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混雜著焦臭味道衝塞天際。被赦免的猶太人在台下顫抖著看著,周圍是人民的“正義”呐喊。
這在曆史上被稱為“情人節大屠殺”。
這並不是一切。零星的屠殺還在持續。許多猶太人開始從斯特拉斯堡逃亡。他們一旦被農民發現,往往就會被打翻在地,活活戳死,或者被捆起來扔進河裏淹死。當時的記載估計,在斯特拉斯堡一地,就有一萬六千人被殺。現代學者的估計大約是這個數字的一半。
屠殺過後,斯特拉斯堡驅逐了所有剩下的猶太人。
斯特拉斯堡向狂熱屈服後,整個萊茵河流域都展開了屠殺,狂熱還滲透到了德國內地。黑死病和大屠殺碰撞在一起,其場景如魔鬼在血海中起舞。
這些屠殺寫來似乎平淡,但如果真去想象的話,那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場景。家裏隨時會闖進來一群暴徒,把自己最愛的人劈死、燒死、捅死在麵前,而你卻無能為力。沒有任何道理可言,也沒有任何出路可逃。周圍都是豺狼,你隻有等待。—等著殺人者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腳步聲在你門前停下。
這樣的慘痛實在非人所能承受,也非人所該承受。
但是猶太人並非毫無抵抗。在美因茨,猶太人不肯束手待斃。他們組織起來,殺死了兩百名基督徒。基督徒的報複是可怕的,後來一萬兩千名猶太人被殺死。那裏的猶太社區完全覆滅,幾乎找不到幸存者。
還有一些猶太人用了更恐怖的抵抗方式。他們用高牆把社區圍了起來—然後在裏麵活活被餓死。還有人在暴徒趕來前,點著自己的房子,全家人坐在裏麵等著燒死。他們不願看著自己的親人像豬狗一樣被宰殺,也不願意留給敵人任何財物。
許多時候,那些暴徒給猶太人一個選擇:背叛猶太教,就可以活命。“情人節大屠殺”就是一例。確實有一些猶太人皈依基督教,留下一命。但是大多數人選擇了死亡。許多母親寧肯看著孩子被燒死,也不願意他背叛祖先的信仰。在許多人看來,這是不可理解的。
如果一個母親為了救孩子,讓他改信別的宗教。那麼,什麼樣的上帝會懲罰她?什麼樣的上帝又會懲罰她的孩子?
最慘烈的一幕發生在德國的北豪森城。
猶太人知道難逃厄運,就去找當地市民,要求自由地死去。市民們答應了。於是,這些基督徒們挖了一個巨大的墓地,裏麵扔上柴火。到了指定的日子,猶太人男女老少穿上最好的衣服,走出家門。他們雇了一個樂手,沿途吹奏舞曲。所有猶太人手拉著手排成一隊,在樂曲聲中走向墓地。走在最前麵的是他們的老拉比,在隊伍最後則是拉比的兒子。他負責照顧老弱,保證他們不掉隊。
等隊伍走到墓地邊,猶太人一個個跳了下去,拉比的兒子是最後一個。跳下去之前,他在周圍轉了一圈,確保沒有同伴遺漏。這個時候,旁觀的市民動了憐憫之心。他們拉住這個青年,勸告他放棄猶太教,這樣就可以活命。他回答說:“何必呢?我們的痛苦就要到頭了。我隻要再忍受一刻,就永遠自由了。”
他跳了下去。然後有人點起了火,所有猶太人都被燒死了。
他們被直接掩埋。
“救一人如救全世界”
黑死病所過之處,猶太人也並未幸免,死亡率並不比基督徒低。這個事實非常明顯,但是那些人視而不見。他們還是像宰殺豬羊一樣屠殺猶太人。
為什麼會這樣?
