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從來都是血腥的
尼西亞城曾讓十字軍震驚,如今安條克則讓他們恐懼。
安條克有比尼西亞更輝煌的曆史。羅馬帝國全盛時期,它的國土覆蓋歐、亞、非三洲。羅馬帝國的第一大城是歐洲的羅馬,第二大城是非洲的亞曆山大裏亞7①,第三大城是亞洲的安條克。它的人口超過三十萬,建築壯麗、文化昌明、極盡繁華。
此時安條克已經衰落,但它的防禦工事堅固依舊。即使是尼西亞在它麵前也黯然失色。
尼西亞的城牆有十米高,安條克石牆則高達二十米。尼西亞的塔樓有一百多座,安條克則有四百座。
如果說前者是一隻熊羆,那麼後者就是一隻暴龍。它的地理位置非常優越,兩座雄偉的山巒從高空俯衝下來,一直衝到了奧龍特斯河旁。安條克就坐落在山與河之間。
安條克有兩個巨大的翅膀,東翅遮蔽山腳,西翅緊傍大河。
它的東翅名叫鐵門。
一座堡壘從五百米的高度俯視著城市,盤旋的山路在它背後飛騰而上,一直通向遙遠的東方。堡壘旁就是鐵門—這也確實是一道鐵門:險峻的山道是它的鐵盾,堅固的堡壘是它的鐵矛。隻有山鷹能飛越這道鐵門,凡人從未嚐試攻擊它。
安條克的西翅名叫橋門。
它就建在奧龍特斯河邊。這條河從南到北,貫穿敘利亞平原。從這個門可以扼斷河水,控製整條水路。橋門也分割開安條克的其他城門。在它北麵,有三座城門。十字軍分別稱它們為聖保羅門、犬門、公爵門。在它南麵,還有一座聖喬治門。
十裏高牆、六道城門外,是遠道而來的十字軍。
十字軍看到安條克後,非常震驚。一位將領評論說:“隻要守軍有足夠的糧食,即便全人類聯合起來進攻它,也不會成功。”
十字軍領袖們意識到任務的艱巨。波希蒙德、戈弗雷、雷蒙、羅伯特等將領共同宣誓:絕不放棄圍城。哪怕這個圍城要持續七年,也絕不放棄。
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安條克是敘利亞的樞紐,也是通向聖地的門戶。隻要安條克還在他們背後,十字軍就不可能進攻耶路撒冷。—它是不可繞過的。
安條克是一個國際化的城市,城內居民相當混雜。既有土耳其人,也有阿拉伯人和基督徒。大量清真寺中也夾雜著許多教堂,其中之一就有赫赫有名的聖彼得大教堂。當年,使徒彼得在這個城市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教會。
現在,這個城市的統治者叫雅吉西安。他原本是塞爾柱蘇丹的奴隸。在塞爾柱帝國瓦解時,他成了一方王侯。在敘利亞有兩個統治中心,一個位於東方的阿勒坡,一個位於南方的大馬士革。雅吉西安在兩者之間虛與委蛇,實際上是一個獨立統治者。十字軍到來的消息,讓雅吉西安非常恐懼,他火速做了三件事。
第一,派出兩個兒子做使節,分別向阿勒坡和大馬士革求援。
第二,把大量基督徒逐出城外,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第三,閉關自守,希望熬過風暴。
10月20日,雅吉西安第一次看到城外的基督徒大軍,一麵繡著十字的大旗在原野上迎風招展。
安條克之戰開始了—這是兩百年東征史上最詭譎殘酷的戰鬥。
十字軍無法合圍安條克。
