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後一片葉子(3 / 3)

等他們返回的時候,喬希已經入睡了。蘇拉攏了窗簾,然後示意貝爾曼去另外一個房間。兩人在房中憂心忡忡地望著窗外那棵常春藤。然後,他們默默地彼此對視了一段時間。外麵正在下雨夾雪,已經下了很久,一直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貝爾曼身上穿著一件藍色的舊襯衣,在一隻倒扣著的水壺上靜坐著,權當是坐在了一塊石頭上。這便是他的幽居礦工的造型。

翌日清晨,隻睡了一個鍾頭的蘇睜開雙眼,見到喬希正大睜著一雙黯淡無神的眼睛,望著已經拉攏的綠色窗簾。

她說:“拉開窗簾!我要看看窗外。”她的聲音依然十分微弱。

蘇隻好垂頭喪氣地照她的命令行事。

然而,她卻看到有一片常春藤葉在經曆了一整夜的雨打風吹之後,依然附著在那堵磚牆上。那是最後一片常春藤葉。葉子靠近莖那邊的部分還是翠綠色的,可是鋸齒狀的葉子邊緣卻已呈現出衰朽的枯黃色。不過,它依然不屈不撓地高懸在離地二十多英尺的藤枝上。

喬希說:“我還以為這最後的一片葉子肯定會在昨夜凋零呢。我聽到了風聲。但是,今天它肯定會凋零的,那時我也要離開了。”

“瞎說!”蘇將自己困頓的臉貼近喬希的枕頭,“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也應該為我著想啊。你說,若是隻剩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呢?”

喬希無言以對。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奔向那未知的漫漫死亡征程,人世間最孤苦的境況莫過於此。她已經斬斷了自己跟這個世界,跟自己的朋友之間相關聯的紐帶,腦子裏隻剩下了那些狂熱的胡思亂想。

漫長的一天終於過去了,天色暗了下來,不過她們依舊能夠看到那片孤獨的常春藤葉還緊緊地附著在牆壁上,與藤枝連在一塊兒。晚上的時候,再度風雨飄零,外麵風聲不斷,窗戶上雨聲連連。荷蘭式的屋簷十分低矮,雨水便從那裏不斷地往下流淌。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喬希便強硬地命令蘇拉開窗簾。

那片葉子還在原地待著。

有很長一段時間,喬希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它身上。忽然,她衝著蘇大聲喊起來。當時,蘇正守在煤氣爐旁邊,為她煮一鍋雞湯。

喬希說:“蘇,我的確不是什麼好姑娘,為了提醒我注意到這一點,上帝便要求那最後一片葉子始終停留在原地。一心求死真的是一種罪過。好了,請你給我一碗雞湯吧,另外再給我一杯牛奶,裏麵要加一些紅酒,除此之外——嗯,請先幫我拿鏡子過來好嗎?把枕頭墊在我的身後,我希望能坐起身來,親眼看著你煮飯。”

一個小時以後,喬希又說:“蘇,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去那不勒斯海灣寫生。”

下午的時候,醫生又來了。在他告辭離開之際,蘇借故跟他來到了走廊。

醫生將蘇瘦弱戰栗的手握在手中,說道:“現在康複的機會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五十,用心照顧好她,我相信你會贏得勝利的。眼下,我要下樓去探視另外一位病人了。他叫貝爾曼,得的同樣是肺炎,據說他也是個畫家。他的病來勢洶洶,而且他年紀太大了,身體也很差,怕是沒什麼康複的機會了。今天,我會把他送到醫院裏去。在那裏,至少能讓他得到更好的護理。”

翌日,醫生告訴蘇:“你終於贏了,她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眼下,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向她提供充足的營養,繼續好好照顧她。”

下午,蘇走到喬希的床邊,見到她正悠閑地織一條深藍色的毫不實用的羊毛披肩。蘇伸出一條手臂,將她和枕頭一塊兒擁住了。

蘇說:“小家夥,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貝爾曼先生由於患上肺炎,今天在醫院裏過世了。他在兩天以前,剛剛染上了這種病。第一天的清晨,守門人見到他在一樓的房間裏待著,看起來很難受,但是無人過去照料他。他的衣服和鞋子全都濕透了,冷冰冰地貼在身上。那樣一個風雨大作的晚上,誰也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之後,大家找到了一隻尚未熄滅的燈籠,一架從原先的位置挪開的梯子,幾支畫筆,一塊調色板,調色板上滿是黃色和綠色的油彩,另外——啊,親愛的,看看窗戶外頭,那附著在牆壁上的最後一片常春藤葉。先前你不是一直很困惑,為什麼它從來沒有隨風舞動過嗎?親愛的,因為那就是貝爾曼的巨作呀——那晚,最後一片葉子凋零了,他便在那裏畫上了這一片代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