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隻是有一種無論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事實的無奈感受。
“所以,以後真的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了。”希含眼中盈著晶瑩,不敢抬頭看秦輝一眼。
“我有你的電話號碼,以後可以經常聯係。”
希含搖了搖頭,淚水隨之落下:“不用了,我換了家換了電話號,想重新生活,否則每次見到你們,都會……”
或許是還留著僅存的一絲自尊,讓希含沒有勇氣說出後麵半句話。
她想說的是,每次見到他們都會覺得自己那樣自卑、那樣渺小、那樣格格不入。感覺是在對自己的一種嘲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應該回到各自的世界去,擁有交集隻是上帝犯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錯。
──該回到自己的軌跡上了。
──家維,楚楚和秦輝,都是那樣優秀的人。都是在一個不屬於我的世界,可以發光閃耀的人。
──我該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去了。
希含作完了最後的告別,準備離去的時候,秦輝依依不舍地想挽留,把希含給自己的錢都退了回去:“這錢我不需要,你留著吧,以後有機會再還給我。”
“我們沒有以後了……”以後這個詞,現在看來是那樣的遙遠而沉重。
希含眼中閃過最後一絲光:“我說過了,我們沒有機會再見麵了,我以前欠你很多了,我不想再讓自己不安心。”
有微弱的光芒從秦輝的眼中漸漸隱退,最後變成死寂的灰色:“一定要這樣嗎?一定要徹底失去聯係?”
希含把錢最後放進了秦輝的台板,沒注意到他那空洞的雙瞳,轉身決然離去。
像書中所說的,有時候,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無論再怎麼惋惜,都不能彌補這個曾經犯下的錯誤。
希含消失在光源處,之後強烈而閃耀的光線把她吞沒,刺眼得讓人眼睛泛起酸澀。
秦輝揉了揉眼睛,上下眼皮貼合到了一起,苦澀被吞沒不見。
希含在車棚最後一次看著學校,作著沉默的道別。
校園廣播室放著應景的鋼琴純音樂,讓人在回憶中慢慢淪陷。眼前的一草一木都不曾覺得遙遠過,隻是無法再次靠近。
希含騎上了單車,臉上沒有表情,畫麵中一個曾經天真過的少年,把無憂無慮埋葬進了心裏。
世界不會為她這樣微不足道的塵埃停止運轉,隻是她的世界早已靜止不前。
是時光停留在了回憶裏。
是回憶停留在了時光裏。
一幕一幕早已烙在心底。
這個鏡頭,是腦海中最後的,你的,模樣……
漫長的離愁3
“所以退學後你就一直在這裏打工了嗎?”家維的話把陷在記憶裏的希含拉回現實世界。
“是啊。”回想起了那些不想被人挖掘的往事,總是讓人覺得神傷,希含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清了清嗓,確定感情不會被聲音出賣。
“整整七年了。”家維微微抬起頭,側麵的輪廓不複記憶中的模樣,更加深刻而利落。
“七年了嗎……”似乎,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久。
“你走了之後,我們三個關係就不如從前了,楚楚和秦輝都不如以前開朗,話也變少了。”
聽到這樣的話,讓希含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又有一種自己其實是不可缺少的喜悅感覺,又有一種破壞了他們原本晴朗生活的內疚感覺。
“我和楚楚分班後就莫名其妙地分手了,也不知道是哪天開始,發現共同話題越來越少,學業也比較繁重,就把戀愛的事放在了一邊。我們考進了三所不同的大學,大二的時候楚楚去美國了,不久後聽說秦輝也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追著她去的,或許在那裏他們好上的吧。”
希含聽著家維把這幾年他們幾個人發生的事用著簡短的話講清,那麼深刻的幾個年頭,就這樣變成了隻言片語。
劈劈啪啪的雨聲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連綿不絕地串成無數看不見的銀色細線。
“留個手機號給我吧,過幾天我通知楚楚出來見一個麵。”
希含呼出的氣懸浮在空中。
難道是命中就注定好的,要再次相遇嗎?
