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瘟疫怎麼來的?

我們又應該怎麼辦?

巴黎大學是全歐洲最好的學術機構,它的醫學院代表醫學最高水平。如果它不能回答這兩個問題,那也就沒有哪個機構能回答。經過仔細調查,1348年夏,巴黎大學醫學院的四十六位學士給出了答案。那是一份關於大瘟疫的學術報告,它代表著歐洲醫學界對這場災難的看法。

在這裏,我們必須簡單介紹一下當時的醫學。

中世紀的醫生心目中有兩尊神,整個的醫學大廈都奠基於這兩尊神明之上。這兩尊神一個叫希波克拉底,一個叫蓋倫。他們全是一千多年前的古希臘人。

希波克拉底創建了一個理論,而蓋倫完善了它。這個理論長期以來都是醫學界的神諭。所有的醫生都堅信其中每個字都是真理。這個真理叫做體液論。①

按照這個理論,人體內有四種體液:血液、黏液、膽汁和黑膽汁。它們分別代表熱、冷、幹、濕。一切疾病都來源於體液的失衡。比如,一個人得了瘧疾,現代的醫生會說這是感染了瘧原蟲。但按照體液論,真正的原因是黑膽汁過多。

在蓋倫的手裏,體液論變得相當複雜、抽象。這四種體液並非真的液體。它們是一種概念,一種氣質。它們不但對應於人體,還和春夏秋冬四個季節對應。此外,它們還和土水火風四大元素對應。於是,宇宙與人體就有了一種神秘的聯係。

這樣,醫學成了一種哲學:一種建立在象征意義上的哲學。它的核心是和諧平衡,天人合一。

希波克拉底和蓋倫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他們有很多偉大的醫學發現。在當時的條件下,這些發現確實讓人驚歎。但是他們的理論帶來了嚴重的後果:體液論過早地給醫學搭建了一個哲學框架。這就像一個小孩子剛開始發育的時候,骨骼就已經鈣化了。這樣的孩子自然是長不大的。

所以,在中世紀,這個孩子不但沒有長大,反而在萎縮。

羅馬帝國崩潰後,歐洲陷入了野蠻狀態。醫學發生了極大的退步,古人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知識丟失殆盡。公元1000年之前的醫生,已經墮落成一群巫師和屠夫。他們用月經血給人治病,他們用咒語給人治病,他們甚至拿大斧子給人治病。

十字軍東征時期,這些醫生曾讓阿拉伯同行震驚不已。

一位騎士的腿上有了膿腫,一位阿拉伯醫生給他抹上了藥膏,膿塊已經有點開了。這個時候,一位西方醫生匆匆趕來,看見這些膏藥,驚駭地說:“這個人不會治病!”他轉頭對騎士說:“你想有兩條腿死呢,還是想一條腿地活著呢?”騎士很聰明地回答:“我想一條腿地活著。”於是這位醫生找來了一條壯漢、一把利斧。他命令那壯漢拿斧子砍下騎士的腿。壯漢當著兩位醫生的麵,一斧子劈下去。砍歪了,騎士已經無力抗議。於是掄起來,第二斧。骨髓四溢,騎士當場斃命。

醫生對這個結果表示遺憾。接著他就抖擻精神動手治下一個病人:一位得了結核病的婦女。醫生剪光了她的頭發,拿出一把剃刀,在病人腦袋上畫了個十字,切開了腦袋瓜,裏頭白花花的全是腦仁。醫生想了想,往上頭抹了一些鹽。婦女當場死亡。

阿拉伯醫生戰兢兢地問:是否還需要他在場幫忙?回答說不用了。於是這個阿拉伯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這是他見過的最剽悍的醫學會診。

就這樣,西方醫學跌到了穀底。

幾百年來,歐洲醫生唯一的成就是發展了驗尿學。他們重視尿液,就像中醫重視脈搏一樣。他們又是聞,又是看,必要的時候還要嚐一嚐。據說檢驗得非常準確。有位爵爺得了病,請醫生到家驗尿。也許是失誤,也許是成心,給醫生端上來的是一杯婢女的尿。醫生仔細觀察後對病人說:“爵爺,您沒有病,隻是有喜了而已。”

