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社會的網絡被撕裂了。

薄伽丘說:“哥哥舍棄弟弟,叔伯舍棄侄兒,姊妹舍棄兄弟,甚至妻子舍棄丈夫都是常有的事。最傷心、最叫人難以置信的是連父母都不肯看顧自己的子女,好像這子女並非他們自己生下來似的。”

並非隻有薄伽丘這麼說,也並非隻有佛羅倫薩人這麼做。全歐洲所有的記錄裏,幾乎都提到了同樣的話。

當時有一位叫斯蒂伐尼的作者寫道:

“許多人是被活活餓死的。他們得病以後,親人會說:‘我出門給你找個醫生’。然後,他走出去,再也不回來。病人就這樣獨自發著燒,饑餓而死。

“有些病人哀求親人別拋棄自己。親人會這樣回答他:‘行。那你晚上好好睡。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用的東西。你床頭的籃子裏有肉,有水和酒。’等病人睡著了,他就離開家,再也不回來。第二天早上,病人爬到窗口,向路人求救,可那毫無用處。最終,沒人看見他們怎麼死的。他們的屍體在床上發臭……”

家庭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東西,也是人性最後的堡壘。現在,堡壘淪陷了。

但畢竟還有千千萬萬人守住了這個堡壘。

許多人親手埋葬了自己的親人。許多人把布滿黑斑的孩子抱在懷裏,喂他飯,喂他水。許多人和妻子一起死去,和父母子女一起死去。

這些人在不正常的環境下,依舊堅守正常的情感。他們用愛戰勝了恐懼。正是這些人,證明這個世界依舊值得我們去生活,值得我們去奮鬥。—無論它有多少黑暗和醜陋。

1348年的歐洲,還有許多默默無聞的英雄。

他們是那些醫生—明知道瘟疫傳染性有多強,他們依舊不停照顧病人,直到自己也死去。

他們是那些神父—守在病人床頭,在惡臭中聽取他們的臨終懺悔,直到自己也死去。

他們是那些律師—不斷穿梭在病人家中,記下他們的遺囑,直到自己也死去。

他們是那些修女—敞開大門,接收被遺棄的病人,盡量讓他們體麵地去世,直到自己也死去。

他們是真正的英雄。在我看來,他們比那些在大火中救人的英雄更加偉大。他們憑借的不隻是勇氣,還有日複一日、毫不動搖的勇敢與堅韌。

無數的記載抱怨:醫生們逃跑了,神父們逃跑了,無數人拋棄了自己的職責。

但無數的記載也說:有許許多多的人堅守自己的職責,至死也不放棄。

在《聖經》裏,上帝要毀滅所多瑪。亞伯拉罕和上帝有過這段著名的對話:

假若那城裏有五十個義人,你還毀滅那地方嗎?不為城裏這五十個義人饒恕其中的人嗎?

上帝說:我若在所多瑪城裏見有五十個義人,我就為他們的緣故饒恕它。

我雖然是灰塵,還敢對主說話。假若這五十個義人短了五個,你就因為短了五個毀滅全城嗎?

上帝說:我在那裏若見有四十五個,也不毀滅那城。

求主不要動怒,我再說這一次,假若在那裏見有十個呢。

上帝說:為這十個的緣故,我也不毀滅那城。

有人會說:就是為了這些義人的緣故,這個災難才沒有讓這世界徹底毀滅,萬劫不複。科學家和曆史學家絕對不會讚同這個說法。我也不讚同這個說法。

但還是會有人這麼說。他們這麼說,不也很好嗎?

1348年,幾乎整個意大利都淪陷了。

熱那亞、威尼斯、比薩、盧卡、佛羅倫薩、維羅納、費拉拉、羅馬、那不勒斯……一串長長的城市名單。鄉村荒廢了,許多村莊幾乎完全滅絕。牛、羊、豬、雞在田野裏到處亂跑,就像一群野生動物。據說,連它們也抵禦不了瘟疫。許多動物的屍體在野地裏腐爛、發臭……

但是,在意大利有一個幸存者:米蘭。

許多城市都采用了隔離措施。比如,皮斯托亞(意大利中部小城)就下達過嚴密禁令:任何病人都要被嚴格隔離;任何市民如果訪問過疫區,就絕對不允許他們再回來;亞麻布的進口也被完全禁止。

