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種種學科,都是依照我的求學的第一個原則學習的。從1917年下學期起,我就專心研究教育和心理了。
八、研究教育和心理
哥倫比亞師範學院是世界上研究教育最著名的地方。教授學問之淵博,教育學科之豐富,學生人數之眾多,世界上任何大學都找不出來的。
這裏的學生大半是有經驗的。有的做過中學校長,有的做過督學,有的做過小學教師。女的雖占多數,男的也不少。青年的雖有,大半都是中年,白發蒼蒼的也有不少。在克伯屈(W.H.Kilpatrick)教育哲學教授班上與我同學的,有一個六十餘歲的祖父和一個二十來歲的孫子。在我國有“父子登科”,在哥倫比亞有祖孫同學呢!父子登科還在異時,而祖孫同學卻在同時。克氏是師範學院裏最著名而最受學生歡迎的一位教授。在他的班上聽課的,總是擁擠不堪,每學期總有幾百人,不但學生人數多,而且學生之雜為任何大學、任何學科所不及。他的班上學生有從本國來的,有從英國來的,有從法國來的,有從西班牙來的,有從墨西哥來的,有從非洲來的,有從亞洲來的。男女老少,各種人類,一應俱全。克氏為什麼有這樣的魔力呢?他的思想有魔力,他的教法有魔力。他是主張言論自由、思想自由的。他不肯抹殺別人的思想,也不肯放棄自己的思想。他要集中各種見解、各種思想來解決疑問,來解釋難題,所以他所用的教法是獨出心裁而能刺激思想的方法。他不用注入式的講演法,他用啟發式的問答法。這種問答法很有點像希臘聖哲蘇格拉底(Socratis)的問答法。他先讓學生自由分成幾十個小組,這種小組生存時期以一學期為限。在未討論問題之前,先發給我們一張紙,上半張印了十來個問題,下半張印了十幾種參考書。
各小組自己認定了問題之後,學生課後到圖書館去看參考書,看了參考書,先在小組會議裏互相檢討,互相切磋。一到上課時,各組提出意見,意見各有不同,思想各有分別,辯論就開始了。一個問題先由教授提出之後,班上任何人都可起來表示意見,貢獻意見,批評別人的意見或指摘別人的錯誤。等到各方的意見充分發表後,他老人家起來,把各種意見作一個總檢討。有錯誤的,他指出錯誤;有真理的,他指出真理,把一個問題解答得清清楚楚。這種教法是興奮劑。個個學生都願意絞腦回腸去研究問題,檢討問題,辯論問題。在他的教室裏二三百個學生沒有一個會打盹,沒有一個會偷看小說,沒有一個不豎起耳朵、提起精神去參加辯論,貢獻意見!克氏的教室,猶如議會,克氏班的上課,就是開辯論會,無怪克氏之魔力若是其大呢!
在克氏班上與我同學的有幾位中國現今的教育家及幾位在中國傳道的教育家。張伯苓先生創辦南開中學,做過清華教務長,再跑到哥倫比亞來讀書。這種好學的精神著實可欽佩呢!已經做過什麼河北省督學再到這裏求學的李建勳博士常常同我坐在一起。還有一位從中國來的美國女子伊莎貝爾 劉易斯(Isabelle Lcwis),她研究中國女子教育,得了一個博士學位,後來回到中國辦女學,編輯教育雜誌,現今在上海同我辦理難民教育。這位美國女子愛中國恐怕比有些中國人還要熱烈呢!我常常對她說:“你有美國人的皮膚,中國人的心腸。”這個女子真正有耶穌的那種愛心。當時我能和她同學,現在能和她同工,這也是人生中一大快事呢!
九、考察黑人教育
孟祿博士教我教育史。他用自己編的教育史做教本,所以除了教本之外,他沒有餘暇再去搜集新的史料給我們做參考。他所組織的黑人教育考察團,實在給我們一種最新最有意義的教材。我參觀了之後,產生很大的感想。這種感想,以後在我的事業上就發生很大的影響。
孟祿博士在1917年冬組織了一個考察團到南方去考察黑人教育,參加的共有三十餘人。現今全國基督教大學聯合會總幹事克裏西(E.H.Creesy)和教育家鄭曉滄也參加了。考察費用是由孟祿博士向幾位有錢而熱心教育的美國人瓊斯博士(Dr.Jones)、皮博迪先生(Mr.Peabody)等捐集的。
在未說考察之前,我先要說說我對於黑人的印象。黑人在美國的地位是很低的。從前他們做奴隸,現在雖然自由了,而文化水準仍很低,生活非常艱苦。在北方所看見的黑人,都是做下層苦力的工作,大概女的做廚子,男的做仆役。我的腦筋中對於黑人的印象不過如此而已。但是一到了南部弗吉尼亞(Virginia)州的漢普頓學院(Hampton Institute),我的態度就改變了。我看見學院的黑人學生跟白種學生、黃種學生沒有兩樣。這個學校是阿姆斯特朗(S.C.Armstrong)將軍創辦的。他愛黑人如同愛白人一樣。他辦了這個學校,專門是為教育黑人子弟。在這個學校裏,窮苦的學生可做工換學費、膳費。我們在這個學校過了一夜,所吃的飯菜都是家事科的女生做的。她們做給我們吃的玉蜀黍糕(Corn muffin),到今天好像我還能聞得香味呢!這些女子穿了雪白的圍巾,戴了雪白的帽子,比我們在北方所見的下層黑人女子要清潔得多,美麗得多。教育可以改變人生的。
第二天,我們離開漢普頓,到亞拉巴馬州中東部城市塔斯基吉(Tuskegee)的塔斯基吉學院(Tuskegee lnstitute)去參觀了。
一到這裏,我的態度大變了。這個學院是一個黑人創辦的,學院裏的教師都是黑人。有一個化學家正研究一種植物染料,他領我們到他的實驗室,把他所研究出的染料給我們看。吃中飯的時候,一千多個學生排了隊伍,用樂隊做領導,進了一個很大的飯廳,唱歌後吃飯。我看了著實發生一種羨慕之心。到了晚上,學生唱他們民間的音樂給我們聽。他們唱給我們聽的是兩首很著名的黑人歌,一首叫《Old Folks at Home》,一首叫《My Old Kentucky Home》,都是描寫黑人解放後思鄉的情緒。唱的時候,一個學生領唱,幾十個學生相和,兩首歌都唱得非常動情。黑人唱黑人歌,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聽見呢!我還記得我們到這個學院的時候,看見許多學生正在建築一所樓房。這所樓房做什麼用的,我不記得了。當時該校校長告訴我們說:該校的全部校舍,都是由學生自己建築的,學生會用腦也會用手。這也是孟祿博士領我們到這裏來實地考察教育的目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