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那些親昵是我體內所缺少的物質(2)(1 / 3)

可是有一天我居然又看到了叔叔,他站在我們學校的門口,麵容蒼老得很,我第一次發現叔叔居然蒼老了。我試圖避開他,可他還是發現了我,他興奮地向我走來,到我身邊拉起我的手,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月兒,”他顫抖著說,“在那邊住得還好嗎?”

“挺好的。”我說。

“這麼長時間不見了,我和媽媽都想你。我們想,想讓你搬回家住幾天。”

“不用,不用叔叔,我一個人很好。”我說。我的拒絕讓叔叔很難過,他認為我仍然在抱怨他們把我趕出家門,所以他表現得很懊悔,他說他那樣做是沒有辦法,他請我原諒。

我告訴叔叔不是他想的那樣,我沒有怪他,我真的覺得一個人住很好,很清淨,“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住。”我說。

叔叔拉著我的手,力求做得像一個實實在在的長輩一樣,可是我已經感覺到了他的手在發抖,這是因為激動而發抖。

叔叔的戰栗讓我的記憶突然複活。

我做出了對叔叔痛苦思念的表情,並且把手反過來,抓住了叔叔的手,我告訴他雖然我很想和他在一起,但是我更加害怕家庭中的冷清的、讓人不安的氣氛,“除非,除非我們住在家裏,我媽媽去住那小屋。”我說,接著我又說道,“那是不可能的。”

叔叔的手從我緊握的手中掙脫開,眼睛中含著淚水,像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的罪人一樣,癡癡呆呆,站在我的麵前。

我笑起來:

“媽媽知道嗎?她知道今天你來找我嗎?”

“不知道,我沒有告訴她。我知道她天天想你,天天哭泣,她的眼睛一直是紅腫的。月兒,回去吧,住兩天也行。”

本來我是心平氣和的,可是叔叔的話又觸到了我敏感的神經,其實在現在看來,叔叔的那些話是再平常不過的,他隻不過是如實表達了他所看到的母親的狀態。可是在那些日子裏,我無法聽到叔叔表述母親,我覺得叔叔所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是站在母親的角度和立場。

這一點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我以為你是想我了所以才讓我回去,原來你是為了媽媽,你是為了去安慰媽媽。我不會回去的,讓媽媽繼續痛苦吧,她不是為了和你在一起才趕走她的女兒嗎?”我惡狠狠地說。

我不知道這些話的聲音有多大,可能是在大聲地號叫,因為我的周圍很快圍過來很多人。當然,在人群中間,我和叔叔的談話是不能繼續了。叔叔叫了我一聲“月兒”就轉身走了,我清楚地記得那次叔叔叫我名字的聲音,有一段時間它像是沾了水分一樣,一直粘在我的身上。甚至在晚上,當我和高斌躺在那張大床上時,我也能聽到叔叔在窗外喊我“月兒”,那真是鬼魂一般的、幽夢一般的喊叫。

當然,那天叔叔去學校找我的事我沒有告訴高斌,對於我的事情高斌問得很少,他隻知道我是孤兒,父母雙亡,無親無故。

他其實應該問我一些事,比如問問我的母親,問問我還有沒有其他親人,可是他沒有問,他沒有任何疑問就收留了我,這讓人很驚奇。

這是一個謎。

我倒是問過他,我說高叔叔,你為什麼會收留我這麼久?

高斌若有所思,後來他隻說了一句話,他說:

“你在這裏不開心嗎?”

他是對的,我很開心。

5

在我18歲的時候,確切地講是我跟高斌在一起的時候我開始考慮開心的問題,我想我隻要開心就行了,其他的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可是有一些事情無論如何也遠離不了,它從你一出生就尾隨著你,就像影子一樣,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我想叔叔和母親對我來說就是那個讓人討厭的影子,它一直就在我的旁邊,我有時看不到它是因為它躲在了我的後麵,有一天它總會從我的身後跳出來,擋住我的路。我對於叔叔和母親來說或許也是一個讓人討厭的影子,他們逃脫不了;我也是,逃脫不了影子的騷擾。

這影子真是讓人鬱悶。

那天見到叔叔之後,我有一點不同於以往,當晚上高斌來接我的時候我躲在了一邊,我躲在角落看著高斌焦急地圍著車子轉來轉去,他在距離學校200米的地方等了一個小時,那時候學生大多已經離開。一個小時以後我看著高斌懊惱地鑽進汽車,疾馳而去。

我從角落出來,我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本來我想打車跟在高斌車子的後麵,後來又放棄了這個念頭,然後又開始了一次病態的散步,沿著牆根一直走。

那天我沿著牆根一直走,迷迷糊糊居然來到一棟樓前,那是我所熟悉的一棟樓,門洞沒有上鎖,二樓兩扇窗戶裏透著燈光,那也是我所熟悉的兩扇窗戶,是叔叔和母親的。

我不知道叔叔在做什麼。當叔叔關上臥室房門以後,我從來就不知道他在屋子裏做什麼,以前我認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床上等待,等待母親能避開我進入他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