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維小幅度地攝取了一下空氣,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最後把氣吐出:“好吧,注意安全。”
希含轉身的時候,隻感覺從身後射來的光線堆積了無窮的力量,沉沉地壓在她的肩上。腳不受控製地挪步,腦中想起那些曾經年輕的麵容。夜色裏,朦朧的樹影帶著它獨特的味道混入空氣中,形成一個看不見的旋渦。
孤獨的背影看上去心事重重。希含似乎想哭,卻怎麼都流不下眼淚。
太久沒有哭泣了,或許這種感覺已經逐漸生澀了。
原來一直以來家維都在怪自己,原來自己的行為真的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錯誤。
本以為已經沉澱到海底的事情又浮現出來,除了嘲笑當初的無知,隻能接受這個兩邊不討好的結果。
不記得當初究竟抱著一顆什麼樣的心去那麼做,是因為秦輝和楚楚在一起了,自己對家維就有機可乘了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現在又算什麼?
甚至是被討厭了。
可是過去的錯已經覆水難收,轉瞬即逝的時光其實漫長了那麼久,該如何彌補?
失去了秦輝,失去了家維,如果楚楚知道自己這麼做,可能也不會原諒自己。
命運的手掌翻雲覆雨,始終逃不過再次相遇。
當初欠下的東西,終是要還的。
冬天的寒冷依然在空氣中彌漫,某天下班的時候希含發現行人的表情特別開朗,整個世界都被紅色燒滿。
“媽媽,你說今天聖誕老人會送我什麼禮物?”
經過的一個小女孩拚命拽著身邊母親的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甜蜜。
──原來今天是聖誕夜啊。
一個人太久了,節日之類的都會被自動忽略。似乎除了清明節祭奠外婆,其他節日對於希含來說都沒有特別的事要做。
突然被孩子的歡樂模樣感染,希含也決定去感受節日的氣氛。
來到了平時下了班解決晚飯的拉麵館,老板看到她就咧開嘴笑了:“希含你又來照顧我生意啦。”
“因為李叔叔你的麵好吃啊。”
“一碗牛肉拉麵嗎?”
希含頓了頓:“兩碗吧。”
“好嘞。”老板一個人又是廚師又是夥計地拉起麵來,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兩鬢被染白,由於偏瘦顯得更加蒼老。
付了錢後希含放下包,衝著拉著麵的老板背影:“女兒怎麼樣了?”
“和同學出去過聖誕去了。”說到女兒老板馬上露出親和的笑容和溫柔的眼神。
“你也真不容易,一個人把她拉扯到這麼大。”
老板把麵放到大鍋裏煮,拍了拍手上的麵粉:“有什麼辦法,誰讓大學學費那麼貴,我又沒什麼本事,隻能開個麵館。”
“你女兒讀了大學,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老板用巨型的筷子在大鍋裏搗了搗,嘴角勾起笑:“我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希含的眼光突然失色,拿出錢包中外婆的照片看,一時間她如此羨慕這對父女。那種有依靠有希望的感覺,她已經失去很久了。
老板煮好麵端到桌上,希含把一碗麵放在麵前,還有一碗放在對麵。
“聖誕節快樂。”希含對著眼前的麵用輕到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
然後輕輕地笑起來,把視線轉移到對過那碗麵中。
她拿起筷子,一直以來拿筷子的姿勢都不對,可是習慣了那麼多年,已經改不過來了。
她把對麵碗裏的牛肉片全都夾到自己碗中,對麵碗中的牛肉片被全部夾空,而麵前碗中的牛肉快要滿了出來。
不知遠處何方傳來了聖誕歌曲,由童聲唱出的“Jingle Bell ,Jingle Bell ,Jingle All The Way”一遍一遍循環不停,讓人走路都想蹦起來。拉麵店裏希含的背影看上去顯得落寞得多,和歡愉溫馨的氣氛格格不入。
拉麵冒上來的溫熱氣體像是一個溫柔的笑容,讓整個人暖和起來。
吃完了麵出了店門,希含被不遠處大商場門口閃爍著閃耀光芒的巨大聖誕樹吸引住了眼球。她看時間還不晚,便往商場走去。
很久沒有逛過商場了,希含稍微看了看當季新款衣服的價格就望而卻步。物價的飛速上漲讓希含除了生活必需品外不敢有別的額外開銷,希含走到商場七樓的電器用品,看看還有什麼可以添置的電器。
一上七樓就有豆漿機在搞活動,希含幻想了一下冬日裏每天早上若能喝上一杯溫暖的豆漿該多滿足。
“小姐,現在豆漿機搞活動,看一下吧。”營業員把一杯做好的豆漿遞給希含,希含接過喝了一口,溫熱濃香的豆漿入肚,一下子就感覺不到了寒冷的存在。
“這個多少錢?”
