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辦法?”盡管很不是滋味,賀秋山仍舊忍不住問。
謝采青誠實地搖了搖頭:“我還沒想到,但請你放心,我一定會想到的。”
渾身是傷的她,臉色慘淡淡的白,但掩不住瞳眸裏充滿希望的光芒,閃爍如啟明星一般。
一直以來,賀秋山認定理應由自己保護小師妹,可此時此刻,他明白了,小師妹已經強大到可以保護她愛的人。隻可惜,那個幸運的男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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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車勞頓加上有傷,一向強健如鐵的謝采青回到宿舍就病倒了,高燒不退,從國慶第一天躺到最後一天。苗燦和竇心寧幫她上藥,滿身傷痕觸目驚心,每天都忍不住想掉眼淚。
被親爹打成這副熊樣,兩個女孩更想不通,為什麼她死活不肯告訴盛雍。
“因為這件事與他無關。”謝采青說。
“怎麼無關,你要不是為了和他在一起,能遭你爸毒打嗎?”苗燦心裏有氣,怪謝爸爸下手重,也怪盛雍太好命。
“我想過了,如果沒有遇到盛雍,我遲早有一天也會後悔。盛雍的出現,隻是讓我提前認清這個事實,所以我不想把他牽扯進來。”問題的症結從來不在於她愛上誰,而在於她太過於執著夢想,“燦燦,寧寧,挨打真的不算什麼。我必須讓我爸知道,我不會放棄理想,也不會為理想放棄愛情。”
情感豐富的竇心寧眼淚“啪啪”掉下來:“嗚嗚嗚,不帶你這麼堅強的,我寫進我的小說裏都沒人信。你是女主有光環的,你的主角光環呢?”
“給你的質子殿下了唄。”苗燦遞一張麵紙給她,嚴正警告,“竇心寧,如果你的小說把女主寫得這麼慘,我一定不看!男主再帥再完美,我也不看!”
“不會,不會。”竇心寧擤了把鼻涕,“太堅強能幹的女主容易削弱男主的存在感。青哥,我覺得這事和質子殿下有沒有關係,你都不能瞞著他。兩個人談戀愛就是要共同麵對困難,你的感情加他的感情才叫愛情。所以你要證明給你爸看的,不是你一個人,也應該加上他。”
“說得太對了!”苗燦不禁拍起巴掌,“從現在起,我們誰也不準再喊她青哥,否則她養成習慣,真把自己當男人用,還要男朋友幹什麼?”
“采青。”竇心寧當即響應,握緊謝采青的手,“我沒談過戀愛,但我知道,愛情是被需要的,被理解,被嗬護,是分擔,是包容,是塞萬提斯的那句話,人生至福,就是確信有人愛你。”
“采青。”苗燦也把自己的手疊上去,“你要給質子殿下表現的機會,不要什麼事都一個人扛,而辜負了這份至真至貴的福氣!”
“好,我聽你們的。”謝采青很感動,一邊一個攬住她們,“但是……”
苗燦:“沒有但是!”
竇心寧抓起手機:“你給他打電話,要親親要抱抱要舉高高,現在立刻馬上!”
謝采青笑著按下手機:“等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一定搶回女主光環,給他機會表現,提高存在感。”
還是那個老想法,這個時候她去找盛雍撒嬌,除了徒增他的擔憂,並不會令傷口愈合得更快一點。
謝采青隻知道不能讓盛雍擔心,卻不知道盛雍在她離家返校的第四天,也風塵仆仆地趕到了少陽。
不敢驚動老爺子,盛雍找二叔盛克良要到詳細地址,拖著一個巨大巨沉的行李箱,第一時間趕到機場。下飛機轉城際列車,他循著地址找到謝采青的家,敲不開家門,久等又沒人回來,隨便向幾個路人打聽,很輕易便問到了赫赫有名的威音堂。
康熙年間的一座武狀元府邸,三進三出的大宅子,院落寬敞,方方正正,是當年武狀元耍槍弄棒的演武場。動蕩年代一場大火燒得離奇,一進二進被燒得精光,唯獨中間一進和偌大院落幸免罹難。搶救性修繕後,這裏曾有一段時間被設立為文明古跡,對外開放參觀。後來又被政府征用作為少陽文化局的辦公地。
幾年前,威音堂突然名聲大振,一大撥外地人,甚至不乏外國人慕名前來拜師學藝。少陽政府一高興,把狀元府撥給了威音堂做訓練場,目的在於弘揚傳統文化,打出“獅舞之鄉”的第一塊金字招牌。
威音堂名氣大,少不了會接到些商演邀約,比如中式婚禮,比如新店開張。他們不需要表演太高超的技巧,雇主圖個喜慶,觀眾圖個熱鬧。以前謝明毅想不開,認為作為集會慶典重頭戲的獅舞技藝,不應該淪為嘩眾取寵的街頭把戲,商業氣息太濃。可老觀念一旦跟不上新時代,你不主動求變隻能被淘汰出局。
謝明毅最早的改變正是來自威音堂莫名其妙的一夜大火,和那場中西合璧的“獅子下山”跑酷速降,以及那個始終未露麵的神秘高手。
謝明毅第一次看到視頻就認出了高手的身份,他從未求證,從不評價,被問及也矢口否認,與威音堂的每個人達成默契,讓它變成一個永遠心照不宣的秘密。
盛雍拖著行李箱趕到狀元府的時候,謝明毅剛好不在。他帶著兩支年輕的獅舞隊去了商業街,為一家新開張的金店舞獅助興。隻有賀秋山和少數幾個師弟在,正忙著為年底的封箱演出重新設計梅花高樁。
盛雍隻見過賀秋山,一眼認出他:“三師兄。”
“你怎麼來了?”賀秋山好奇道。
“謝叔叔在不在?我想見見他。”說著,盛雍好奇地圍著高樁轉起來。
每根樁子相距約半米,錯落排列,高低不一,最高的足有兩米,頂端的立足之地卻隻比臉盆底大點。光看著就很危險,更別提在上麵跳來跳去地舞獅。盛雍不禁問:“采青小時候就是從這上麵摔下來,摔成腦震蕩的?”
