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穀物商勃洛克—解聘律師(1 / 3)

K終於決定不讓律師過問自己的案子了。采取這個步驟是否明智?他一直對此存著疑問。但是,非此不可的信念最後占了上風。他做了很大努力才下定了這個決心。在他決定去見律師的那天,他的工作效率很低,為了完成任務,他不得不在辦公室裏待到很晚才走。當他到律師家門口時,已經十點多了。他在按鈴之前,又考慮了一遍,也許用打電話或寫信的方式解聘律師更好,當麵談這事不免很難堪。但他不想放棄當麵談的好處,用別的方式解聘律師,律師會默認現狀,或者會冠冕堂皇地寫一兩句話認可。除非K到萊妮那兒去了解情況,否則他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律師對解聘有什麼反應,也無從知曉按照律師的看法這個舉動會造成什麼後果。律師的意見是應該重視的。他和律師麵談,可以出其不意地提出解聘要求,不管律師多麼警覺謹慎,K也會輕而易舉地從他的舉止中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K甚至有可能發現,讓律師過問案子更為明智,因而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他在律師門上按的第一次鈴和往常一樣,沒有產生任何結果。“萊妮的動作應該迅速一點兒。”K想道。不過,謝天謝地的是,這次不像往常那樣,沒有第二者來多管閑事,比如說,那個穿睡衣的男人或者任何其他愛管閑事的家夥都沒有出現。K又按了一下門鈴,同時看著旁邊的那扇門,但是這一回兩扇門都緊閉著。最後,律師門上的警窗後麵露出了一雙眼睛,但不是萊妮的眼睛。一個人拔掉了門插關,但仍舊擋著門,算是一種防範措施。過了一會兒,那人朝屋裏喊了一聲“是他”後,才開了門。K靠在門上,他能聽見那人急匆匆地轉動鑰匙所發出的聲音。門終於開了,K幾乎是衝進了前廳。他看見萊妮穿著睡衣,沿著過道一溜煙跑開了。那人剛才朝屋裏喊了一聲,準是給她打招呼。他注視了一會兒她的背影,然後轉過身去看看是誰開的門。

這是一個瘦骨嶙峋、個子矮小、蓄著長胡子的男人,他的一隻手拿著蠟燭。“你在這裏做事嗎?”K問。“不是,”那人說,“我不是他們家的,我隻是律師的一個委托人,有事找他來了。”“你穿著襯衫就來了?”K指著那人的不合適的衣著問道。“噢,請原諒。”那人說,他借著燭光打量著自己,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衣冠不整。“萊妮是你的情婦嗎?”K冷冷地問道。他微微叉開腿,手裏拿著帽子,在背後攥緊了拳頭。他隻是因為自己穿了一件厚呢子大衣,便覺得比那個瘦小的家夥優越。“啊,上帝,”那人說,他伸出一隻手,遮在麵前,表示驚訝和否認,“不是,不是,你在想些什麼呀!”“你看樣子是個老實人,”K笑著說,“但是,這無所謂,走吧!”K揮動著帽子,推著那人,要他先走。“你叫什麼名字?”他們向前走的時候,K問道。“穀物商勃洛克。”小個子自我介紹時朝K轉過身來,然而K並未允許那人站著不動。“是你的真名嗎?”K接著問。“當然囉,”那人回答,“你為什麼懷疑它不是真名呢?”“我想,你可能有某種原因需要隱姓埋名。”K說。他現在覺得輕鬆了,恰似一個人到了外國,和一個不如自己的人講話,自己的事可以守口如瓶,有關那個人的事,他卻可以泰然自若地參加討論,既有可能贏得別人的尊重,也可以隨心所欲地撒手不管。

