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宗吾雜論(1)(3 / 3)

大總統違法,經人民總投票,正式免職後,可以交付審判,處監禁,處槍斃,都是可以的。獨是未經正式免職以前,大總統,在職權內,發出之命令,任何人都要絕對服從,有敢違反者,大總統得依法製裁之。

凡辦事當大處著眼,小處著手,遠處著眼,近處著手,我們一眼看定大同世界,而下手則從一村一場辦起走,我國人民,向來不問政治,然而也有辦法。我們規定,中央設中央銀行,各省設省銀行,各縣設縣銀行,縣之下設區銀行,區之下設場銀行,人民有錢者,應存之本場銀行,又規定,人民的土地,第一步收歸各場公有,欲使用土地者,向本場場長投佃。如此則人民因其有切身關係,自不得不起而過問了。場銀行行長,由政府委任,副行長和場長,由人民投票選充,不稱職者,投票撤換,則選舉權,罷免權,人民自能行使了。銀行辦法大綱,和收買土地,承佃土地辦法大綱,由政府規定,其細則由人民共同規定,有不合處,共同修改,則創製權,否決權,人民自能行使了。人民行使四權,以本場為見習之地。有舊式縣長,監督其上,自不至發生流弊,即生流弊,亦易救正。

每年應納租稅,總數若幹,責成場長繳納,其整理土地,所得盈餘,歸各場公用。各場辦好了,聯而為區,土地收歸全區公有。土地餘利,歸全區公用,區銀行副行長,和區長,由全區人民公舉,再進則聯而為縣,土地歸全縣公有,土地餘利,歸全縣公用,縣銀行副行長,和縣長,由全縣人民公舉。由是而省,而全國,及至土地收歸全國公有,大總統由全國人民公舉,則中華民國之憲法,即告完成。倘能再進而將土地,收歸世界公有,全世界之大總統,由全世界人民公舉,則世界大同矣。

銀行、工廠和國際貿易,收歸國有,尚屬容易,唯鄉土地,糾葛萬端,故第一步,當收歸各村各場公有,本地人熟悉情形,容易處理,政府握定大綱,自會厘然就緒,隻要各村各場辦好,則基礎穩固,以下自迎刃而解。

民主共和國,以取法君主專製國為原則,君主時代,知縣有司法權,我們即當以司法權界之縣長,縣長延請精通法律的人,為司法官,司法官對縣長負責,縣長對人民負責,審判不公,人民彈劾縣長,撤換縣長就是了。昔日衙門黑暗,人所盡知,今之司法機關,也易受人蒙蔽,往往事之真相,本地人士,昭然共見,而法庭調查之結果,適得其反,我們當以調查和調解之責,加之場長和區長,人民有爭執事件,訴諸場長,場長調查明白,予以調解,如不服訴諸區長,場長應將調查所得,及調解經過情形,備文送之區,再調查,再調解,如不服,訴諸縣長,區長備文送之縣,如仍不服,訴諸省,訴諸中央。場長區長,可依本地習慣法處理,縣以上,則以國家法律解決之。

人民對於任何機關,如有疑點,都可自請往查,假如:某甲對於國際貿易局,或中央銀行,疑其有弊,即可向本場議會提議,該局或該行,有某點可疑,我要親往徹查,場議會詢明議決,即向區議會提議,本場擬派某甲往查某事,區議會開會議決,即向縣議會提出,由是而省議會,而國會,國會開會議決後,即行知該局或該行,聽候徹查,某甲查出有弊,即依法提出彈劫案。如無弊,即中央報紙聲明,我所疑者某點,今日查明無弊,倘不提彈幼案,又不聲明無弊,則某甲應受處分。倘某甲聲明無弊,嗣經某乙查出有弊,則某甲亦應受處分,其他省縣市所轄機關及工廠等,仿此行之。

