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平靜如水(1 / 1)

桃潤澤徜徉在張各莊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心裏覺得無比地輕鬆,如今城市裏鬧得沸反盈天,大字報滿天飛,革命的紅衛兵小將到處揪鬥走資派,鬥爭的火藥味十足,搞得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可鄉下的生活仍然平靜如水。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五天頭上該來趕集就趕集,該來交易就交易,城裏的風暴還沒有襲來,人們從從容容地過活,真是一片世外桃源的景象。

麵對鄉村這熟悉的集市熟悉的熱鬧還有鄉下人那樸實憨厚的笑容,讓他油然而生了一種親切感,他從骨子裏感覺和這些鄉下人沒有什麼兩樣,他本來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盡管離開家鄉有近二十年的時間,但他發現鄉村的集市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一張張麵孔似曾相識,還是原來的街道,還是原來的房屋,這裏還是騾馬市、那裏還是糧市。可人們投過來的目光卻是陌生的,是呀,自己的這身打扮,與眼前這熟悉確實有著很大的隔膜,他穿著一身灰色的中山裝,腳下是一雙圓口布鞋,花白的頭發,留著一個大背頭的發型,這是一幅城裏人的模樣,又像是一位下鄉的幹部。心裏便生出一種複雜的情感,這身行頭與眼前的一切已經格格不入了,是呀,這身行頭早應該脫下去了,應該穿上鄉下人的粗布衣服,扛起鋤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臉會變黑,手上會起老繭。城裏的好日子就這樣在轉眼間丟掉了,又要換一種活法了,換來換去又換回到原來的生活了!

不,現在即將到來的生活怎麼能和原來的生活相比呢,二十年前,我家是遠近聞名的大財主,在桃李莊是首富,擁有四頃地,四十多間房子,騾馬成群,糧食堆積如山……可是,有什麼用呢,共產黨要改朝換代,要鬥地主、分田地,就這樣,一家人倉皇出逃,跑到金州,在城市紮下根來,兒女們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剛剛過了幾年舒心日子,隻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竟然把這舒心日子也葬送掉了,連累了全家人來鄉下受苦,我真是個罪人呀,如今一家人被趕出了城市,趕回了貧窮落後的鄉村,兩手攥空拳,一無所有,家鄉的幾間房子本是侄子一家的財產,隻能算是暫時借住,今後的日子怎麼過呢?

想到這裏,他再也沒有興致逛集市了,他看見太陽已經升到頭頂很高很高了,快要晌午了,他現在的衣兜裏隻裝著五元錢,這是他們三口人在小莊僅有的財富了。小孫子東東因為水土不服,渾身起疙瘩,抓得全身都是血痂,他才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啊,他吃不下棒子麵餑餑,每頓飯隻吃那麼一點點,實在是瘦得可憐。在金州市時,東東每天早上都是牛奶麵包,中飯晚飯不是米飯就是饅頭,都是我的錯,讓孩子這麼小就跟著一家人來鄉下苦熬歲月。他匆匆忙忙地在糧市稱了三斤白麵,回去讓老婆子給東東攤甜嘎巴吃,那孩子太可憐了。老婆子最會做這種東西,她把白麵用水攪成粥狀,加上糖精,攤出的甜嘎巴就像餅幹一樣好吃,那火候掌握得就是好,我學了多少次就是學不會,真是難為她了。這一段時間,她不停地和我吵架,吵吧,誰讓我對不起她,對不起孩子們了。他買了兩個驢肉火燒,一個給東東,一個給老婆子。他在炸油條的地方站了足有五分鍾,他的肚子咕咕叫著,那些新出鍋的香噴噴的餜子餅讓他饞涎欲滴,但他終於克製住了自己,匆忙地邁開腳步仿佛逃離似的地離開了那個誘人的地方,他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走出喧囂的集市,踏上了回小莊的路,他任憑肚子咕咕地叫著,決不打那兩個驢肉火燒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