他們走到律師書房門口時,K停下來,打開門,叫住正沿著過道不緊不慢地走去的穀物商:“別忙著往前走,照一照這兒。”K想,萊妮也許躲在書房裏,他讓穀物商端著燭台,把每個屋角都照了一遍:書房中沒有人。K走到法官的肖像前,從身後拉著穀物商的背帶,把他拽回來。“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指著牆上那幅畫問道。穀物商舉起蠟燭,眨巴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對K說:“是一位法官。”“一位高級法官嗎?”K問。他站在那人旁邊,觀察著這幅畫會給那人留下什麼印象。穀物商恭恭敬敬地向上看了一眼。“是一位高級法官。”他說。“你的眼力不大好,”K說,“他是一個級別最低的預審法官。”“現在我想起來了,”那人放下蠟燭說,“以前他們曾經跟我這麼講過。”“這是理所當然的,”K大聲說道,“我怎麼會忘記呢,你以前當然聽人說起過。”“可是,我為什麼一定會聽人說起過呢?”那人一麵說,一麵朝門口走去,因為K在後麵推著他。當他們走到過道裏的時候,K說:“我想,你知道萊妮藏在什麼地方吧?”“藏在什麼地方?”他說,“不,她可能在廚房裏給律師做湯呢。”“你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呢?”K問。“我正要把你帶到她那兒去,可是你卻把我叫住了。”那人回答道,這些互相矛盾的詢問似乎把他搞糊塗了。“你以為自己很機靈吧,”K說,“帶我到廚房裏去!”

K從來沒有到過廚房,這間廚房大得驚人,設備齊全。做飯的爐子比一般爐子大三倍,其他東西看不大清楚,因為隻有一盞小燈掛在門旁。萊妮和平常一樣,穿著白圍裙,站在爐子旁邊,正往擱在煤油爐上的湯鍋裏打雞蛋。“晚上好,約瑟夫。”她轉過臉,看了K一眼,說道。“晚上好。”K說,他把穀物商支使到較遠的一張椅子跟前,穀物商順從地坐下。K然後走到萊妮身後,貼近她,靠著她的肩頭問道:“這人是誰?”萊妮一隻手攪著湯,另一隻手挽著K,讓他走上前來。“他是個可憐蟲,”她說,“一個可憐的穀物商,名叫勃洛克。你瞧他這副模樣。”他們兩人都回過頭去看穀物商。那人正坐在K指定的那把椅子上,已經把蠟燭吹滅了,因為沒有必要再讓它點著了,他正用手指掐滅燭芯。“你隻穿著睡衣,”K說,他使勁把萊妮的頭轉過去,重新對著爐子。她沒回答。“他是你的情人嗎?”K問。她伸手去取湯鍋,但是K抓住她的兩隻手說:“回答我!”她說:“到書房裏去,我全講給你聽。”“不,”K說,“我要你在這兒告訴我。”她悄悄挽著K的胳膊,打算吻他,但K把她推開,對她說:“我不需要你現在吻我。”“約瑟夫,”萊妮說,她用哀求和坦率的目光凝視著他,“你肯定不妒忌勃洛克先生吧?”接著她轉身對穀物商說:“盧迪,你來幫幫忙,你瞧,我被懷疑了,把蠟燭放下。”人們可能會以為穀物商一直心不在焉,但是他馬上明白了萊妮講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不能想象,你有什麼可妒忌的。”他單刀直入地說。“我其實也不能想象我會吃醋。”K笑了笑,看著他回答道。萊妮聽後哈哈大笑,乘著K暫時心緒不錯,勾住他的手臂低聲說:“現在讓他一個人待著吧,你會明白他是個什麼樣的家夥。我對他稍微客氣了一些,因為他是律師最好的委托人之一,這是唯一的原因。你自己怎麼樣?今天晚上你想見見律師嗎?他今天身體很不好,不過沒關係,如果你想見他,我就告訴他你在這兒。但是你一定要在我這兒過夜。你自從上次來這兒後,好久沒露麵了,連律師也問起了你。對你的案子不能漠不關心嘛!我也聽說了一些情況,我會告訴你一些消息的。不過,你先把大衣脫掉吧。”

