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空靈的停頓中楚楚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瓷器與金屬間碰撞出刺耳的聲音,讓人有想哭的衝動。
這句話,似乎是戀人發生關係後男方最糟糕的回答。
不是讓人感覺甜蜜的“我會給你幸福”;也不是讓人感覺安心的“老婆,我好愛你。”
而是,我會負責。
這種話,即便是一夜情的戀人也可能說出口。
像是兩人的感情隻有責任,沒有了愛。
楚楚的手緊緊捏著拳,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他一定是在意我沒有落紅,他一定以為我給他的不是第一次。
然而,這種證據擺在眼前的事要怎麼去辯解呢?百口莫辯的那種無力感覺,真的會讓人有跌入地獄的絕望。
心裏無窮無盡的呐喊,終究沒有人會聽到。
希含下午的時候去楚楚家裏探望她,楚楚雖然擠出了笑容,但魂不守舍的樣子還是被希含看個透徹。
給希含衝咖啡的時候不知不覺加了四勺的糖都沒發現,端給希含後雙眼就開始無神地放空。
希含喝了一口咖啡,由於太甜而皺了皺眉頭把咖啡放好。
“楚楚,你沒事吧?”試探性地問道。
“希含。”才剛說了個名字,眼淚就奪眶而出。
“怎麼了?”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楚楚這麼失態,希含才越發覺得事情嚴重。
“希含,我……昨天和秦輝……昨天他喝醉了……然後我們……”
希含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隻是由於害羞而沒有一語道破:“先不要哭,有什麼委屈告訴我,說出來會好過一些。”
“希含,我第一次,沒有流血,秦輝似乎不高興。”
本以為楚楚是因為被秦輝搶奪了第一次而不安,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原因。和預想的台詞不同,希含啞口無言。
“我怕他誤會,你能不能幫我解釋解釋?”楚楚一把抓住希含的手腕,大顆的眼淚從眼眶中驀地落下,砸在希含手上,一陣灼燙。
看著楚楚痛苦的表情和手上傳來的重量,希含眉頭沉澱著化不開的皺紋。
“我知道了,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希含反握住她的手腕。窗戶上彌漫上的霧氣像是半透明的薄紗,屋內微醺的咖啡香縈繞在周身,每吸一口氣都能真切地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
從楚楚家出來後希含就撥通了秦輝的手機號,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秦輝動作停頓了很久,一次次的燈光閃爍熄滅給人一種冰冷季節中被海水吞沒蔓延至全身的寒冷。
秦輝在無數次閃爍後按下通話鍵,接起後直接說起了話:“剛剛在開會,有什麼事?”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用開會這樣的借口,或許是想給對方一個不馬上接電話的解釋,來掩飾自己不安分的心跳。
“什麼時候下班?有些話想對你說。”
其實也猜到了是什麼話,秦輝抬了抬手,看了眼精致的百達翡麗Calatrave係列腕表顯示的時間,眼中閃了閃光,“下班後我來你家吧。”
“來……來我家?”即使知道對方看不到,希含還是指著自己的鼻子問。
“嗯,有問題嗎?”
“沒有。”希含搖了頭才發現對方依然看不見。
“那在家等我吧。”
說完了這句話,秦輝就掛上了電話。
最後的那句“在家等我吧”的語氣讓希含有種妻子與丈夫間對話的錯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多慮,似乎和秦輝之間的每次對話都進行得比別人來得要艱難。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不敢在離他特別近的地方、就連兩個人之間的沉默都顯得異常漫長而突兀。
希含掛上電話後保持著握著手機發呆的狀態許久,收回了神,尷尬的表情在日光下無處遁形。
回到家希含看了一下午的書消磨時間,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剛想給牛奶準備晚飯,卻發現它的舉動異常反常,跑到門口衝著外麵不停大吼。
“怎麼了牛奶?”希含跑過去抱住了它,卻感覺它用力想掙脫出去。
等牛奶恢複安靜後希含的視線移向了門外,本能地以為是小偷之類的,提心吊膽地小步往門口挪去。從貓眼望出去卻一片漆黑,外麵的感應燈隻有在有聲音的時候才會亮起,正想如何能發出一些聲響牛奶又突然叫了起來,一邊叫還一邊搖擺著尾巴看上去很興奮的樣子。
茫然無措的希含一邊擔憂地看著門外,一邊還得按著牛奶控製住他的情緒,直到門外傳來一個讓人安心的穩重聲音:“牛奶都比你要歡迎我。”
聽到這個聲音希含馬上過去開門:“是你?怎麼不……”想說“摁門鈴”三個字的時候才發現由於沒有人會拜訪所以這裏根本沒有安這個東西。
一打開門牛奶立刻往秦輝身上蹭,每一個急促的呼吸聲都表現出它的興奮。或許因為家裏本來就沒什麼客人會來,因此見到秦輝才會特別激動。
“它是不是母狗,看到我這麼激動?”秦輝一邊應付在他手上亂舔的牛奶,一邊還調侃起來。
“是公的。”
希含說完這三個字後,隱約聽到一群烏鴉飛過天際留下的嘎嘎聲……
“喝點什麼嗎?”希含到廚房去倒了杯事先準備好的熱水,秦輝的視線被門口一雙和他腳尺寸相同的拖鞋吸引,沒有做出回答。
“去買了拖鞋?”秦輝換好拖鞋,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嗯,知道你會來,事先準備了。”
希含把水杯端給秦輝,在沙發對麵的床上坐下,隨手捧起了床上的布娃娃。
“這麼大的人了,睡覺還要娃娃陪著?”