現在民主主義和獨裁主義兩大潮流,互相衝突,孫中山先生講“民權主義”,曾說:“美國製憲之初,主張地方分權者,認為人性是善的,主張中央集權者,認為人性不盡是善的。”故知民主主義,和獨裁主義之衝突,仍是性善性惡問題之衝突。我們既知人性是渾然的,無善無惡,所以我們製定憲法,應當將地方分權,和中央集權,合而一之,上述的辦法,如能一一辦到,則是我國四萬萬五千萬人,有四萬萬五千萬根力線,直達中央,成一個極健全的合力政府,大總統在職權內,發出的命令,人民當絕對服從,儼然專製國的皇帝,是為獨裁主義,大總統去留之權、操諸人民之手,國家興革事項,由人民議決,是為民主主義,如此則兩大潮流,即合而為一。

中山先生曾說:“政治裏頭,有兩個力量,一個是自由的力量,一個是維持秩序的力量,好似物理學裏頭,有離心力和向心力一般。”又說:“兄弟所講的自由專製,這兩個力量,是主張雙方平衡,不要各走極端,像物體的離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保持平衡一樣。”中山先生把物理學的原理,運用到政治上,是一種新發明。物理上,離心力、向心力,二者互相為用,所以政治上,也是放任與幹涉,二者互相為用。從前歐洲國家,對於工商業,行幹涉主義,以致百業凋敝,斯密士著《原富》一書,力持放任主義,歐人實行其說,驟致富強,可惜放任太過,釀成資本家的專橫,社會上擾攘不安。我們運用中山先生兩力平衡的原理,把土地、工廠、銀行和國際貿易,一律收歸國有,強製行之,此所謂專製也。私人生活和苦心勞力的營業,一切放任,非有害於社會者,不加幹涉,此所謂自由也。兩力平衡,自然安定。

黃帝和老子是放任主義,申不害和韓非子是幹涉主義,二者都是醫國良藥,用之得當,立可起死回生。嬴秦苛刻暴虐,民不聊生;漢代承其後,治之以黃老,劉璋暗弱,刑政廢弛;孔明承其後,治之以申韓,因病下藥,皆生了大效。

我國(注:國民黨統治下的中國)今日,病情複雜,嬴秦之病,是害得有的,劉璋之病是害得有的,又兼之人心險詐,道德淪亡。應當黃老、申韓、孔孟,三者同時並進。以申韓之法,治貪官汙吏、悍將驕兵、奸商貴族,以黃老之道,治老百姓,而正人心,厚風俗,孔孟之書,更不可少。果如此,則中國之病,自霍然而愈。

(三)關於國際方麵

現在的五洲萬國,是我國春秋戰國的放大形,古代的春秋戰國,是今天五洲萬國的縮影。我輩欲推測將來國際上如何演變,應當先研究春秋戰國如何演變,果想解決現在國際的糾紛,當先研究春秋戰國的糾紛,是如何解決。

世界是以螺旋式進化的,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成湯時三千國,周武王時一千八百國,春秋時二百四十國,戰國時七國,到秦始皇時,天下就一統了。曆時越久,國數越少,國之麵積越大,這即是螺旋式進化。“豎的方麵越深,橫的方麵越寬”,豎的方麵者,時間也,橫的方麵者,空間也,照這樣趨勢看去,現在的五洲萬國,勢必混合為一而後止,所異者,古時是君主時代,贏秦混合為一,是一個人做皇帝,將來五洲萬國,混合為一,是全球十八萬萬人做皇帝,而為大同之世界。

目下世界大戰,一般人很抱悲觀,殊不知:這正是世界大同之預兆。如:數個泥丸,放在盤中,不相接觸,永久是個個獨立。我們取而擠之捏之,就成為一個大泥丸。戰國七雄,競爭劇烈,此擠之捏之也,跟著贏秦之統一出現,今之五洲萬國,競爭劇烈,亦所謂擠之捏之也。我們看清此種趨勢,順而應之,才不至為螺旋進化中之犧牲品。

