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量的慰藉(2 / 3)

M局長將身體向前傾了傾,兩手合起來平放在桌麵上,聲音顯得有些沙啞:“首相的意思是10英鎊,可以使用任何貨幣支付。可我不希望你有生命危險,打算再給你撥10英鎊,以備萬不得已的時候使用。畢竟吸毒集團在各種犯罪組織中規模最大、組織也最為嚴密,所以一定要小心。自己多保重。”

邦德到了羅馬之後,按照約定來到埃克塞爾斯酒吧,準備和一個獨自喝著“亞曆山大”飲料的人碰麵,這個人長著密密的小胡子。邦德對這種接頭方法和神秘的暗號覺得很有趣。和人們習以為常的接頭方法——手裏拿著一張疊好的報紙,或是把一朵鮮花插在衣領孔上,亦或是戴上一雙黃色手套——不一樣,用一杯女人鍾愛的奶色飲料作為暗號顯得不那麼庸俗。它另外的一個優點就是,隻需要一個人就可以接上頭。邦德走進酒吧看著四周,仔細地觀察著,裏麵有誰留著小胡子。在大廳角落的一張桌子上,放著一碟橄欖和一碟堅果,旁邊則放著一個高腳玻璃杯,裏麵裝滿了奶油和伏特加。邦德沒有任何停頓,直直走到桌旁,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晚上好,先生。克裏斯托夫先生正在打電話,請您稍等片刻。”侍者走過來說道。

邦德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說道:“來一杯內格羅利。”待到侍者剛走到櫃台前報出名字,一個聲音響起:“非常抱歉,我剛才不得不去和艾爾弗雷德打了個電話。”一隻毛茸茸的大手像拿起一個火柴盒一樣輕鬆,就把椅子提了起來,然後一屁股坐了下來。

倆人沒有握手,隻是衝著對方點了點頭。在周圍人眼中他們應該是一對老朋友、老搭檔,還有點兒進出口商人的味道和派頭。年輕的那位長得有些像美國人,可打扮得和英國人一樣。這個年輕人就是西德羅·克裏斯托夫。此刻,他將自己的一雙黑眼睛眯成一條縫望著邦德。和邦德預先估計的一樣,他是個地道的職業老手。

“艾爾弗雷德的小男孩兒最近好些嗎?”邦德像個老朋友似地問道。“還是老樣子。能指望他做什麼呢?”克裏斯托夫把雙手攤開,一副無奈的表情。

“小兒麻痹症確實是疑難雜症。”邦德回答。

兩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享受著端上來的酒。邦德覺得氣氛還算融洽,對這次接頭比較滿意。但他也知道,克裏斯托夫還在不斷打量、觀察著他。取得對方的信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兩小時後,斯帕格納廣場附近的一家名為“金鴿”的小餐館,他們再一次碰頭。邦德發現克裏斯托夫對他依然不敢信任,一直在觀察和掂量著自己。他們雙方都清楚,這是一樁非常危險的交易。M局長的判斷是正確的,克裏斯托夫處事如此的小心翼翼,說明他肯定掌握著一些很重要的資料。邦德當然也不可能完全的信任克裏斯托夫,倘若可能,他倆可以合作,進行各種各樣的交易,想到這兒,邦德大受鼓舞,信心徒增。他把最後的火柴盒的碎片扔到煙灰缸裏,輕聲說道:“作為經驗之談,我想告訴你,隻要報酬超過百分之十,或者是需要在晚上進行的交易,那麼必定是樁非常危險的買賣。咱倆做的這筆生意報酬能有百分之一千,而且幾乎都要在晚上來做。”他又壓低了嗓門,“酬金要什麼有什麼,美元、瑞士、法郎或者委內瑞拉博利瓦。”

“那太棒了,我手上彌裏拉太多了,正想兌換點美元什麼的。不過,我們先要吃點兒東西,空著肚子可做不出重大決定來。還有,邦德先生,凡事我不喜歡拐彎抹角。那我就直接說了吧,你打算出多少錢?”西德羅·克裏斯托夫邊拿起菜單邊問。

“事成之後,5萬英鎊。”

“漂亮,是筆可觀的經費。”克裏斯托夫看似毫不在意地答道。

這時,侍者走過來,用意大利語問他們要點些什麼。克裏斯托夫點了一份五香火腿口味的香瓜和一份巧克力冰激淩。然後,他又對邦德說:“我晚上吃得很少。本地人喜歡喝這裏的紅葡萄酒,味道不錯,你可以來一點嚐嚐。”

邦德點了一份麵條,上麵淋了一些熱那亞調味汁。克裏斯托夫說這味道可不怎麼好。

邦德看著克裏斯托夫,他臉色陰沉,咬著根牙簽,沉默不語。突然,他腦袋像變了氣候似的,黑眼睛不停地轉著向周圍掃視,隻是都不看邦德。邦德覺得他一定在籌劃什麼大計劃。“有必要的話,酬金還可以增加。”為了讓他盡快地作出決定,邦德說道。

“真的嗎?”克裏斯托夫仿佛已經下定了決心,邊說著,邊推開椅子站起來,“對不起,我先去趟洗手間。”然後轉身向餐廳後麵走去。

邦德覺得有些餓了。他把滿滿地一大杯基安蒂紅葡萄酒,一口氣就喝掉了半杯,然後把黃油抹在麵包圈上麵,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他一直認為隻有法國和意大利的麵包圈和黃油才那麼誘人。現在的情況是,他們已經彼此信任,邦德隻要等著克裏斯托夫開口。沒準他正在和什麼人打著電話,以便作出最後決定。

邦德把目光投向窗外來往的行人,根本沒注意到餐廳裏也會有人注視著他。這個正方形餐廳的一角裏,靠近收款處的一張桌邊,一個打扮時髦,稍有些豐滿的金發女人正在對她身邊的男友說:“就算是他笑起來的時候,也會讓人覺得有些冷酷,不過他長得確實很英俊,這麼一表人才的間諜可真是不多見啊!你肯定他是個間諜嗎?”