首先,鐵門根本無法接近。
其次,橋門緊靠大河,也無法圍攻。
那就隻剩下了四個門。但最南邊的聖喬治門又被河水隔開了。看看地圖,就知道:圍攻它的軍隊很容易被攻擊。大部隊要想救援它,就必須做一個大迂回,兩次渡過河水—這實在太危險了。因此聖喬治門也被放棄了。
十字軍的三萬軍隊,隻圍住了三個城門:聖保羅門、犬門和公爵門。也就是說,安條克還處於開放的狀態。城內的守軍可以和外界自由聯絡。
而安條克之戰的開始,沒有鮮血,沒有激戰,有的隻是狂歡。
城內一片靜謐。雅吉西安在掂量局勢,他盼著十字軍隻是路過安條克,最好駐紮幾日後,就繼續南下,那樣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雅吉西安不希望激怒十字軍,他隻是靜靜地觀察著。
當時,敘利亞已是秋天。樹葉已開始從枝頭凋落,但平原上依舊布滿了盛開的野菊。空氣中彌漫著葡萄的芳香,蘋果樹到處可見,沉重的果實壓墜了樹枝。羊群在大地上徜徉,如同片片墜落的白雲。
十字軍經過幾個月的艱苦跋涉,如今在敘利亞的懷抱中休憩。這裏的莊稼和水果剛剛收獲,各種美食不計其數:穀物、肉類、水果、葡萄酒。
西方武士很快暴露出性格中的弱點:放縱。
他們不畏死亡,但也缺少節製,任由心中的熱情驅使。昨日的苦難已逝,明日的戰鬥未至,重要的是享受今日。本來這些食物應該小心地儲備起來,但他們卻白白浪費掉了。他們吃牛肉時,隻吃牛排和肩胛肉,其他部位的肉被扔棄一邊。穀物無人珍惜,葡萄酒像水一樣流淌。
他們像秋日的蟋蟀般狂歡,似乎冬天永遠不會到來。
歡宴持續了半個月—直到土耳其人發起攻擊。
雅吉西安斷定:十字軍會一直屯集在安條克城下。他別無選擇,隻有拚死一戰。他的兵力不如十字軍,但是他有一個優勢,那就是地形。
堅固的城牆內是土耳其軍隊,城牆外是十字軍營地。十字軍隻堵住了三道城門,剩下的三道門暢通無阻。營地再往外,是遼闊的敘利亞平原。在那裏,星羅棋布的是穆斯林堡壘。幾個強大的土耳其君主則在幾百裏外,虎視眈眈窺視著十字軍營地。
那麼,到底是誰在包圍?誰又在被包圍?
十字軍開始不停遭到襲擊。
在他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土耳其人忽然出現,宛若天邊狂飆。一陣箭雨、標槍過後,他們又飛速撤退。等十字軍集合好兵力,土耳其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戰爭是血腥的,從來都是血腥的。在戰爭中,再浪漫的愛情故事也會變成殘酷的玩笑。一個十字軍騎士和當地少女墜入愛河,他們找了一個偏僻的果園幽會。正在他們熱情如火的時候,土耳其鐵騎忽然衝了過來。騎士被當場殺死,那位少女則被劫掠進城。在安條克,她被反複強奸。等大家發泄完畢後,赤裸的少女被斬首示眾。
第二天,這兩位戀人的頭顱被懸掛在城牆之上,他們的雙眼正對著營地的方向。
十字軍領袖們開始禁止士兵單獨外出。在一切情況下,都要避免落單。但是傷亡依然無休無止。
守軍在城內也開始了捕殺。許多基督徒被懷疑通敵,他們像牛羊一樣被宰殺,血流殷地。土耳其人把他們的頭顱放到投石機上,一顆顆射向十字軍營地,城上傳來可怕的吼叫:“這是給基督徒的禮物!”