將來地球這個東西,一定是收歸全人類公有的,一定是全球十八萬萬人,共同做皇帝的。我們順應此種趨勢,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地走去。土地一層,始而收歸一場一區公有,繼而收歸一縣一省公有,終而收歸全國公有。對於政治一層,所有創製,複決,選舉,罷免四權,始而行使於本場本區,繼而行之於本縣本省,終而行使於中央,公舉一個大總統。我國的憲政,即算完成。我們辦到這步,再看國際十八萬萬人,公舉一個大總統,世界就大同了。世界趨勢,顯然如此,彼希特勒也,墨索裏尼,日本軍閥也,不過曇花一現,終為螺旋進化中之犧牲品而已,猶江河之奔流人,而欲以人力障塞之,無非多殺人畜,多毀田廬禾稼,而其奔流入海,則依然如故也。

我們把國際趨勢看清楚了,再檢查世界上產生的各種主義,何者與這種趨勢適合,何者不適合,茲討論如下:

世界文化,分三大區:一印度,二西洋,三中國。印度地偏熱帶,西洋地偏寒帶,中國則介居溫帶,三方氣候不同,民族性不同,因而產生之主義也不同。溫帶折衷寒熱二帶之偏,故中國主義,能夠折衷西洋主義和印度主義之偏。

寒帶天然物少,人不刻苦,不能生活,故時時思征服自然,因而產出侵略主義。熱帶天然物豐富,哇括之需,不虞不足,故放任自然,因而產出不抵抗主義。請問:“我國產出的,是何種主義?”要答複這個問題,當先研究我國對於自然,是何種態度?《易經》詭:“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所謂天地之道、天地之宜,皆自然也。對於自然,不征服之而輔相之,不放任之而製裁之,因而產出的主義,由孔老以至孫中山先生,蓋一貫的抵抗而不侵略也。這是由於中國古人,生居溫帶,仰觀俯察,創出學說,適應環境,不知不覺,遂有以折衷西洋印度之偏。其他民族,也有生居溫帶者,而不能發生同樣的主義,則由於其人缺乏仰觀俯察的研究性,而以他人的主義為自己的主義也。

中山先生的民族主義,是抵抗而不侵略,盡人皆知,老子言無為,孔子言仁義,當然不侵略,但兩家之書,都屢屢言兵。老子說:“抗兵相加,哀者勝矣。”孔子說:“我戰則克。”所謂克也,勝也,皆抵抗之謂也。

戰國時,楊朱墨翟之言滿天下,楊子說:“智之所貴,存我為貴。”這是抵抗的學說。又說:“力之所賤,侵物為賤。”這是不侵略的學說。墨子非攻,當然不侵略,同時墨子善守,公輸九攻之,墨子九禦之,公輸之攻已窮,墨子之守有餘,則又富於抵抗辦法。二人的主張,都是抵抗而不侵略。不過宣傳主義時,楊子為我,偏重在抵抗;墨子兼愛,偏重在不侵略罷了。戰國紛亂情形,與現在絕似,其時是我國學術最發達時代,一般學者研究,覺得舍了楊朱主張,別無辦法,所以“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我們處在現在這個時局,也覺得舍了楊墨主張,別無辦法。

孟子說:“善戰者服上刑。”而孔子則曰:“我戰則克。”這兩說豈不衝突嗎?隻要知道中國主義,是抵抗而不侵略,自然就不衝突了。孔子曾經說:“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他說“我戰則克”,是就抵抗方麵言之。孟子把那些“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的人,痛恨到極點。他說:“善戰者服上刑。”是就侵略方麵言之。拿現在的話來說,孟子曰“善戰者服上刑”,等於說“日本軍閥,一律該槍斃”。孔子曰“我戰則克”,等於說“抗戰必勝”。

中國崇奉儒教,儒教創始者為孔子,發揚光大者為朱子。孔子學術,本與管仲不同,因管仲能尊周攘夷,於是讚揚曰:“如其仁,如其仁。”又稱讚他說:“民到於今受其賜。”推崇備至,為什麼?因為其能抵抗也。南宋有金人之禍,隆興元年(公元1163年),朱子初見孝宗,就說,金人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當立即斷絕和議。這些地方,都是儒教精神所在。

中國主義,是一貫的抵抗而不侵略,養成一種民族性,所以中國人任便發出的議論,無不合乎此種主義。

例如:秦皇漢武開邊,曆史學家群起攻之,認為是侵略;漢朝放棄珠崖,論者無不稱其符合王道,因為他不侵略;秦檜議和,成為千古罪人,因為他不抵抗;嶽飛受萬人崇拜,因為他能抵抗。