希含把手機號報給了家維,看著他蒼白的手指在按鍵上一個個輸入數字。
“你平時周幾休息?”
“我這個是一天早班一天夜班再休息兩天。”
“要上夜班?就是通宵嗎?”
希含點了點頭。
“很傷身體的,一直打工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幫你安排個工作吧。”
希含忙不迭搖手:“不了,我高中都沒畢業,坐不了辦公室的。”
“我現在接手爸爸的公司,沒有問題的。”
希含依然推辭著:“不了,我現在這樣挺好的。”
家維似乎是想繼續說服她,希含立刻轉移他的注意力:“雨似乎變小了。”
家維轉頭看向天空,晦暗的光線裏什麼都看不清。灰色陰影中的雨似乎有變小的趨勢,路邊躲雨的人紛紛撐起傘快跑起來。
“也不早了,該回家了。”希含打開了傘,舉過頭頂,看著家維。
“一起去吃個晚飯吧。”
希含的身子微微一動,沉入寒淵的心往上浮:“好吧。”
十一月的雨季裏,晝夜隻在一瞬間變幻莫測。
剛才還能依稀看見的景象一下子被黑暗覆蓋,路邊亮起的高腳路燈亮讓世界透著蒙蒙的霧氣。
希含和家維撐著傘並排行走,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近,如棉似絮的雨將它們分開。
希含走到平時一直吃晚飯的拉麵店門口條件反射般地停下腳步,家維似乎沒有注意到,繼續往前走。她這才意識到家維這種人應該不會來這種拉麵店吃飯,隻好跟上他的腳步。
時隔這麼多年了,物換星移,有一些感覺總是很難找回來的。
希含覺得身邊的家維一下子變得十分陌生,屢次想找話題都以沉默收手。
家維帶希含來到一家裝修不錯的中餐廳,溫暖的氛圍讓人忘記了屋外肆虐的狂風暴雨。希含有些不適應地坐下,這才正視到家維的臉。
削尖的下巴讓他顯得更加英氣,卻沒有以前那樣溫和。看到幾年前曾經喜歡過的人,那種久違的心跳讓希含一下子難以適從。
好想對麵前的人說“你瘦了”,隻是這樣的關心太過曖昧,不適合兩個離別多年又重逢的高中同學。
“想吃什麼別客氣。”
希含看著菜譜上每張圖片都那樣誘人,一下子似乎胃口大開。
“我沒有特別的要求,你點就可以了。”她向來不喜歡作決定。
家維點了點頭,熟練地挑了幾個有特色的菜式。
或許是餐廳原本就太安靜,又或許是兩人之間的話題實在少得可憐,整個吃飯過程間兩人都沒有什麼交談,筷子與碗碰撞出的清脆聲響是唯一入耳的音樂。
“對了,你現在帶隱形眼鏡不過敏了嗎?”希含看著麵前不戴眼鏡的家維,更加增加了好幾年沒見的那種生疏感。
“後來去做了激光手術。”
“這樣啊……”一定,是為了楚楚吧。
這句話後,兩人都有默契地繼續著沉默。
吃完飯,雨已經不大了,兩人站在飯店門口遲遲沒有踏出步子。
“我要回家了,明天上的是夜班。”
家維看著希含點了點頭:“好的,電話聯係。”
希含微微一笑:“嗯,那再見了。”
“嗯,再見。”
家維看著希含撐傘離去的背影直至消失,立刻拿出手機撥打了楚楚的電話。
這麼多年了,其餘三個人的手機號碼都沒有換,所以當楚楚看到來電顯示是家維的名字,遲疑了片刻。身邊在開車的秦輝斜睨她一眼:“是誰?”
“陸家維。”
這個名字無論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都覺得已經有些生疏了,可是卻不由心裏一緊。
“接吧,響了很久了。”秦輝把視線收回,專心開車。
楚楚按下通話鍵,說話的聲音很小聲:“喂,是,什麼?你遇到希含了?”