她的男友正低頭專心地吃著麵條,一邊不停地用餐巾擦了擦沾滿番茄汁的嘴,打了個飽嗝之後,他答道:“桑托斯對間諜非常敏感,完全可以放心他的眼力,絕對不會看走眼的。否則我又何必選他去長期跟蹤克裏斯托夫呢?我想,能和克裏斯托夫那樣的密探一起消磨整個晚上的也就隻有間諜了。我們會搞明白的。”說罷,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顆錫製的有些類似於按扣的東西,他將它放在嘴裏一輕輕吹,領班和侍者立即聞聲趕來:“您有什麼吩咐,先生?”男人伸了伸指頭,領班忙彎腰湊上前,聽男人耳語了幾句,隨後又點了點頭,起身向著廚房隔壁的一間掛著“辦公室”樣的屋子走去,進門後順手把門關上。

很快,領班又走出辦公室,穿過餐廳,大聲向副領班吩咐道:“再擺一張4個位置的桌子,趕快!”副領班點了點頭,跟在領班身後,走到邦德身邊的一塊空出來的地方,“叭”地打了下手指,把其他侍者都招呼過來,接著搬來兩把椅子,向邦德道了聲對不起,便取走了他桌旁的空椅子。領班把從辦公室拿來的第4把椅子和其它3把對稱擺好,兩名侍者將一張桌子抬放在椅子中間。副領班嫻熟地擺上酒杯和餐具。“我跟你說了,是3個人用餐,3個,你為什麼擺了4個?”領班皺了皺眉,有些不悅,他隻好把第四把椅子又推到邦德桌邊,向那些侍者揮了揮手,讓他們趕緊離開,各忙各的去。從頭到尾,整個過程隻持續了一分鍾。

沒多久,3個意大利人結伴走了進來。領班親自上前迎接,並深深鞠了一躬,將他們安排在剛擺好的餐桌前。這套程序雖然顯得很不起眼,可是完成得有條不紊,迅速利落,可見是長期以來不斷重複的結果。坐在收款旁的男人雖然在起勁地狼吞虎咽著一盤麵條,但是從始至終目光都不曾離開剛剛發生的一舉一動,就仿佛是在觀看一局快棋賽。

克裏斯托夫悄悄地坐了回來,以至邦德一點也沒有察覺。侍者上起了飯菜,他們便吃了起來。

他們邊吃邊聊著什麼意大利的選舉、英國鞋哪個好等等,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克裏斯托夫好像無事不知似的,非常健談。再聳人聽聞的消息,經他嘴說出來之後,立刻會變得無足輕重、漫不經心。他說話時使用的是英語,但總要夾雜一些別的語言,顯現出一種生動的混合體,讓邦德覺得挺有趣兒的。克裏斯托夫雖然顯得有些粗野,但卻是個知道內情的人,所以還是很有用的。要不怎麼連美國特工人員都會覺得他有價值?

侍者又端上了咖啡,克裏斯托夫把一支剛剛點燃的細長的雪茄叼在嘴裏,雪茄在他緊繃的嘴唇裏不停地上下搖擺,他又將雙手平放在餐桌上,低下頭看著桌布說:“我走下來和你談這樁買賣。要知道,我隻和美國人做買賣。他們不清楚我會跟你說些什麼,我也不願意對他們講,當然更沒這個必要,畢竟這件事和美國人沒多大關係,隻是有一些涉及美國,你說對不對?界限要分清楚比較好,是不是,老板?”“對,我明白這個規則。每個人都有自己活動的地盤,這類事情更是如此,我懂。”

“你說的完全正確。好吧,那在我給你們提供情報之前,咱們不如像誠實的商人那樣,把一些條件先講一講,行不行?”

“沒問題。”

“明天午飯時給我1萬美元,我要小麵額的票子,事成之後,再給2萬美元。這是第一個條件。我並不貪財,不是麼?我並沒有把你們的經費要光,是不是?”西德羅·克裏斯托夫一口氣說完。

“很公道的價格。”

“第二個條件是,你們必須死守情報的來源,在任何情況下,哪怕是嚴刑拷問。”

“那是當然。

“第三嘛,你要知道這個組織的頭目罪大惡極。”說到這裏,克裏斯托夫有意頓了一下,抬起頭看著邦德,一絲殺氣從眼睛裏麵流露出來。他取下叼在嘴上的雪茄,鏗鏘有力地說:“把他幹掉,殺死他!”

邦德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非常好奇地盯著對方。克裏斯托夫等著邦德的反應,他身子微微向前傾,倚在餐桌上。事情沒有想象當中那麼簡單了,這裏麵加進了家族間的仇恨。克裏斯托夫的算盤打得真是足夠的精明,這樣他既找到個殺手,又省下了一筆錢,而他提供的信息又能讓這個殺手付錢給他。這個奸詐的家夥!居然計劃著利用秘密資料為他了結一筆私仇,同時還能得到一筆酬勞。隻是邦德不明白這裏麵的蹊蹺,於是輕聲問道:“為什麼?”

“這一點恕我無可奉告。”西德羅·克裏斯托夫冷冷地回答。

邦德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了咖啡。犯罪活動通常都是這樣,一般人頂多看到表麵的一些現象,不過,他並不在乎這個。他隻是奉命執行任務,隻要這項任務圓滿完成就可以了,至於其他別的什麼人從中撈一點好處也無所謂,M局長對此也並不關心。邦德的任務很明確,就是搞垮這個販毒集團。隻要能達到這個目的,至於手段完全可以不考慮。“我做不了任何的承諾,這點你應該清楚。我隻能說,假如這個人要殺我,我一定會殺了他。”邦德說道。

克裏斯托夫剝開牙簽外包裝,細致的用牙簽掏著指甲縫,一一掏完之後才抬起頭說:“我這個人有個習慣,沒有把握的事情,不會輕易下賭注。這次我願意幹,完全是因為你下了賭注,而不是我。我會立即把情報給你,然後一走了之。明天晚上我要飛卡拉奇,有筆大生意要談。我隻能提供情報給你,其餘的都要靠你自己。”說完,他把牙簽往桌上一扔。

“好吧。”邦德答應道。

克裏斯托夫把椅子向邦德挪了挪,把要交代的事情低聲地說了起來。他說話很幹脆,不含糊其辭,既不長篇闊論,也不漏掉重要細節,甚至連具體的日期和人名都提供了。故事短小精彩,大致如下:在這個國家,約有兩千個美國血統的歹徒,無惡不作,所以他們被逐出了美國。警方也把他們列為最危險的人物。這些意大利籍美國人都有前科,很難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這裏麵大概有100個家夥屬於最無賴的那一種。他們把自己的本錢湊在一起,結夥搭幫地到貝魯特、伊斯坦布爾、丹吉爾和澳門等世界大的販毒中心去買貨,剩下的一些人則負責運輸和販賣,內行人叫他們“信使”。在米蘭,他們有一個規模不大卻很可觀的藥品交易中心,在那裏把搞來的鴉片及鴉片製品加工成海洛因,然後這些“信使”想盡各種辦法,把毒品藏在汽車裏,運到英國的中間商手中。