無意識地把娃娃抬到麵前,聲音中流露出懷念:“這個布娃娃是外婆送給我的。”
秦輝一下子閉緊了嘴,收住了笑容。
“從小到大隻有這一個玩具,所以特別珍惜它,到現在都不舍得丟。”
記憶中回想起外婆依稀的臉部輪廓,希含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起來。
“你今天來找我,是什麼事?”
希含放下娃娃,鄭重地看著他:“我今天見過楚楚了。”
“果然……”隻能是關於她的事。
在秦輝的印象裏兩人的談話總是圍繞著楚楚進行的,似乎回想起來,這一切卻都是自己造成的。
“其實不是每個女孩子第一次都會流血的,但是我向你保證楚楚在你之前絕對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這種關係,所以……”
“她和你說的是這個事?”希含本就不流利的話被秦輝打斷。
“否則呢?”
秦輝垂睫想了想,然後似乎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什麼。”
希含有些雲裏霧裏,眼睛沒有規律地隨意眨動。
“她沒和你說別的?”
“沒了。”希含緩緩地搖頭,“你……不在意?”
秦輝剛剛才反應過來,凝重的表情從臉上散去:“不在意。”
“我也覺得。”希含大舒了一口氣,“我想你怎麼會是那種不相信女朋友的人呢。”
秦輝沒有再說話。
“如果是我,第一次沒有流血而被男朋友懷疑的話,一定會很傷心。所以楚楚現在一定很難過,你應該去陪陪她,安慰她。”
“我知道,我會的。”
氣氛終於緩和了下來,希含饒有興致地挑眉朝著他笑:“看不出來啊,你還挺男人的。”
秦輝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斜視她:“怎麼?你覺得我很‘娘’?”
這句話讓希含突然想起了曾經某個午後兩人的對話、想起了那時兩人間不算遙遠的距離、想起了那時自己對家維的情愫……
“怎麼了?”看到她在發呆,秦輝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沒什麼。”希含勉強地擠出一絲笑意。
屋內比起往常要溫暖得多,連從玻璃杯中嫋嫋升起的白霧都給人不同尋常的溫度。
“別在這裏耽誤時間了,快點回去陪楚楚吧。”
麵對希含委婉的逐客令,秦輝隻得點頭。
秦輝在門口換好鞋剛打開門,身後傳來希含的聲音:“對了。”
轉過頭,露出高中時的那種調侃表情:“怎麼?不舍得我?”
希含愣了一秒,隨後撲哧笑了出來。
見到她的笑容,不知為何,秦輝的心情也莫名地變好了。
“我是想說,準備什麼時候求婚?”
秦輝嘴角的弧度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消逝得無影無蹤。
“怎麼?不能告訴我?秘密行動?”希含見他不說話,自己胡亂猜測了起來。
“在準備。”秦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的這三個字,隻是覺得喉嚨口被什麼東西堵著,發出的聲音連他自己都不認識。
“那我就放心了,你可要對她負責,給她幸福啊。”
希含沒有注意到逆光的秦輝臉上的異常,微微笑著關上了門。
一時間,逼仄的走道呈現出一副喪失了所有光澤的暗色調,視線被黑暗吞噬,腦海中反反複複的笑臉吞噬了秦輝所有的蒼白。
──你有沒有聽到?
