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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下旬是Z大各個學院舉行迎新晚會的高峰期,幾乎每周都有帥哥美女,以及各種各樣的表演可看。文學院的節目單提前一周在網上公布,立刻引發熱議。在傳統藝術日漸式微的今天,隻能在電影、電視或網絡上看到舞獅表演,沒想到它竟然有機會出現在大學生的舞台上。
周二晚上,新校區體育館座無虛席,最後一個節目自然備受關注。有人滿懷期待而來,當然,也不乏心理扭曲的觀眾,覺得節目精彩沒意思,演砸鍋出洋相才好玩。
不巧,盛雍旁邊正好坐了兩個抱持後一種心態的男生。倒數四五個節目開始,他們就竊竊私語,比賽預測各式突發事故:獅頭舞到一半脫手,飛進觀眾席;腳下打滑一個絆一個,雙雙栽倒在舞台中間;獅子舞成病貓,觀眾不買賬,中途被轟下台難看收場……
盛雍保持風度忍了又忍。當聽到其中一個重度智障希望舞台燈落下來砸中獅頭,醒獅變暈獅的時候,他終於忍無可忍,原地大爆發。
“你倆想繼續看表演就閉嘴,不想看趁早滾!”為了不影響其他觀眾,盛雍的聲音壓得很低,措辭也夠克製,但語氣極其嚴厲,表情更是煞人。
麵對突如其來的訓斥,兩個男生被嚇得夠嗆,一愣一愣望了盛雍好久。
其中一個磕磕巴巴道:“我……我們開……開玩笑而已,你有……有必要這麼認真嗎?”
“有!”盛雍低嗬,“你少拿開玩笑當理由。缺乏對表演同學最基本的尊重,你們根本不配坐在這裏。”
“不走,我們是憑票入場,你沒權利趕我們走。”另一人大嚼口香糖耍無賴,抓緊兩邊座位扶手,“我們又不是開你的玩笑,你憑什麼翻臉多管閑事?”
話音未落,隻聽“咕咚咕咚”幾聲,這人被澆了一腦袋可樂,凍得渾身哆嗦,罵罵咧咧回頭:“誰幹的,找碴兒是吧!”
羅子航手捏空飲料瓶,從他身後露出一張笑嘻嘻的臉:“同學,開個玩笑,別當真嘛。”
“你……”
不等他罵完,羅子航淩厲揮拳:“你敢當真,我立馬揍得你滿地找牙!”
先被一個白麵書生教訓,再被一個黑麵閻羅威脅,兩人欺軟怕硬,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在周圍同學鄙夷的目光中,埋著頭狼狽遁形。
中間座位一空,羅子航貓腰移坐到盛雍旁邊:“老師,你太文明了。對付這種人,我沒動手算是客氣的。”他揚起手中空瓶,“可惜我隻有一瓶飲料,要不然還能勻你一瓶出出氣。”
“謝謝。”盛雍沉聲道謝,將視線轉投回舞台上。
舞台上的燈光暗了些,連帶他的眸光也淡了幾分。
“不客氣。”羅子航覺察出他似乎有心事,張張嘴想說什麼又安靜閉上。看了一會兒節目,這小子還是沒忍住,“老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很正常。下次再遇到沒教養沒禮貌的渾蛋,講不通道理沒關係,你甭客氣,揍他。”
盛雍沉默了片刻,淡淡斜睨過去,問:“揍不贏怎麼辦?”
打架界扛把子羅子航從沒這困擾,愣了愣,咧嘴笑:“揍不過,練呀!看誰不順眼就找他練手,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實踐出真知。揍人能有多難?關鍵是要勤奮,肯打肯練。”
“關鍵是要看不順眼的人足夠多吧。”旁邊小子把打架當飯吃一樣,盛雍不免心生隱憂,“羅子航,我懷疑你有暴力傾向,請你和謝采青保持距離。”
“我看她很順眼的,玩跑酷又會舞獅,長得挺好看,身材也不……”最後一個字衝到齒縫,見盛雍臉色變冷,羅子航硬生生咽回去,話鋒一轉,侃侃而談,“老師,你別擔心,我沒有暴力傾向。小時候我倒得過多動症,醫生說我精力過於旺盛,建議多參加體育運動。我媽給我報過幾十種體育培訓班,籃球,足球,乒乓球……”
羅子航的話癆功力和盛平湖有得一拚,要照以前,盛雍早沒耐性打斷了。可現在,他似乎真變成了一位文質彬彬的白麵書生,耐心出奇的好。聽著羅子航流水迢迢一般的冗長成長史,如何從多動兒童成長為跑酷達人,他過耳就忘,全當修煉定力。
直到漂亮的女主持人朗朗念出,下一個節目《登高采青》。
紅色幕布緩緩升起,舞台中央出現了一座由二十一張八仙桌疊放而起的“品”字形六層高台。頂層的一張八仙桌正對麵,隔空懸垂有一幅卷軸,上麵係著一小捧青菜。
隨著一陣“急急風”鑼鼓點響起,一隻通體雪白,鑲著金色緄邊的獅子搖頭擺尾,踏著輕快的小碎步入了場。它的模樣可愛生動,一雙大眼睛黑亮有神,闊嘴大開大合。來到舞台前方,它先是一個定身亮相,眨眨黝黑大眼,顫顫毛茸茸的雙耳,憨態可掬的模樣,贏得一片掌聲。
打完招呼,白獅開始如頑皮孩童一般,滿舞台撒歡。它時而歡跳,時而抓癢,時而打滾,有時甚至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酣睡。睡醒了懶懶舔幾下皮毛,一個輕巧翻身,它又興高采烈地玩鬧起來。獅脖上掛的小鈴鐺,搖頭晃腦間叮當作響,更是惹人喜愛。