“但是我們的海關人員都知道這其中的把戲,這些人沒有辦法蒙混過關的。”邦德將他的話打斷。

“他們通常會把毒品藏在備用輪胎裏,這樣大概可以藏價值2萬英磅的海洛因。” “難道他們在米蘭時沒有被逮住過嗎?” “怎麼沒有?這是常事。但他們都受過嚴格的訓練,頑固得很,絕對不會吐出一個字的。就算是被判了刑,在監獄裏每蹲一年大牢,集團就會給他們一萬美元的酬勞,他們的家人還可以得到額外的照顧。坐上幾年牢,無非是花上些時間,他們到因禍得福,賺了錢。因此,這個集團裏的所有人都能嚴守秘密。並且每人都能分到一份紅利,而這個組織的頭目得到的則是一份特殊的紅利。” “原來如此。這個集團的頭目是誰?”“代號是鴿子,真名是埃恩裏科·科魯姆博,正是這家飯館的老板。我特意帶你到這兒來,為的就是讓你看看他。你往收款台旁邊的那張餐桌那兒看,那個和金發碧眼的女人坐在一起的肥胖男人,他就是。那女的叫熱絲爾·鮑姆,維也納人,是個妓女,放蕩不羈。”克裏斯托夫的手夾住雪茄,很自然地擋住了嘴,低聲說道。“是她?”邦德有些吃驚。

他知道克裏斯托夫指的是誰。因為他剛邁進這間餐廳,就一眼注意到這個女人了。事實上,大概沒有人會沒注意到她的。一般人會覺得放蕩、潑辣、熱烈奔放是維也納女人的特點,這個女人看上去便是如此,但是實際並非如此。這個女人長得很漂亮很迷人,嘴很大,尤其是笑的時候,活潑之餘帶著一股不容易被馴服的感覺。邦德覺察到她不時地在打量著自己。她旁邊的那個肥胖的男人看上去就很富有,應該是一個樂觀,會享受生活的人。這種人作情人很合適,慷慨大方,就算是分手時兩個人誰也不會感到難過。第一感覺,邦德認為這男人還不壞,是個開朗、富有生活情趣的人,邦德願意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他向那邊望去,他們倆正開懷大笑。肥胖的男人輕拍一下女人的臉蛋,起身走進辦公室,把門關上了。這麼一來,就是這個人一直控製著英國的毒品運輸線。M局長居然為了這個人不惜出價10萬英鎊;克裏斯托夫又要借刀殺人,穩賺不賠,又可以了結私人恩怨。邦德緊盯住女人不放,直到她抬頭時目光交錯,邦德禮貌地向她笑了一下。女人似笑非笑,目光不停地向四周漂移,她慢慢地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仰起頭把煙衝著天花板吐出來。細細的脖頸露在外麵,從側麵看很美。邦德推測,這個女人是故意做給他看的。

餐廳旁邊的電影院馬上要散場了,餐廳裏開始騷動起來,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客人。侍者在領班的催促下麻利地收拾和布置著餐桌,一陣玻璃杯“乒乒乓乓”碰撞和挪椅子的聲音。賭桌旁的空椅子也被挪到了餐桌前。邦德問了向克裏斯托夫一些具體的問題,比如埃恩裏科·科洛姆博的住所、生活習慣及他在米蘭的那家交易中心的地址,他是否還做其它生意?餐廳裏在不停地布置著,那把空椅子從一張桌子被移到另一張桌子,最後移到了印著“辦公室”字樣的門口。邦德對此並沒有注意,他在意的隻是克裏斯托夫提供的情報。

椅子被抬進了辦公室裏麵。等到領班一出辦公室,埃恩裏科·科魯姆博就把門關死。他走到椅子麵前,拿起厚厚的墊子,放到書桌上麵,從一邊拉開拉鏈,裏麵有一部袖珍的收錄機。他放進錄音機,倒回磁帶,按下播放鍵,調好音量和速度之後,坐到書桌邊,側耳傾聽。不時地,他調整一下機器或者倒回帶子重聽某段對話。最後,邦德微弱的聲音從錄音機裏傳來:“是她?”緊接著餐廳的嘈雜聲將說話聲中斷了。埃恩裏科·科洛姆關掉收錄機,怔怔地愣了一分鍾,一動不動。他好像在思索著什麼,但是臉上一片茫然,過了一小會兒,他低聲咒罵:“該死的狗雜種。”然後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前,剛要打開門,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台袖珍錄音機,更加凶狠地罵了句,“該死的狗雜種。”這才走出辦公室,回到櫃台邊自己的桌旁。

埃恩裏科·科魯姆博焦急地和他的女伴談論著什麼。女人邊聽邊點頭,抬頭望了一眼邦德。這時,邦德和克裏斯托夫正打算離開餐桌,耳邊就傳來那女人的聲音,她壓低了嗓子在罵科魯姆博:“你這個虛偽陰險的家夥,大家都讓我對你防著點兒你,看來一點沒錯……。”她越罵聲音越大,抓起提包,起身走了,沒想到正好擋在了邦德和克裏斯托夫。他們隻好站住,彬彬有禮地給她讓路。

“你這該死的奧地利母狗……”埃恩裏科·科魯姆博也勃然大怒,站起來身來破口大罵。

女人伸手抄起酒杯,扔過去說:“你竟然侮辱我?你這隻意大利癩蛤蟆。”不偏不倚,酒杯正好打在科魯姆博的臉上。科魯姆博大吼了一聲向她撲過去,她身子一歪向後退了幾步,倒進了邦德懷裏。埃恩裏科·科魯姆博氣呼呼地站住腳,拿起一張餐巾紙抹掉潑在臉上的酒,氣急敗壞地嚷道:“立刻給我滾,你別想再到我的餐廳裏來!”說完狠狠地啐了一口,轉身回到辦公室。