她幫他脫下大衣,接過他的帽子,跑到門廳裏去掛好,然後又跑回來看一眼鍋裏的湯。“我先去通報一聲,說是你來了,還是先給他端湯去?”“先通報一聲吧。”K說。他覺得很惱火,因為本來想把整個案子,尤其是解聘律師的問題,和萊妮徹底談談,可是穀物商在這兒,把事情全搞糟了。話又說回來,他認為這件事十分重要,不能聽任一個小小的穀物商進行幹擾,於是他把已經走進過道的萊妮叫了回來。“不,讓他先喝湯吧,”他說,“這樣他跟我講起話來會更有力氣,他需要這樣。”“這麼說來,你也是律師的委托人囉。”穀物商坐在屋角,心平氣和地說,他似乎想證實一件事。他的話引起了不良後果。“關你什麼事?”K說。萊妮插嘴說:“你別嚷嚷。”萊妮又對K說:“好吧,我先把湯給他送去。”她把湯盛在碗裏。“不過他很可能馬上便會呼呼入睡,他每次吃完東西後都要睡一覺。”“我將要對他講的話會使他一夜睡不著覺。”K說,他想使別人明白,他和律師的會晤將是十分重要的,他盼著萊妮會來盤問他,到那時他再請她出主意。但是萊妮隻是嚴格地按著他的吩咐去做。她端著湯,從他麵前經過的時候,故意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輕聲對他說:“他一喝完湯,我就向他通報你來了,這樣你就可以盡快回到我身邊來。”“去吧,”K說,“你快去吧。”“火氣別這麼大。”她說,然後便端著湯碗,在門口轉過身走了。

K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現在他已下定決心,一定把律師解聘掉,但他肯定沒有機會先和萊妮商量一下。雖然這些事情遠遠超出她的能力範圍,但她準會勸他改變主意。這一次她的意見很可能會占上風,她很可能會讓他放棄原來的打算,使他繼續成為疑慮和恐懼的犧牲品,直到他的決定最終能付諸實踐為止。這個決定太重要了,不能放棄。這個決定實施得越早,他的痛苦也就越少。穀物商也許能在這件事情上開導他一下。

他於是向穀物商轉過身去,穀物商猛地動了一下,好像要蹦起來。“坐著吧。”K說,他拽過一把椅子坐在穀物商身邊。“你早就是律師的委托人了,是嗎?”“是的,”穀物商說,“很早就是他的委托人。”“他過問你的案子有多久了?”K問。“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事,”商人說,“在商務上——我是個穀物商——律師從一開始就是我的代理人,也就是說二十年來一直如此。至於說我個人的案子——你大概指的是這事——他也是從一開始,也就是說五年多以前,就是我的律師。是的,到現在已經五年多了,”他拿出一個舊筆記本,以證實自己說的話,“我在這裏麵全記著。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把確切日期說出來。憑腦子記住這些日期是很困難的。我的案子也許還應上溯到更早的時候,比我說的還要早,我妻子一死就開始了,肯定在五年半以前。”

K把椅子挪得更加挨近那人。“這麼說來,律師還兼管過問遺產糾紛?”K問。法院和法學之間的聯係在他看來似乎牢固得不同一般。“那當然,”穀物商說,他接著低聲補充了一句,“他們甚至說,他在處理遺產糾紛方麵比在其他方麵更內行。”接著,他顯然後悔自己講得太多了,便伸出一隻手,搭在K肩上,對K說:“別出賣我,求求你。”K輕輕拍拍他的大腿,說道:“不會的,我不會告密。”“你知道,他慣於打擊報複。”勃洛克說。“他肯定不會傷害一個像你這樣忠誠的委托人的,對嗎?”K說。“噢,他會的,”勃洛克說,“他一旦發火,便六親不認,此外,我其實對他也並不忠誠。”“這是怎麼回事?”K問。“我也許不該告訴你。”勃洛克猶豫不決地說。“我想你不妨說出來。”K說。“好吧,”勃洛克說,“我告訴你幾件事,但是你也得把你的秘密講一件給我聽聽,這樣咱們就彼此捏著對方的一個把柄了。”“你真謹慎,”K說,“我將要告訴你的那個秘密會使你的一切懷疑煙消雲散。現在請你說說,你是怎麼對律師不忠誠的。”

