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則神秘預言

溫泉關雖然成就了一段不朽傳奇,但事實上,它是希臘的慘敗。科林斯同盟三心二意的戰略部署,在溫泉關結出了苦果。即使在溫泉關殺死再多的波斯人,也彌補不了戰略上的失誤。

它的後果馬上就暴露無遺。

當七千名希臘戰士奔赴溫泉關的時候,一支希臘艦隊也開向北方。它們的目標是優卑亞海峽。在那裏,他們將和溫泉關戰士配合,把波斯軍隊牽製在希臘北部。

就在溫泉關開戰的同一天,海上戰爭也打響了,地點在優卑亞海峽北端的月神岬。希臘艦隊和波斯海軍混戰了兩天。雙方都沒有取得決定性戰果。

但是溫泉關失守的消息傳來了。陸上的大門既已洞開,月神岬的希臘艦隊也頓時失去了堅守的意義,希臘人從海上撤退了。

科林斯同盟的阻擊戰徹底失敗。

希臘中部成了波斯的獵物,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們。一座座神廟被洗劫,一座座城市被燒毀,許多婦女被輪奸致死,無數孩童被掠賣為奴。在溫泉關戰役前,薛西斯從沒有如此凶狠。而那場戰役激起了他的憤怒,既然希臘人選擇了反抗,那就讓他們迎接死亡。

此刻,希臘的軸心——雅典,裸露在波斯人的刀劍之下,此時的雅典也開始了緊急大疏散。

雅典人得到溫泉關失守的消息,馬上陷入了可怕的恐慌。盟軍已經掉頭南下,退守科林斯地峽。雅典人麵臨痛苦的選擇:是拋下家園接受奴役,還是和城市同生共死,進行最後的戰鬥?這種痛苦的選擇引起了激烈爭辯。

這時,兩則神諭成了雅典人爭論的焦點。

德爾斐的阿波羅神廟,是全希臘人共同信奉的聖地。頭戴月桂冠的朝聖者在那裏乞求神明的指點。在密室裏彌漫的香霧中,端坐著太陽神的女巫。那種煙霧就像毒品一樣,很快讓她進入癲狂狀態。女巫抽動肢體,喊叫出含混晦澀的詩句,那就是最神聖的阿波羅神諭。

女巫向雅典人吐露了可怕的話語。

不幸的人們啊,你們為什麼還在這裏?

飛,飛,飛離你的家園!

飛到大地的盡頭吧。

火與戰神將要駕著敘利亞人的馬車,毀掉你們的城市。

這是讓人絕望的預言,但是另一則神諭則讓他們看到了微弱的希望:

當一切都被奪去的時候,

神明會給你們一座不破的木牆。

它會保護你們和你們的子孫。

切莫停留啊,軍隊正從大地的盡頭開來……

你們當把背轉向他們,

不過終有一天你們將激戰。

神聖的薩拉米斯啊,

在播種和收獲之際,你將使無數人毀滅。

神諭從來都是難以琢磨的,許多人由於誤解神諭而招致滅亡。這是女巫慣用的伎倆,還是神明對人類的捉弄?雅典人隻能吃力地猜測:木牆指的是什麼?

雅典的長者認為:木牆指的是雅典衛城。在雅典的北端,有一座神聖的衛城。在危急時刻,它就是最後的防禦中心,而衛城外麵圍著木柵。因此這些長者認定:它就是神諭中的不破木牆。他們已經老了,不願意客死他鄉,而寧願在衛城和波斯人一決死戰。

他們指著木柵喊叫著:“神明已經給了我們不破的城牆,那就是衛城!它是堅固的,它是不破的。它那裏有安全,有自由!隻要我們決心一戰!”

雅典人敬畏地看著衛城,也許這真的是他們不破的木牆?

這時,有一個人站了出來。

他越過了人群,走到曆史聚光燈之下。這個人注定要超過米提亞德、列奧尼達,成為那個時代最光輝的人物。

這個人就是地米斯托克利。他是那種罕見的幸運兒,有著驚人的天賦,又在恰當的時間和地點出現,從而改變了曆史的軌跡。

地米斯托克利的品格絲毫談不上高尚。他貪戀錢財、追逐名利,既是個可鄙的政客,也是個傲慢的野心家。作為將軍之一,地米斯托克利曾經參加過馬拉鬆之戰。事後,他對米提亞德嫉妒得發狂,以致夜不能寐。

吹噓自己是他最大的愛好,貶低別人是他第二大愛好。唯一值得稱讚的是他對妻子的無比熱愛。但是這個優點,在他嘴裏也帶有侮辱人的味道。他聲稱自己的兒子統治著雅典。因為他兒子支配著他妻子,而妻子支配著他,所以他支配著雅典。

對於信奉民主的雅典人來說,這真是赤裸裸的侮辱。

他弄權,他受賄,他傲慢,他自戀。到了最後,他還叛國。但在那個關鍵時刻,這個長期的貪汙犯、未來的賣國賊站到了時代的巔峰,拯救了一個燦爛的文明。修昔底德是這樣評論他的:“由於天才的力量和行動的迅速,他能在恰當的時候做出恰當事情,遠非他人所能及。”

