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課外活動
課外活動,周校長是非常熱心提倡的。他素來不主張我們讀死書,所以我們的課外活動就蓬蓬勃勃開展了。什麼辯論會、演說比賽,什麼足球比賽、籃球比賽,什麼化妝表演,什麼音樂會,像雨後春筍般產生了。我們畢業的時候,還表演過一出《威尼斯商人》。
入清華第二年,我們幾個同學創辦學校青年會。王正序做會長,我做幹事。我們一方麵互相砥礪,以身作則來領導同學,皈依真道;一方麵實行社會服務,提倡教育,以證明耶穌之博愛精神。
我自動地在這年做了兩樁很有意義的工作:一樁是在校內開了一班校役補習夜校,一樁是在城府辦了一個義務小學。清華學校青年會是中國國立學校內第一個青年會;校役補習夜校恐怕是中國學校內第一個校役補習學校;城府的義務小學,恐怕也是中國國立學校學生所創辦的第一個義務學校。這兩個學校都是我一手創辦的,兩校的校長也是我一個人兼的。教書我一個人來不及,就請許多同學幫忙。校役夜校有三四十人上課,城府小學也有幾十個兒童。
記得後來我要離校赴美之前,有一個夜校的學生,他就是學校的理發匠。他對我說:“陳先生,你要離開我們了,我們覺得很難過,你待我們實在好,我們不能忘記你。你可否賜給我們一張照片,我可以把它掛在牆壁上作紀念,以後別的先生看見了這張照片,我可以告訴他們說:‘這就是當初教我們書的陳先生。’”我聽了非常感動。一位理發師傅讀了一點書,聽了幾次講,就能說出這樣有意思的話來。我就滿口答應道:“好的!好的!等一下我送過來。”
他拿出一把舊式的剃頭刀送給我,說道:“這把刀剃起胡子來比外國刀來得快,每次你用它的時候,也可以想到我們呢!”我得了這樣一個紀念品,比一個獎章還要來得寶貴。後來我把我的照片送給他,他把照片掛在理發室的牆壁上,一直掛到他離開清華。數年之後,清華同學一看見我,就能認識我是陳某呢!這可見那位師傅之忠於信守、勤於宣傳了。
說到義務小學,我也著實感到愉快。1937年“七七”前一天,中華兒童教育社在清華舉行第七屆年會,我係該會創辦人兼理事長,同幾百位社員從南方趕到那裏。我就趁此機會探聽當初我所創辦的義務小學的情形。據該校校長說:“這個義務小學現在有很好的校舍,學生有幾百,經費由清華教職員供給。”我聽了非常高興。23年前創辦的一個義務小學,居然能發榮滋長,成為一個有規模、有基礎的正式小學,當年一點心血確實沒有白花呢!令我最驚喜的就是在清華開會期間,我到飯廳裏去吃飯,一個廚房老師傅看見我,非常高興,問道:“你不是陳先生嗎?”23年後,他竟然還記得我呢!
我在清華讀書的時候,還做了兩樁有意義的事情:一是組織一個同誌會,一是辦了一張報紙。同誌會的名字叫做“仁友”,就是取“以文會友,以友輔仁”的意思。宗旨非常純正,不外切磋學問,砥礪品行,聯絡感情,互相協助。當時的發起人都是幾個天真爛漫的青年人,陸梅僧、姚永勵、李權時、張道宏、李達、汪心渠和我幾個人要算重要分子。我們常常在一起討論學問!規勸過失。我們還油印一張小報以資鼓勵。這個小小團體保持了好幾年工夫。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這種團體於個人於學校都有極好的影響。富蘭克林當年就有類似的組織來切磋學問、改良社會呢!
