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些海德名下的惡行,我不準備詳細描寫了。我隻想說明的是,我已經接到了懲罰的預告。我遇到過一件事,因為後果不嚴重,所以我在這簡單描述一下。那時,一個過路人因為海德對一個孩子的暴行而憤怒,我不久前剛知道那人是你的親戚,他和孩子的家屬和一個醫生對海德進行了責罵,我甚至害怕會被他們的憤怒所殺死。為了安撫他們的情緒,愛德華?海德不得不帶他們去傑吉爾家拿了張支票,用以賠付孩子的損失。事後,我為了不再出現這危急的情況,我去另一家銀行用愛德華?海德的名字開了個賬號。我給海德設計了一個與我筆跡相反的簽名,在我看來,這樣就能不受命運的影響了。
在丹弗斯爵士被害前兩個月的某一天裏,我按照慣例以海德的身份出去尋樂,很晚才回到家來,可是,在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我卻感覺很奇怪。我看了看四周,那是我家的裝飾,家具也都是我廣場附近的家裏的,可是我有一些迷惑不解。好像被一種感覺所牽引,我隻是感覺在這裏,其實我是在海德的屋裏,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可笑。我懶懶地躺在床上用心理學的方法開始解釋這種幻覺,在不知不覺間,我又睡了下去。我就這樣在床上打著盹,在某一刻,我腦子還算清楚的時候,我注意到了我的一隻手。你對傑吉爾的手很清楚,你常說那是一隻堅定而且白皙好看的手,很符合我的職業特征。可是借著晨光,我看到的卻是一隻暴著青筋,瘦得隻剩下骨頭的難看的手。我知道,這手屬於愛德華?海德。
我被這景象嚇呆了,木然地看了半分鍾,直到一種恐怖的感覺猛地讓我驚醒過來。我立刻跳下床,跑到鏡子跟前,當看到鏡子裏的人時,我全身變得冰冷了。我睡下去時還是傑吉爾,可是一覺醒來,卻變成了海德。我問自己,這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在恐怖的壓迫下,我接著考慮起如何補救的方法。太陽已經出來了,天變得亮了起來,仆人們也都起床了,可是我的藥品全部在密室鎖著,我從這屋子過去要走很長的一段路。我可以蒙住臉來掩蓋身份,可是這身形卻如何掩飾?這時,我馬上想到,仆人們已經習慣我的出現了,我馬上穿起適合現在尺碼的衣服,急忙穿過屋子向密室走去,途中碰見了布拉德肖,他被海德這奇怪的打扮嚇得倒退了幾步。過了十分鍾,我恢複了傑吉爾的樣貌,皺著眉頭坐在餐桌旁,假裝吃起了早餐。
說實話,我當時一點胃口也沒有。我先前的經驗完全無法解釋這件怪事,它的發生完全是我預料之外的,這莫名的怪事就如同是在對我進行宣判一樣。現在,我開始認真考慮雙重身份給我帶來的影響,我比以往更加上心了。那個借我之手創造出來的替身,他現在成長了起來,變得更為強健了。這讓我感到了威脅,如果他再成長下去,我本性也會難以平衡了,最後我無法再自由切換身份,我將永遠變成海德先生。那種藥也不再次次都有效了。我在這活動初期也品嚐到了藥效喪失的失敗,在以後,我不得不加大劑量,一般是加倍,有一次我加到了兩倍,差點為此而送命。對於這幾次不穩定的情況,我心裏深有餘悸。可是今早的事情提醒了我,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脫離傑吉爾身體的束縛了,現在我身上已經難以維持那個好的形態了,我正慢慢變成邪惡的形態。
現在,我認為到了緊要的時刻,我必須盡快選擇一麵人格。除了共用一段記憶外,我的人格在其他方麵卻差別很大。傑吉爾樂於分享海德的奇遇和快樂,可是海德卻不在意傑吉爾,他隻有在遇到困境時才會想到這位傑吉爾博士。傑吉爾就如同一個慈祥的父親般關愛海德,可是海德的惡劣表現,簡直要比逆子還要可惡。要是我選擇了傑吉爾,那我就必須放棄自己追求快樂的欲望了。可是要是我選擇了海德,那我就會喪失地位與名譽,過著受人鄙夷的生活了。兩者各有得失,可是還有一個必須考慮的因素,傑吉爾會因為禁欲的生活而難受,可是對於海德來說,他可不在乎自己失去些什麼。我現在處於一個奇怪的境地,可是我的問題卻是每個搖擺不定的罪人都要經曆的老題目,我與那些人一樣,都要在痛苦和誘惑麵前做出選擇。與我的同類一樣,我選了較為合理的那部分,可是我缺少毅力,並沒有堅持到底。
我的選擇是那個衰老的傑吉爾博士,他有著一群真誠的朋友。為此,我告別了海德帶給我的享樂快感,從此不再有不被束縛的自由。可是我雖然作出了選擇,但並不徹底,我依舊留下了有關海德的一切,他的屋子,還有衣服。在兩個月裏,我遵守了自己的決定。在嚴謹的生活中,我唯一的補償就是良心的讚揚。可是,時間慢慢消磨了我的警覺,我也放鬆了良心的束縛。我開始受到海德的誘惑,為了擺脫苦悶的折磨,我還是沒能堅持住,放下了自己的戒備,再次服下了那個藥劑。