十字軍還在享受最後的陽光。
他們從周圍搜到的糧食消耗得差不多了。但在海上,補給依舊源源不斷地運來。十字軍控製了大約二十公裏外的港口—聖西門港。奧龍特斯河從安條克城下流向北方,聖西門港就位於它的入海口。從這裏,十字軍可以方便地得到拜占庭、意大利的補給。
在軍事上他們也並非毫無進展。11月中旬,一條熱那亞艦隊抵達聖西門港。它滿載著食物、器械,十字軍用這筆資源修建了一座舟橋。—它位於橋門和公爵門之間,截斷了土耳其人和河口的聯係。
但是這些成果完全建在沙上—它們在轉眼間就會崩塌。
饑餓比土耳其人的箭更可怕
一片雪。
寒冷高空之上,一片冰雲在凝聚。億萬個冰晶在劇烈碰撞,它們融合又分開,分開又融合。在命定的日子裏,它們終於形成一個個完美的六角形。
潔白的晶體簇擁著,裹挾著,從天宇墜落。
它飄過了萬丈雲層,飄過了凜凜寒風。大地向它迎麵撲來—那枯黃的敘利亞平原,那被頭顱環繞的安條克高牆。它飄搖地掠過一片營地,最終跌落在一個人的手掌中。
一個十字軍緊緊攥住了這片雪。他悵惘地抬頭看著天空:冬天到了。
地中海進入了休眠期。
冬天的地中海是一頭狂獸,隨時會噴出大風暴。當時的船隻根本無力抵禦這樣的風浪,狂暴的地中海在轉瞬之間,就能把它們打入無底深淵。早在千年之前,羅馬帝國就下令冬季封海,船舶一律禁止航行。十字軍時代情形依然如此。要想征服冬天的地中海,歐洲人還需要幾百年的時間。
天氣清朗的時候,也許可以做短途航行,但是長途航行是極端危險的。
這意味著一件事:十字軍的海上補給被切斷了。再沒有意大利的艦隊了,再沒有拜占庭的運輸船了。
於是,饑餓也就隨著第一片雪花到來了。
十字軍確實犯下了一個錯誤:他們剛到敘利亞的時候,對環境估計得太樂觀了。波希蒙德、戈弗雷他們肯定知道:海上補給在冬季會中斷。但他們覺得這裏太富庶了,糧食、肉類、酒都唾手可得,從周邊可以輕易地籌集到糧秣。那麼,海運中斷又怎麼樣?
但這隻是一個假相。
他們到達安條克的時候,恰巧是收獲的季節,十字軍可以從附近得到很多食物。但是這些糧草一旦消耗幹淨,問題就出現了:他們沒法擴大補給基地。能找到糧食的地方,就是周圍那一小片。一旦去稍遠的地方,他們就很容易被穆斯林捕殺。
問題的核心在於:他們是陷在伊斯蘭世界中的一葉孤舟。
補給線並沒有完全消失,他們還有兩個補給來源:一個是海外的塞浦路斯島。那裏離十字軍的港口不遠,在冬季也可以冒險運糧。但是塞浦路斯實在太小了,根本就沒有多少糧食。這條補給線不過是杯水車薪,無法供養整個十字軍。還有一個來自北方的基督徒。他們從陸路販運一些糧食到十字軍營地,但是這個路線既漫長又危險,運來的糧食價格高到了離譜的地步。
十字軍開始挨餓。軍中比較富的人還多少有些辦法可想,窮人的處境最慘。許多人在野地裏四處搜尋,野菜、塊莖、種子,什麼都吃。許多人靠吃薊過日子,那是一種苦澀多刺的東西,舌頭能被它刺出血來。他們也沒有燃料,想把東西煮熟都做不到,隻能生吞活剝。
所有能找到的東西,他們都吃:馬、驢、老鼠、狗,甚至連獸皮都吃。許多人開始倒下,由於營養不良,疫病也開始流行。每天黎明,都能發現麵色慘白,死在鋪位上的人。整個冬季,至少有五分之一的十字軍就這樣死掉了。
饑餓比土耳其人的箭更可怕。
但十字軍還是頑固地守在城下。