“好吧,”商人躊躇地說,好像在招認一件見不得人的事,“除了他以外,我還有其他律師。”“這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K說,他有些失望。“據說這是不行的。”商人說,他從開始講話起,一直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不過現在由於K的配合,他放心了。“不允許這樣做。特別是當你有了一個正式的律師後,就更不準找那些訟師商量了。而我正在這麼幹,除了他以外,我還有五個訟師。”“五個!”K嚷道,他為這個數字感到驚訝,“除了這位以外,還有五個訟師?”勃洛克點點頭繼續說道:“我還正在和第六個律師商談呢。”“不過,你需要這麼多律師幹什麼?”K問。“他們中間的每個人都對我有用處。”勃洛克說。“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願意嗎?”K說。“當然願意,”穀物商說,“首先,我不想輸掉官司,這點你很容易理解,所以我不敢放過任何可能對我有用的東西。如果有一線給自己帶來好處的希望,哪怕這個希望很渺茫,我也決不放棄。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為自己的案子花了所有的錢。比如說,我把做生意的錢全填上了,原先我的商行差不多占了整整一層樓,現在我隻需要一間朝北的屋子和一個夥計就夠了。當然我的生意之所以凋敝,並不僅僅是因為資金花光了,而是因為我精力不濟。當你全力以赴為自己的案子奔走時,你不會有多少精力花在其他事情上。”

“這麼說來,你也是自己為自己的事情奔走囉,”K打斷他的話,“我正想問你這個問題呢。”“這沒什麼可多說的,”穀物商說,“開始時我試圖自己過問此事,後來我不得不作罷。太耗費精力了,結果也令人失望。光是到法院裏去,看看事情的動向,也得付出很大代價,至少對我來講是如此。即使你隻是在那裏坐著,等著來叫你,你也會覺得無精打采。你也知道那兒的空氣怎麼樣。”“你怎麼知道我上法院去過?”K問。“你從過道裏走過的時候,我正好在那兒。”“真湊巧!”K嚷道,他被穀物商的話吸引住了,完全忘了他剛才還認為穀物商是一個十分可笑的人物,“這麼說,你看見我了!我從過道裏走過的時候,你在那裏。不錯,我是從過道裏走過一次。”“這並不是一次什麼巧合,”穀物商說,“我差不多每天都要上那兒去。”“我可能從現在起,也得經常上那兒去了,”K說,“不過,我大概不能受到像那次那麼隆重的迎接了:當時大家都站了起來。我想,你們準把我當作法官了吧。”“不對,”商人說,“我們站了起來,是因為門房的緣故。我們知道,你也是個被告。這類消息不脛而走。”“這麼說來,你那時就已經知道了,”K說,“你們也許以為我是個身居高位、有權有勢的人物吧。沒有人議論起這點嗎?”“沒有,”穀物商說,“人們的看法完全與此不同,不過,全是無稽之談。”

“怎麼會是無稽之談呢?”K問。“你幹嗎要追問呢?”穀物商慍怒地說,“你看來還不了解那兒的人,你會產生誤解的。你要記住,在這些法院裏,所有事情都要提出來進行討論,這些討論荒謬絕倫。人們累了,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思索問題了,於是便求助於迷信。我在這方麵和其他人一樣糟糕。按照一種迷信觀點,人們可以從一個人的麵相上,尤其是他的唇部線條上,看出他的案子的結局會怎樣。比如說,人們會宣稱,根據你的唇部動作判斷,你將被認定有罪,而且就在不久的將來。我可以告訴你,這種迷信行為愚蠢之極,在很多情況下,這樣做出的臆斷與事實完全不符。但是,如果你生活在這些人中間,你就很難不受這種壓倒一切的看法的影響。你想象不出,這類迷信行為會產生多麼深刻的影響。你在那兒對一個人講過話,對不對?他很難說出一句話來回答你。人們一到那兒便糊塗了,原因當然很多,他無言以答的原因之一是:看到你的嘴唇後,他受到了刺激。他後來說,他在你的嘴唇上發現了他自己要被定罪的跡象。”“在我的嘴唇上?”K問,他從口袋裏掏出一麵小鏡子,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嘴唇。“我在我的嘴唇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東西來。你能看出來嗎?”“我也看不出,”穀物商說,“一點兒也看不出。”