餐廳裏的客人都停止了就餐,看著眼前這場鬧劇。侍者也馬上趕了過來。“我替你叫輛出租車,好嗎?”邦德握著那女人的胳膊問道。

“男人都是色狼。”她用力地掙脫身子,怒氣衝衝地嚷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又生硬地補充了一句,“也許你除外。”說完便昂首走向門口。

客人們津津有味地小聲議論著剛剛發生的鬧劇,議論著這個有些潑辣但是非常美麗的奧地利女人,餐廳裏又恢複了餐具的碰撞和嗡嗡的聲音。領班緊繃著臉,幫那女人和邦德打開餐廳的大門,對邦德說:“真抱歉,先生,謝謝您的光顧。”一輛出租車緩緩開來,邦德向車招了招手,出租車停在路旁。他打開汽車門,讓那女人先上,自己緊跟著也鑽進了汽車。坐在車上,他從窗口對克裏斯托夫說:“我明天早上會給你打電話。再見!”沒等克裏斯托夫回答,他已經扭過頭問那個女人:“你要去哪裏?” “阿姆巴薩多裏飯店。” “想找個地方再喝點什麼嗎?”開了一會兒後,邦德問道。

“不用了,謝謝!”稍稍有些遲疑,又說,“您真是個好人,可我今晚太累了。”

“那換個時間可以嗎?”

“應該可以,可是我明天要去威尼斯。”

“我也正要去那兒,要不明晚我們一起吃頓飯,好不好?”

“我一直覺得英國人都很靦腆。你是英國人吧?你貴姓?幹什麼的?”她微笑著問道。

“沒錯,我是英國人,全名詹姆斯·邦德。我是作者,專寫驚險小說。現在正在寫關於販運毒品的小說,以羅馬和威尼斯為背景。可重要的是,我對這方麵幾乎不太了解。所以四處搜集素材。請問,你知道什麼有趣的事嗎?”

“這麼說,你和那個克裏斯托夫一起吃飯就是為了了解一些有趣的故事。我知道這個人,名聲不好。至於我嘛,我知道的事情別人也都清楚。很遺憾,無法向你提供有趣的故事。”

“街頭巷尾的那些精彩議論實在是再好不過的素材了,對於作家而言,它們就像鑽石一樣珍貴。我就是對這些故事感興趣。”

“你把那些稱作——鑽石?”她不禁開懷大笑。

邦德說:“你要知道,我不僅僅是寫些小說,有的時候我也會寫寫電影劇本之類的。想要賣出去賺大錢,劇本就得寫得好,叫人不得不相信確有其事,你能懂我的意思嗎?”他將自己的手輕輕地搭在她的手上,她沒有縮回來。邦德繼續說:“你說這像不像鑽石一樣珍貴?”阿姆巴薩多裏飯店到了,她把手從邦德的手中抽出來,拿起提包,把臉轉向他。飯店的門衛打開車門。路旁的燈光照進車內,襯得她雙眼迷離,不停閃爍。她麵色莊重,如同兩團星光的眼睛盯著邦德:“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也許會有例外。好吧,我同意和你見麵,但不想一起吃飯,也不想在公開場合見麵。我每天下午都會在巴尼·阿爾伯羅尼曬日光浴,那兒和那些大家都愛去的海濱可不一樣。很早的時候,你們英國詩人拜倫就常常在那裏騎馬。趕在冬天來臨之前,我要好好地享受最後一次日光浴。後天下午3點,你可以搭乘公共汽艇到那裏找我。到了那兒以後,在沙丘的中間有一把淡黃色的太陽傘,你在那兒就可以找到我。”她微笑著接著說道,“你最好先敲敲傘,然後問,是弗勞萊·莉絲爾嗎?”

他們下了汽車,她向邦德伸出手:“謝謝你幫我解圍。晚安!”

“那好吧,一言為定,我們後天下午3點見。晚安!”

等到她轉身登上台階,邦德才返身坐進汽車,打算去民族飯店。霓虹燈不時在車窗外閃過,彩光連成了一片。一切都發展得太快,甚至連這輛出租車也在飛速的奔馳著。邦德心裏有些忐忑,除了現在乘坐的這輛出租車以外,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長控之外。他讓司機把車開慢一些。

隔天中午,邦德乘坐拉古納直達快車去威尼斯,拉古納列車外形精致華麗,呈流線形,但內部設施卻不怎麼樣。列車的座位好像是為個子較小的意大利人設計的,邦德坐在上麵感覺有些擁擠。而且他的座位鄰近過道,正好在車軸的上方,把他搖晃得有些不自在。就算此時的窗外展現出童話的仙境,邦德也不會抬頭瞥一眼。在晃動的車廂裏,他在專注地看著一本書,偶爾會活動活動,緩解一下坐得僵硬的長腿,心裏麵則暗自咒罵著意大利這個破地方。

火車經過梅斯特雷,進入了威尼斯城境內。威尼斯的迷人景色在窗外快速地展示著。運河將落日映在水裏,泛著片片紅光,令人讚歎不已的麗蒂宮飯店赫然出現在眼前。邦德早就訂下了麗蒂宮飯店2層最好的雙人房。

晚上邦德揮霍了一大把麵額都是1000裏拉的鈔票。他進出一個又一個的豪華酒吧,目的是為了告訴人們,他是個有著遠大前程、地位顯赫和收入豐厚的作家,就和他向那個女人所敘述的一樣。在威尼斯的第一個夜晚讓邦德覺得非常的興奮。他帶著愉快的心情回到了飯店,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上午,邦德在大街小巷漫步,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眉目。他參觀了兩座教堂,但不大喜歡它們的內部結構和裝飾,他進去隻是想從在側門出去之前,仔細觀察周圍有沒有人尾隨自己。當確定沒有人後,他便來到弗洛裏思酒吧,點了一瓶阿麥裏坎開胃酒,自斟自飲起來。一對法國男女的竊竊私語傳到他耳朵裏,他一時心血來潮,買了一張明信片寄給他的秘書。秘書很早之前隨喬治亞小姐到過意大利。邦德在明信片上寫到:“威尼斯極其迷人,讓我沉浸在其中。之前去了火車站和證券所。一切還算滿意。下午參觀了市噴水裝置,又在影院看了《布麗奇特·巴多特》。你曾聽過‘啪!我的太陽’這首曲子嗎?太動聽了!這裏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浪漫和有趣兒。”邦德寫得有些誇張,但確實真實地反映了他對威尼斯的感受。威尼斯最美麗的季節就是五月份和十月份,白天陽光溫暖,夜晚涼爽宜人。陽光普照,但卻不會有灼熱的感覺,清新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遊人緩慢地散步在由石頭鋪成的路麵上,絲毫不會感覺疲憊。這段時期遊客比較少。盡管威尼斯城可以輕而易舉地容納十萬餘名遊人,將他們分散在不同的街道、小巷、廣場或是塞進公共汽艇中,但是在人少時,這座城市會格外地令人感到逍遙自在,心情舒暢。