──我在門的那一頭,曾經那樣用力地呼喊著你的名字。
──希含,希含,鄭希含……
漫長的沉默5
“怎麼了?”楚楚見到秦輝來找自己,難掩欣喜。可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味,擔憂道:“你最近怎麼了?總是喝這麼多酒?”
秦輝擰著挺直的鼻子,呼了一口氣。
楚楚握著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臉,顰著眉的秦輝五官更加深邃,讓人看著忍不住加速了心跳的律動,“我去拿毛巾給你擦擦。”
楚楚剛想轉身,手卻被秦輝狠狠抓住,他半睜著蒙朧的眼,含糊著道:“不要走。”
“好,我不走。”楚楚把他扶到沙發上坐下,感到看著他無比俊秀的臉就會特別安心。
那種他還在身邊的感覺,讓人異常安心。
或許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怕他突然離去,隻有他在身邊的真實感才能撫慰躁動不安的心。
“楚楚……”秦輝吃力地喊著她的名字。
“我在。”楚楚抓緊了秦輝的手。
“楚楚,我……”
“我去給你放洗澡水,早些休息吧,你累了。”
楚楚沒有理會秦輝抓著自己的手,徑直往浴室走去。
空氣中彌漫著帶著酒味的分子,每一下的呼吸都變得刺鼻起來。
秦輝不知在想些什麼,越發皺緊的眉頭刻著深刻的惆悵。
“水放好……”楚楚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沙發上已經沒有了人影,隻有空氣中逐漸淡去的酒味證明了他曾來過。
果然隻有握在手中的感覺才能叫做真實。
楚楚將手抬起至眼前,上麵的溫度早就冷卻,剩下隻有屬於他的特殊香氣。
其實更多的時候,楚楚感受不到愛。
秦輝雖然給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卻很少會對她笑;雖然大小節日都會送她最貼心的禮物,卻很少給她最真實的溫度。
總覺得秦輝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或許經過時間的沉澱,這心思慢慢浮起,彌漫成了一層散不開的漣漪。
幾天後希含收到了楚楚的短信,被告知她和秦輝去了廈門度假,這樣一來,本就清閑的工作來了個大長假。
搬家之後,除了平時的上班希含都沒怎麼出過門,趁這個放假的機會她決定找一天在城市裏閑逛一番。
初春的氣息撲麵,視界中蔓延的綠色讓整個人都清爽起來。
騎著單車路過街頭的一景一象,想起了夏季微風中的裙擺,想起了冬季溫熱的……
牛奶。
不知怎麼,希含突然想到了這個東西。
記憶深處那瓶孤單矗立在寒風中的透明瓶子,裝著白色純淨的液體,曾給希含帶給過最溫暖的溫度。
即便是過去了那麼多年,當時那種每天懷揣著期待與疑惑的心情還是記憶猶新。
不知過了那麼多年,那家人還訂不訂牛奶了。
希含默默來到了那幢公寓附近停下單車,抬頭仰望了六層樓的公寓,最頂樓的五樓是複式的,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屋子吧。
希含走到牛奶箱前,曾經這個她每天都會來的地方,現在竟然會有些莫名的緊張。牛奶箱上麵的鑰匙和鎖被拆去了,像是隱約暗示著些什麼。
像是做小偷一般,希含左顧右盼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她才打開了牛奶箱。光線在一瞬間聚集到這個黑暗且狹小的空間中,裏麵被塵封已久的世界見到了久違的陽光。
牛奶箱中隻有一下子遭曝光四處逃竄的塵埃。
不知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打開了牛奶箱,如果裏麵有又怎麼樣,沒有又怎樣?
時過境遷,七年的時光過去,再深刻的記憶都會縹緲起來,曾經鮮明的存在的像斷了線的風箏,被風吹到一個回不去的時空。
希含關上了牛奶箱的門,似乎是有一點點失落的吧,不過說不清楚失落的原因。
但漸漸她發現,自己的胸口像是要被光衝破的感覺,一個強烈的念頭霸占著希含的腦袋──會不會有人特意為她準備的。
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馬上拍拍腦袋想讓這個念頭消散。
但人往往越是想忘記的東西,記得越是清晰。越是想模糊的念頭,在腦中越是立體起來。
或許,可能,真的是這樣?