“那些人真迷信!”K大聲說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嗎?”穀物商說。“那麼,他們大概經常見麵,交換看法吧?”K問,“我和他們從來沒有打過任何交道。”“他們一般不大來往,”穀物商說,“他們不大可能常見麵,因為他們人數太多了。此外,他們的共同利益很少。有些人偶爾相信找到了一種共同利益,但是很快就會發現自己錯了。人們無法采取統一行動來反對法院。每樁案子都單獨審理,法院在這一點上毫不含糊。因此采取共同行動的可能性根本談不上。個別人可能秘密地在這兒或那兒取得一些進展,但其他人隻有到事後才能略知一二,誰也不會知道它的來龍去脈。因此,並沒有真正的統一行動,人們在過道裏雖然頻頻相遇,但交談的次數很少。迷信是個古老的傳統,正在自發地增長。”

“我看見了過道中所有的人,”K指出,“我心想,他們在這兒閑逛是多麼無意義啊。”“不是沒有意義。完全不是,”勃洛克說,“唯一無意義的事是采取獨立行動。我已經對你說過,除了這位以外,我還有五位律師。你可能會想——我也曾經這麼想過——我可以高枕無憂、撒手不管這件案子了。你如果這麼想就錯了。我必須更密切地注視它,比我隻有一個律師時更注意。我想,你不能理解這點,是嗎?”“是的,”K說,他伸出手,按在那人手上,請他別講得這麼快,“我想請你講得稍微慢一點兒,這些事情對我極為重要,我跟不上你講話的速度。”“我很高興,你提醒了我,”穀物商說,“當然,你是新來的,你在這類事情中還缺乏經驗。你的案子剛六個月,對不對?沒錯,我聽說過。六個月時間太短了!而我對這類事情卻已經考慮過不知多少遍了,這已成了我的第二天性。”“我想,當你想到你的案子已經進展到這一步時,內心一定充滿了感激。”K說,他不想直接打聽穀物商的案子進行到什麼程度了。他沒有得到直接的回答。“是的,我這個包袱背了足足五年,”勃洛克低下頭說,“這不是一件小事。”他接著沉默了一會兒。

K注意傾聽,萊妮是不是回來了。一方麵,他不願意萊妮這時進來,因為他還有許多問題要問,他不想讓她看見他正和穀物商進行推心置腹的交談;可是,另一方麵,他又為萊妮明明知道他在這兒卻仍舊在律師身邊待這麼久而煩惱:送一碗湯哪裏用得了這麼多時間呢!

“我還能清楚地回憶起開始時的情況,”穀物商重新開始說,K立即聚精會神地聽著,“當時我的案子正處於你的案子現在所處的階段。我那時隻有這麼一個律師,我對他不十分滿意。”“現在我能夠把一切都弄個水落石出了。”K想,他親切地點著頭,好像這樣做就能激勵穀物商把所有情況都和盤托出。“當時我的案子一點兒進展也沒有,”勃洛克接著說,“已經開過幾次庭,我每次都出庭受審,我搜集了證據,甚至把所有的賬冊都送到法院裏去。後來我發現,完全是多此一舉。我常常到律師這兒來,他呈交過好幾份申訴書——”“好幾份申訴書?”K問。“是的,沒錯。”勃洛克說。“這一點對我很重要,”K說,“因為他正為我的案子準備第一份申訴書呢。他到目前為止,什麼都沒寫出來。我這下才明白他對我多麼不關心,簡直可恥。”“申訴書至今還沒有寫好,可能他也有一些充分的理由,”勃洛克說,“老實告訴你吧,我的那些申訴書後來幾乎毫無用處。多虧一位法官的好意,我看見過其中的一份。寫得很深奧,但是空洞無物。開頭塞了一句拉丁文,我看不懂;然後是滿滿幾頁向法院進行的一般性申訴;接著吹捧了某些法官,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精於此道的人一看就知道誇的是誰;接下去是律師自我吹噓一番,與此同時又對法院進行阿諛奉承;最後是分析幾個據說和我的情況相似的過去的案例。根據我了解到的情況,我得承認,這種分析是很細致、很精辟的。你別以為我是在評價律師的工作,那份申訴書不過是許許多多申訴書中的一份而已。不過,不管怎麼說,我沒有看出我的案子有了任何進展。這就是我要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