興趣盎然地遊覽之後,邦德吃過午飯,回到了旅館。他把房門關上,匆匆脫下外衣,檢查了手槍,關上保險,並練習了兩次快速的拔槍動作,然後將槍插進槍套裏。是該動身了。他登上了開往阿爾帕羅尼的12——40路公共汽艇。汽艇快速地向前開去,把威尼斯遠遠地拋在了後麵,平靜的湖麵蕩起了層層波浪。邦德坐在船首,心裏依舊忐忑不安:究竟是不是在等待自己呢?

在阿爾伯羅尼碼頭和阿爾伯羅尼海濱浴場中間有一條長約半英裏的土路,路麵上塵土飛揚。一些別墅、還沒有竣工就被遺棄的建築物和一片片廢舊的場地在阿爾伯羅尼島上散亂分布著;一些長滿了野草的炮台,都是戰時遺留下來的;在不遠處的地方,一片鐵絲網將一片空地圍起來,鐵絲網上麵掛著很多畫著骼髏的木牌,鐵絲網上麵還標注著“危險”的字樣,提示著人們不要靠近,而裏麵的那塊空地,以前應該是個高爾夫球場。這裏給人一種荒涼、神秘的感覺,甚至有些陰森恐怖。沒準鐵絲網周圍的那些沙丘和灌木叢裏還殘留著不少戰時遺漏的地雷。這裏和他剛剛離開的繁華而又熱鬧的威尼斯城相比,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邦德走過半英裏長的土路,穿過半島來到海濱時,已經滿身是汗了。他在一棵銀葉的相思樹下休息了片刻。他向前望了望,發現前麵已經再沒有什麼高大的樹木可以稍微遮擋一下烈日了。目的地近在眼前了。在他前麵有一個用藍色油漆寫的“巴尼,阿爾伯羅尼”的木牌路標,上麵的字都已經有些褪色,而且搖搖欲墜。路標的前麵是幾排很破舊的小木屋,再往前便是一片有百米平米的沙灘和一片湛藍的大海。海灘上很寂靜,一個人都沒有,他穿過路標後,聽到從前方的茅屋裏傳來陣陣的那不勒斯音樂,這是一個看起來快要倒塌的小茅屋。可口可樂和各種意大利飲料的廣告將小茅屋貼得很滿。一些破舊的躺椅、兩輛自行車以及一隻癟的兒童氣墊把茅屋的靠牆處堆得滿滿的。所有的設施都是那麼破爛不堪,任誰也猜不出這裏會是個營業場所。鬆軟沙地被曬得滾燙,他踏在上麵繞過茅屋,來到了海邊。寬闊起伏的沙灘在他的左麵展現開來,一直通向島的中心。在他右麵是大約綿延一裏長的海濱,與半島頂部的防波境相連。海濱後麵的沙丘,與那塊用鐵絲網圍起來的破舊高爾夫球場連成一片。在離邦德約500米的沙丘邊沿,有一點醒目的黃色。

邦德朝著那團黃點走去。

靠近黃色遮陽傘後,邦德沒有按照事先說好的那樣,先敲上兩下,而是徑直俯下身子,一麵望著遮陽傘下那暴露在陽光下黑裏透紅的身體,一麵打著招呼:“你好。”

她身著黑色比基尼,躺在一塊黑白條的浴巾上麵。當邦德的聲音在她上方響起,她迅速把比基尼向上拉了拉,半睜著眼睛說:“你早到了5分鍾。我告訴過你,事先要先敲一下。”

遮陽傘下,邦德緊挨著她坐下來,從口袋裏拿出手帕擦了擦臉說:“沙地裏唯一的一棵棕桐樹被你給占了,我隻能趕緊先躲到樹下再說。虧你想得出要在這種地方見麵。”

“我更喜歡一個人呆著,不願意被別人打擾,就和葛麗泰·嘉定一樣。”她笑了起來。

“這裏就我們倆個人嗎?”

“怎麼啦?難不成你還以為我要帶保鏢?”她瞪大眼睛問道。

“你不是覺得男人都是豬,沒有一個是好的嗎?所以我想,為了以防不測,你會……”

“哈,你可真是個豬紳士、豬先生。這兒這麼熱,不是個開玩笑的地方,更何況我們是在做生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說對不對?我給你講有關毒品的故事,你給我一枚鑽石別針,是這樣吧?”

“沒錯,那我們從哪兒說起?”

她把身子支起來,雙手抱膝而坐,眼睛裏沒有之前的挑逗,取而代之的是提防:“你想知道些什麼,問吧。”

這微小的改變並沒有逃過邦德的眼睛。“我聽人說你的朋友科魯姆博是販毒的大人物,那就從他說起吧。我想他會成為我小說中的主要角色,放心,我不會使用真名的。可我關心的是細節問題。你能不能說說他究竟是怎麼幹的吧?這種事作家胡編亂造可不行。”他盡量表現得漫不經心。

“埃恩裏科倘若知道是我把他的事說出去的,肯定會大發雷霆的。我猜不到他會做出什麼事來。”她垂下眼瞼。

“放心,我不會讓他知道的。”

她認真地看著他說:“先生,如果他願意的話,沒有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而且他做事向來不擇手段,讓人摸不著頭腦。這一點我太清楚了。”她掃了一眼他的手表,接著說道,“他這個人疑神疑鬼,說不定現在他就已經派人跟蹤我了呢。”她又拉了拉他的衣袖,突然神色慌張起來,她急切地說,“你還是趕快離開這兒吧,你不應該到這兒來的。”