把事情的整個線索串在了一起,發現似乎說得通,也就放肆自己往那個方向想。
有時候人就是喜歡往一個不可能的方向去想,就像是瞪大眼看著一團快要消失的光,又或是抓著在天空中胡亂飛舞的蒲公英。
似乎越是渺茫的希望,就給人越多的幻想。
希含沒有發現自己在原地佇立了許久,直到旁邊的鐵門被打開,她才收回了神。
“姑娘要進去嗎?”從裏麵走出來的是個老婆婆,慈祥的笑容讓人難以拒絕。
“啊,謝謝。”希含從她手中接過了門,待她離開後站在原地良久。
每個人的腦中都住著兩個想法完全背道而馳的小人,他們每天都在做著激烈的爭吵,隻不過爭吵的期間,希含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五樓。
抬頭看向左右兩個方向,左邊是白色的鐵門,右邊是黑色的木質門。兩個門上都沒有寫明門牌號,希含不知道哪邊才是501室。
“算了,還是回去吧。”抱著這樣的想法,希含的腳步開始挪動起來。
走到樓梯口,希含還是依依不舍地回了頭。
不知自己在原地神遊了多久,直到被一陣開門聲嚇得猛然收回了神,希含在短促的時間內根本沒辦法逃離,隻是整個人像被釘死一般站在了原地。
從右邊黑色木質門開門出來的人是個中年男子,明顯被希含嚇了一跳。
兩個人麵麵相覷了一秒,希含僵硬地笑了起來。
“有事嗎?”男子第一反應是她是上門推銷保險的,警惕起來。
希含迅速在腦中翻騰了一下,找了個能糊弄過去的借口:“先生,請問你們家現在還訂不訂牛奶?”
“牛奶?我們家從來沒訂過啊。”男子一副想要打發她走的模樣。
“從來沒訂過?你們以前定過一整年的啊。”希含本不是喜歡刨根問底的人,隻是這次例外。
“哦,可能是以前的住戶訂的吧,我們才搬來兩年。”
“以前的住戶?”希含聽到這幾個字心裏又是一陣說不上的奇怪感受,內心的某一個地方正在翻江倒海:“那請問,你記不記得以前住這裏的人叫什麼名字?”
男子有稍許不耐煩,不過還是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是一家三口,姓陸的,他們兒子那時候好像國外回來就搬家了,見過一次。”
“他兒子?他兒子多大,長什麼樣?”聽到這一切驚人的巧合,希含的情緒激動起來。
“好像這麼高吧。”男子在希含頭上比畫著,“白白淨淨,戴著副眼鏡,就見過一次,長得比較秀氣所以印象比較深。”
“陸家維?”希含歪著腦袋,從內心生長出來的疑惑一直蔓延到了臉上。
“你還有事嗎?”麵前的男人已經擺出一副準備走的樣子。
“沒了,打擾了。”希含低下頭,一直等男子走遠後才抬起頭。
人最感性的一麵,往往是在預料之外展露出來的。
希含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空蕩的樓道中清晰地投射出希含瘦弱的身影,沉澱的心事泛起,沉澱的感情也被一並帶了出來。
心頭湧動種種的暖流,說不出名字,隻是記得曾幾何時也有過同樣的這種感受。
似水流年中累積起來的遺忘,本以為已經把那些感情衝淡,隻是沒想到,原來它一直曆曆在目得那樣清晰。
記起一樣東西隻需要一瞬間,因為原本就不是把它遺忘了,而隻是淺淺藏在心底。
希含站在原地,任由春天溫暖的光透過走廊另一頭的玻璃折射下來打在她身上。她臉上有些幹去了的淚痕,雙手捂在胸口,嘴角掩飾不住內心的感動。
希含拿出手機,對著屏幕許久,最終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喂?”接起電話的人明顯帶有一份疑惑。
“是我。”家維──希含在心中把稱呼給補上。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會兒:“什麼事?”
“見一麵吧。”
懷揣著忐忑的心,聽到了接下去一個清晰的音節:“好。”
懸浮起來的心終於墜地,希含握著手機出神,卻被一陣猛烈的震動嚇到。
本以為是電話,看到是短信躁動的心才得以安分,可是看到內容的時候,心裏一根弦又繃緊。
發件人:陸家維。
內容:我這兩天身體不舒服,你來我家吧,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