唐人詩雲:“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葡萄入漢家。”直不啻為墨索裏尼之遠征阿比西尼寫照。又雲:“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更不啻為希特勒之侵奪四鄰寫照。至雲:“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儼然是痛罵日本少壯軍人。此都是我國文人痛恨侵略的表現,乃至受人侵略,則又變成力主用武。

南宋有金人之禍,陸放翁《遊諸葛武侯讀書台》詩雲:“出師一表千載無,遠比管樂蓋有餘,世上俗儒寧辨比,高堂當日讀何書。”直是斥南宋諸儒,隻講理學,不謀恢複。臨死示兒詩雲:“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中國詩人,這類作品很多,我們要想考察民族性,要從哲學家、教育家的學說和文人學士的作品上,才考察得出來,至於政治舞台的人,時或發生變更,秦皇漢武的侵略,秦檜的不抵抗,都是變例。

西洋人性剛,印度人性柔,中國古人,將剛柔二字處置得恰好,《易經》一書,以內剛外柔為美德。泰卦內陽而外陰,明夷內文明而外柔順,謙卦山在地下。既濟水在火上,無一非內剛外柔之表現,孔老為中國兩大教主,老子被褐懷玉,孔子衣錦尚絧,皆甚合易旨。老子和光同塵,而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孔子恂恂如也,而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誌也。”這都是外柔內剛的精神。我國受此種教育數千年,養成一種民族性,故中國人態度溫和,謙讓有禮,這是外柔的表現。一旦義之所在,奮不顧身,這是內剛之表現。惟其內剛,故盧溝橋事變而後,全國抗戰,再接再厲,為世界各國所震驚。我國民族性,既已如此,所以五胡、遼金、蒙古、滿清,雖肆其暴力,侵入我國,終而無一不被驅逐,故我國對日抗戰,其必勝蓋決然無疑者。

西人倡天演競爭的學說,知有己不知有人,是純粹利己主義;印度教徒,舍身救世,知有人不知有己,是純粹利人主義;中國主義則不然,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蓋人己兩利。印度學者,開口就說恒河沙數世界,其目光未免太大,看出世界以外去了,而其國因以滅亡。西洋人又目光太小,講個人主義,看不見國家和社會,於是乎個人、國家、社會,成為互不相容的三個物體,因而生出種種糾紛。中國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以貫之,個人、國家、社會成為一個渾然之物體。六合之外,存而不論。這種主張,恰足救西洋和印度之弊。

印度實行其主義,而至於亡國;西洋實行其主義,發生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事實的昭著,既已如此,而今隻有返求於中國主義。中國主義是大同主義,我們應將這種主義,在國際上,盡量宣傳,使世界各國,一齊走入中國主義,才可以樹大同的基礎,而謀永久的和平。

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純是“武力戰爭”。而我國則發明有一種最高等戰術,叫“心理戰爭”。三國時,馬謖說:“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是“心理戰爭”學說的起點,而其原理,是自戰國時已發明了。《孟子》一書,純是講“心理戰爭”。他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如此之語,不一而足,皆心理戰爭之說也。曰:“可使製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以秦楚之堅甲利兵,而曰製梃可撻,豈非怪話?而孟子深信不疑,決然言之,果也,孟子死後,不及百年,陳涉吳廣,揭竿而起,立把強秦推到,孟子的說法,居然實現,羸秦之兵力,推滅六國而有餘,陳涉等烏合之眾,振臂一呼,而一統江山,遂土崩瓦解,不敗於武力,而敗於心理,孟子有知,當一掀髯大笑。

春秋時,兵爭不已,遂產生孫子的“兵戰哲學”。戰國七雄,運用孫子學說,登峰造極,鬥力鬥智,二者俱窮,於是又產生孟子的“心戰哲學”。可惜呀,當時無人用之!現今的形勢,絕像戰國七雄時代,我們正該運用“心戰”之說。問:如何運用?答:隻需把中國主義發揚出來就是了。暴秦亡國條件,德意日三國是具備了的,全世界人民和他們本國的人民,同在水深火熱之中,中國主義,一發揚出來,一定傾心悅服,就成了“心戰”妙用。