如果是別的軍隊,這時候多半就會撤回北方以熬過寒冬。事實上,如果十字軍想撤退的話,也完全做得到。十字軍裏也有想撤退的人,但是作為一個整體,它從來沒考慮過撤退。
一進入亞洲,整個長征就有進無退。十字軍來自四麵八方,彼此不相統屬。是信念與欲望把他們凝固在一起,對他們來說,這是不可能回頭的聖戰。任何後退都可能導致土崩瓦解。
他們決定無限期地堅守下去—哪怕餓死,哪怕戰死,哪怕明天的黎明就是最後的末日。
隨著糧草迅速耗盡,十字軍領袖們越來越焦慮不安。他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向饑餓作戰。他們召開了一個最高軍事會議。
會議做出一個決定:要派出一支強有力的軍隊,深入南方搜尋糧秣。
聖誕節後不久,波希蒙德帶著四百名騎士和上千名步兵出發了。他們向著茫茫的平原走去,其他的十字軍目送他們離去,祈禱他們能帶回食物。
波希蒙德走後不久,一場血戰就在安條克城下爆發了。
現在是十字軍最虛弱的時候:波希蒙德帶著軍隊離開了,戈弗雷碰巧又病倒了,羅伯特公爵也不在營地。雅吉西安嗅出了十字軍的弱點,決定抓住這個機會,重創敵人。
當天晚上,橋門忽然被打開了。一群群土耳其鐵騎從城內衝出,直撲十字軍側翼。
兩個月來,土耳其人從沒有這樣正麵進攻過。十字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最南邊的十字軍出現了混亂。在晚上,這樣的混亂隨時能誘發一次炸營,這是非常可怕的瞬間。
這個時候,幸虧雷蒙還在。他帶著一大隊騎士衝殺過來。在黑暗中,這些騎士和土耳其人展開激戰。一場混戰後,土耳其人開始敗退。騎士們在後麵緊追不舍,一直跟著他們奔向橋門。
橋門打開了。
土耳其的鐵騎風馳電掣般衝進城門,如同一股旋風。十字軍騎士緊緊跟在他們後麵,城門已經來不及關閉了。十字軍騎士眼看就要衝進安條克!隻要他們能占據城門,安條克就會徹底淪陷。
這是十字軍最接近勝利的瞬間。勝利就在眼前,幾乎觸手可及!隻要再衝十米!二十米!
但就在這時,一個騎士在橋上滑倒了。就在離城門觸手可及的地方,他連人帶馬摔在地上。
一個騎士摔倒,在戰場上是常有的事情。
但這次摔倒卻拯救了安條克。
整個橋麵被堵塞了。十字軍騎士們擁在一起,後麵的騎士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麼,還在向前衝。當時一片漆黑,大家都搞不清形勢,亂成一團。混亂中,開始有騎士向後奔逃。恐懼感在黑暗中互相感染,一場潰敗發生了。
終於,所有的騎士都在逃遁。土耳其人看到以後莫名其妙,隻覺得是上天的奧妙安排。他們剛才還是丟盔棄甲的敗軍,現在反過來追殺十字軍。直到十字軍步兵出來穩住了陣勢,土耳其人才凱旋而歸。他們繳獲的十字軍軍旗,在城頭高高飄揚。
戰場中的勝敗就是這樣瞬息轉變。誰能數沙,誰能測海?誰又能真得看透這樣的瞬間?
十字軍在惴惴不安中熬過一夜。
次日,他們正激動地談論前一天的戰鬥,大地忽然開始動搖,碎石從山上墜下,河水湧出河道,一場地震襲擊了敘利亞平原。
晚上,更詭異的現象出現了。一道耀目光焰出現在天邊,整個天空像血一樣紅。無論是土耳其人,還是十字軍,都在仰望天穹。
十字軍開始感到一種深深的沮喪。先是一場挫敗,接著又是上帝的警示。那滿天的猩紅,是不是用十字軍的血塗成的?
