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第一句話是：“四哥，采青姨，我辭職了。上完這個輪班，我下周正式離職。”
“為什麼？”消息突然，謝采青驚訝地問。
也隻有她在聽在關心，旁邊盛雍依然神遊太虛狀。
口罩沒摘，壓在下巴處，盛雍一隻手托腮，懶洋洋地側枕著腦袋，正有一口沒有口地喝豆漿。他一雙漂亮的鳳眼無神，卻像釘在謝采青臉上似的，拔不出來。
“我四哥怎麼啦？”盛平湖偷瞄了好幾眼，悄悄問。
謝采青已經習慣了：“沒事，你繼續說。”
盛平湖：“我的女神很快要去法國交換一年，那地兒我熟，打算和她一起去。她……”
他的話沒說完，冷不丁被盛雍打斷。
“少陽戶籍科的民警同誌這錯誤犯得也太低級了，身份證上總共沒幾個字，閉著眼睛錄入也不會錯啊。”日曆都翻篇了，他還沒翻篇，對身旁人道，“你也是，發現有誤，為什麼不重新辦一張？”
謝采青沒理睬他，對一頭霧水的盛平湖笑了笑：“你說你的。”
“哦哦，好的。”向來沒心沒肺的盛平湖難得一次操心費神，顧慮重重地道：“她去交換免學費，生活費要自己承擔。她家庭條件一般，過去了十有八九會打工賺錢。可她又不會法語，我不跟著過去不放心。”
“你去陪讀？”謝采青問。
盛平湖剛張口，偏像趕到寸勁兒一樣，又被盛雍打斷。
“這麼重要的事，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昨天是不是看我可憐，你才願意說的？我要不生病發燒，你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
失聲控訴三連發，問著問著，盛雍越發覺得自己可憐，幽咽凝絕，仿佛憂鬱男神韓柏延上身，自怨自艾地抹起莫須有的小眼淚。
盛平湖傻眼了，偏過身子給自己作為掩護，敲著太陽穴偷摸著問謝采青：“我四哥他腦子燒壞了？”
謝采青搖頭，強忍笑意轉向盛雍，抬手把他的帽子往下壓一壓，而後親昵湊近他的臉側耳語一句。眨眼之間，他像被施了魔咒一般，元神歸位，神采奕奕地鮮活過來。他旁若無人地一隻手攬過謝采青，就要往她臉蛋上親。
“四哥，我在呢。”盛平湖擋眼睛，“我剛失戀，你這樣刺激我不好。”
“我知道你在。”小姑娘也看過來，盛雍忍住沒下嘴，擁著她一同看向對麵的弟弟，“采青問，你是不是去陪讀？”
盛平湖趕忙切回正題：“我也想啊，她肯定不會同意。她讀她的書，我是去深造，去藍帶學做甜點。”他昂首挺胸，雙手握拳，躊躇滿誌地麵朝太陽冉冉升起的方向，“蒸了整整一禮拜的山東老麵饅頭，我終於找到了人生的終極奮鬥目標！”
對麵兩人麵麵相覷。
盛雍問：“你是不是對主食和甜點有什麼誤會？”
盛平湖一臉蒙：“啊？”
盛雍又問：“還是你對藍翔和藍帶有什麼誤會？”
盛平湖一臉蒙：“啊？”
“我知道了，你的人生就是一個最大的誤會。”盛雍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你去吧，有目標總強過沒目標。好好學，我等著你親手為我製作婚禮蛋糕。”謝采青羞澀地瞪他，他隻當沒看見，繼續對弟弟道，“走之前吃頓飯，你把你女神一起請過來，大家為你們餞行。”
“我盡量。”盛平湖為難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什麼，又問，“四哥，你的奮鬥目標找到了嗎？”