“498,這款豆漿機賣得非常好,豆漿有非常高的營養……”營業員的喋喋不休讓拿著試喝杯子的希含無比窘迫,一向不會拒絕的她沒辦法隻得買下。
營業員舒了口氣,開了單子讓希含去收銀台付款。由於是聖誕夜,所以排隊付錢的隊伍有些長,希含在包裏翻找錢包,來來回回好幾次都沒有找到。
她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使勁回想著哪些地方曾拿出過錢包。
似乎吃拉麵的時候還在,那就是來的路上丟了。希含沒有半刻猶豫飛奔下樓,沿著一路自己去過的地方找,而越是找不到就越是心急,直到商場門口還是沒有看到錢包的蹤影。
已經接近晚上十點了,路上的人煙稀少起來。
從這裏走回去的話有五站路的距離,起碼要走半小時。希含拿出手機想找人求救,發現除了和她關係稍微好點的曉嵐無人可求,而曉嵐又在便利店上班。
希含踏著沉重而緩慢的步子往前走了兩步,在馬路邊上的休息椅上坐了下來。手指穿入發絲,頭深深埋了下去。
連一個能幫助自己的人都找不到,她突然覺得人生的失敗。
希含抬起雙腳,放到椅子上,整個人蜷成一團,雙手環著小腿,下巴抵在膝蓋上。
手足無措的她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有孩子牽著母親手的、有挽著男朋友親密說笑的、有老夫老妻漫步的,唯獨她是一個人。
在這個充滿溫暖的節日,她一個人坐在路邊迷茫著。
想起了錢包中外婆最後的一張照片,希含突然再也忍不住眼淚,哭了起來。
憋了太久的悲傷情緒一下子宣泄出來,眼角盛滿了不知名的溫暖液體。
胸腔的深處發著微微的疼,比起世界的寒冷自己的體溫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希含拚命抓著自己,用盡全部的力氣,手指凍得通紅,臉部表情在一片黑暗中盡情扭曲。
揉了揉眼角的眼淚,卻揉不掉心裏的悲傷與疲憊。希含再一次抬起頭的時候,卻被眼前的景象所迷茫,一時間忘記了剛才歇斯底裏的哭泣。
世界被一片白色覆蓋,在這個南方的城市,下起了不尋常的鵝毛大雪。
如果不是身邊的景物還是那樣熟稔,希含甚至以為自己穿梭去了一個異時空。
她伸出手掌,接住了從天空中飄落下來的雪。
自己的手已經沒有了溫度,因此感覺不到雪花的寒冷,但看到它在手心漸漸融化的樣子,希含卻感到很滿足。
全身被雪落遍,放出朦朦朧朧的白光。
馬路上車燈沒有規律的閃爍,希含眼角的淚痕也漸漸退去。
突然一輛車子在她麵前緩緩停下,車窗緩緩下降後,一個熟悉到讓人感覺無比陌生的聲音滑過耳際,像是吹過的微風,沒有停留。
“希含?你怎麼在這裏?”
