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人家的喪事處理結束後,汪良金取下了他娘房間裏五鬥櫥上麵的一個舊皮箱。皮箱的四角包有銅皮,皮箱前麵的搭扣和鎖孔配件都是黃銅的,左右兩條牛皮帶繞箱一圈,這是舊社會人們出門做生意人常用的一種比較大的牛皮箱。汪良金小心翼翼地打開皮箱,裏麵對角放著一個圈成長筒的小包袱,仔細打開包袱,裏麵整齊地包裹著三幅畫,其中兩幅是唐伯虎的山水畫和一幅鄭板橋的竹石圖;在皮箱的來層裏發現幾封東南日報社的信件、兩份公函。另有一塊用真絲手絹包得整整齊齊的東西。汪良金好奇地一層層打開,裏麵是個小冊子,小冊子上印著“上海紗廠工會會員證”。另一張見黃的疊成長方形的紙片,打開後發現是一張表格,一麵赫然印著紅色的中國共產黨黨徽,表格上方“中國共產黨黨員登記表”姓名一欄寫著“唐三鳳”,填表日期是一九三六年七月九日。這是誰的表格?怎麼沒聽說過這名字?汪良金又打開工會會員證,那上麵姓名一欄內填寫的也是“唐三鳳”,會員證裏有張照片,雖然泛黃,但一眼就能認出那是自己的親娘唐茶花。原來自己的娘是中共黨員!汪良金看到這張登記表,先是發自內心的高興,難怪新中國成立前娘天天去石龍洞,幫助新四軍傳遞情報;難怪她在村裏好打抱不平。但汪良金很快就想到了另一個人,那就是自己的爹汪世泰,新中國成立前他一直在《東南日報》社當中層幹部,而《東南日報》是國民黨的黨報,難道一個是國民黨,一個是共產黨?報社恰是最好的信息來源?那娘嫁給爹還有其他情況?……一連串的問號出現在汪良金的腦海裏。
如果爹是國民黨黨報中層幹部的事再被翻出來,那事情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的,可能波及家族所有人的工作和生活。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覺得這事不是那麼簡單,還是小心點好,讓它爛在自己的肚子裏,不能和任何人說。於是,當天下午借故清理娘留下的一些破舊東西,在院子裏把那些破棉爛絮打個火堆燒了,連同那三張古畫和上海紗廠工會會員證、黨員登記表一同付之於灰燼。
燒完以後,汪良金長長地噓出一口氣,心想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得很是巧妙。
世泰嫂死後的第三天,也就是汪良金清理他娘那些破爛的當天晚上,按照老徽州南鄉的習俗叫過“三朝”。意思是說人死後前三天靈魂一直都在,而且心存掛念,第三天晚上她會回家到處看看,看看家人,特別是看到自己的兒子好好地,她才能安心升天轉世投胎。所以三朝這天晚上兒子要睡在死去老人的床上,等娘回來看看。
這天晚上大門四開,要在廳堂裏放著逝者的牌位。牌位前準備一碗長生飯,一杯清茶,一杯酒和一雙筷子,左右各點一隻白蠟燭,飯裏插一炷香。據說蠟燭可以讓逝者看清通往天堂的路,而那炷香上的青煙就是逝者靈魂通往天堂的階梯。汪良金膽小,拽了姐夫黑狗一起睡。
果不出其然,剛到子時,一陣細風從東麵吹來,廳堂裏的燈忽明忽暗,感覺就要滅下去了,但就是滅不了,忽然聽到有掀茶碗蓋的聲音,然後就是茶碗蓋在茶碗邊上刮茶葉的聲音。汪良金用手肘碰一碰黑狗,輕聲說:“來啦!”黑狗也輕聲說:“別出聲,閉眼睡覺。”於是,兩人在那裏細細地聽堂前發生的一切,任何風吹草動,他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哪怕是細針落地的聲音。汪良金的心怦怦跳,把被子扯上來,把臉蓋得死死地,大氣不敢出。
黑狗隔牆能聽到堂前傳來一陣又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有人在喝酒、吃飯,還有人走來走去……,隻見丈母娘推開了房門進來,在房子裏轉了一圈,東看看、西看看,打開房間抽屜,在裏麵摸了半天,又到櫥頂上取下一隻皮箱,在裏麵翻找了起來,找了半天,聽她說道:“不會啊,明明是放在這裏啊!”又找了半天,好像什麼都沒找到,於是把皮箱在櫥櫃上放好,跑過來問黑狗:“放在箱子裏我的畫呢?還有我的黨員登記表呢?”
黑狗感覺身體被什麼東西壓著喘不上氣,喘了半天才說:“我沒看到你的畫和什麼登記表啊!”
丈母娘說:“就是那天我到縣裏去賣的三張畫,還有我放在皮箱夾層裏的一些證書和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