在1914年我畢業的那一年,學校當局要辦一種刊物,授意同學組織一個編輯委員會。編輯是哪一位主持的,我已忘記了。我擔任經理職務負責出版發行事宜。一學期之後,學校當局看我經理得還不錯,就贈我一枚金質五角星獎章。這是我第一次辦事的經驗,也是我第一次得到別人的鼓勵。
關於體育,我曾有一種很奇怪的思想。當初我曾想做一個偉人,但又想偉人非要有“魁梧奇偉”的體格不可。我很矮,不過5英尺3英寸長,從古人的眼光看來,我不過一個5尺童子罷了(英尺5尺3寸還不及中國5尺5),絕對沒有做偉人的資格,因此頗鬱鬱不樂。後來讀到法國革命史,先生說,拿破侖雄才大略而身軀很短,像一個矮子。我問先生:他究竟有多高呢?“5尺5寸。”我聽了,非常快樂。我想假使我穿一雙後跟2寸高的皮鞋,不是同拿破侖一樣高嗎?所以我就穿“高腳皮鞋”做“偉人”了。這種錯誤的觀念,你們想想看,不是很好笑嗎?
對於體育,我還有一種奇特的思想。當時清華的同學從聖約翰來的很多。聖約翰的體育是國內最著名的。潘文輝、潘文炳、楊經魁等人都是聖約翰的健將,現在都到清華來了。我是很好勝的。智育方麵,我可以死讀書同他們比一比。德育方麵,我可以自勵自修也有方法可想。體育方麵,我倒沒有辦法了!跑也跑不快,跳也跳不遠。什麼球類比賽,什麼田徑比賽,我都比不上他們。那怎麼辦呢?
有了,有了。球類、田徑雖然比不上人,但是力氣筋骨也許可以同人比一比呢。我就天天練習力氣,鍛煉筋骨。練了一年以後,體育先生進行全校學生體力測驗。測驗都有一定器具,有握力表測驗握力,有量力表測驗腿力、背力,又有表測驗臂力,另外,還有測驗手臂的舉力和攀力,這一次有七八項力氣比賽。全校幾百個同學中我的體力總分數居然列在第二。第二年又全體比賽,我考第一。連潘氏兄弟也隻得“甘拜下風”了。
五、大學時代的人生觀
在清華讀書,使我感動最深的有三本書:
1.約翰 彭揚(John Bunyan)的《天路曆程》(Pilgrim’s Progress),這本書是作者在監獄裏寫的。彭揚是一個宗教革命家,反抗當時英國舊教的專製與腐化。
他主張:(1)信教自由;(2)得救須重生,重生須受浸禮;(3)教義以新約》為根據;(4)教會的組織應民主化,最高權應在教友,不在教會。彭揚的主張完全是針對舊教的,所以舊教的權威把他下獄。他在獄裏長達12年之久。這本書描寫一個基督徒如何上天,一路上遇見什麼困難和試探。我看了之後,好像得著做人的指南針。
2.斯托(Harriet Beecher Stowe)的《黑奴魂》(Uncle Tom’s Cabin)。這本書描寫美國當年黑奴之痛苦生活。我看了大為黑奴抱不平,對於被壓迫者就發生無限的同情,並在心靈中激起了很深刻的民族意識。
3.《富蘭克林自傳》(Benjamin Franklin:Autobiography)。在這本書中,富蘭克林描寫了自己怎樣從學印刷到做政治家的過程。我讀了之後,感到一個人要有成就非努力非奮鬥不可,非為人民服務、為國效勞不可。
末了,我要談談我的國家思想了。在童年時代,我的人生觀無非在顯親揚名。在中學時代,我的人生觀在濟世愛眾。在大學時代,我的人生觀除濟世愛眾外還能注意到救國呢。這種救國的觀念是在清華養成的。清華創辦的曆史我很明白。清華的經費是美國退還的庚款。庚款是什麼呢?無非民脂民膏而已。所以我覺得我所吃的是民脂民膏,我所用的也是民脂民膏,將來遊學美國所有的一切費用,也都是民脂民膏,現在政府既然以人民的脂膏來栽培我,我如何不感激呢?我如何不思報答呢?愛國愛民的觀念從此油然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