我國業已全麵抗戰,應當於“武力戰爭”之外,再發動一個“心理戰爭”。在國際上,成立一個“中國主義研究會”,請世界學者悉心研究,就算新添了一支生力軍,敵人“攻城”,我們“攻心”,全世界傾心此種主義,是對於敵人取大包圍,敵人國內的人民,傾心此種主義,為內部潰變。日本軍閥,自然倒斃,希特勒和墨索裏尼,也自然倒斃。

凡是一種大戰爭,必有一定的主義。第一次世界大戰,是西洋主義和西洋主義決勝負;第二次世界大戰,我們應該把他變成中國主義和西洋主義決勝負。隻要中國主義一戰勝,世界大同的基礎,就算確定了。

19世紀上半世紀,是西洋主義盛行時代。下半世紀以後,是中國主義昌明時代,就進化趨勢觀之,絕不會有疑問。

現在五洲萬國,紛紛大亂,一般人都說:“非世界統一,不能太平。”戰國情形,也是如此。戰國時梁襄王問孟子:“天下怎能安定?”孟子回答說:“定於一。”就是說,要統一才能安定。但統一的方式有二。梁襄王問孟子:“誰能一之?”孟子曰:“不嗜殺人者一之。”這就是“非武力的統一”。主張“武力統一”者,是用一個“殺”字來統一,說道:“你不服從我,我要殺死你。”人人怕死,不得不服從,故“殺”字能統一。主張“非武力的統一”者,是用一個“生”字來統一,說道:“你信從我的主張,你就有生路。”人人貪生,自然信從,故“生”字也能統一。人的天性,喜生而惡殺,主張“殺”字統一者,人人厭棄,主張“生”字統一者,人人歡迎,孟子學說,可惜無人用之。後來嬴秦統一,是用“殺”字統一的,然而不久即亡。今天的德意日三國,正循著亡秦途徑走去,我們正好運用“生”字統一,乘其弱點而推陷之,兵戰心戰,同時並進,德意日三國,不敗還等什麼呢?

中西主義,極端相反。西洋方麵,達爾文的弱肉強食之學理、尼采的超人主義與夫近今的法西斯主義等等,都是建築在“殺”字上麵。中國方麵,孔子言仁,老子言慈,楊朱為我,墨翟兼愛等等,都是建築在“生”字上麵。我們讀達爾文、尼采諸人之書,滿腔是殺機;讀孔孟老莊和宋明諸儒之書,滿腔是生趣。醫生用藥,相反才能相勝,方今西洋主義盛行,無處不是殺機,應當用中國主義救療之,以一個生字,統一世界。

西人對社會,對國家,以“我”字為起點,即是以“身”字為起點,中國儒家,講治國平天下,從正心誠意做起走,即是以“心”字為起點,雙方都注重把起點培養好,所以西人一見人閑居無事,即叫他從事運動,把身體培養好,中國儒者,見人閑居無事,即叫他讀書窮理,把心地培養好,西洋人著書做事,注重“於身有益”四字,中國人著書做事,注重“問心有愧”四字,達爾文講競爭,倡言“弱肉強食”,尼采講超人主義,倡言:“剿滅弱者,為強者天職”。西人群起信從,為其“於身有益”也,中國絕無此等學說出現,為其“問心無愧”也。西人在物質上求愉快,中國則在精神上求愉快,西人以人劇場跳一場為樂,中國則以讀書為樂,為善為樂,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為樂,故中國文化,詢足救西洋末流之弊。

孔子的學說,“欲修其身,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誠其意。”從身字追進二層,把“意”字尋出,以“誠意”為起點。猶之修房子,把地麵浮泥除去,尋著石底,才從事建築,由是而修身,而齊家,而治國平天下,造成的社會,是“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人我之間,無所謂衝突。西人學說,以利己為主,以身字為起點,不尋石底,徑從地間建築,造成的房子,終歸倒塌。所以經濟上造成資本主義,國際上釀成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西洋主義,遂告破產。