這當然是很了不起的成就,連早孕試紙都省掉了。—但其他成就就完全付諸闕如了。

這些情況在11世紀有了改變,歐洲醫學迎來了一次複興。希波克拉底和蓋倫的著作被翻譯為拉丁文,許多阿拉伯醫學著作也被翻譯過來了,一所所醫學院也成立了。

還興起了解剖學的熱潮。醫學院的學生公然偷竊屍體,用來解剖研究。市政府假裝看不見。許多教士甚至幫著他們偷。實在偷不著人屍的時候,醫生就解剖豬。這種瘋狂偷盜引起了社會驚恐。教皇陛下在1300年不得不下達詔諭,幹脆禁止屍體解剖。但該詔諭並未得到充分執行。

醫生的地位也極大提高,甚至超過了中國的同行。他們被尊為智者,身份高於普通市民,物質上也很優裕。他們穿上好的紅袍,戴白貂皮頭巾,用金色的踢馬刺—並且拿著非常高的薪水。

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

隻有一個小小的缺憾,就是他們不大治得好病。

這些醫生一頭紮進入了蓋倫的羅網,體液論成了他們的信仰。幾百年內,從沒有一個醫生質疑過它。在體液論的諄諄教導下,他們迷上了放血和瀉藥。他們說:這是恢複體液平衡的最好辦法。結果,無數身體虛弱的病人還沒有來得及恢複平衡,就被活活折騰死了。這個治療手段一直延續到19世紀初。英國的大詩人拜倫就屬於最後一批受害者。1824年,他參加希臘獨立戰爭。在行軍路上發燒了,臥床不起。醫生“眼淚汪汪地懇求他”接受治療,拜倫接受了。幾個醫生輪番上馬,每個人都放掉他四斤血,然後給他灌蓖麻油和瀉鹽,二十四小時內,拜倫一命嗚呼。死的時候太陽穴上還趴著吸血用的水蛭。

這些蓋倫的崇拜者還迷上了占星術。占星術也是體液論的一部分,星辰的變化可以影響宇宙間的四大元素,從而感應人體的體液。蓋倫和阿拉伯人都研究占星術,但歐洲醫生研究起來更加癡迷。一位醫生發現他的同行還在觀察尿液,輕蔑地說:“放下你的尿罐吧!那早過時了。你應該抬起頭來好好研究研究星星。拿我來說,我不用看你那個尿罐子,也能知道裏頭有什麼。—天上的星星都說得一清二楚了。”

所以,毫不奇怪:歐洲的病人不斷大批死掉。

總體來說,這就是1348年歐洲醫學界的現狀。它在外科上有了一些發展,在藥物學上也有了一定的進步。但作為一個整體,它是失敗的。

它像掉進羅網裏的野獸,亂衝亂撞,卻找不到方向。

一切和星座有關

也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巴黎醫學院提交了關於大瘟疫的報告。醫學大師們回答了這個問題。

——答案是:星辰。

1345年3月20日下午1點,土星、火星、木星同時進入水瓶座,這就是禍根。一切的災難都由此而來。

按照該報告的說法,亞裏士多德曾在某某著作中說過,土星和木星的會合將導致災難。另一個哲人大阿爾伯特在某某著作中又說了,火星與木星的會合將產生濕熱的邪氣,催生大瘟疫。現在,三個行星全聚在一起,其糟糕可想而知。

簡而言之,從那天下午一點開始,災難就注定了。從那刻起,毒氣就開始滋生—從水裏、從土裏、從沼澤裏、從大地的裂縫裏……海麵上情況尤其嚴重。南風把這些毒氣從地中海吹到了歐洲。這些毒氣滲入心髒,摧毀機體,而且還會腐化人體周圍的空氣。於是,大滅絕就開始了。

報告指出:前景是暗淡的。雖然它“並不想給大家留下恐怖的印象”,但前景確實是太壞了。唯一的希望是天氣忽然改變。報告猜測說:如果來一場前所未有的寒冬,也許能減弱瘟疫,但這種希望十分渺茫。

至於“怎麼辦”的問題,它也給出了回答。

既然瘟疫是毒氣帶來的,既然每個人又都要喘氣,那誰都有可能感染。但很明顯,誰吸的毒氣越少,誰越安全。因此,報告建議:任何活動都會增加呼吸量,所以千萬不要鍛煉身體,也不要有性活動。而毒氣據說又是濕熱的,所以潮濕也很危險,所以千萬別洗澡。