賀秋山略略一怔後,答:“對。”
“這麼危險的動作,為什麼不綁安全繩?”
盛雍這一問,引得旁邊幾個師兄弟笑出聲:“小兄弟,練舞獅不能怕危險,多摔幾次,膽子自然就變大咯。”
盛雍把玩笑當了真,忙問賀秋山:“采青明明告訴我,隻要練習得當,自己小心,不容易受傷的,她又在騙我?”
“大家平時練習,會在地上鋪軟墊,也會有師兄弟在下麵保護。”賀秋山解釋道,“采青那次意外,一來是因為她求勝心切,過於著急,二來她是背著師父偷偷練習,當時沒人在場保護。”
“哦,她膽兒真大。”盛雍由衷感歎,像樹懶一樣抱住一根高樁,用盡全力搖了搖,“還行,夠結實。采青舞的是獅頭,如果沒有和獅尾的默契配合,應該很難在上麵表演吧。”
賀秋山也仰頭望向高樁:“對,獅頭獅尾必須互相信任,互相配合。”
“三師兄,你和采青配合過?”沒有給他時間回答,盛雍緊接著又幽幽問,“采青是和你有婚約吧?”
“是啊。”旁邊有師弟喜氣洋洋地搶答,“三師兄和小師妹後天訂婚,我們都等著喝他們的喜酒。”
“這樣的話……”盛雍也不惱,擺出事務繁忙很為難的樣子,“我見完謝叔叔,還得順便去搶個婚。”
用手勢遣退師弟們,賀秋山麵目嚴肅地對盛雍道,“師父不在,你不用見他,婚你也可以不用搶了。”
“為什麼?”他這都準備打電話搬救兵了。
賀秋山第一次見盛雍,盛雍就是這麼一副插科打諢的紈絝做派,今天再見照舊如此。賀秋山突然很替小師妹不值,一股烈火澆上心頭,硬邦邦地對盛雍說:“采青幾天前回來過,跪在師父麵前求師父取消婚約,師父大發雷霆打了她,還要和她斷絕關係。”
盛雍大驚:“有什麼不高興讓你師父衝我來啊,打女兒算怎麼回事!”
“衝你來?”賀秋山搖著頭,淒淡一笑,“采青從頭至尾沒提起過你的名字。盛雍,我想采青應該也沒有告訴你,師父為我和她的婚約開出的條件。”
腦子嗡嗡作響,盛雍愕然:“還有條件?”
“威音堂初創,師父定下一條傳男不傳女的規矩。”賀秋山說,“為了不打破這條規矩,又能讓采青有資格繼承威音堂,師父就……”
“……就把威音堂當成采青陪嫁的嫁妝,是這個意思嗎?”盛雍接過話,環顧院落一圈,勾唇笑了笑,滿目鄙夷,“還是他把采青當成了威音堂陪嫁的嫁妝?”
“盛雍,不許胡說!”賀秋山低喝。
“我不覺得我說得有什麼不對。”盛雍麵對賀秋山,抬手指向正房門楣中央高懸的匾額,“假如有一天威音堂不幸沒落了嫁不出去,依著這條規矩,是不是謝家的女兒們也要跟著陪葬?”
“盛雍!”賀秋山氣急無奈,抓著他的胳膊往外走,“我們出去說。”
“我不出去!”盛雍抱緊一根高樁不撒手,“這麼愚蠢的一條規矩,如果不是用來被打破,我不知道它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你們活在什麼年代?不把自己當封建迷信的古人,你們練不了舞獅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難道還能被一條死規矩玩死?”
賀秋山能體諒盛雍的心情,慶幸師父今天不在:“盛雍,你如果用這種態度去見師父,我敢保證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你放心,等見到謝叔叔,我肯定不用這種態度。”盛雍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戴帽子戴墨鏡,抱拳,“三師兄,謝謝你的不娶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