和楚楚興奮成對比的是一邊秦輝的臉色,他的瞳孔猛地一縮,連握方向盤的手都明顯地抖了抖。
“嗯,你安排吧,我什麼時候都有空。”
掛上了電話,楚楚臉上的笑意還是沒有退卻,她立刻轉過頭看著秦輝,“他說遇到希含了。”
秦輝眨著生澀的眼睛,路燈在他的臉上打上暖色的光,一時間他說不上任何話來,隻是頭微微點了點。
雨水打在車窗玻璃上,一個個橢圓形的水痕未待退散就又一個水痕疊上來,密密麻麻地一道道往下滑,使得車裏人的表情顯得那樣恍惚。
隻是仔細看,會發現車中女子的笑容那樣燦爛。而車中的男子,隻能隱約看到他那盛滿感情的雙眼,比將要入睡的黑夜更加深邃。
地麵水花飛濺,帶著擾亂的跳躍音符。
希含回到家的時候,牛奶正搖頭晃尾地迎接它,每次看到牛奶,她才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有人在等她。
不,確切地說是有狗在等她。
雖然不確定對方等待的到底是狗糧,還是來自她的關懷。
牛奶是希含在便利店門口撿到的流浪狗,有著黃色的毛和沒有特色的臉,卻有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曉嵐說看它很可憐,一直在便利店門口餓睡過去,才鼓舞希含收養的。
希含一開始並不是很想收留它,可是每次經過的時候總是憐憫之心泛濫,從最初的給它吃火腿腸到最後直接把它抱回了家。已經養了它五年了,希含一直覺得這是她作的最正確的決定,因為她有人可以聊天,有人可以訴說心事,天冷了還能把牛奶放在大腿上取暖。
每次看到它,就會覺得無比溫馨。
因為對於牛奶來說,自己就是它的全世界。
這種被在乎,被需要的感覺,正是希含一直以來最缺少的。
幾天後的一個雨意纏綿的黃昏,希含下班的時候接到家維的電話。
“明天有沒有空?楚楚說很想見你。”
“嗯,我明天休息。”
“那好,我安排一下,一會兒告訴你明天的地址和時間。”
希含掛上電話後仰著頭哈了口氣。這一天還是來了,既然命運注定了會再次相遇,那就隨遇而安吧。
第二天希含到的時候,家維已經坐在了包間裏麵。靠江邊的飯店的包間,環境相當優雅舒適,從外麵透進來的月光被房間內通明的燈光淹沒。
正中央的圓桌麵不大,坐下四個人正好,每個人之間的距離不近也不遠。
“他們馬上就來了。”家維說話的時候帶著安慰希含的口氣,沒發現自己拿著水杯的手也有些微微發顫。
而堵了一路車的楚楚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下了車拽著秦輝一路小跑去了包間,還沒打開門道歉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了進來。
“對不起,堵車了。”
家維和希含循聲望去,站在門口的楚楚一襲修身的黑色長風衣拓出了她完美的身線。而她親密挽著的秦輝穿著正式的西裝,比起楚楚,他的表情似乎顯得要冷淡許多。
希含站起了身,聲音有些發硬:“好久不見。”
“希含,我想死你了。”楚楚甩開了秦輝的手走到希含身邊,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番:“哎呀希含,你比以前要漂亮了。”
楚楚說的不是阿諛奉承的話,希含雖然沒有任何打扮,也穿著最普通的衣服,但是她那種清冽的氣質還是和以前一樣。
就像是漫山遍野各色的玫瑰中,凸顯的一朵白百合。
說不上是淡雅,隻是那種特別的味道讓人不會那麼容易忘記。
隻是百合自己永遠不知道自己對於別人來說的特別,它隻覺得在花堆中的自己那樣格格不入而破壞美感。
希含也由衷地讚道:“你才是,大美女了。”
楚楚和家維稍稍打了個招呼坐下,期間希含的視線瞥到了秦輝,胸口被硬物猛地撞擊了一下後迅速恢複正常,她朝他淡淡地點了個頭。
秦輝看著她的眼神沉澱著一些說不明的感覺,也點頭回應。
“大家好久不見了,有幾年了?我算算……”楚楚抬著頭算著日子。
“七年。”家維和秦輝同時開口,又同時收口。
“男生果然比較有時間概念,我這幾年渾渾噩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楚楚俏皮地做了個鬼臉,轉過頭看著希含,“希含,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
“在做什麼?”