報告用了七個章節巨細無遺地討論人們的對策。但總體來說,它的建議就是這樣的—找個幹燥的地方,一動不動地躺著。

這就是最權威的醫學報告,但它並非唯一的報告。

當時許多醫生都寫過類似的論文,流傳下來的至少有幾百份之多。它們提出的對付瘟疫之法,林林總總,搜集起來倒也很壯觀。

有人主張盡量避免吹風,尤其是海風。海魚也別吃,任何跟海沾點兒邊的東西,別碰。

有人說,海魚什麼的也就罷了,最危險的東西是東方的香料,任何跟東方沾邊的東西,別碰。

有人主張讓居室保持芳香。他們推薦一種特殊的粉末,由浸泡過大馬士革玫瑰水的蘇合香、蘆薈木製成。每隔一段時間拿點兒這種粉末,投到火裏,燒出的香氣就可以驅除毒氣。如果不幸要出門,記得帶上一片琥珀,沒事的時候就嗅嗅它。

飲食也是很重要的。煮的肉千萬別吃,實在想吃肉的話,就吃烤肉。因為那樣最幹燥。煮雞蛋—別吃,除非泡在醋裏。至於吃水果和蔬菜,有的醫生認為是有益的,有的醫生則說那簡直是找死。

有的醫生認為瘟疫跟爬行動物有關。—在印度,不是天上掉下大批蠍子和青蛙,然後瘟疫就開始了嗎?所以,他推薦大家佩戴祖母綠。據他說,祖母綠是爬行動物的克星。任何蟾蜍,隻要看一眼祖母綠,就會倒地而死。沒有祖母綠也不要緊,可以佩戴一種特殊的護身符。這個護身符據說是從波斯大王那裏傳下來的,非常靈驗。

已經得了瘟疫的也可以治療。根據體液論,在毒氣的侵襲下,病人的體液已經紊亂。最好的辦法就是放血。不過放血的時候需要格外仔細,找出壞血所在的位置。否則的話,隻會白白浪費病人健康的血。

還有人發明了一種了不起的配方:用一盎司的金配上十一盎司的水銀,然後用火熔開,再倒進四十七盎司用紫草泡過的水,用小火熬上三天,最後把這紫草金銀羹給病人喝下去!

所有這些,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有些醫生確實減少了病人的痛苦。但是翻遍所有記錄,我們找不到一個例子,能證明某個病人被醫生治好了。

他們要麼死了,要麼靠著自己的免疫力活了下來。

我們並不能責怪那些醫生,這不是他們的錯。在1348年,無論他們怎樣聰明,也沒有任何辦法治療瘟疫。他們沒有顯微鏡,沒有抗生素,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叫細菌的東西。事隔幾百年後,我們回頭再看這場大滅絕,應該能給出更好的答案。

1347年開始的大瘟疫,被後人稱為“黑死病”。這三個字被載入所有的西方曆史書,在所有這些書裏,它都代表同樣的含義—浩劫。

什麼是浩劫的源頭?

現代學者認為它的源頭不是星辰,而是渺小的東西—小到你肉眼無法看見。

浩劫的源頭究竟在哪兒

鼠疫杆菌。

黑死病過去五百多年後,人類才發現了這種細菌。地球上有無法計數的細菌,它們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繁殖。每種細菌都有自己的繁殖策略,但是鼠疫杆菌的策略特別激進。

在這個世界上有兩種食物鏈。一種是獅吃鹿,狼吃羊。大的捕食小的,強的捕食弱的。這是我們熟悉的食物鏈。但還有另一種食物鏈。實際上對生物界來說,它更普遍,也更重要。在這種食物鏈上,小的獵殺大的,弱的獵殺強的。在這裏,草吃羊,羊吃狼。

鼠疫杆菌位於食物鏈的頂端。

它有自己的捕獵工具—印鼠客蚤。這種特殊的跳蚤是它的牙,是它的箭。

鼠疫杆菌首先進入客蚤的血液,而且往往引發客蚤的病變。於是,客蚤的消化道會被堵塞。這樣,客蚤吃的東西進不到胃裏去,它會變得很饑餓。所以客蚤狂熱地吸血,但胃裏依舊空空如也。因為血被卡在了消化道裏。