但是米蘭的隔離措施是最極端的。一旦發現病人,市政府會立即築起高牆,把周邊的幾座房屋全部封住。屋子裏的人,無論得沒得病,都隻能在裏麵等死。

現代專家不相信這能奏效。但奇怪的是,米蘭真的幸免了。在全意大利的城市裏,隻有它逃脫了大瘟疫。沒有人能解釋其中的原因。

如果真是因為殘酷的隔離,米蘭才幸免於難,那麼我們能說什麼呢?有人會說:在殘酷的世界裏,隻能殘酷地行事。

誰能終結災難

還是那支從東方回來的船隊。

它被墨西拿驅逐,又被熱那亞驅逐,但它的航行還沒有結束……

1348年1月,法國馬賽。

馬賽已經聽說了發生在意大利的瘟疫。因此,它對港口加強了戒備。幾條大鐵鏈封鎖了碼頭,港口外的拉圖雷托城堡在監視著海麵上的動向。

這支從熱那亞來的船隊似乎在港口外徘徊了一陣。最終,它們繞過了城堡,鑽過了鐵鏈,終於進入了馬賽港。沒人知道它們是怎麼做到的。幫助它們的也許是大雨,也許是濃霧,也許是命運。

於是,大瘟疫抵達了法國。

幾天後,全副武裝的士兵將它們逐出馬賽港。但一切已經晚了,死神已經溜進了馬賽的大街小巷,開始了大屠殺。

這支船隊的死亡之旅並沒有結束。它繼續向西挺進,抵達西班牙。在西班牙海岸線上,它繼續散播死亡。到最後,它消失在曆史中,沒有人知道它的結局。

馬賽淪陷了。據說,一個月之內,馬賽城內死去了五萬七千人。這個數字無論如何是太大了。這種誇大是因為人們過於震驚,他們從沒見過如此規模的死亡。就算在噩夢裏,這樣的情形也是難以想象的。

從馬賽出發,瘟疫沿著兩條路線向法國腹地推進。

一路向西,指向波爾多。

另一路向北,指向阿維尼翁—教皇駐蹕之地。

所經之處,城市和鄉村依次覆滅。

普羅旺斯是法國最浪漫的地方。地中海的陽光宛若黃金,薰衣草的原野如同天堂。峽穀與古堡散落其間,壯似畫卷,美如詩歌。英法戰爭也沒有波及這裏。普羅旺斯依舊寧謐安恬。可不到幾個月的時間裏,這裏就淪為廢墟。蒙彼利埃、納爾滂、亞爾……全都淪陷了。幾十萬屍體堆積在城市裏、田野上,空氣裏充滿腐臭之氣。

死亡騎士策動灰馬,繼續北上。

1348年3月,它敲響了阿維尼翁的大門。

阿維尼翁擁有七座教堂,七座男修道院,七座女修道院以及一座教皇宮。這裏有全歐洲最多的神父和修士。

他們最先倒下了。

奈頓是當時的一位編年史作家。他對阿維尼翁的教士恨得出奇,我搞不清楚這仇恨是從哪裏來的,但它確實躍然紙上。

奈頓心滿意足地寫道:

“在阿維尼翁的卡美來特修道院,還沒等市民知道瘟疫的消息,那裏一下子就死掉了六十六個修士。市民們覺得很稀罕,還以為這些修士在關起門,互相殘殺。在奧古斯丁修道院,沒留下一個活口。全部死光了。—當然,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還津津有味地補充說:“還有一百五十個弗朗西斯派修道士,全部死光了!沒有一個人活下來講述發生的事情。—幹得好!”最後三個字是他用來表彰上帝(或者死神)的。

大多數阿維尼翁僧侶是盡職盡責的,他們勇敢地承擔了自己的義務。當死亡占領阿維尼翁的時候,他們沒有退縮,堅持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阿維尼翁的教會貪婪、奢靡甚至墮落,但在危急關頭,基層的教士守住了底線。他們以生命為代價,去安慰病人、主持喪禮。

