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我,任性,胡鬧,妄為。打碎了母親陪嫁的細瓷花瓶,居然能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對母親說:“不賴我,都是咱家那隻淘氣的貓,追一隻絨線球球,把花瓶打碎了。”
一臉無辜的我,努力做出平靜的樣子,盡可能博得母親最大的信任。誰知母親並不上當,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說:“你是不是去花瓶裏拿媽媽的零錢,把花瓶打碎了?”事實麵前,我仍然抵賴,強硬到底:“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拿!”母親看著如此耍賴的我,寬容地笑了笑,不了了之。
想吃母親做的手擀麵時,我居然跟母親裝病,躺在床上拒絕吃喝。母親把手覆在我的額頭上摸了一下,問:“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我有氣無力地說:“病了,就想吃媽媽親手擀的麵條。”
母親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小饞貓,體溫正常,沒有發燒,也沒有咳嗽,沒事裝什麼病?快去上學吧!”
我懊惱不已,怎麼也想不明白,是哪兒露出了馬腳,怎麼一下就被母親識破了呢?
中午放學回家,意外地看見餐桌上有一碗香氣撲鼻的手擀麵,異常欣喜地撲過去,一麵吃,一麵誇下海口:“媽,等我長大了,請你吃外國麵條。”其實,那時的我也不知道外國究竟吃麵條不,我隻是用那樣一種誇張的語彙表達自己欣喜的心情。
青蔥歲月裏,最喜歡的就是漂亮衣裳,那時候總是想方設法跟母親要錢,攢多了,跑到街角,買一條漂亮時髦的裙子。那時候以為母親手裏的錢是花不完的,完全不曾想過居家過日子,柴米油鹽處處需要錢,也完全不知道母親是怎樣一分一分算計著過日子。
跟母親要錢的時候,要得理直氣壯,要得天經地義,最後總是母親以妥協的姿態而告終。
那時候的我,和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樣,在母親麵前,任性,撒嬌,說謊;在母親的寬容裏,盡情地汲取那份愛。
時光荏苒,轉眼我長大了,母親老了,變得謹小慎微、謙卑怯懦。
有了自己的小家,家庭、事業、孩子,整日忙忙碌碌,像一隻陀螺一樣不停旋轉。母親打電話來,試探地問:“你還好吧?什麼時候回家?”我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沒有回家了。母親放下電話之前,又像犯錯的孩子似的說:“沒打擾你吧?我不給你添亂了!”
忽然有了生疏的感覺,母親謙卑婉轉的語氣瞬間刺傷了我。如果母親理直氣壯地說“別瞎忙了,把手裏的事情放放,我想你了,回家看看我”,我想我會快樂地接受,像我小時候撒嬌耍賴那樣。
父親生病,在醫院裏做手術,我前前後後忙碌了幾天,因為要辦各種手續,因為夜裏要陪床,因為要解決吃飯的問題。醫院裏的飯難以下咽,所以每次都是在家裏煮了粥,做了小菜送去,前後也就一個星期的時間。出院時,母親歉疚地說:“耽誤你們工作了,我們不能幫你們什麼忙,反而拖累你們……”
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忽然想起小時候裝病,隻為騙取母親做的手擀麵,彼時的自己是那麼心安理得。
帶母親去逛街,給母親買衣服,母親總是喜歡卻又舍不得,囉囉嗦嗦地絮叨:“這麼好的衣服,這麼貴,我又不出門,穿著怪可惜的,太浪費了。”我安慰她:“穿著自己看,心情舒暢,有什麼可惜的?”母親說:“掙錢不容易,很辛苦,還是省著點花……”
我想起小時候,總會找各種借口,跟母親要錢買衣服和各種喜歡的東西,從來沒有想過要幫母親節約一點。
時光裏,那個我依賴的人,漸漸老去,變成了一個需要我照顧的人。角色轉換了,但是差距為什麼那麼大呢?
我從來不怕給母親惹禍,所以任性、胡鬧、妄為,而母親卻總怕給我添麻煩,所以怯懦、謙卑。
原來我給母親的愛和母親給我的愛真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