謝采青聞言，也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盛雍收緊手臂擁住她，如實道：“正在找。”
話音剛落，韓曼迪打來了電話。
趁盛雍轉身接聽電話的空當，盛平湖半遮著嘴小聲告訴謝采青：“四哥告訴我，沒有進取心的男人不可靠，留不住好女孩。采青姨，我四哥的好女孩是你。”
謝采青彎唇一笑，也悄悄提醒盛平湖：“你去請你的女神的時候記得告訴她，她是你的好女孩。”
盛平湖心領神會，重重點頭：“好！”
“平湖，你馬上去請假。”盛雍驀然轉過來，神情凝重，“韓老爺子住院了。”
一行三人趕到軍區醫院的時候，病床上的韓家老爺子正在像訓孫子一樣訓孫子。他的氣勢之磅礴，聲音之洪亮，整條走廊都聽得見。盛家老爺子也在，優哉遊哉地坐在病床邊，舉著手機拍下這“溫馨”的一幕，不發條朋友圈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感動之情。
韓家老爺子教訓到中途，往旁邊一扭頭，剛緩和的情緒又上來了，招招手把韓柏延叫到跟前，擼起袖子接著罵。
“你瞧瞧這小老頭，多得意。兒孫繞膝，四世同堂，也該他得意！你再瞧瞧自己，一年到頭嚷著忙忙忙，一天一個新項目。賺那麼多錢幹嗎，能給你生閨女還是生兒子啊？你媽體諒你工作忙時間少，什麼都給你安排好了，你隻需要挪兩步去見人姑娘一麵。你可倒好，自己不去，居然派人裝神弄鬼去嚇她！”
韓柏延冤枉：“爺爺，我跟媽解釋過了，那女鬼我不認識，我……”
“你少來這套！”韓老爺子火氣正旺，根本不聽孫子解釋，“天底下沒有那麼巧的事！在哪裏裝鬼不行，偏偏跑到你相親的地方裝，不是和你串通一氣，還能是什麼？”
“是一個神經病啊！”所以韓柏延隻能自認倒黴，滿臉堆笑地坐到病床邊，剝橘子給爺爺吃，“爺爺消消氣，您病著呢，不能總著急上火。”
“沒事，他裝的。”旁邊盛老爺子擺弄著手機，幽幽補充一句，“不過裝得不像，哪有生著病能一口氣罵半小時不帶停的。”
“沒生病，我能罵一小時！”韓老爺子要強嚷回去，抓起手邊的輸氧管塞鼻孔，跟小孩賭氣似的衝孫子不耐煩揮手，“我不吃你的破橘子！去，你去那邊站著！想好了今年剩下這幾個月該怎麼辦，你再向我彙報。”
韓柏延早看出來爺爺故意裝病給他施壓，但他沒轍，溜也溜不掉，隻好乖乖站到角落麵壁思過。
躲在病房外的盛雍、謝采青和盛平湖聽到這裏，齊齊看向打電話謊報軍情的韓曼迪。
“雍雍哥，你別生氣。是我哥給我打暗號，讓我找你來救場。”韓曼迪心虛不敢看盛雍，急急上前挽起謝采青的胳膊，“走走走，你陪我上洗手間。”
韓曼迪拖著謝采青尿遁了。盛平湖沒膽子進去救場，理由都不找，想直接認慫，但沒盛雍敲門的動作快。聽見裏麵傳出一聲“進”，他隻能硬著頭皮跟在四哥後麵。他學著四哥的樣子，也像一個被請進老師辦公室的學生一樣，沿牆邊端正站好。
“我罰他，沒罰你們。”看見兩個孩子，韓老爺子大變臉，笑容親切，“過來過來，吃橘子。”
救場哪有當乖孩子重要啊，盛雍和盛平湖趕忙上前，接過韓老爺子賞的小橘子。
“盛雍，聽你爺爺說，你一個人去見了你嶽父。不錯不錯，你勇氣可嘉，比我那不孝孫子強。”韓老爺子誇完大的，又誇小的，“平湖，聽你爺爺說，你在曼迪學校的食堂工作。不錯不錯，吃苦耐勞，你比我的不孝孫子強。”