多少年來,阿維尼翁第一次得到了世人的讚揚。

阿維尼翁被死亡吞吃了。

不久前,阿維尼翁人親眼看到夜空上有一道燃燒的火柱,當時就有人斷言這預兆著災難。可誰都沒料到災難真的到來的時候,會如此恐怖。它似乎不僅僅是一場災難—它像是人類的滅亡。

人們向教皇求救。教皇是上帝與塵世的中介,他既可以代表人類乞求上帝,也可以代表上帝赦免人類。他是唯一有力量終止大災難的人。

教皇宮外麇集著無數市民,他們沉默地望著皇宮深處,滿麵淚水。

教皇在宮內輾轉徘徊。

克勒芒六世心地善良,為人溫和可親,怎麼看都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以當時的標準來說,他知識麵也相當淵博。他喜歡詩歌,喜歡繪畫,喜歡音樂,也喜歡占星術。他的皇宮裏聚集著一大批占星術士。他們圍在教皇身邊,向他彙報各種嚇人的消息。說得越聳人聽聞,教皇聽得越入迷。

現在,這些人胳膊底下夾著一卷星圖圍過來了。他們在教皇麵前抖了抖,攤開星圖,仔細講解起來。說到最後,他們總是搖頭歎息:既然火星在這個位置,水星又在那個位置,那還能有個好?在劫難逃啊!

教皇問:這場災難要持續多久?

占星家又計算了半天:十年,陛下,最少是十年。也許會更久。

教皇半天說不出話來。

教皇還拿到了一份報告,上麵列舉了印度、波斯、阿拉伯在大瘟疫中的死亡人數。這些數目加在一起,是個讓人目眩的數字:兩千三百八十四萬①。教皇更加驚慌失措了。

教皇相信隻有上帝才能挽回局麵。但憑經驗,他覺得自己的祈禱並不管用。他向上帝祈禱過好多事情,多半都沒有實現。那憑什麼這次會出現例外呢?

於是,他呼籲舉行盛大的遊行,向上帝懺悔罪孽,乞求寬恕。雖然自己能力有限,但千萬人的浩大祈禱或可挽回天心。

人們馬上行動起來了。教皇的諭旨讓大家多少有了點兒依靠:至少能做點兒什麼!

各地都開始舉行大規模遊行。在阿維尼翁城內,聲勢更是浩大。一次遊行接著一次遊行。許多遊行持續了三天,參加的人數超過兩千人。

人們穿著麻袋一樣的破衣服,頭上撒著灰,光腳行進在街道上。他們一邊哭泣,一邊祈禱,有人脖子上掛著繩子,有人拿鞭子猛抽自己。在隊伍的前麵,有人高捧各種聖物,兩邊的人手持蠟燭,歌唱前行。

——這卻是傳播瘟疫的最有效手段。

當人們的狂熱達到頂點時,教皇親自出來主持遊行。

一隊白袍教士打著旗幟走在最前麵,後麵是長長的隊伍。四位大主教從頭到腳罩在猩紅長袍裏,在他們中間是戴著三重冕的教皇—克勒芒六世。他一麵前行,一麵張開雙臂懇求上帝慈悲。

隊伍緩緩前行。遊行路線的街道旁擠滿了觀眾,不僅是市民,外地的老百姓也湧進阿維尼翁觀看這一盛典。農民、修士、商人、仆役、妓女(在阿維尼翁,她們數量可不少),摩肩接踵,擁擠在一起。不少人滿懷希望地相信:這將是一次拯救世界的壯舉。

走著走著,一個打旗的白袍教士忽然摔倒了。他趴在地上,麵孔扭曲,動彈不得。隊形頓時大亂。人們遠遠圍著他,七嘴八舌地議論,卻沒人敢上去扶他。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這個人是染上了瘟疫。

還沒等大家理出個頭緒,隊伍後列的一個灰衣修士也一頭栽倒。他躺在地上,開始小口小口地吐起血來。

“嘩”的一聲,他身邊閃出一片空地來。

大家沉默不語,空氣異常沉悶。教皇放下雙手,無助地掃視著周圍。

遊行結束了。

這次遊行讓教皇清醒了過來。他躲進了皇宮,痛苦地思索整個事件。也許他還和首席禦醫喬立克從醫學角度商討過。最終,他發出了一道指令:瘟疫期間,禁止任何宗教集會。他終於認識到:所有的集會遊行,都隻會加速瘟疫傳播。