漫天飛雪的蒼穹間,一句話融化了所有的冰雪。
漫長的離愁5
“秦輝?”希含放下半抬著的手,有些羞澀地低下抬起的頭。
“外麵很冷,上車說吧。”
希含從休息椅上站起來的時候肩膀掉落下許多雪片,飛翔了須臾墜地,再也回不去空中。
一坐到車內就被暖氣烘得整個人都複蘇了起來,身上的雪花也很快融化,變成了水珠一滴滴落到看上去很高級的座位上。
希含忙拿出紙巾對著車子的坐椅猛擦,隻是滴水速度太快,怎麼都擦不盡。
“別忙著擦車,先擦臉吧,都被凍僵了。”
秦輝看著希含紅彤彤的鼻子顰眉。
希含沒有理會秦輝,紙巾還是不停擦著車座,好半天才抱歉道:“對不起,弄髒了。”好像是看起來很名貴的車。
“你的頭發都濕了,我送你回家吧,趕快洗澡否則會感冒。”秦輝放掉刹車踩下油門,精致的烤漆黑色跑車迅速地穿梭在已經快沉睡的夜色中。
希含看著被自己弄得都是水的坐椅,眼裏掠過帶有內疚的微弱光芒。
“你這麼晚一個人在外麵幹什麼?”秦輝瞥了瞥車子上的電子表,時間顯示22點59分,眨眼的瞬間變成了23點整。
“我……錢包不見了。”
“那是在等人來接你嗎?”
希含搖了搖頭:“不是。”
“那就傻坐著?”
“我也不知道。”希含頭垂著更深,“我在想辦法。”
秦輝笑了笑:“明明看到你在玩雪,像個孩子一樣。”
希含別過臉看著秦輝的側麵,車窗外照進的流光把他的眼部輪廓打得很深邃,眼中劃過有節奏的亮光。
“新家在哪個方向?”
“新家?”希含過了會才反應過來,“哦,一直往前開吧。”
說話的間隙希含看見了拉麵店還沒關門,忙道:“停車。”
秦輝被嚇了一跳,立馬踩下刹車,一陣刺耳的聲音回響在寂靜的路上。
“你稍微等我一下。”希含下了車,迅速跑到拉麵店。
“哎呀,希含你總算來了,你錢包落在我這裏了,我一直在等你。”
希含接過錢包的時候心裏有種說不上的感動,那種失而複得的感覺真的能讓人有獲得新生般的喜悅。
“謝謝你,李叔叔。”希含雙手緊緊把錢包捧在胸口。
車內的秦輝視線一直在希含的背影上,他打開窗戶,抽了一支煙。
氤氳的煙霧被風吹得一瞬即逝,隻留下淡淡的香草味。
希含回到車內的時候,心情和之前的大不一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精神:“原來忘在這家拉麵店了,老板等我到現在。”
“找到就好。”秦輝掐滅了剩下的半根煙頭,把煙蒂放在車內的小垃圾箱。
希含微微瞥了一眼,裏麵堆放了許多煙蒂,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車子又一次開了起來,這條小路經過的車輛十分少,秦輝卻似乎有意識地放慢速度。
“我就在旁邊這家便利店打工。”路過在黑夜中亮著刺眼燈光的便利店的時候,希含說道。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告訴秦輝這些,或許她覺得和秦輝在一起不說話的時候氣氛會顯得特別壓抑。
秦輝斜睨一眼:“你有駕照嗎?”
希含小驚,然後點頭:“有考過。”
“手動擋?”
希含點頭。
秦輝突然踩了刹車,熄火。側過俊朗的臉看著希含,麵色欣喜:“來試試這輛車?”
希含不明白他的用意,下意識製止了他解安全帶的動作,看了看排擋:“這是自動擋,我不會。”
“一樣的,少一個離合器而已,比手動擋好開。”秦輝解下安全帶準備下車。
“不要了,我真的不會。”希含情急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袖,秦輝心裏一緊,薄唇扇了扇。
“以後開車接楚楚下班吧,付你工資。”秦輝又帶上安全帶,發動車子。
希含沒有說話,秦輝就接著道:“我工作很忙,有時候沒辦法送她回家,請別的司機也不放心。”
似乎是沒有拒絕的理由,隻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工資的話每個月五千可以嗎?”