地米斯托克利堅決反對困守衛城。他認為這是一個愚蠢透頂的計劃,會導致雅典徹底滅亡。

他對雅典人說:“衛城並不是神諭中說的木牆,留在那裏隻會白白被波斯人屠殺。雅典人確實有一座不破的木牆,但不是任何木柵,任何城牆。真正不破的木牆在那裏!”——地米斯托克利指著大海的方向。

在那裏,一支艦隊正安靜地泊著。在陽光的烤炙下,它們散發著木材、油脂和海水的氣味。

雅典人之所以能擁有這隻艦隊,也是地米斯托克利的功勞。幾年前,雅典人從銀礦得到一筆巨大的收入。大家希望把這筆錢分掉,但是地米斯托克利預感到大風暴就要來臨,這些財富決不可以無謂地花掉。他呼籲用這筆錢建造兩百艘戰艦。他動人的口才打動了雅典人,那些白銀終於變成了兩百艘戰艦,從而奠定了雅典海軍的基礎。地米斯托克利把這支艦隊看做雅典的命脈,殫精竭慮地壯大它的力量。

米提亞德偏愛陸軍,因此強烈反對這種變化,但是地米斯托克利戰勝了他,終於把雅典武士訓練成“翻騰大海”的水兵,把他們從陸地帶向了海洋。

正是從這個時代開始,雅典人成了全希臘最偉大的海上鬥士。

當年一個偶然的決定,如今成了雅典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白銀不能買來生命,而這些戰艦可以帶著雅典人逃離死亡。

地米斯托克利說,那些戰船才是雅典人最堅固的壁壘,才是雅典人永不會被攻破的木牆!雅典人隻要跳上戰船,揚帆遠去。總會有一天,他們能在海洋上打敗波斯人,光複自己的家園。

是留下,還是離開?是在衛城內苦守,還是在大海上決戰?雅典人在兩種意見之間搖擺不定。如果這個爭執繼續下去的話,有可能導致城邦的分裂。

這時候,出現了一件非常怪異的事情。

雅典娜是雅典的守護神。在她的神廟裏的聖匣內,供奉著一條蟒蛇。這條毒蛇被視為雅典娜的聖物。每天,祭司們都給它奉上一個蜜餅。但是這一天,祭司發現蜜餅沒有被動過。等他們打開聖匣,發現蟒蛇也不見了。

雅典娜和她的聖物一起,離開了這座城市。

這個事件結束了爭論。人們認為雅典娜是在引導雅典人民離開城邦,走向大海。木牆不是衛城,而是那密密麻麻的戰船。

其實,整個事件是地米斯托克利一手策劃的。當他要達到目的的時候,是完全不擇手段的。欺騙、瀆神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生存和勝利。

雅典開始了大撤退。

致命的遺忘

海上戰爭不需要大家全是重裝武士,每個雅典成年人都要上戰船作戰。十年之前隻能坐觀戰爭的窮人,終於也走上了戰場。

在此之前,雅典人把妻子兒女運到安全的地方。大部分人都選擇了一個叫特洛真的城市。在此危急時刻,特洛真向雅典人伸出救援之手。它不僅接納這些難民,而且許諾給每個雅典人提供生活費用。雅典孩童也得到特權,可以在特洛真任何一棵果樹上采摘果實。他們還為這些孩童聘請教師,保證他們的學業不會中斷。

特洛真是一個很小的城邦。對它來說,這種承諾是一種沉重的負擔。但在此刻,希臘人的心靈似乎敞開了,從中湧出了慷慨與奉獻的熱流。

在雅典的碼頭,則是一幕悲慘的景象。

親人們擁抱在一起,淚水灑落在彼此的臉上。男子們要登上戰船,去和波斯人做殊死的戰鬥。婦孺們則要揚帆遠去,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在他們背後,則是熟悉的家園——他們的房屋、他們的土地、他們曾經擁有的一切美好事物。

此刻是真正的生離死別,誰也不知道還能否再見到故土,誰也不知道是否能再擁抱親人。

雅典政府為這次撤離盡了最大努力,他們聚攏了所有財富,為戰士提供了足夠的糧餉,又為每個難民提供了一個月的生活費用。他們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起航的時刻終於到來了。船隻的龍骨劃過海麵,馳向海峽的另一端。雅典城越來越遠,人群簇擁在甲板上,望著家園的方向,淚流滿麵。

關於這次大撤退,還流傳著一些動人故事:有一條狗,它的主人已經登上戰船,開往薩拉米斯。它也跳入大海,奮力地向前泅渡,試圖趕上主人的戰船。等它搖搖晃晃登上陸地的時候,就馬上暈倒在地,力竭而死。當地人給它建造了一個墳墓,稱為狗塚。

但是並非所有雅典人都撤退了。

還有一些人堅持不肯離開家園。他們依舊信賴衛城這座“木牆”。他們留下來了,對抗波斯人的幾十萬大軍。

接下來,發生的是一幕悲歌。這幕悲歌比溫泉關的戰鬥更加絕望,更加慘痛。

薛西斯的大軍一路開進雅典,迎接他們的是一座被遺棄的空城——除了那個小小的衛城。雅典人苦苦守衛著堡壘。波斯人駐紮在衛城對麵的丘陵上,他們在箭上裹了麻屑,點上火,然後鋪天蓋地地向衛城發射。帶火的箭羽密集地衝向衛城,但這些火箭沒能摧毀壁壘,也沒能讓雅典人有絲毫畏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