邦德低頭看了看表,3點半整。他轉過頭,向後麵的海濱審視了一番:3個黑衫人在茅屋附近,他們正朝著海濱走來,步伐一致,好像是在列隊操練。

邦德站起來,衝著眼前這個低垂著頭的女人冷冷地說道:“我知道了。也請你轉告科魯姆博,我是個執著,而且輕易不會放棄的作家。從現在起,我將開始寫他的生活經曆。再見。”沿著沙灘,邦德向半島盡頭跑去。他想從那兒順著另一條海岸跑回村子,也許隻有回到有人的地方,他才安全些。

突然,3個黑衣人加快步伐朝海濱這邊跑來,胳膊和雙腿的每一次擺動都非常地有規律,好像是正在訓練的長跑運動員。當他們從遮陽傘旁經過時,其中一個黑衣人向女人舉起一隻手,她也同樣地揮了揮手招呼了一下,然後臉又朝下趴在沙灘上。沒準她隻是想曬曬脊背,當然不排除她是不願看到這場追逐。

天氣實在是太熱了,邦德跑得滿頭大汗,他邊跑邊扯下領帶放進口袋裏。3個黑衫人同樣是汗流浹背。現在就要看哪一方更有耐力了。半島的盡頭離邦德越來越近,當他到達那裏以後迅速爬上防波堤,轉身看了一眼。他們離他還有很遠的距離,但是他們已經呈扇麵形狀散開,其中的兩人向高爾夫球場奔跑過去,繞著周圍的鐵絲網不停地奔跑,完全沒去注意上麵標著骼髏的警告牌;而邦德還在沿著堤壩飛奔,可是暗地裏一直估算著雙方的角度和距離。按照現在雙方的速度,他還可以勉強脫險。

汗水侵透了邦德的襯衫,他的腳也疼了起來。跑了將近一英裏的路了,到底還有多遠才能到達安全的地方呢?奔跑的這一路上,邦德有那麼一會兒就會經過一個炮台,他估計至少還要三十個炮台才會到達防波堤盡頭的漁村。這段距離也得有一英裏遠。他能不能跑下來呢?他必須要搶在兩個黑衫人前麵率先到達安全地帶。邦德的心狂跳不已,汗水浸透了外套,雙腿一直被褲子摩擦著。他身後大約300米的一個家夥緊追不舍,而另外兩個家夥在右麵的沙丘中若隱若現,和邦德的距離越來越近。他的左麵則是一個石砌的斜坡,大約二十英尺長,一直延伸到廣闊無邊的亞德裏亞海。

邦德累得氣喘籲籲,腳步正想放得慢一些,歇一口氣,抬起頭看見前方有6、7個打扮得很像漁民的人,有的在水裏呆著,有的在堤壩上曬著太陽。頓時,一聲沉悶的爆炸聲從沙丘中傳來,一時亂泥騰空,碎石四濺,一陣微弱的衝擊波向邦德襲來。他不由地把腳步放慢。一直在沙丘中不停地追擊著邦德的那個人嘴巴張得大大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發出可怕的咕咕聲。突然,他用雙手抱住腦袋,整個人向前撲倒。邦德意識到,這個人再也不能動彈了,除非別人將他抬走,否則他是離不開這裏的。邦德鬆了一口氣。這時,他距剛才的那些漁民大約僅有200米遠。那些漁民正湊在一起望著他。“我是英國人,打擾一下,這裏哪兒有警察?”邦德大聲地用幾個簡單的意大利單詞來試圖表達自己的意思,而且他邊說著邊朝後麵看去,那個奇怪的黑衫人,竟然毫不在意那些漁民,仍然奮力地向他逼近,同時還揮舞著手中的槍,他和邦德之間的距離隻有100米左右了。而前麵的漁民全部散開,呈扇狀堵住了邦德的去路。他們將魚叉炮對準邦德。一個穿著紅色泳褲的、戴著綠色麵罩、腳上綁著一副橡皮腳掌的大個子男人站在最中間。他把麵罩掀到腦袋上麵,雙手叉著腰站在中間。邦德剛剛放鬆的神經,不得不又緊繃起來。他喘著氣粗氣,放慢些腳步,已經滿是汗的手試圖從衣服下麵拔出手槍。沒錯,這個大個子男人就是埃恩裏科·科魯姆博。

科魯姆博緊盯著邦德,一步一步逼近。在他們之間的距離隻有20米時,科魯姆博冷靜地說:“把你手上那個小玩意扔掉,情報局的邦德先生!我手裏握的可是COZ型魚叉炮。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就站在那裏不要動。”然後,他用英語向站在他右側的人問道:“上個星期,那個阿爾巴尼亞人站在多遠來著?”

“20米,頭兒。那家夥可比眼前的這個肥上好多,抵得上他兩個,但魚叉照樣能從他身上對穿過去。”

邦德冷冷地答道:“就算是我身上中了五支魚叉,你也一定不會少吃我的一顆子彈的,科魯姆博先生。”他順勢往旁邊一坐,手槍靠在膝蓋上麵,對準了科魯姆博肚皮。

科魯姆博點了點頭,笑得有些陰森。原來,哪個黑衫人早已站在了邦德的身後,突然,他用手上的盧植手槍猛地向邦德腦袋上麵砸去。邦德一下子昏了過去,倒在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邦德稍微地恢複了意識,恍惚中感覺自己在海上,躺在一艘船裏。“沒事了,我先走一步。放心吧,他沒事的。”一個男人正用一塊浸濕的涼毛巾擦拭他的前額,一麵用不是很流利的英語喃喃地說道。

邦德無力地躺在一張床上。這間小屋布置的很典雅,窗簾的色調也讓人覺得很舒服,屋裏有一種女人的氣息。一名衣著有些破舊的人正俯身看著他,邦德覺得他是那幾個漁民之一。他看到邦德醒了,便微笑著說道:“感覺好點兒了嗎?很快就會恢複的。”他有些抱歉地撓著後腦勺說,“你受傷了,不過已經快好了,結了疤之後,用頭發一蓋,姑娘們就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邦德虛弱地和他笑著點點頭,突然襲來的一陣疼痛使他不得不又把眼睛閉上,再次睜開眼睛時,看見水手一臉愧疚的神色,輕輕地搖了搖頭。水手讓邦德看著時間,已經快到7點。他又用小拇指指著手表上的9點,用意大利語說:“吃飯,好嗎?”