一陣嬉戲遊耍後,白獅來到高台之下,先是左右徘徊選擇最佳“上山”路徑,然後匐身拱腰,一躍而上輕盈登上第一層高台。隻這一躍,白獅似乎累了,抻著身子踢了踢腿,收起四肢臥下休憩片刻,片刻後又抖擻精神縱身騰躍,登上第二層高台。
就這樣,每登上一層,白獅都會慢下腳步,和著鑼鼓點的節奏,時動時靜,玩耍或小憩。白獅靈活多變的小動作,使得整個登頂過程變得格外有趣。不多時,白獅已遠離地麵,登上了頂層的高台。
台下觀眾們都知道重頭戲要來了,不自覺地瞪大雙眼,屏息凝神。最驚險精彩的一幕即將上演,有膽小的女生想看又不敢看,隻能把雙手捧在臉頰上,做好準備隨時捂眼。
原本活潑好動的白獅此時也安靜下來,搖晃著腦袋,仔細端詳正前方的青菜。它伸出前爪撲騰兩下,小心試探,又探出身子,居高臨下望望地麵。躊躇不前的它好像害怕想要退縮,兩隻腿顫顫巍巍邁下一層高台。後爪觸地的一瞬間,它突然飛身一躍,闊嘴大開,撲向青菜一口咬住,從高台穩穩落到了地麵上。
一秒鍾全場安靜,而後掌聲雷動。
這時,有眼尖的觀眾發現,懸在半空的卷軸並沒有順利展開。他們迅速交頭接耳,很快所有人都發現了這個失誤,掌聲也隨之漸漸減弱。
如果節目就此結束,仍不失為一場精彩表演,隻是有一個小小的遺憾。
絕大多數觀眾是寬容的,再次賣力地重新拍響巴掌。
叼著青菜的白獅大可以踏著掌聲歡快退場,可它沒有動,仰起頭看了看半空中的卷軸。接著它負氣似的吐掉青菜,兩條前腿一蹬,坐在地上,眼皮半垂,好似在為自己的失敗而懊惱,活脫脫就是一個鬧情緒的小孩子。它不甘心,瞬時又翻身打滾站起來,圍著卷軸打起轉。
白獅在想辦法,所有人保持著鼓掌的姿勢,也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它,期待它有計可施,創造奇跡。
忽然,前排有心急的觀眾大喊支著兒:“離地太遠,爬台子啊!”
高高低低的附和聲很快響起來。
白獅充耳不聞,慢慢踱至卷軸正下方,後肢發力頂腰,整個身子直立而起,闊口伸向卷軸,卻有一段不小的距離。第二第三次挺身,依舊碰不到卷軸,白獅不肯罷休,又接連嚐試了第三第四次。
觀眾們都替這隻頑強的小白獅捏著一把冷汗,有人不忍心看,開始高喊“算了吧,放棄吧”。
當所有人以為不可能成功的時候,白獅第五次高高挺立而起,與此同時,一隻前爪蹬向第三層八仙桌的一角借力,後爪隨即跟上。仿佛施展輕功一般,白獅頂腰旋轉,又飛得更高,這一次成功觸碰了高空的卷軸。
卷軸順勢展開: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台下觀眾目瞪口呆,這一次的全場寂靜長達十秒鍾之久。
下一秒,所有觀眾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用最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為這場畢生難忘的表演喝彩,為他們心目中最勇敢、最威猛的白獅呐喊叫好。
喝彩聲久久不息,主持人不得不把已經退場的白獅重新請回舞台。
在主持人的再三請求下,麵對全場觀眾,兩位表演者脫下獅頭和獅披。當人們看清身懷絕技的表演者竟然是兩個年輕的女孩,無不驚訝地張大嘴巴。
於是掌聲變得更加熱烈,叫好聲變得更加響亮,震耳欲聾。
大汗淋漓的兩個女孩,對視一眼,手牽著手,向觀眾們鞠躬致謝。
再抬起頭,女孩們的臉龐浮現出羞澀而燦爛的笑容,紅光閃閃,光彩照人。
盛雍站在觀眾之中,含情脈脈,久久凝視舞台中央的謝采青。
這一刻的她熟悉又陌生,美麗又斑斕。
這一刻的他,是她的忠實信徒,是她的不二之臣。
謝采青退場之後,盛雍也抽身離開了體育館。
他站在昏黃的路燈燈光下,遠眺夜空,眸光深邃,撥通了韓柏延的電話。
“明天我飛台北。”
“你來幹什麼?”
“考察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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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采青和體校小姐姐在迎新晚會上為同學們奉上了一場最傳統、最正宗的“南派醒獅”表演,有幸到場觀看的同學讚不絕口,口耳相傳,加上節目視頻的廣泛流傳,不多時便把謝采青傳成了帶著傳奇色彩的校園大紅人。
有說謝采青骨骼清奇,頗具少年俠隱之相;有說她襲承南方某神秘宗派,身懷曠世絕學;也有說她貌若桃李,氣質獨特,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總而言之,傳聞五花八門,共同營造出的新鮮感和神秘感,使得謝采青一躍榮升為“十大校花評比”的熱門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