層薄薄的重量。

希含握住車把想轉身,腳卻依依不舍地不願離去。

一狠心,拉開箱子,把字條拿出來打開看。

三個字,硬生生撞進了希含的雙眼。

──自己喝。

端正的字跡,在眼底裏那樣黑白分明。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想哭。

希含覺得喉嚨口被異物堵住一般,鈍重得發痛。

她把那張小紙片放回原地,輕輕合上牛奶箱,一瞬間光線被全部吞沒,牛奶箱恢複了一如既往的黑暗。

希含吸了吸鼻子,嘴角微微上揚。

她拿出所有牛奶瓶中與眾不同的那瓶,沉沉的分量使得她的動作像是陳舊電影的慢鏡頭。

打開牛奶瓶,輕輕嘬了一口。

一股暖流貫穿全身,溫香的牛奶傳達給她一份特別的感動。

希含緊緊握著牛奶瓶,仰頭把剩下的牛奶一口氣喝光,用袖子擦了擦嘴邊餘留的白色液體,臉上的表情蘊涵複雜情愫。

似乎溫暖的不止是她的胃,而是更需要被溫暖的地方。

希含踩起單車,臉上漾起在布滿風雪的道路上也能勇往直前的堅強。

來到學校希含直接去了老師辦公室,說了自己拿了秦輝錢的事。

班主任驚訝異常,一是驚訝於被失竊了這麼多的錢,秦輝竟然沒有告訴老師;二是驚訝於平時看上去文靜老實的鄭希含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老師,我是來申請退學的。”

班主任看著她這些日子來憔悴得不像話的臉,憐憫之心油然而生:“老師知道你有困難,不過至少要讀完高中啊。”

“沒用的,我讀完高中也沒錢上大學,不如現在就去打工存些錢,為今後作打算。何況我做了違反校紀的事,應當得到處罰。”

班主任無奈地點頭:“那我一會兒去帶你去見教導主任,辦退學手續。”

“老師,我待會兒能不能回一下班級,和同學們……道別。”

希含辦完手續後等到中午休息的時候回到了教室,本就人不多的教室自希含走進去後變得安靜異常。

楚楚看到希含眼眸立刻放出光來:“希含,你回來了!”

希含的心一緊,坐到位子上看著楚楚:“嗯,我是來退學的。”

楚楚一時間說不上任何話,隻是眉頭緊緊鎖著。

“楚楚,我……這些日子來發生了很多事,沒辦法繼續上學了,我……”有很多肉麻的感情話,就是堵在喉嚨口說不出來,一直以來希含都是這樣,完全表達不來心裏的想法。

“希含。”楚楚緊緊握住她的手,“書至少要讀完才是啊,大學的事可以想辦法,申請獎學金什麼的。”

希含嘴角有一絲無奈的苦澀:“我和你不一樣,我讀書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何況……我是被退學的。”

“退學?”

秦輝自希含一進門目光就鎖定在她的身上把iPod暫停,聽到楚楚說出剛才兩個字的時候,瞳孔更是不由自主放大,裏麵是空洞的一片漆黑。

希含點了點頭,反握住楚楚:“放心吧,我相信我選擇的路不會有錯。”

“希含。”楚楚忍不住流下淚來,“不管怎麼樣,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希含看著楚楚頭上閃爍著的發卡,重重地點了點頭。

看時間不多,希含匆匆和楚楚道了別,往秦輝的方向走去。

家維看到後很識趣地讓了座位,希含看著他的眼睛帶有不為人知的感情,但轉瞬即逝。

秦輝看到希含過來,立刻放下漫畫摘下耳機,認真地看著她。

希含把事先準備好的錢遞給了他,秦輝皺眉,沒有接過去。

“對不起,那天我偷了你的錢。”因為要強烈克製住想哭的欲望,聲音顯得極其哽咽。

“我從來沒有被偷過錢。”秦輝泰然自若,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謝謝你……”

“怎麼又是這句話。”秦輝聽到這句話隻得一臉無奈。

希含的眼裏流瀉出一種哀傷:“總感覺欠你太多了,不知道怎麼還,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

“等等。”秦輝打斷了她的話,“你說的再也見不到我了……是什麼意思?”

“我退學了。”

秦輝的眸底飛閃過一絲驚訝,就像是沉睡了千年的平靜湖泊,突然被滑過天際的飛鳥驚起了不安的漣漪。

“為什麼?”秦輝不可遏製地張著嘴。

“嗯,我……外婆出事了,我可能不能再讀書了。”

聽到這裏,秦輝抿緊唇角,一聲不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