“便利店打工。”
楚楚眉頭微皺:“很辛苦吧。”
希含搖了搖頭。
楚楚看向秦輝:“輝,你快幫希含介紹個輕鬆的工作。”
秦輝點了點頭,更加深沉地看著希含。
兩人的目光沒有交會,希含似乎在故意逃避,而秦輝則怎麼都繞不開她所在的地方。
上菜的時候,從落地窗看出去不遠處突然出現了很多焰火,天空中像是盛開了無數色彩各異的焰火。
“啊,今天廣場有煙花會。”
隨著楚楚的話,四個人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看去。
從每個人的眼中都可以看見焰火的盛開與凋零,在黑色的瞳孔中映出來的焰火帶著些悲傷和懷念的意味。
沿路的風景依然,屋內的四人在這焰火盛宴中想念起已飛逝的青春。
回憶的時間很短暫。
那曾認為無比漫長的歲月,在煙花盛開又凋零的短暫時間裏,全部湧上心頭。
一幕,一幕。
就那樣清晰地在腦海裏流連。
沉醉於那漸漸隱退的光之輝。
秦輝目光的焦點落在窗戶外麵的天空中,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往下移,最後在他眼中停留的,隻有希含永遠消瘦而單薄的側影。
漫長的離愁4
屋內的溫暖讓人徹底遺忘了外麵正如狂想曲般的冷風。
光線總是很狡猾的東西,一點點細微的罅隙就要滲透下去,然後把每個人臉上的表情照得那樣真切。
吃完飯後,飯桌上橫亙著短暫的沉默。
四個人灼灼如火的目光,在空中像是一根根糾纏不清的線,攪在一起最後打了一個死結。
“今天不早了。”開口的是秦輝,似乎是想以離別來打破這番尷尬,他拿起大衣給楚楚披上。
“嗯,下次有機會再出來聚吧。”希含的心裏輕輕舒了口氣。
“希含。”秦輝突然叫住希含,讓她不由脊背一直,“一會兒留個聯絡方式給我,我看看有沒有適合的工作給你。”
不待希含推辭,楚楚忙加了句:“是啊,最好朝九晚五,我還能找希含一起吃晚飯。”
一整晚沒怎麼開口的家維也跟著讚同,讓希含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他們的好意。
道了別之後,希含目送楚楚和秦輝的車朝遠處駛去,最後消失在車水馬龍中,哈了一口氣,氤氳的霧往上空飄散。
“我送你回家吧。”家維睨了希含一眼。
“不用了,我這裏坐公交回去很方便。”
家維沒有堅持也沒有反駁,就站在那裏看著她。
借著路燈的光看出他臉上的惆然,希含垂下眼睫:“他們看上去很要好的樣子,你有沒有想過放……”
“不可能的。”家維斬釘截鐵,“我不可能放棄她,看到她的那種心動和心痛這樣真實,我騙不了自己。”
希含用眼睛記住了家維此時的深情:“我知道了。”
“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希含。”家維的眼中閃爍著可能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火苗,直直地瞪著希含。
“我知道了,我盡力。”
“那個時候你好像就在幫秦輝吧。”
家維語氣的突然加重讓希含的心猛地一緊。原來,原來他都知道,他一定很討厭自己吧,都是因為自己的多管閑事才讓他們的感情出現問題。
道歉的話堵在喉嚨口,發不出聲來。
“我回家了,下次再見。”沉默了半天,希含才艱難地擠出這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