“好的。”邦德回答道。

水手又把一隻手貼在臉上,然後把頭枕在手的上麵說:“睡覺。”

邦德又說:“好。”

水手說完走了出去,把關上門,但並沒有鎖。

邦德慢慢地從床上起來,站到臉盆前打算洗洗臉。旁邊的櫥櫃上整齊地擺著他身上的東西,隻是沒有他的手槍。見狀,他把上麵擺著的這些東西整理好,放進口袋,然後又坐到床邊,點了根香煙,如有所思起來。他始終不他明白。從剛剛那個水手的態度看來,他們並沒有把他當作敵人,但是他們又要為什麼抓他呢?雖然是一時的疏忽,但是科魯姆博的一個手下還是送了命。也許他們並不是想殺他,隻是要和他做一筆交易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九點鍾,那個水手準時來了。他做向導,帶著邦德穿過一條很短的通道,走進了一間很破舊的小餐廳,然後便離開了。屋子裏有一輛小推車,上麵放著食物和飲料,旁邊擺放著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邦德走向餐廳尾部,拉了一下艙蓋,沒有拉動。他又轉身打開舷窗,頭向外望去。外麵的光線很暗,但仍可以看出這是一艘上百噸級的大船,船上有帆,過去大概是條漁船。馬達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台靠單缸柴油機發動的大船。航速大約為六七海裏。邦德看見遠處漆黑的海麵上,偶爾會掠過點點微弱的黃光,這表明船正在沿著亞德裏亞海岸行駛。

邦德聽見艙蓋外傳來“嘎嘎”的聲音,是在取下鐵柱,於是將頭縮回來。這時,一個身穿汗衫,腳踏粗藍布拖鞋的男人從舷梯上走下來。他就是科魯姆博。眼中帶著狡猾和嘲笑的意味。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向邦德揮揮手,招呼他在另一張椅子坐下:“來,我親愛的朋友。你看這裏準備了這麼豐富的美餐,咱們邊吃邊聊,甚至無話不談。咱們都不要像孩子那麼任性了,應該理智做事,你覺得呢?來,喝點兒什麼?鬆子酒,威士忌,還是香檳?這是波洛尼亞最美味的香腸;這是我們自己莊園裏種的橄欖;還有上等的麵包、奶油和新鮮無花果。來嚐一嚐,味道好極了,你一定會胃口大開的。”他的笑聲富有感染力。

“你們有必要費這麼大的勁兒嗎?我們早晚會見麵的,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為什麼偏偏要變得這麼富有戲劇性?實際上,這麼做你是在自掘墳墓。要知道,我早就向我的上司彙報了情況,包括在你的餐館時,那個女人為了結識我所設計的一套幼稚可笑的鬼把戲。而且他們知道我要親自闖這個陷阱。國際警察組織和意大利警察局如果在明天中午之前沒有看到我平安的返回,一定會采取行動的,那這可就不好玩兒了。”邦德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加蘇打的威士忌。

科魯姆博很吃驚,他說:“假如你真是有意地鑽進圈套,那麼為什麼見了我的手下還要跑?我隻是讓他們來請你上船。我們本來可以更友好一些的。可現在呢?我損失了一員大將,你的腦袋也險些開了花,真不明白事情怎麼會這麼糟糕。”

“那你為什麼不讓那個姑娘給我傳話,非要叫個男人,我還以為你要幹蠢事。我看那三個男人都來者不善,何況,誰是打手我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

“莉絲爾隻是想多了解一下你,恐怕這會兒她比你還生氣呢。生活可真難啊!本想和大家交朋友,沒想到一個下午卻樹了兩個仇人。真是糟糕透了。”科魯姆博搖了搖頭說。

科魯姆博確實表現出一些遺憾和後悔。他切下一片厚厚的香腸,用牙將裹在腸外麵的一層薄薄的皮用力地撕開,不耐煩地嚼了起來,又用一杯香檳把塞得滿嘴的香腸連酒帶肉吞下去。他搖著頭,抱歉地說道:“我就是這樣,心裏煩躁的時候就喜歡不停地吃,雖然吃下去不一定能消化得了。你說的這些話把我弄得心煩意亂。你說我們本來能把事情當麵說清楚,言下之意是我在自找麻煩了。”他無奈地攤開雙手說,“我也不知道事情會這樣啊?按照你的說法,馬裏奧是我給害死的了?可我又沒讓他抄那條該死的近道啊。”

科魯姆博對邦德大吼道:“這一切可不都是我的責任。正相反,是你們一手造成的!是你說過要殺了我。你覺得有人會和一個要殺他的人,像朋友一樣地見麵呢?”科魯姆博抓起一個麵包圈往嘴裏麵塞。雙眼好像要噴出火來似的。疑惑地看著他說:“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科魯姆博站起來,把剛剛吃了一半的麵包圈一扔,走到櫃子前。用憤怒的目光一直盯著邦德。他拉開最上層的抽屜,把那袖珍型收錄機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麵,按下按鈕。錄音機裏傳來酒吧餐廳的嘈雜的聲音。

邦德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杯裏的威士忌。錄音機裏的聲音微弱地說道:“你說得完全正確。好吧,那在我給你們提供情報之前,咱們不如像誠實的商人那樣,把一些條件先講一講,行不行”那聲音又繼續道:“給我一萬美元。第二個條件是,你們必須死守情報的來源,在任何情況下,哪怕是嚴刑拷問。第三嘛,你要知道這個組織的頭目罪大惡極。把他幹掉,殺死他!”邦德豎起耳朵,耐心地等著自己的聲音。當他們談到第三個條件的時候,他記得自己有好一陣子沒說話。他記不起來他當時是怎麼說的了。這時錄音機裏傳來邦德的聲音:“我做不了任何的承諾,這點你應該清楚。我隻能說,假如這個人要殺我,我一定會殺了他。”