於是,這支箭就此射出。

箭靶就是鼠疫杆菌的終極獵物,它們主要是齧齒動物。客蚤喜歡藏在它們的毛皮裏,吸食血液。在它吸吮時,卡在消化道裏的血就會被吐出來,進入獵物體內。鼠疫杆菌也就溜了進去。

就這樣,鼠疫杆菌—客蚤—齧齒動物,形成了一條“三位一體”的食物鏈。

世界上絕大部分細菌都和宿主和平共處。你體內有無數種細菌,但很少有細菌會把你弄死。細菌可能會利用你,剝削你,但並不會肆意殺死你。就像你不會隨便放火燒自家房子一樣。鼠疫杆菌行事卻比較激烈,它往往殺死自己的宿主—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自殺。也正由於此,鼠疫杆菌才是一種相當稀罕的東西。

在亞洲的戈壁沙漠裏,有個齧齒動物的小天堂。那裏也是鼠疫杆菌的搖籃。它把這裏變成了自己的獵場,首先是土撥鼠,然後是跳鼠、地鬆鼠……還有黑鼠,這一群鼠類都成了鼠疫杆菌的獵物。

不斷有動物死掉,但也總是有動物帶著鼠疫杆菌活了下來。食物鏈在運作,而且達到了一種脆弱的平衡。那是一片無人的荒漠,隻有狂風呼嘯。鼠類們在那裏生生死死,永遠也不會引起外界的注意。—直到某一天的到來。

大約在30年代,荒漠裏的生態平衡被打破了。也許是因為鼠類數量膨脹,也許是因為小冰河期的到來,也許隻是因為命運沙漏裏的沙流完了,總之,一群黑鼠逃出了戈壁沙漠,來到了遠方的熱海。

這次遷徙是黑死病的“零時”,大滅絕的閘門就此打開。

沒人能準確地知道那個日子。我們能知道的是:鼠疫杆菌就此離開了荒漠,來到了外部世界。熱海恰巧位於絲綢之路上,黑鼠就從這裏出發,踏上了它的征程。它們藏身在香料包裏,藏身在絲綢卷裏,藏身在駱駝隊裏,流散到四麵八方。

十二艘船將黑鼠(連同它們身上的客蚤、客蚤血裏的鼠疫杆菌)帶到了墨西拿,就此歐洲向它們敞開了懷抱。

而歐洲也確實適合它們。

中世紀的歐洲確實髒得可怕。羅馬人要是造訪中世紀的巴黎,會覺得那不是個城市,而是片連在一起的茅房。街道上到處跑的都是豬,鵝群大搖大擺在城市裏一邊遛彎,一邊拉糞。所有人對這些動物都習以為常,巴黎市長就曾在巡查時候,被一頭豬當場撞倒。

大多城市都沒有下水道係統。一到雨天,城市裏汙水橫流。大家都要注意腳底下,一不留神就可能滑進水坑。頭上也要注意,在巴黎,住在樓上的人習慣隨手從窗口倒尿壺。法律規定,他們應該對窗外大喊三聲“小心”。之後,作為一個遵紀守法的市民,他們就可以問心無愧地往外倒尿壺了。

倫敦也高明不到哪裏去。當時沒有多少工業汙染,但這並不意味著河流就不臭。要想河水變臭的話,可以有很多辦法。泰晤士河就是一個例子。泰晤士河岸邊是糞,水裏是尿,周圍是垃圾。碰到暴風雨天氣,水流會把汙物衝入大海,此時情形還好一些。平時那裏的味道讓人作嘔。國王陛下巡幸時,就被泰晤士河活活熏倒。他龍顏大怒,痛斥市政官員無能。

市政官員其實也在努力:他們雇了不少清潔工,去打掃街道;也雇了不少糾察員,去視察衛生。對破壞環境的行為也是有懲罰的。就在黑死病爆發的前一年,倫敦政府還逮捕了兩名罪犯。他們的罪名就是為了省事,偷偷往鄰居家倒垃圾。

但這隻是杯水車薪,整個大環境就是如此。沒有完善的下水係統,沒有垃圾處理係統,市民也毫無衛生觀念,市政當局又能怎麼樣呢?