答案可以很簡單:這些人本來就是惡魔。
但這個答案是不對的。
他們不是惡魔,至少其中的大部分不是惡魔。他們會憤怒,會憐憫,會歡笑,會落淚,也會瘋狂。他們這麼做的原因是複雜的。
首先是黑死病。
黑死病摧毀城市,撕裂家庭。沒有醫生能治療它,沒有人力能抵禦它。麵對它,誰也無能為力。但是現在,他們發現自己能對黑死病做點兒什麼了。猶太人如果是投毒犯,殺了他們也就等於在報複這場大瘟疫。
靠無辜者的血擺脫絕望,這不是人類曆史上的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然後是錢。
中世紀的猶太人往往是放債者,許多基督徒都欠他們債,而且利息很高。猶太人借款利息高,並不完全是他們的錯。在那個時代,往外借款是很不安全的事。放款人必須靠高利息來彌補可能的損失。
然而債主從來都是招人恨的。要是他們出門讓雷劈死多好。要是他們掉進河裏淹死多好。就再也不用還債了。可惜債主總是很小心。他們避著雷,躲著河,安然無恙。
幸好來了大屠殺。
現在已經搞不清楚屠殺者有多少是欠債人。但是猶太人的高利貸者身份,肯定加劇了這場大屠殺。比如斯特拉斯堡大主教是反猶急先鋒。我們查查他的資料就知道:他欠猶太人一筆巨款。很可能,就是從借到錢的那一天起,他變成了反猶主義者。
還有許多這樣的例子。在德國的奧格斯堡,一群暴徒追著要屠殺猶太人。市政府把猶太人轉移進城裏,緊閉大門,保護起來。暴徒們一時攻不進來,這個時候,有一個人偷偷地打開了城門。暴徒一擁而入,殺死了猶太人。打開城門的人叫波特納,他欠了猶太銀行家很多錢,這就是他這麼做的理由。就在他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他一分錢都不欠了。
不光是欠債可以被勾銷,猶太人還有財產。他們的財產被沒收後,大家都可以分享到好處。斯特拉斯堡的猶太人財產就被分給了工人階級—當地的手工業者和雇工。在科隆,主教、市政府、公爵瓜分了猶太人的財產。
除了黑死病和錢以外,還有一個因素,則是惡的“廣場效應”。
獨處的時候,每個人確實會用自己的腦子,但是當成千上萬人湊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似乎都把自己的腦子捐出去了—捐給了人群裏嗓門最大的人,這就是“廣場效應”。
這也不奇怪。千萬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說話聲音就聽不見了,能聽到的隻能是呐喊。要讓千萬人一起呐喊著去算道算術題,那是一定算不出來的。呐喊發出的隻會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情感。這種情感可能是善的,但更可能是惡的。它會在人群裏放大,滾雪球似的變成一個龐然大物。此時,惡不再是“惡”,而被稱為“正義”。
作為一個個體,很多人絕不會把猶太人燒成焦炭,塞進木桶扔河裏。但當他加入了人群,情況就不同了。理智在人群中是缺席的,再荒謬的話也會被堅信,再殘暴的事也會被歡呼。人性裏最暴虐的一麵,以“正義”之名,在人群中得到了最大限度地釋放。
這種暴虐是一種古老的本能,存在於每個時代,存在於每個社會。它流淌在我們的血液裏,編織在我們的基因裏。它平時會隱而不見,到了特定的時候,“人群”則會把它釋放出來。1349年的屠殺就是它的一個例證。
但也有人在幫助這些猶太人。
歐洲上層社會對大屠殺的態度是不一致的。比如斯特拉斯堡大主教就是剿猶悍將。但是作為一個整體,統治階層站在了猶太人一邊。
許多城市都抵製過大屠殺。前麵說過,巴塞爾的市政府就做過抵抗,奧格斯堡的市政府把猶太人藏起來,斯特拉斯堡政府則寧肯垮台也不願大屠殺,但是它們都失敗了。它們失敗的原因是它們太弱,實在壓製不了人民“正義”的呼聲。
但也有成功保護猶太人的例子。比如在德國的雷根斯堡,兩百三十七名家族領袖一起宣誓保衛猶太人。他們信守了諾言,城內的猶太人平安無恙(死於黑死病的除外,那是誰也保衛不了的)。奧地利公爵也成功地保護了他屬下的猶太人。