這是一次痛苦的失敗。教皇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讓信任他的人死得更快。

但克勒芒六世依舊可以獲得後人的尊敬。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後,就推翻了以前的諭旨。教皇沒有為了自己的麵子而犧牲別人的生命。—並不是所有的大人物都能做到這一點。

阿維尼翁再也沒有遊行了,街頭一片沉寂。

據說七千座房屋成了鬼屋,裏麵空無一人。墓地很快就堆滿了屍體。教皇自己掏錢購買了一塊土地,充作新公墓。結果,很快那裏就堆上了一萬一千具屍體。

公墓很快成了豬的食堂。

墨西拿的狗成群結隊,吞食屍體。在阿維尼翁,出風頭的則是豬。一到天黑,也沒人召集,所有能自由活動的豬就集合起來了。它們咕咕嚕嚕,走街串巷,一路摸到市郊的公墓。然後,它們撒了歡地在那裏拿鼻子亂拱,不管拱出什麼都胡啃一氣。一夜猛嚼以後,它們心滿意足,打著瞌睡離開公墓,散回阿維尼翁的各個角落—留下墓地裏的一個個大坑、一具具被豬啃得麵目全非的屍體。第二天,它們還會回到這裏吃夜宵。

但是人們死亡的速度實在太快,豬都來不及吃。最終,所有的墓地都不夠埋葬屍體。教皇隻好借助河水。他給羅納河舉行了祝聖儀式,使它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墓地。每天清晨,都有幾百具屍體被投入羅納河。他們順流而下,一直漂入藍色的地中海。在那裏,這些屍體將長眠海底,變成粼粼白骨。它們並不孤獨,在那年,無數屍體用類似的方式從各地流向地中海。

“來自比薩、墨西拿、卡塔尼亞、馬賽、塞浦路斯、大馬士革的死者和它們躺在一起。”

瘟疫中也有奇跡

教皇逃跑了。

他離開了阿維尼翁,躲進了郊外的一座城堡。在那裏,他閉門謝客,希望能逃過這場大瘟疫。教皇安慰自己:反正自己也做不了什麼,為什麼要留在城裏白白送死呢?教皇能活著,就是對基督徒們最大的鼓舞。自己染上一身黑斑,黯然駕崩,對上帝的事業又將是何等的打擊!

懷著這樣崇高的思想,教皇自顧逃命去了。

根據首席禦醫喬立克的建議,城堡裏燃起了兩盆熊熊烈火。教皇陛下就坐在這兩團烈火間。禦醫認為:熱度可以避免傳染。

教皇禦座旁,火焰日夜燃燒。遠處的阿維尼翁,死亡也在日夜燃燒。日複一日,屍體扔進泥濘的墓地,任豬啃噬。日複一日,屍體被拋進洶湧的大河,流向大海。而克勒芒六世卻活了下來。

他能活下來,是不是要感謝那兩盆火?沒有人知道答案。就連提這個建議的喬立克,恐怕也不知道。

喬立克出身農家。他虎背熊腰,一嘴濃密的胡子,走起路像頭大笨熊。跟人談話的時候,一嘴濃烈的大蒜味兒。但是一旦拿起外科器械,他就是全歐洲最靈巧的人了。

喬立克生於法國的一個小村莊。父母都是普通農民。不出意外的話,他也該是個農民,老老實實娶妻生子,種一輩子地。但喬立克有一種罕見的醫學天賦。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無師自通地學會處理傷口,矯正斷骨,在當地小有名氣。

有一次,有一位貴族夫人從馬上摔了下來,跌斷了腿。請來的醫生都束手無策。腿開始腐爛化膿,眼看就要保不住了。這個時候,有人把喬立克領來了。這個不識字的農家孩子給她處理了傷口。十天以後,這個女士已經可以去做禮拜了。

