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隔三差五地來抓壯丁,前幾年還按三丁抽一丁來帶人,來不及跑被逮住的就綁在祠堂屋柱底下用皮帶抽,打個半死。村裏劉成坤的大兒子劉立旺那年沒跑掉,被他們逮個正著,打折了兩根肋骨和一條腿,結果送到部隊說是腿殘疾不要,又放回來了。也有人家不願意讓孩子出去當兵,就花六十塊大洋買,讓別人頂替名額,上麵也就不再找這家的麻煩。劉立旺反正已經瘸腿,知道自己被逮去也不會留下,而來帶兵的隻要完成人頭數就行,管他殘疾不殘疾。於是,劉立旺就幹起了頂包當兵的營生,收了人家錢後就頂替人家去當兵,一到部隊發現他是瘸子就又放出來,然後又收下一家的錢去當兵,算本村的一位奇人。都說事不過三,他第三次頂包去當兵的時候正趕上打仗,也不知後來是怎麼回事,反正再也沒回來。說是沒了。
最近兩年村裏沒有一個男人被抓,不是上麵對萌溪的厚愛不來抓,而是村裏換了癩痢星作保長。他點子多,讓來抓壯丁的人空手回去還無話可說。
癩痢星高小文化,在湖州學過幾年生意,在農村算是有文化的人。他特別來事,十八般農活沒有他不會的,而且樣樣都不賴。耕田種地不說,就連篾匠、磚匠、木匠的活他都能做,比如打個畚箕、做個小板凳、砌個雞舍什麼的,他都能自己做。有時人家忙著要用,等不及請專門的師傅,隻要上門求到他,他都幫助人家,與村裏人的關係處理得都非常好。自從他當保長以來,這個村就沒有出現過盜竊案(陳瑞木家女婿牽牛是搶,不是盜竊)。
這天,抓壯丁的來了四個人,一個班長帶著兩個小兵,還有一個是大伏區公所帶路的。癩痢星早在村頭迎候,老遠見到他們到就弓著腰迎上去:“你們好,你們辛苦了。鴻琴進來的路不好走,特別是石榨下那一截很陡、很吃力,先去祠堂裏喝口水歇歇吧,需要我怎麼做,盡管說。”
班長瘦瘦高高的,瞟了他一眼:“我們來做什麼,你知道吧?”前腳已經踏進了劉家祠堂。
癩痢星帶他們繞過屏風,引班長和區公所的兩位上門頭八仙桌分左右坐下,其他就兩邊廂桌上坐了,邊沏茶邊說:“長官你們不知道,萌溪是個小村莊,原來有六七十戶人家,長毛的時候,一個村被燒光殺光。前麵大萌村就剩下六個男丁,高萌村也好不到哪裏去。你看這些破房舊屋,院子裏都長草了。現在兵荒馬亂的,有點力氣的都出去學手藝去了,剩下的都老弱病殘,不信等下到村裏看看就知道了。”
當兵地打斷他的囉唆:“別扯那麼遠,我們有公務在身,走吧,再遲他們都跑光了。”不管癩痢星如何勸阻,他帶頭跨出了祠堂門,後麵幾個囉囉也隻得跟上。癩痢星趕緊幾步跑在他前麵去帶路。
他們從村頭找到村尾,隻見到幾個小腳老太在家搗鼓家裏那點事,一個男丁也沒見到。遠遠看見大路上有挑石灰的,他們立馬追去。那兩個挑石灰的看見有當兵的追來就知道是來抓壯丁的,撂下石灰擔子就往山上跑,七拐八拐,消失在叢林之中。那幾個大兵追得氣喘籲籲,狠狠地在田塍上踢了幾腳,大罵幾聲“操你家祖宗!”
好久癩痢星和區公所的人才趕到,班長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踹了癩痢星一腳。癩痢星差點被踹下田塝,大氣都不敢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常言道“身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懶痢星現在的心境就是這樣,也隻能這樣。
一個男丁都沒抓到,那四個人隻好灰溜溜地走了。高萌又傳來癩痢星的喊聲:“成貴——來人找不到你已經走了!”“成貴——來人找不到你已經走了!”……
躲在山裏的男人們聽到這叫聲,知道抓壯丁的人已經走了,紛紛跑回家,該幹嘛幹嘛,嘴裏不斷有人抱怨:“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到頭啊?”
陳金華躲在一個石橋下,凍得呼呼地抖,又不敢出聲,好不容易等到抓壯丁的走了,趕緊從石橋底下鑽出來,一身透潮地跑回家,臉色青紫。瑞木嫂見到叫了起來:“作孽哦,凍成這樣,快去換衣服!”
陳瑞木本來正在用鍘刀鍘山芋藤,聽到癩痢星抓壯丁的信號,慌慌張張丟下手裏的活躲進山了,現在回到家繼續鍘山芋藤喂豬,還指望豬欄裏的豬快快長大,多少換兩個錢好過年。這時本村的陳觀順從城裏回來,說是在海楊看到陳梅珠了。她住在一個橋洞底下,病得很重,快要死了,讓他們去接回家。
瑞木嫂聽到二女兒陳梅珠的信息,扭著小腳,急匆匆跑出來問是怎麼回事。陳觀順把他在縣城如何碰到陳瑞木的一個遠房親戚,遠房親戚又如何告訴他在海楊怎麼碰到陳梅珠,以及陳梅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帶比劃帶說,說得有鼻子有眼。
在搞清楚來龍去脈後,瑞木嫂要陳瑞木抓緊準備下,明天就去海楊城裏找人,把女兒帶回來。畢竟骨肉相連,十指連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