他們等著波希蒙德,也許他能帶來一個奇跡。
波希蒙德終於回來了:帶著血跡斑斑的幾百騎士。—隻有他們。沒有糧食,也沒有步兵。—所有的步兵都死了。
他們經曆了更殘酷的戰鬥。
一開始,波希蒙德的探索還算成功。他搞到了一批糧食,正打算把它們運回營地,穆斯林的彎月旗忽然出現在遠方。這不是穆斯林的小分隊,它的隊伍浩蕩無邊,馬蹄聲響徹雲霄。—那是大馬士革的軍隊。
大馬士革終於決定出兵援救安條克,卻意外地和波希蒙德劈麵相遇。十字軍的兵力處於絕對劣勢,但他們依舊做了傑出的戰鬥。穆斯林遭到迎頭痛擊,損失慘重。
最終,波希蒙德還是不得不率騎兵逃離戰場。步兵被遺棄了,他們被包圍,無一生還。所有繳獲的糧秣拱手相讓。
但這場血戰並非一無所得:大馬士革的軍隊撤退了。他們對十字軍的戰鬥力相當震驚,於是放棄了進軍,聽任安條克自生自滅。
可是波希蒙德還是沒有帶回一粒糧食。
形勢更加嚴峻了,一些地獄般醜惡的東西,開始在黑暗中遊蕩。
來自地獄的使者
有一些事情實在太過黑暗,黑暗得讓人寧願去遺忘它,寧願掩蓋它,寧願把它失落在幽暗的角落裏。
但它們還是活在曆史中,雖然隻是影影綽綽地存在。
在十字軍東征史上,有一段最黑暗的故事。許多曆史學家都提到過它,但又都語焉不詳,似乎沒有人願意仔細地談論它的細節。
因為它是反人性的。
這個故事有一個核心的詞—塔夫。
塔夫是彼得隱士的手下,被彼得任命為一個軍事領導。可是他脫下鎧甲,換上了一身麻布衣服;扔下武器,換了一把大鐮刀。
塔夫是一個陰鬱狂熱的人。和彼得一樣,他身上也散發強烈魅力,但他的魅力更黑暗,更狂野。他站在營地裏發出可怕的呼籲,地獄的火焰在那些話裏熊熊燃燒。塔夫能召喚起人心靈裏最陰暗的東西,再把它們凝結成一個詞—死。
塔夫不像來自人間,他更像是地獄的使者。他的武器是鐮刀。在西方,那是死神的武器。他喜歡看人死,喜歡聞到血的味道,他是死神的使者。
人民十字軍裏最貧窮、最悲慘的那些人,狂熱地信奉他。他們就像飛蛾一樣,圍著黑色火焰起舞。這些人給塔夫一個尊稱—塔夫王。
人民十字軍覆滅後,許多幸存者參加了後來的十字軍,其中就包括塔夫王。
在十字軍營地裏,塔夫王聚攏了大批的追隨者。他們都是貧苦農民,沒有知識,沒有閱曆,盲目地崇拜塔夫王,把他當成偉大的先知。塔夫王輕而易舉地控製了他們,給他們洗腦,灌輸仇恨,灌輸嗜殺。最終,他們變成了一群狂暴的野獸。
於是,塔夫在十字軍裏有了一支軍中之軍,這些人自稱塔夫人。
塔夫人沒有長槍,沒有盾牌,每人隻有一個粗棍,這就是他們全部的武器。但是塔夫人像野獸一樣凶猛好鬥,他們毫無畏懼地向敵人猛衝,完全不考慮危險。似乎他們全部大腦都被塔夫王取走了,留下的隻是不畏死的肉體。
塔夫人不允許有任何個人財產。他們身穿麻布衣服,手拿長棍,崇拜塔夫王,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殺戮。敵人的城鎮一旦被攻陷,塔夫人就會展開殺戮。本來,十字軍的征服也許可以沒那麼血腥,但是塔夫人總是能激發起大屠殺。