韓柏延不忿，回頭：“爺爺，您能不能別小題大做，我不就是沒交女朋友嗎，哪裏不孝順您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盛家老爺子放下手機，接過話，“柏延啊，你要對你媽給你介紹的姑娘不滿意，你直說，沒必要動那些花花腸子。找不到女朋友，盛爺爺我給你介紹，保證你滿意。”
“盛爺爺，謝謝您，不過還是免了吧。”韓柏延轉身走到兩個乖孩子旁邊。盛雍手裏的橘子是他剝來孝敬爺爺的，他搶回來囫圇喂自己嘴裏，“盛爺爺，我媽介紹的我都不喜歡，您老介紹的……嘿嘿，算了，算了。”
“我介紹的怎麼了？”盛老爺子一聽不樂意，“我要沒把采青介紹給雍雍，他能走在你前頭嗎？盛爺爺我一般不出手，一旦出手，一出一個準。”
“爺爺，我插嘴問一句。”盛雍朝老爺子豎大拇指，好奇地問，“您當初是怎麼想起來把采青從大老遠的少陽請來的？”
盛老爺子悠悠然笑得好似天地皆知的老神仙：“你不記得了？我去參加你們班畢業聚餐，問過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
“爺爺，您錄的那段視頻我一直留著。”盛平湖摸腦袋表示不解，“我記得您破例喝了白酒，明明醉了呀。”
“你個老小子！”幾十年的交情，韓老爺子開懷大笑，衝老夥計點手指頭，“裝的吧？”
“假作真時真亦假。”盛老爺子一臉高深莫測，對盛雍道，“你說我喜歡什麼類型，你就喜歡什麼類型。當時還真把我給難住了，我想啊想啊……隔幾天打球一杆揮出去，想起來啦。你在少陽養病那陣，天天守著你喝中藥的那小丫頭不錯。說來也巧，我打電話給她爸那天，正好小丫頭在填報誌願。想著離家太遠，Z大本來不是她的首選。爺爺我三兩句話，父女倆一商量，決定把第一誌願改成Z大！爺爺厲害吧？”
“厲害！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淵源。”韓柏延也忍不住豎大拇指，“盛爺爺手段高明，有眼光，慧眼識珠！”
盛雍將信將疑：“爺爺，我那時候才多大，采青才多大，您怎麼看出來她不錯的？”
“我當然能看出來啦。”盛老爺子拿過盛平湖的橘子，一瓣分給老夥計，一瓣留給自己，接著對盛雍道，“剛開始的幾天，你嫌藥太苦鬧著不肯喝，後來采青一來，你再也沒鬧過。你那時候稀裏糊塗不記得，我可記得一清二楚。”
盛雍確實忘光了，所以能在最短時間內想起謝采青，他很慶幸。更謝謝老爺子一球杆揮得漂亮，一通電話打得及時，把長大成人的小采青送到他身邊，給他快樂，給他愛情。
“行啦！就這麼定啦！”橘子扔進嘴巴，韓老爺子扯掉輸氧管，掀被子利落下病床，“出院！”
“你前些日子又便血，住都住進來了，檢查檢查吧。”盛老爺子擔心老夥計。
“犯痔瘡有什麼好檢查的，沒必要。”韓老爺子不以為意，拉起老夥計的手鄭重囑托，“老盛啊，我孫子的終身大事全交給你了，你可不能讓我失望。”
“什什什什什什……什麼？”韓柏延嚇到結巴，半天才捋順舌頭，“爺爺，您這決定也太草率了吧！”
“不草率。”韓老爺子看也不看不孝孫子，步伐矯健朝前走，“你自己說的，盛爺爺有眼光，慧眼識珠。”
……
韓柏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中了老人家們的套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