黑鼠喜歡這個環境。對它來說,這裏簡直就是天堂,到處都是垃圾、泔水。空氣很好,食物幾乎是無限的,做窩也很方便。用某位曆史學家的話來說:中世紀的建設工程似乎都是經耗子議會審批的—它們完美地保障了耗子的福利與安全。從亞洲輾轉而來的黑鼠,就在這裏安家落戶了—和鼠疫杆菌一起。

當時有一樣東西能拯救歐洲人。

——貓。

貓比醫生有用得多。醫生對黑死病毫無辦法,貓卻可以阻擊黑鼠(以及鼠疫杆菌)的入侵。如果有足夠的貓,黑死病也許會爆發,但是千千萬萬人可能幸免於難。

可歐洲人剛剛消滅了貓。

不知什麼緣故,歐洲人恨上了貓。也許是因為貓有一種神秘的氣息,也許是因為貓習慣於夜間活動。總之,許多歐洲人狂熱地憎恨貓。據說隻有巫婆才喜歡貓,因為貓—尤其是黑貓—有一種來自地獄的超自然能力。無數人相信:邪惡世界在黑暗中窺伺人類,而貓就是那個世界的鬼蜮使者。

這隻是民間迷信,但竟然教皇也出來湊熱鬧。在黑死病爆發一百多年前,一位教皇宣布魔鬼本人曾變形為貓,蠱惑別人崇拜它。貓是邪惡的。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如果表現出喜歡貓,都會遭到大家的懷疑。

歐洲人開始屠貓運動。前後有一百多萬隻貓在火刑柱上被活活燒死,更多的貓被悄無聲息地遺棄、殺害。到了1348年的時候,歐洲幾乎找不到家養的貓了,隻有少數地區存在著一些野貓。

歐洲人親手消滅了唯一的救星,現在他們隻能聽天由命了。

其實客蚤並不喜歡人,因為人沒有毛皮。一般來說,它們寧肯留在黑鼠身上。如果黑鼠死了,它們也會優先選擇羊、牛、狗等等。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它們才會撲向人類。

即便如此,黑死病依舊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世界。這是因為鼠疫杆菌對人類,遠比對鼠類危險。它不僅導致驚人的死亡率,還會產生複雜的疾病類型。

喬立克發現存在兩種瘟疫。他是正確的,但不夠全麵。

鼠疫杆菌進入淋巴係統,會引發腺鼠疫。它的典型症狀就是在腹股溝、腋窩等處長出腫瘤。病人會持續高燒、頭疼、疼痛難忍,後來還會出現嘔吐和譫妄。病人大多在一個禮拜內死亡。腺鼠疫的死亡率可以高達75%。

鼠疫傳播還要靠黑鼠身上的客蚤,而且不是所有客蚤都會傳染鼠疫,甚至也不是所有攜帶病菌的客蚤都會傳染,隻有消化道被堵塞的客蚤在咬人的時候,才會把病菌吐在人的血液裏。許多客蚤雖然被病菌感染,但消化道並沒有堵塞,這時它們也沒有傳染力。

如果一切僅限於此,那麼黑死病也不會如此恐怖。但情況很快發生了變化。鼠疫杆菌進入人體後,開始攻擊肺部。於是產生了另一種鼠疫—肺鼠疫。

病人感染肺鼠疫後,會嚴重缺氧,身體會出現可怕的黑斑。他會發燒,然後劇烈地咳嗽,噴出血沫。病人將在三天之內死亡,死前要承受難以想象的痛苦。肺鼠疫的死亡率高達95%。

而且最可怕的是:肺鼠疫可以通過飛沫傳染。

到了這個時候,人與人的接觸可以直接傳播鼠疫,甚至不需要觸摸,僅僅呼吸就可以傳播。黑死病已經不是一條死亡的河流,而是死亡的大海。

喬立克精確地描述了腺鼠疫和肺鼠疫,但還有一種鼠疫被他漏掉了。黑死病還有第三種形式:敗血性鼠疫。它相對比較罕見,但最具殺傷力。病人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就會死亡。敗血性鼠疫的死亡率是100%。

這三種鼠疫混在一起,會聚成了黑死病。

麵對這樣的疾病,當時的醫生是完全無能為力的,他們隻能等待—等待著黑死病燃盡自己全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