帕拉丁伯爵也把境內所有的猶太人都保護起來了。當地人民對此非常惱火,給他起了個綽號,叫“猶太王”。不過伯爵的動機也不那麼純粹—他收了猶太人一大筆賄賂。但我們不能因此譴責他。伯爵也冒了很大風險,當地差點兒爆發一次革命。
電影《辛德勒的名單》裏,猶太人送給辛德勒一枚戒指,上麵刻著:救一人如救全世界。上麵所有這些人的墓碑上,也都應該刻上這句話:
救一人如救全世界。
日耳曼皇帝的態度比較怪異。他不喜歡這次大屠殺,還保護過不少猶太人。對於被燒死的猶太人,還表示過哀悼。但也就是這個皇帝,居然鬼使神差地下了一道旨意:阿爾薩斯省“所有已經被殺的猶太人,以及將來被殺死的猶太人”,他們的財產都將留給特裏爾大主教。他還慷猶太人之慨,賞賜給一個貴族三座房屋:如果紐倫堡發生了屠殺事件,這個貴族可以挑選三座猶太人留下的房子。
皇帝為了省錢,搭了大屠殺的便車。結果他一分錢沒花,就送出去兩份厚禮。但這會對猶太人的命運產生什麼影響,他就統統不管了。
教皇克勒芒六世堅決地站在猶太人一邊。他喜歡享受,愛慕虛榮,生活奢靡。他有許許多多缺點,但作為一個人,克勒芒六世是善良的。他從頭至尾就抵製大屠殺,為此,他向全歐洲下達兩道敕令,呼籲保護猶太人。
教皇在敕令裏說:這次大瘟疫遍布全世界,沒有哪個國家、哪個民族能幸免。猶太人也不例外,他們也在大量死亡。瘟疫怎麼可能是他們造成的呢?猶太人投毒的說法,完全是無稽之談。凡是以此為理由殺戮猶太人的,都是受魔鬼的指示。
他呼籲道:“我主基督降臨凡世的時候,就是出生在猶太人中。人道地保護他們,慈悲地對待他們,是每個基督徒的義務。除非經過合理、合法的審判,誰也不得殺死他們、掠奪他們、驅逐他們。任何膽敢這麼做的人,都將被逐出教會!”
這是一封義正詞嚴的敕令。它值得被載入世界史,值得被每個基督徒銘記。但很可惜,它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在阿維尼翁,教皇確實保護了所有的猶太人。可在德國、在瑞士,這封敕令被忽略了。大家都在忙於燒人,沒心情聽這樣的敕令。
麵對這樣的群體狂熱,教皇也無能為力了。
據估計,各地大約爆發了三百五十次屠殺,二百一十個猶太社區被滅絕。這次屠殺規模之大,在歐洲史上前所未有。直到大約六百年後,希特勒才刷新了這個紀錄。
然而,屠殺並非遍及歐洲。比如意大利的猶太人就沒受影響,西班牙的猶太人得到了保護,馬賽的猶太人也毫發無損。屠殺主要發生在德國和瑞士。也就是說,集中在德語地區。—我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什麼。
萊茵河流域的情況是最嚴重的。萊茵河滾滾北流,上麵漂浮著無數腐爛的屍體。有些是死於黑死病,有些是死於火刑柱。無論死於何種原因,它們都將流入北海,並將在那裏沉睡,直到變成塵沙海泥……
上帝的審判日就要來了
1349年,災難達到了頂點。黑死病的火焰燒過歐洲大地,這一年的死亡人數破了紀錄。誰也看不出希望在哪裏。
有人相信上帝的審判日就要來了,人類的命運係於一線。
在德國,遊蕩著一群群舉止怪異的人。
每個隊伍多的有上千人,少的有二百人。他們全身赤裸,隻穿著一件白袍,從腰遮蓋到腳踝。每人頭上都戴著一頂帽子,前後各綴著一個血紅的十字,右手則拿著一根三束皮鞭。走在隊伍前麵的人則高舉著金色旗幟。
他們從一個城市走到另一個城市。每經過一個城鎮,他們就會走到城市廣場,圍成一個圓圈,開始歌唱。四個人領唱,其他人跟著應和。歌聲純淨明亮,充滿了信仰的激情。
等市民聚攏過來,他們就開始一個個俯臥到地上,攤開手臂,呈現十字形狀。在這個過程中,歌聲依舊響徹廣場,節奏不亂。等他們都躺好,站在隊伍最後的一個人站起來,舉起鞭子,猛抽在他前麵的同伴。鞭子都是特製的,上麵挽著繩結,繩結裏係著鐵片。這些鐵片大約隻有米粒大小,但是像針一樣銳利。鞭子可以輕而易舉地撕裂皮膚。挨打的人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血漸漸從背上滲透出來。
清澈的歌聲還在讚美上帝—他的公正、他的仁慈、他的拯救。歌聲裏偶爾混雜著可怕的慘號:
“寬恕我!寬恕我!”
