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牛曼帶著孩子們來到桃花鎮的第六個冬季。漫長的冬夜令她感到難熬,西屋的女兒苟睛關閉了收音機安靜下來,身邊的兒子苟明明早已睡熟。寒風在窗外嘶鳴著。近來她常常獨自一人在床上翻來複去輾轉難眠。她不禁又恨怨起遠在數百裏以外的丈夫苟文強來,他獨自一人在那裏享清福,要她響應什麼號召,打發我們娘兒仨個來鄉下受苦,受這小人之氣。說什麼家屬下放能保他的官職,誰知道他在想什麼呢?單位的人都傳說他和一個女同事有私情,打發了我們好不礙他的眼啊。這怎麼會是真的呢?這不可能是真的!量他小子也不敢。當時丈夫苟文強苦口婆心地勸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旦保住了官職,將來在適當的機會,我一定把你們弄回來。懷著這唯一的希望,她才決定帶著孩子來到桃李莊落戶。可是,已經六年了,回去的希望仍是那樣的渺茫。
不過,桃李莊的領導還算對得起她,安排她當上了婦女主任,女兒苟晴當上了會計,最起碼不風吹日曬地幹田裏活了,就連小小的明明也在學校當了紅小兵排長。開始日子還覺順心。大隊幹部們看她是城裏人,有文化,有見識,都很敬重她。但時間一長,大家熟了,這些大老粗們也和她隨便起來,常和她開很粗俗的玩笑。有一次,侯書道竟當著眾人拍她的屁股,動手動腳,讓她急又急不得。以後她索性放開了性子,和這些人打情罵俏,作為女人沒有辦法,隻有這樣才能適者生存。這些大老粗沒多少文化,水平低,很難和他們共事。他們隻會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沒有理想,沒有敏銳的政治嗅覺。桃誌良的口頭禪:“咱是農民,大老粗,不搞那些花裏呼哨的玩藝兒,種莊稼吃飯,不種莊稼幾千號人得跟我要飯吃,你們城裏人搞的那些玩藝兒,在這行不通。”你跟他們實在是講不通。這裏的家族觀念也相當重,主要權力由桃李兩個大戶掌握著,一個桃誌卿他為什麼那麼氣焰囂張?就是因為桃家在莊子上是大戶,大隊支書姓桃,而且桃誌良和桃誌卿還是同輩。侯書道還算是個敢於向大戶人家作鬥爭的人,但他頭腦太簡單,他根本鬥不過那些人。牛曼第一次感覺到了日子實在是不順心。
想到這裏,一陣睡意襲來,她正準備沉沉地睡去,但是一陣“咚咚”的響聲使她的睡意頓消,這是什麼聲音,大半夜的誰在抽風?“咚咚”的響聲,一陣緊似一陣,完全沒有立刻停下來的意思。她披上衣服下了床,開了門,一陣冷風襲來,她不禁打了個寒噤。她來到院子中,天上的星星很少,怕冷似地眨著眼睛,一彎新月放射著寒冷的光芒。她諦聽了一下動靜,發現聲音來自後院的桃家,她急步來到了桃家大院,循著聲音來到了桃潤澤的小南院,在隱約的月光下,她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正在揮拳踢腿,她的火氣登時往頭上撞,老地主桃潤澤正在教他的孫子練武術,這個地主崽子曾經打傷我的兒子。她忍無可忍。
桃潤澤!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非常響亮,桃潤澤祖孫顯然嚇了一跳,立刻停下來。
大半夜的你瞎折騰什麼?你們練武術有什麼企圖,向貧下中農示威嗎?
桃家祖孫沒有說什麼,悄悄地回了屋子。
桃李莊冬日的早晨十分清冷,太陽怕冷似的遲遲不肯出來。東天上隻有一片熹微的晨光,屋頂上枯黃的野草在幹澀的寒風中瑟瑟發抖,灰白的街道上稀疏地散落著被凍得幹硬的豬狗的糞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