就如同酒鬼從不會考慮酗酒帶來的惡果一樣,我也沒有認識到海德先生的危險性。我也因為自己的大意而遭受了懲罰。海德被困了許久,現在他終於迫不及待地衝出了囚籠。當我喝下藥時,我感到自己更加強烈地想要作惡。我想那個可憐人向我問路時,我肯定被這種惡的欲望所左右著。我保證,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因為這點刺激而做出那樣可憎的惡行來。我就如同一個孩子打玩具一樣,折磨著那個悲慘的人。是我放棄了善良的控製,即使是個最壞的人他也能在理智的控製下行走。可是我麵對很小的誘惑就變得墮落了。
我身上的惡魔占據了我的身體,他施展著他的惡欲,在擊打那個可憐的人時,我品嚐到了無盡的快感,當我感到厭倦之時,我才在突然之間,被一種恐懼所擊穿。霧散盡了,我感到了害怕,殺人是要償命的,我逃離了現場,在恐慌中還帶著一股得意的心情。我的惡行讓我覺得很刺激,也讓我感到滿足。可是求生的欲望讓我心情緊張。我返回海德在梭霍區的屋子,為了不留後患,我把文件都燒毀了。我離開那間屋,在大街上奔跑的途中依舊處於狂熱之中,我還在為自己的罪行而沾沾自喜,腦海裏還在想著如何犯下別的罪行,一邊留意著警察一邊哼著歌跑著。海德調好了藥,就像是為死者幹杯那樣,一口喝了下去。在經過變形的痛苦後,傑吉爾出現了,他跪在地上,雙手十指交叉,流著淚向上帝懺悔著。當把自己的縱欲的偽裝卸下後,我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從孩提時起,我刻苦上進的、自我控製的職業生涯,直到那個詛咒之夜的到來。我被自己的記憶一次又一次地帶回了那個時刻,每次我都無法相信事情的真實性。我想大喊大叫。我想靠祈禱和眼淚來遮掩那些可怕的場景。可是我在祈禱中依舊感受到了那副醜惡麵孔對我心靈的窺探。當我的悔恨逐漸消散時,我開始覺得愉悅起來。我知道我下一步該如何做了。我不管多麼不舍,海德都將不能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以後隻會有傑吉爾一個人的存在。我因為這一想法而高興不已。我願意服從生活的約束,將會開始新的生活。我鎖上了密室的門,為了封存住它,我踩斷了鑰匙,現在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重新回歸正途。
第二天,我獲得了消息,大家都認為是海德殺了那個德高望重的爵士。這不是一件普通的凶案,這場慘劇簡直令人憤懣不堪,凶手太惡毒了。這消息對我來說很有用,它讓我感到恐懼,這對於我抗拒海德的誘惑非常有效。海德現在成為了眾矢之的,每個人都恨不得殺了他,現在隻有傑吉爾的身份是安全的。
我決定為了彌補我的罪行,我要更加盡力地行善。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的決心有了好的回報。”在去年的幾個月裏,你也了解,我是多麼不遺餘力地為人排憂解難。我做了許多善事。我過著平靜並且幸福的生活。我現在並沒有因為生活的平淡而厭倦,我反倒覺得這種生活越來越讓人覺得有趣。可是我依舊會受到兩個本性的影響,當悔恨已不再那麼強烈時,我卑鄙的本性就開始躁動不安了,他想衝破良心的牢籠重獲自由。我不會希望海德出現,隻要一想到他,我就會感到不寒而栗。最終,我本人受到他的誘惑,終於讓他失去了我良心的束縛。
我的靈魂因為我對他的縱容而失去了平衡。可是我卻沒有感到危險的來臨,崩潰的日子很自然地到來了。時間是在一月份,那是個萬裏無雲的晴天,冷霜已經開始融化了,攝政王公園裏的鳥叫聲隱約帶來了點甜蜜的春意。在一張長椅上,我坐了下來。在我體內的那個惡魔正蠢蠢欲動著,他還在留戀過去的時光,靈性還未醒透,還在為懺悔做著準備。我坐著思考,我像那些同類一樣,拿自己與別人做著比較,與那些冷漠的人相比,我的熱情可是好多了,為此我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可是就在我自鳴得意的一瞬間,我被一陣眩暈所擊倒了,接著胸口一陣惡心,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在這些不適消失後,我也難受得昏了過去。在從昏迷中蘇醒後,我發現自己的思想也起了變化,現在的我敢於打破束縛,不在乎危險,敢於做任何冒險的事情。我往下看了下自己的身體,我的身材變得矮小了,身體都縮到了衣服裏麵,膝蓋上的那隻手,也變得毛茸茸地,天呐,我又變回了愛德華?海德。我在一刹那前,還是個受人尊敬愛戴的傑吉爾博士。在我家裏,仆人們已經準備好了我的午餐。可是,此刻我卻成了一個通緝犯,一個殺人凶手,一個沒有安生之所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