他們燒殺搶掠,強奸婦女,焚燒房屋。他們似乎處於精神失常的狀態,莫名的仇恨像是巨大的黑洞,再多的屠殺也填不滿它。他們本來都是些平頭老百姓,生活困苦,思想單純。你很難想象,這些人被洗腦後,會產生出這麼可怕的仇恨。
他們的唯一信仰似乎就是死亡。
他們讓人產生深深的恐懼。人們曾說:“這些人不是法蘭克人,他們是惡魔。”
這些塔夫人確實像惡魔—他們吃人。
塔夫人醉心於殺戮、強奸,但之前還沒有吃人。就是在安條克城下,由於饑餓,他們第一次開始吃人。他們拿著棍子衝向敵人,一旦把敵人打倒,就用斧子劈開胳膊、卸下大腿,放到火上燒烤。據說,他們甚至舔著嘴唇說:“人肉味道不錯,有點像蘸了奶酪的培根。”
十字軍騎士們對此無比震驚。他們無法想象會有這樣的事情。—但是他們害怕塔夫王。
無論是戈弗雷,還是波希蒙德,或者雷蒙,他們都害怕塔夫王。塔夫王雖然不是一個真正的首領,但他是可怕的狂人。他能發起叛亂,也能在營地裏發動屠殺。沒有人敢去觸怒他。好在塔夫王似乎沒有什麼政治野心,也不過問軍務。他隻是帶領手下無休止地殺戮而已。
於是,所有十字軍領袖都轉過身去,裝做什麼都沒看見。
無法忍受這種反人性的殘暴。土耳其守軍派出使節,抗議塔夫人的行為:戰爭雖然殘酷,但終究應該有底線!
十字軍領袖們滿臉通紅地聽著,他們不能也不願為塔夫人辯護。
長長的沉默後,有人低聲回答:“現在,已經沒有人能控製他們。”
絕處逢生
那是個難熬的冬季。它比往年更加寒冷潮濕,雨夾雜著雪紛紛而下,把饑餓的十字軍凍得麵色青紫。
他們在苦熬。為了搜集糧秣,所有辦法都試過了。有人在碼頭守望西方的大海,有人在四處尋找糧商,還有人在苦苦祈禱。一隊隊十字軍冒著生命危險,組成幾百人的探險隊,到遠方搜索糧草。許多人在原野中遭到伏擊,再也不能返回營地。
不少騎士拒絕執行搜索任務。他們不是害怕喪命,而是擔心自己的馬匹。因為土耳其人突襲搜糧隊的時候,特別喜歡攻擊馬匹。現在馬匹已經變得非常珍貴,根本無法補充。騎士一旦喪失馬匹,就會淪為步兵。對他們來說,這是一種可怕的恥辱。十字軍領袖們為此設立了公共基金,凡是在作戰中損失坐騎的騎士,都能得到一大筆賠償。
悲劇經常發生。比如,一位法國高級教士曾帶領三百名十字軍出外搜索糧草。最後,整支隊伍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但是十字軍沒有選擇,他們必須出戰,必須變成小分隊去搜索糧草。
而用生命換回來的,隻是可憐的一點點糧食。靠著這點糧食,幾萬十字軍苟延殘喘,半人半鬼地度日。
他們是上帝的武士,他們是基督的先鋒。那麼為什麼上帝這樣懲罰他們?為什麼基督不來救護他們?幾乎每個十字軍都思考過這個問題。唯一的答案是:他們是有罪的,所以上帝這樣懲罰他們,基督才離棄他們。
如果讓我去評判的話,他們確實是有罪的。他們主要的罪在於殘暴—那些被插在標槍尖上的頭顱,那些被砍殺的俘虜,就是他們的罪。但在當時沒有人這麼想。
十字軍營裏掀起了“淨化”運動。詐騙、偷盜將遭到嚴懲,對通奸犯則更為嚴厲。當世界充滿殘暴、殺戮的時候,十字軍堅持認為:性方麵的過失是最大的罪惡!