這次治療使喬立克的命運產生了轉機。一位男爵聽說了這件事,深受感動。他答應出一筆錢,讓這個農村孩子接受最好的醫學教育。從此,喬立克離開鄉村,走向了外麵的廣闊天地。

後來,這個農家孩子成了歐洲最優秀的醫生。他先後擔任過蒙彼利埃大學和巴黎大學的教授。由於命運的再次垂青,他應克勒芒六世的邀請,前往阿維尼翁,擔任教皇陛下的首席禦醫。

教皇克勒芒六世對醫學很有興趣。大家通常以為教會都是堅決反對解剖屍體的,但並非總是如此。克勒芒教皇就是解剖學的支持者,他鼓勵喬立克解剖屍體,“以便能發現疾病的根源”。喬立克很喜歡阿維尼翁,他在這裏一待就是二十多年。其間,他寫下《外科醫學大全》。以後的三百年裏,這本書一直被奉為醫學聖典。

喬立克留下一份關於大瘟疫的記錄。在所有的類似文獻裏,它的記錄是最翔實的。喬立克既有專業知識,又有冷靜的思維。許多編年史作家跟他比起來,就像一群隻會叨叨咕咕的公鵝。

教皇帶頭逃離阿維尼翁,大主教們也紛紛響應,喬立克卻留了下來。他從頭到尾見證了阿維尼翁的瘟疫。在記錄裏,他承認自己怕得厲害,始終生活在恐懼裏。但他還是留了下來。有人問他為什麼,他老老實實地回答:“怕讓人瞧不起。”

喬立克發現瘟疫不是一種,而是兩種。說來也怪,無論是薄伽丘,還是維拉尼,或者是其他作者,誰都沒能指出這一點。喬立克是第一個得出這個結論的人。

據他說,第一種瘟疫的主要症狀是吐血,從病發到死亡大約是三天。第二種的主要症狀是瘤子和癰,大多位於腹股溝和腋窩。這種病人大約能存活五天。但無論是哪種病人,都會持續發燒、疼痛。

第一種瘟疫死亡率更高,基本是百分之百。病人呼吸起來,極為痛苦,而且呼氣帶有腐爛的味道,喬立克斷定他們的問題主要處在肺部。而且,這種瘟疫傳染力更強。至於第二種瘟疫,死亡率相對低一些。病人能不能活下去,很大程度上要看瘤子的情況。如果瘤子最後變軟、破裂,病人有可能康複,否則還是死路一條。

現代醫學證實了喬立克的全部推斷。

喬立克說整個瘟疫的持續時間大約是七個月。至於阿維尼翁的死亡率,他認為大約是百分之七十五,這個估計應該是偏高了,但離真相不會太遠。

對當地的醫生,他這樣寫道:“許多醫生因為害怕被傳染,不敢去病人家裏。其實即便他們去了,也束手無策。幾乎所有的病人都痛苦地死去了,隻有極少數人奇跡般地恢複了。”

喬立克自己就是奇跡之一。

他不停地出診。他並不清楚這場瘟疫到底是什麼病,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幫助病人。他能做的隻是觀察、嚐試和記錄。

喬立克知道這個病傳染性很強,他也采取了防護措施。他穿上了遮蓋全身的長袍,手上戴著大手套,腦袋上頂著禮帽。最古怪的是他的麵具,這個麵具由海綿做成。海綿裏麵吸滿了混著肉桂粉的醋。麵具前麵還有一個長長的嘴,那是為了避免通過鼻孔和嘴感染瘟疫。

這樣裝扮後,喬立克看上去就像一隻詭異的灰鳥。

這隻灰鳥在阿維尼翁不斷穿梭—直到他也病倒了。這套防護服沒能保護他,喬立克發現自己腋下長出了瘤子。他倒下了,在床上躺了六個禮拜。所有人都認為他要死了。但瘤子自己破裂了,喬立克奇跡般地活了下來。—他非常幸運,得的是第二種瘟疫。

歐洲醫學的整體失敗

喬立克並不知道這瘟疫是什麼。他隻是細致地觀察它,然後記錄了下來。但是這個問題必須得到回答,歐洲人必須搞清楚麵前的敵人到底是誰。

於是,法國國王代表廣大群眾,向巴黎大學醫學院提出了兩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