孟子曰:“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達爾文生存競爭之說,孟子複生,亦不能否認,但孟子學說,一達到生存點,即截然而止,其言曰:“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人民到了不饑不寒,即教以禮讓,推行王道。達爾文盛言“優勝劣敗”,超出生存點以上,成為無界域之競爭,其弊至於消滅他人之生存權,以供一己之欲壑。尼采學說,繼之而起,幾不知公理為何物。德國威廉第二和希特勒,從而信之,墨索裏尼,和日本少壯軍人,又從而信之。此世界所以紛紛大亂了也。

孟子說:“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由此知,中國主義,有兩個原則:(1)人人爭生存,以不妨害他人的生存為限;(2)人人爭優勝,以不違背公理為限。我們把此種主義,發揚出來,全世界恍然覺悟,知道舍了中國主義,別無出路,這就是“攻心”之法的一麵。

中國主義,沉埋已久,應當聚全國學者,盡量開掘之,整理之,去掉它不符合現情的一麵,擷其精華,成為係統,在國際上盡量宣傳。從前中山先生革命,一般人以為必大大的流血,隻因主義完善,完全得力,遂不血刃而成功,這是心理戰勝的先例。

世界紛紛大亂,病根有三:(1)經濟方麵。(2)政治方麵,民主主義和獨裁主義互相衝突。(3)國際方麵,掠奪者和被掠奪者,互相衝突。我們一麵抗戰,一麵製定憲法。憲法內容:(1)經濟方麵,國中的土地、工廠、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一律收歸國有,其他經濟上之組織,悉仍其私。(2)政治方麵,四萬萬五千萬人,直接行使四權,四萬萬五千萬根力線,直達中央,成一個極強健的合力政府,民主主義和獨裁主義,融合為一。(3)國際貿易,收歸國家經營,人口出口,兩相平衡,入超則為外國掠奪我國,出超則為我國掠奪外國,今定為出人平衡,無掠奪者,亦無被掠奪者,國與國即相安無事。憲法製成,一麵實行,一麵昭示萬國,世界人士,正尋不著出路,一旦見中國主義之完善,一定跟著走來,希特勒、墨索裏尼和日本軍閥,三個惡魔,不打自倒,這即是心理之戰勝。

孫中山先生,分出軍政,訓政,憲政三個時期。現在國難嚴重,三者當同時並進,對日全麵抗戰,是為軍政。在抗戰期中,製定憲法,從一村一場,實行起走,是為憲政,村議員,場議員,負訓練人民之責,是為訓政。一村一場辦好了,擴大為區,再擴大為縣,為省,為國,迨及擴大為國,憲政即算完成,將來如能擴大於全世界,就算大同了。

國際戰爭有三種:(1)帝國主義和帝國主義戰爭。(2)帝國主義和弱小民族戰爭。(3)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戰爭。上次大戰,屬於第一種,這次大戰,屬於第一種和第二種。另外還有第三種,隱藏著躍躍欲動。若不將這三種問題,同時解決,恐怕第二次大戰終了後,跟著又要發生第三次大戰。威爾遜於上次大戰之末,提出“民族自決”之主張。就是預防第二種戰爭,可惜未能實現。巴黎和會,特訂一個“勞工規約”,列入和約之第十三章,就是預防第三種戰爭,可惜不徹底。

世界上不平等之事有三,列強對弱小民族不平等,資本家對勞工不平等,軍閥對平民不平等。孫中山先生曾說:“我們今日,要用此四萬萬人的力量,為世界上的人打不平。”我們本三民主義,製出一部憲法,國與國立於平等地位,而本國的人民,在經濟上,在政治上,立足點也平等,這三種不平等之事,就算打平了。我們把這部憲法,宣布出來,即成了我國的“抗戰宣言”,也即是預定的“戰後和約”。倘若世界各國,也走上這條路,國際上三種戰爭之禍根,即徹底拔除。