血滴慢慢流過身體,跌落在塵土裏。歌聲夾雜著慘叫,越來越高亢,最後終於變成撕心裂肺的吼叫。周圍的市民開始啜泣。
等鞭打完了,挨打的人站起來,接著打他前麵的同伴。這樣一個一個傳遞。最後,隊伍最前麵的人走過來鞭打最後的一個。這樣,所有人都受了鞭笞。
鞭刑結束了。他們用手巾擦拭完身上的血水,舉起旗幟,準備離開。有人走過來哭泣著索求他們的手巾,他們要把這沾血的手巾當成聖物供起來。還有市民要求加入他們。
這些人回答說:這要和他們的首領商量。
他們上路了。在下一站,他們還要再實行這樣的鞭刑。
在1349年的歐洲,有許許多多個這樣的團體。他們自稱為“十字兄弟會”,旁人則稱之為“鞭笞派”。
他們沒有嚴格的組織,每個團體各自為戰,但是團體內部的規矩是很嚴格的。凡是參加“兄弟會”的人,都要進行苦修,接受鞭刑。據說耶穌的生命有三十三年又四個月。為了紀念耶穌基督,他們的苦行要持續三十三天零八個小時。
在這段日子裏,他們不許洗澡、修麵、換衣服,不許在床上睡覺,不許和異性交談,更不許有性活動,連性幻想也絕對禁止。最可怕的是,每天他們要接受三次鞭刑,兩次在公開場合下受刑,一次在私下受刑。他們赤著腳,半裸著身體走訪各地。如果碰上城鎮,就在城鎮廣場舉行鞭刑,否則就在野外進行。
一天忍受三次這樣的鞭刑,這個規定讓人匪夷所思。如果每次鞭刑都鮮血淋漓,他們根本就活不了幾天。因此學者們懷疑,並不是每次鞭刑都那麼血淋淋的。有記載的鞭刑,由於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所以格外嚴酷。
他們鞭刑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救贖。
黑死病是上帝之怒。他們要用最殘酷的方式,平息上帝的怒火—為自己,也為人類。他們效仿的是耶穌基督。耶穌曾用自己的血救贖了人類的靈魂,他們要用自己的血懺悔人類的罪孽。
“鞭笞派”相信,自己流的每一滴血,上帝都看在眼裏。因為血裏麵有他們的恐懼,他們的救贖。
救贖確實迫在眉睫,上帝的烈焰已經燃遍了全世界。《啟示錄》裏的封印,已經被一層層揭開。但它還不是終結,後麵可能有更猛的獸、更烈的火。
有些鞭笞派成員相信黑死病隻是大滅絕的開始,最後審判即將到來。他們甚至給出了準確日期:1369年。離現在隻剩下二十年了。如果他們的苦行不能挽回聖意,整個世界必然毀滅。
任何時代都有這樣的宗教狂,但隻有當社會出現大問題的時候,它才成為強大的潮流。現在的大問題就是黑死病。黑死病時代渴望自虐、渴望救贖。人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平息“上帝之怒”。他們希望用血來取悅上帝。他們也真的相信:血能取悅上帝。
這是一個可怕的信仰。但是在1349年的時候,在大地變成屍山血海的時候,這樣的信仰不也很自然嗎?
