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這些石頭裏有什麼東西呢?在山穀裏麵的石頭,最下一層是最古的,頂高一層是最新的。在頂層我們找到種類頂複雜的生命,向下去就古一些了,生命也簡單些了,愈到下層,動植物愈簡單。所以石頭裏麵的東西很多,小的有古代的花、草、樹葉、貝殼、小蟲、小魚,大的有巨象、刀牙虎、穴熊、穴獅。近來在戈壁發現了恐龍的骨頭,它的前腿比一個美國人還要長,30個小孩子可以很舒服地坐在它的脖子上。這樣大的動物你們看了,好玩不好玩?最近不是發現“北京人”的頭顱嗎?這對於研究文化曆史發生多大的影響呢!
這種有趣的地質學,我讀了一年。那時我就想不讀教育,想專攻地質了。但是一讀到生物學,我的興趣又變了。生物學也是非常有趣的。我一讀,讀了兩年。先讀植物學、動物學,後來再讀生物學,而生物學之中又讀到《天演論》、生態學。
從前我在蕙蘭讀植物學,雖知道植物分類和采集了許多花草,做了很美麗的標本,現在在霍普金斯的情形卻不同了。教授的學識又博又深,教法又新穎又實際。他不是空講的,每次講演總有許多標本給我們看。我們有一個小植物園,園內有花房,植了各種花草。我們不僅聽有趣的講演,還做有趣的實驗。第一學期我們一班的學生不過10人,第二學期人數更加少了,所以教授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是很充分的。
在植物學班上,我得到許多知識。各種食蟲的植物,從前隻在書本上看見的,現在真的看見了。含羞草的葉子怎樣會掛下去,又怎樣會挺起來的?梧桐的葉子為什麼一到冬天就凋謝呢?樹葉的種類這麼多,有像針的,有像刺的,有大如蒲扇的,有細如頭發的。
樹根、樹幹、花這三部分也是非常有趣的。我們研究各種根、各種幹、各種花。普通的根生長在水中或泥裏,但西班牙苔蘚(Spanish moss)的根卻生長在空中。熱帶的蘭花,也是掛在空中生長的,花的美麗那是不要說了。
最有趣的就是有種植物也像青蛙生卵、卵變蝌蚪、蝌蚪變青蛙這一套變形的把戲。我們在實驗室研究鳳尾草怎樣變形更加有趣。
動物學也是非常有趣的。我們的教授安德魯(Andrew)教得真好。講演是很少的,我們天天在實驗裏工作。我記得他講演總是在我們實驗之後進行的。這是一種科學上的歸納法。他先教我們去實驗,去研究。我們對於實驗有什麼不了解,當然可以去問他,但是他總是把結果嚴守秘密,等到我們一起做好了,才肯告訴我們,指出我們的錯誤,比較我們的結果。這種教法真是好極了。現今我國學校裏的教員還不是拿著書本死教?還不是把活的科學用死的注入法講死了嗎?
我們每人有一架顯微鏡,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用。我最喜歡看顯微鏡底下的生物,什麼阿米巴,什麼草履蟲,什麼鍾形蟲。水中形形色色的低等動物,一經顯微鏡,都可看得見了。我們研究蚯蚓,把它詳細解剖一下。使我不能忘記的,就是它的生殖器,一條蚯蚓有雌雄兩種生殖器,這在動物中是很少有的。
我們研究果蠅(fruit fly)的繁殖。安德魯博士給我們每人幾隻果蠅。果蠅比普通家蠅差不多要小10倍,但繁殖是非常之快的。我們把這種“小蒼蠅”養在玻璃管子裏麵。管子裏放了一點香蕉給它們做食料,同時果蠅生了小蟲——蛆,小蟲也不會餓死了。我們天天要留心觀察:究竟小蟲有沒有生出來,生出了多少?後來變了多少小果蠅?這樣,我們知道果蠅要多少日子生蛆,蛆要多少日子再變果蠅,還要算算一對果蠅生了多少小果蠅。這種實驗多麼有趣!
還有我們研究孵小雞。一天的胚胎是怎樣的,二天三天大的胚胎,四天五天大的胚胎是怎樣的。我們把各天的胚胎做了玻璃切片,放在顯微鏡底下去研究。
我還研究青蛙的變形、青蛙的骨骼、青蛙的生活、青蛙的神經係統,足足研究了半年工夫。到後來,研究天演學說,用各種動植物的事實來證明物競天擇,那是更有味兒了。
我研究了生物學,好像發現了顯微鏡底下的一個生物世界,認識了從前所看見而不知道的動物世界。可惜我在美國沒有讀天文學,所以到今天,宇宙的偉大,蒼穹的奇妙,還不能欣賞呢!
霍普金斯的研究精神真是好極了。教授、學生一天到晚都浸潤在研究精神之中做研究工作,而沒有一點傲慢的神氣、自滿的心理,總是虛懷若穀,誠懇萬分。
有一天我在實驗的時候,需要一點水。我走出門口看見一個衣服很破舊的人遠遠地走過來。我以為是某校役,正要喊他替我打水的時候,他已經走到我的麵前了。仔細一看,不是某校役。我問了別的同學,才知道他就是世界上研究低等動物的著名權威詹寧斯教授(Jennings)。
霍普金斯的校訓是“真理使你自由”。自由有政治上的自由,有道德上的自由,有學問上的自由,有身體上的自由。一個人要有種種自由,就要先明白真理,得著真理。霍普金斯研究真理的那種精神,真使我五體投地。以後我回國做點研究工作,未始不是受霍普金斯之所賜呢!我覺得一個遊學生到國外去遊學,最重要的不是許許多多死知識,乃是研究的方法和研究的精神。世界上所要知道的知識,實在太多了!怎樣可以在短短的五六年的時間都學得到呢?若得到研究的方法和研究的精神,你就可以回國後自己去研究學術,去獲得知識,去探求真理。方法是秘訣,方法是鑰匙,得到了秘訣,得到了鑰匙,你就可以任意去開知識的寶藏了。
我到美國之後,求知的欲望非常高漲,什麼東西都要研究,都要學學看。1916年夏天,我在伊薩卡(Ithaca)避暑,進入康奈爾(Cornell)大學暑期學校讀書。讀什麼書呢?說來奇怪。我讀了三科:一科是牛奶,就是研究怎樣做奶酪,怎樣做奶油,怎樣做乳漿,怎樣分析牛奶,怎樣檢查牛奶。一科是鳥學,就是研究鳥的種類,鳥的習慣,鳥的生活。鳥學先生對於鳥學是很有心得的。每天,天還未黎明,他要帶領我們到附近樹林裏去觀察鳥兒。一科是普通心理學,由分析心理學專家鐵欽納(Edward Bradfrod Titchener)的學生來教我們。
1917年夏,我在霍普金斯大學本部畢業了。是年暑假,我在北方阿默斯特大學(Amherst College)讀書。讀的東西,也是很有趣的。我也讀了三科。一科是園藝,我學了之後,知道樹是怎樣接的,花要怎樣種的。這對於我以後創辦鼓樓幼稚園時布置校園,著實有點用處呢!一科是養蜂學,養蜂是非常有趣的。後來我在南京住家時,也養了十來箱蜂,獲得了不少的人生樂趣,增加了不少的生物知識。世界上還有多少人靠著養蜂發財呢!還有一科是汽車學。可惜我的機器知識太薄弱。先生雖教得很起勁,我還是茫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