有了春秋那種形勢,管仲“九合諸侯”的政策,應運而生,有了戰國那種形勢,蘇秦“聯合六國”的政策,又應運而生。此二者皆“合力主義”也。管仲揭出“尊周攘夷”的旗幟,把全國之力線,集中“尊周”之一點,然後向四麵打出,伐狄,伐山戎,伐楚,齊桓公遂獨霸中原。後來晉文稱霸,亦沿襲其策,連孔子修春秋,也秉承“尊周攘夷”之主旨。他這個政策,直貫穿了春秋全部。

到了戰國,情形變了,周天子紙老虎已揭破,“尊周”二字說不上,楚在春秋為夷狄之國,此時更不能說“攘夷”的話,於是蘇秦引錐刺股,揣摩期年,從學理上研究出“合縱”之策,齊楚燕趙韓魏六國,發出六根力線,取縱的方向,向強秦攻打,此種政策,一經告成,秦人不敢出關者十五年。戰國策曰:“當此之時,天下之人,萬民之眾,王侯之威,謀臣之權,皆決於蘇秦之策。”又曰:“廷說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抗”。戰國時百家爭鳴,是我國學術最發達時代,蘇秦的政策能夠風靡一時,豈是莫得真理嗎?無奈他莫得事業心,當了縱約長,可以驕傲父母妻嫂,就誌得意滿,不複努力,以致未克成功。有了蘇秦之“合縱”,才生出張儀之“連橫”,連橫成功,而六國遂滅,可以說:蘇秦的政策,貫穿一部戰國策。蘇秦的事,可分兩部分看,自引錐刺股,至當縱約長,是學理上之成功,當縱約長以後,是實行上之失敗。司馬光修資治通鑒,也說蘇秦的政策,是很好的,深惜六國之不能實行。三國時,魯肅和孔明,主張孫劉聯合,原是抄寫蘇秦的古本,曹操是千古奸雄,聽說孫權把荊州借與劉備,二人實行聯合了,正在寫字,手中之筆,都嚇落了,這個政策之厲害,可想而知。

現在五洲萬國,是春秋戰國的放大形,故威爾遜的“國際聯盟”,也就應運而生。他是老教授出身,也是學理上成功,實行上失敗,他的十四條原則,一宣布出來備受世界歡迎,絕像蘇秦之受歡迎一般。無奈他在巴黎和會,欠了外交手腕,成立的國際聯盟,反成了分贓的團體。其最大原因,則由於美國之立場,根本與弱小民族相反,威爾遜“民族自決”之主張,不能實現,理固然也。我們熟察國際形勢:仍非走管仲、蘇秦和威爾遜,這條路線不可,應由我國出來,發起“新的國際聯盟”,以弱小民族為主體,進而與強國聯合,把威爾遜的原則,修正之,擴大之,喊出“人類平等”的口號,以替代“民族自決”四字,這樣一來,決定成功。何也?我國立場與弱小民族相同故也?有孔老以來,絕好的主義,有漢棄珠崖,這類絕好的事實,為世界各國所深信故也。

世界紛爭之際,必有一個重心,才能穩定,這個重心輪到我國來了。我們於武力戰爭之外,應當(1)在國際上成立一個“中國主義研究會”為宣傳機關。(2)發起“新的國際聯盟”為中國主義實行機關,喊出“人類平等”的口號,把世界上被壓迫的民族和被壓迫的勞工與平民,一齊喚醒起來,與我們同立在一根戰線上,如此,那我國就成為世界重心了。孟子說:“製梃可撻秦楚。”純粹是“心理戰爭”,我國今日,則“武力戰爭”與“心理戰爭”同時並進,無異於用武力推行中國主義,那麼戰勝敵人也決然無疑,救世界人類於水火,也決然無疑。

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伐狄、伐山戎,是用武力解決,召陵之役,是用政治解決。我們把“新的國際聯盟”組織好,德意日三國,如能信從我們的王道主義,則用政治解決。否則師法蘇秦故智,率全人類向之攻打,暴秦亡國的條件,德意日三國是具備了的,不敗何待?