“太多了。”希含搖頭。
秦輝垂了垂睫毛:“都是這個價位。”
希含感覺心髒附近有著隱隱的波動,窗外的飛雪還是染白了黑夜。
“那好。”如果還拒絕,就太不給麵子了,即便是覺得很不好意思,也隻能答應下來。
秦輝輕輕舒了口氣:“下次帶你去買輛手動擋的車吧。”
希含點頭的時候手攥拳,指甲緊緊陷到手心中。
手機鈴聲突兀地打破沉默,秦輝帶上耳機:“喂……在回家的路上……禮物給你買好了。”
說到這裏希含悄悄往後座看了一眼,那裏躺著一個很大的禮品袋,隱約可以看到裏麵是個黑色的小皮包,牌子是希含不認識的。兩個C倒著交叉在一起,黑色與白色的融合把高貴與奢侈表現得如此明顯。
她把頭轉回來的時候餘光瞥見了秦輝嘴角甜蜜的笑意,突然鼻子狠狠一酸,她忙把頭轉向窗外吸了吸鼻子。
“嗯,我也愛你。”秦輝掛上電話,借著看後視鏡的時候看著希含的側臉,這麼多年了,她的臉還是沒有太大改變。
她還是有著白到沒有雜質的肌膚。
她還是有著隻有不用化妝品的女孩子才能有的素淡感覺。
她還是有著永遠倔強的嘴角和不為人知的心。
隻是時光把她眼角的弧度抹去,曾經燦爛純真的笑意在記憶中不曾被想起。
“我到了。”希含指著前麵的小區。
秦輝停下了車,想下車送希含回家,卻被她阻止:“很晚了,你快點回去吧。”
秦輝隻得點頭:“下次請我去你家坐坐。”
希含扭捏著:“我……家裏很小。”
“總不會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吧。”秦輝開玩笑似的說著這句話。
希含的眉頭緊緊鎖著,秦輝才意識到自己的口無遮攔,忙改口:“我開玩笑的。”
“我知道。”隻是你認為不可能的事,不代表對我來說就不可能。
感覺到氣氛的壓抑,秦輝無聲地咒罵了自己一聲。
“我回去了,謝謝你。”
聽到“謝謝你”三個字的時候,秦輝勾起回憶裏一種恍然若夢的感覺。
希含下了車,白茫茫的大地給她的心蓋上一層空曠的疼痛。
──又是你,在我最狼狽、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在我麵前。
希含這樣想著,眼淚就不受控製地落下來,她的肩膀不停抽搐,睫毛上被雪花打得厚重。
大雪紛飛的背景中,飛舞著一首暖傷的歌。
坐在車內的秦輝一直抽著煙看著她的背影直至被大雪淹沒,紛紛繁繁的大雪最終迷茫了他的雙眼。
回到家後秦母深深鬆了口氣:“怎麼這麼晚回來?”
“碰到一個老同學。”屋裏的暖氣讓秦輝整個人一下子有了力氣。
“哪個老同學呀?”
秦輝掃了她一眼,更年期的婦女就是喜歡把任何細節都問得很透徹:“鄭希含。”
秦母驚呼一聲:“就是那個偷你錢被退學的?”
“她沒有偷過我錢。”秦輝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重,放低了聲音。
“哎喲,凶什麼啦,你們老師這麼和我說的呀。”秦母的音量立刻壓過了秦輝。
“我去洗澡了。”秦輝脫下外套,往房間走。
秦母憑著女人的直覺和之前對希含的一點點了解,腦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皺著眉頭嚴肅說道:“小輝。”
秦輝在房門口停下,並沒有回頭看她,隻是聽到這個小名的時候還是會有些不悅,撇了撇嘴角:“又幹什麼?”
秦母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楚楚是個很好的姑娘,我和你爸爸都很喜歡她,早把她當未來兒媳婦了,你千萬別做對不起她的事。”
秦輝臉上的表情逐漸消失,眼神也失去了光彩,他吸了口氣:“我當然知道。”
回房間關上門後靠著牆站著,沒有開燈的房間裏黑到什麼都看不見,秦輝感覺自己的眉頭皺到微微絞痛,胸口有著猛烈的難以平息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