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個條凳向身上亂砸,在這兩天三晚,我無法記憶他們究竟砸了我多少下,我隻記得當時身上處處有傷痕,全身均感麻木或隱痛。至今,我的脊梁骨上還有一點內傷,一碰上天氣不好,就會發痛。
用繩索將我捆綁起來,由於我的身體忍受不了,很快就要昏迷過去,才把我放下:
到了9月15日早飯後,由於我遍體鱗傷,又沒有得到片刻的休息,我已大小便失禁,全部都拉在身上,人也神智不清,說話顛三倒四起來,他們才停止拷問,將我關在附中教學大樓二樓的一小間洗底片的暗房內(審訊我的地方就在此房附近)。我一進去,便倒在一床草席上,昏昏睡了一天。到了第二天,也動彈不得,送到門口的食物,我也無法起身去拿,隻能將身子滾過去,將它拿來。就這樣躺了六七天,才能慢慢起身
二、侵吞我的財物
(以下省略)
胡正謁1984年6月22日
(注:在“四二一”專案中,我和父親屬於同一專案組“修理”。他在材料裏提到的1968年9月間那次長時間的逼供信,於我則是在他之前,即從9月2日到7日,兩人的被審訊地點也在一處。)
附件三:
一個中國女人的墓誌銘
這個女人,是我的母親,一個本該活到今天、含飴弄孫的母親。
關於她的記憶,似魚肚白天邊的兒痕星光,已經十分依稀——
我記得最清楚的,隻是小學三年級時,一天放學回家,隻見章年時很少見麵的父親(他長年在單身宿舍有自己的書房),似霜打了的茄子,臉上灰灰地在和母親嘀咕著什麼。父親1940年北京大學法律係畢業,畢業後沒進國民黨司法機關,也未開業去做律師,而是一直在大學裏教書。一解放,眼見舊社會的司法人員,大抵不是被打成了曆史反革命,就是遭到遣散,破帽遮顏過鬧市,他深為自己的選擇感到慶幸。對這個隻需無產階級專政、不需西方法學理論的國家,在高等學校裏一筆勾去了法律專業更是毫無怨言……
他勤勉地重修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書架上壓滿了馬恩列斯毛的經典著作。像一隻急於要跳進油鍋裏的大蝦,以展露自己通體的紅色,他當上了學院馬列卞義教研室主任。可是,**有一句震聾發聵的名言:假的就是假的,偽裝應該剝去。果然,在1957年的那場風暴裏,他被打成了右派。那天,我感覺生命力很是旺盛、隔一年一個、一氣生下五個孩子的母親,那一向爽朗、光潔、頗為富態的臉上,第一回皺)紋滿布得像一張鋪開的魚網。
以後的敘述便要跳躍式了,因為很快,我們一家人得各奔東西。
1957年末,黨號召幹部上山下鄉,母親積極地報了名,此時最小的妹妹才兩歲,她若想做個好母親,她便不應該走。我想這不僅是因為她政治上曆來要求進步、工作中總爭強好勝(倘若建國之初,黨便號召計劃生育,我想我下麵一定會被“計劃”掉三個弟妹),更是為著無法承受在學院的不少牆麵上貼滿丈夫大字報的日子裏,她得擯棄一切聲音,低著頭走路。
她去了九江附近一個叫賽城湖的墾殖場,兩年後因工作需要,又調到進賢縣青嵐湖水產養殖場。
這時,父親也被下放監督勞動了,許是主事者的惻隱之心,父親恰分去了青嵐湖,隨他去的還有三個弟妹,隻剩下我一人在南昌住讀。按說,兩人實際上並不在一起,母親在總場做會計,而父親在幾十裏外的一片沙洲上種菜、放鴨,她依然似呆在麻瘋病院,又打報告要求調去了永修縣三角圩水產養殖場,隨她走的是最小的妹妹,那是一個交通十分不便、離縣城有十兒裏水路的地方。
當時,我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曲折,我幾乎全部的注意力,都蜷縮在似海深的喉嚨裏。每到上午第四節課和下了晚自習時,我清楚地聽見自己的肚子裏生猛地打起了戰爭,為此學校取消了往往排在第四節課的體育。多少個月黑風高之夜,我和幾個家不在南昌的同學,去附近農村的菜地裏偷摘青菜、卷心菜,回來粗粗地在水龍頭下一衝,往既是臉盆又是洗腳的盆子裏一扔,加滿水,再架上幾塊磚頭一煮,沒有油,最多撒撮鹽,可隨之肚皮囫圇,夢也囫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