有對男女交合的時候,被人當場捉拿。這對不幸的情侶被人剝光,背對背地綁在一起。他們被帶到整個軍隊麵前。行刑者用皮鞭、木棒把他們毒打得體無完膚。教士們站在一旁高呼:正義得到了伸張!罪惡得到了洗滌!
饑荒依然沒有停止。
有人開始逃跑。
最早逃跑的是拜占庭的大將塔蒂西烏—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太監。他奉皇帝之命,帶兩千戰士隨十字軍行動。所有的十字軍都承認他是一個驍勇的將軍,但是他此刻陷入了絕望。漫漫冬日,他看不到一點兒希望。
這個狡詐的太監宣布說:現在是求援的時候了。他要帶上部隊火速返回君士坦丁堡,跪在皇帝麵前,乞求援助。塔蒂西烏莊嚴發誓:無論成功與否,他一定回來,與十字軍同生共死。
十字軍同意了。塔蒂西烏帶上拜占庭部隊離開了。他像隻耗子似的,一溜煙地逃離了。十字軍再也沒有見到他。
其他人也在逃跑。有人說是搜索糧食,然後就一去不返。他們多半沿著來路逃回小亞細亞。十字軍領袖對這種開小差很煩惱,因為這會嚴重打擊士氣。
一些無名小卒逃跑也就罷了,但兩個赫赫有名的人物居然也逃跑了!這實在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一個是十字軍的猛將“木匠”威廉。他被稱為戰場屠夫,一支長矛、一把戰斧,在戰鬥中幾乎無堅不摧,所向披靡。他砍殺敵人如同砍削木頭,因此獲得了“木匠”的綽號。這樣一員猛將,居然也逃跑了。在黑沉沉的夜裏,他騎馬逃亡北方。和他同行的,還有一個更出名的人物—隱士彼得。
就是那位發動十字軍運動的大人物!他曾騎著驢四處奔波,呼籲聖戰。他曾被無數人當成神一樣的崇拜。如今,他也要背叛十字軍,悄悄溜走了。可見當時的士氣已經低落到了何等程度。
但是這兩位沒有跑掉。唐克裏德發現了此事,率騎兵連夜追趕,把他們帶回營地。“木匠”威廉被扔進波希蒙德的帳篷。他精神崩潰了,在地上躺了一夜,“就像牆角的一堆垃圾”。第二天早上,波希蒙德走了進來,把他劈頭蓋臉地一頓訓斥:“你曾經受過最嚴峻的考驗。可是現在看看你的樣子!你怎麼能這樣羞辱自己!”
最終波希蒙德原諒了他。至於彼得,他的名聲實在太大,沒人敢訓斥他。大家隻是默默地怒視著他。最終,威廉和彼得痛哭流涕,發誓自己再也不會逃跑。整個事情就這麼過去了,隻是彼得的光環徹底消失了。
十字軍的東征曆史充滿奇跡,如同一個不可思議的傳奇。
即便在這個冬天,傳奇依舊在上演—這個疲憊、饑餓、不斷有人死去的軍隊,創造出了另一個奇跡。
1098年2月,偵察兵帶來一個可怕的消息:阿勒坡的君王帶著大部隊救援安條克。
這支軍隊多達一萬兩千人,幾天內就會抵達安條克。
形勢似乎已經壞到極點。十字軍被饑餓折磨得奄奄一息,城內的土耳其軍隊又隨時可能發起進攻。這個時候怎麼迎戰一萬兩千生力軍?
經過幾個月的戰鬥,波希蒙德已經成了十字軍的靈魂人物。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在軍事會議上,他拿出一個驚人的方案:整個十字軍分成兩部分。戈弗雷和雷蒙統帥全體步兵,繼續圍攻安條克。他自己則率領全體騎兵出發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