“鞭笞運動”是從恐懼裏開出的一朵花,是從絕望中噴出的一團火。
在恐懼與絕望中的人們,熱情地擁抱它。“十字兄弟會”所過之處,受到人們的熱烈歡迎。教堂為他們的到來敲鍾致敬,人們湧到城門去迎接他們,兄弟會成員被當成聖人一樣崇拜。有些神父不知死活,膽敢抨擊兄弟會。他們被人們毫不客氣地趕下講壇。
不少人要求加入“鞭笞派”,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如願。
首先,他必須接受一切規定,承諾忍受三十三天八小時的苦行。每天挨三次鞭子。
其次,他要挨打,必須花錢—至少要能維持自己的生活。鞭笞派不接受募捐,它實行的是會員製。所有的成員必須交錢,支付苦行期間的費用。
最後,所有要加入鞭笞派的人,必須取得配偶的同意。必須承認,這是一條相當人性化的規定。
即便如此,鞭笞派成員依舊像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多。一個團體往往膨脹到好幾百人,多的還能上千。鞭笞運動風靡德國,然後又擴展到匈牙利、波蘭、現在的荷蘭與比利時。1349年夏秋之交,鞭笞運動達到了頂峰,中歐到處都遊蕩著鮮血淋漓的“兄弟”。
這些“兄弟”也越來越離譜。每一次鞭打仿佛都把他們刺激得更像狂人。有人宣稱自己親眼見到了聖母瑪利亞。有人宣稱基督降臨,和自己一起吃喝。發展到最後,有人居然嘶吼著說自己是個複活的死人!鞭笞運動是分散的,沒有核心領導,很容易走向失控。不少團體宣布:三十三天的苦行不夠。苦行要持續三十三年!有的甚至說:鞭笞運動永遠不會結束,直到天國降臨人間。
他們也變得越來越暴虐。似乎自己的血已經不能滿足上帝,他們還要奉獻上別人的血。他們開始大肆屠戮猶太人。在許多城市,他們還沒舉行鞭笞儀式,就徑直衝入猶太人聚居區,把他們殺個精光。有的時候,僅僅是他們即將到來的消息,就能掀起屠殺猶太人的狂熱。對於反對他們的基督徒,他們態度也日益凶狠。比如在梅森,有一個修道士指責他們,就被當場活活砸死。
這個運動變成了一頭瘋獸,在黑死病的廢墟上亂衝亂撞。
然後,他們終於也走向衰落。
首先,教會堅決抵製它。教皇頒發諭令,譴責“鞭笞運動”是一個邪惡異端,責令全體教會一致抵製。許多政府也積極響應,它們對這個運動充滿了恐懼,擔心它破壞秩序,摧毀統治階層。
聯合抵製取得了成果。英國、法國、意大利都成功地將“鞭笞運動”拒之門外。但是對“鞭笞運動”來說,最要命的倒還不是抵製,而是另一個很難堪的事實:它懇求上帝停止瘟疫,但它本身就在傳播瘟疫。
鞭笞派在各地遊蕩,還嚴禁洗澡、換衣服,於是他們的身體就成了鼠疫杆菌的樂土。再沒有比跑來跑去又渾身臭烘烘的人,更容易招來跳蚤的了。他們成了高危人群,其死亡率遠遠比普通人高。許多人來不及完成苦修,就暴斃途中。還有的團體沒能走完三十三天的路,就盡數覆滅。這很容易引起群眾的驚詫,一群叫喊著要替大家平息上帝之怒的人,死得比誰都快,無論如何這不夠合理。群眾的結論很可能是:他們把上帝惹得更加發怒了。
而且他們本身也變成了傳染源。還有不少城鎮發現:凡是“鞭笞派”經過之地,總要有一大批市民倒斃。時間長了,“鞭笞派”就引起了大家的恐懼。慢慢地,城鎮開始把他們視為災星,對他們的態度也開始有所保留。
大家雖然能察覺到它的衰落,但它最後的結局還是讓人大吃一驚。
在1350年,鞭笞運動忽然消失,就像被一陣風刮走了似的。仿佛一夜之間,這些到處遊蕩的鞭笞者全被大地吞沒了。
它消失得如此迅速,“就像夜間的幻影、竊笑的鬼魂”。
它消亡得似乎很神秘。如果要找原因的話,可能隻有一個:鞭笞運動已經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因為黑死病也正在消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