世界禍機四伏,想起來不寒而栗。上次大戰,一告結束,而戰勝國的勞工,反暴動起來,法國首相克利孟梭,綽號“母老虎”,是歐戰中最出力的人,巴黎和會,充當主席,為法國增光不少,反遭國人行刺,幾乎把78歲的老命送掉。意大利戰勝歸國的將士,帶起徽章,橫行都市,專製魔王墨索裏尼,乘機出現。美國人民要暴動,威爾遜調兵彈壓,方才平息。英國的礦工和鐵路工人,船上水手,結成三角同盟,布起陣勢,預備隨時可同政府決戰,害得英國首相路易·喬治,駕著飛機,今日回倫敦彈壓,明日赴巴黎開會,一夕數驚,疲於奔命。其原因,則由於大戰到了第三年,一般勞工,都覺悟起來,一方麵在戰場上兵戎相見,一方麵舉出代表,在中立國交換意見,主張言和,及到戰事終了,勞工覺得白白犧牲,所以處處發生暴動。巴黎和會,正在開會,而各國的勞工,也派出代表,在瑞士國之“熊城”開會。巴黎和會,見此情形,才訂一個“勞工規約”列入和約,與自己國中的勞工言和。上次大戰,情形如此,此次大戰,可想而知。上次威爾遜提出“民族自決”的主張,巴黎和會,列強食言,弱小民族的心理,則又不言可知。此種禍根,若不徹底拔除,戰爭是永無終止的。要拔除此禍根,舍了中國主義,別無他法,除了中國出來,肩此責任,也別無他人。

世界是一天一天進化的,是日向大同方麵趨去的。進化所以遲滯,大同久未出現的原因,可用比喻說明:凡鐵條皆有磁性,隻因內部分子淩亂,南極北極相消,故磁力發不出來。如用磁石在鐵條上麵,引導一下,南北極排順,立即發出磁力。現在全世界分子,淩亂極矣,我們用中國主張,引導一下,分子立即排順,就可加強進化的速度,而大同可早日出現。

地球為萬寶之庫,我們需要財貨,向之劫取,是絕不抵抗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乃是一夥劫賊,在主人門外,你剝我的衣服,我搶你的器械,互相廝殺,並不入主人門內一步,地球有知,當亦大笑不止。請問是誰之罪?曰:罪在充當群盜謀主的達爾文和尼采。

凡事以“平”為本。孫中山先生之三民主義,純是建築在一個“平”字上麵,這個“平”字,是從大學上治國平天下那個“平”字生出來的。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是向人類爭平等,一到“平”字,即截然而止,轉其目標,向地球劫取實物,所以民生主義,言開墾,言種植,與夫水力發電等等,純是開發地球生產力,故三民主義一書,極合現在國際的趨勢,可說是中國主義之實行計劃,也即是大同世界之指南針。

“新的國際聯盟”者,大同世界之過渡機關也。世界紛紛擾擾,是由地球生產力,機器生產力和人類之腦力體力,不相調協生出來的。我們組織“新的國際聯盟”,把這四種力線,一一排順,曆若幹年,調整完畢,然後破除國界,把土地和機器,一並收歸全人類公有,技師出腦力,工人出體力,把地球蘊藏的寶物,取出來,全人類平分,像這樣辦去,即是懸出地球為目的物,合全人類之力向之進攻,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人與人戰爭之禍,永遠消除,孔子和孫中山先生所持之大同主義,於是完成。以上經濟、政治、國際三者,俱以合力主義為本。此外我還寫了兩本書:(1)考試製之商榷;(2)中國學術之趨勢。其大意如下:

我以為國家立法,須把力線考察清楚,把離心力,向心力,配置平衡,我國從前考試時代,士子讀書與否,聽其自由,這是一種離心力,考試及格,有種種榮譽和利益,足以動人欲羨,又具有向心力,兩力平衡,故其時,國家並未規定學課,讀書之子,也不須有人監督,他自己會“三更燈火五更雞”的用功。這就像地球繞日,離心向力,二力平衡,不需外力推動,自能回旋不已。則校中學課,嚴密規定,又派教職員嚴密監視,而學子之用功,未見勝過科舉時代,且流弊百出,這就是離心力,向心力,配置不平之故,今之一切製度,大都是二力配置不平,故規章愈密,監察愈嚴,而流弊反越多,言之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