科魯姆博將收錄機關掉。

“這並不能證明我要殺你。”邦德喝掉威士忌,抬頭看著科魯姆博,反駁道。

科魯姆博沒精打采地瞧了一眼邦德:“可我隻有這麼理解。戰爭的時期,我給英國幹過事,參加了抵抗組織,英王還授予我勳章。”他從衣兜裏拿出一條紅、白、藍三色條紋的授帶,上麵別著一枚銀質的勳章,他將勳章扔到桌上,說:“瞧!”邦德仍然目不斜視地注視著他說:“你認為磁帶後來的對話說明了什麼?你已經不再為英國效力了。滑稽的是,你為了錢與它為敵。”科魯姆博有些不滿地嘟囔了一聲,用食指輕叩著錄音機。“我已經聽過了。全都是瞎說八道。”忽然他握緊拳頭,用力地捶打著桌子,震得酒杯在桌上亂跳,而且不小心把身後的椅子也翻倒在地,“這裏沒有一個字是真的。”科魯姆博站起來,扶起椅子,拿起一瓶威士忌給邦德倒上,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時他平靜下來很多,和氣地說道:“這裏也並不全是謊話。那個家夥至少還有些真話。我也不想辯解什麼。你並不信任我,打算搬動警察來處理這件事,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把我們也弄得非常麻煩。就算你不殺我,他們也會製造事端把我毀掉。與其這樣,我還不如和你說實話。你來意大利的目的不是也因為這些嗎?用不了幾個小時,天亮之前,你的任務就可以完成了。”科魯姆博把手指頭掰得“啪啪”直響,接著說,“這樣夠快的了吧?”

“究竟克裏斯托夫說的假話是哪些呢?”邦德問。

科魯姆博看著邦德,心裏盤算要怎麼回答:“我走私販運商品,這話不假。甚至說在地中海一帶,我能稱得上是老大,意大利銷售的美國香煙,有將近一半都是我從丹吉爾運進來的;還有寶石,我在貝魯特派有專人供貨,離塞拉利昂和南非都非常近;至於黃金,走私市場上的貨源絕大部分也都是我提供的;我也用過像金黴素、盤尼西林這類的藥品賺錢,有一段時間這類藥物匱乏,我通過賄賂美國後方的醫院拿到貨。其它生意不計其數了,你明白嗎?我還從敘利亞偷渡過女人,是為那不勒斯的大人物;偷渡犯人出境的事我也做過。”科魯姆博用拳頭捶著桌子,“可是,海洛因、鴉片、大麻和麻醉劑這些東西我是絕對不會幹的!否則太卑鄙,太齷齪了!我厭惡沾上毒品。和走私毒品相比,其它事情都隻是雞毛蒜皮。”科魯姆博把右手舉在頭上說,“朋友,我發誓,我拿我的母親作保證,我的這些話都是真的。”

邦德有些頭緒了。科魯姆博雖然貪婪,還很粗躁,像個強盜一般,但是這個人是值得信任的。邦德對他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

“克裏斯托夫為什麼要暗算你呢?他這麼做有什麼好處?”邦德問道。

科魯姆博在鏡子前伸出一根手指來回擺了擺,說道:“親愛的朋友,克裏斯托夫是典型的兩麵派。他不想暴露自己,一直扮演著雙重角色,為了能夠得到中央情報局和禁毒署的保護,他還丟出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作為犧牲品。它事關一張巨大的地下運輸網,想要保住這張網,不得不犧牲一個更重要的人物。所以克裏斯托夫,或者可能是比他職位還要高的神秘人物,他選中了我。當然,如果你花時間,出大錢去調查和買情報,你或許會調查出來我暗中究竟經營的是什麼買賣。你們別忘了,越是把我逼得越緊,就離你們真正的目標越遠。那個情報局的確很厲害,到最後或許我去蹲監獄,可是真正狡猾的狐狸卻在一旁自鳴得意,嘲笑你們的無能,輕易地就被引入歧途,到那時候,真正的獵物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克裏斯托夫為什麼要借刀殺人,把你幹掉呢?”

一絲狡猾的笑容從科魯姆博的臉上閃過,他回答說:“親愛的朋友,因為我所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們都是幹走私販運的,難免有意或無意之間就會了解到別人的一些穩私。前不久,就是在這條船上,我們和一條來自阿爾巴尼亞來的小船交上了火,擊中了對方炮艇的燃料箱,結果引起了大火,對方隻有一人幸免於難。他成了我們的俘虜,說出了不少的秘密,但最後還是讓他給溜走了。一係列的麻煩就從這兒開始。我也就被克裏斯托夫這個無賴給盯上了。不過,”一絲殘忍的微笑取代了他之前的狡猾,“現在我得到一個重要情報,可是他還蒙在鼓裏。明早天快亮的時侯有人要去和他碰個麵,地點就在安科耶北麵鋪一個小漁港,叫聖大瑪利亞。明天我們將要看到許多精彩的事情。”

“那我需要付你多少錢?你說我的任務明天就可以結束。你打算要多少呢?”德不動聲色地問道。

“一個子兒也不要。我們坐在同一條船上,利害一致。不過你要保證,今晚的事絕對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實在有必要的話,也隻有你倫敦的頂頭上司能知道,僅此一人,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意大利人聽到一丁點風聲。明白了嗎?” “我同意。”科魯姆博站起來走到櫃子前,打開抽屜,從裏麵取出邦德的槍,還給他。“明天最好把這個也帶上。那種場合,它會有用的。現在你最好去休息一會兒。明早五點,我會給大家準備好甘蔗酒和咖啡的。”說完他伸出手來和邦德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這一刻,邦德對科魯姆博已經沒有絲毫的敵意。兩人盡釋前嫌,成了朋友。他稍稍有些尷尬地與科魯姆博道了再見,走出餐廳,回到自己的艙室。

隔天淩晨五點的時候,科魯姆博準備好了甘蔗酒和熱咖啡,船上的十二名年輕、健壯的小夥子一邊喝著,一邊輕聲交談著。科倫比那號上除了一盞防風燈以外,周圍漆黑一片。這樣的景色,頗有些前往“金銀島”的感覺,讓人感覺既興奮又緊張。邦德心裏暗自微笑。科魯姆博將船員們的武器逐一進行了檢查。皮帶下麵的襯衣裏是清一色的盧槍手槍。每個人的口袋裏還都有一把彈簧刀。科魯姆博對這些人的武器或褒或貶,不時地做著評論。邦德強烈地感到,科魯姆博沉醉於自己現在這種充滿著冒險、刺激和危險的生活方式。然而這卻是一種罪犯式的生活方式:無視著國家的法律,不斷地碰觸著國家的道德底線,為了販運走私,與海關和警察較量、周旋。可是,在這樣的生活中,雖然是在犯罪,但似乎有種頑童一直在惡作劇的氣氛,它將種種犯罪行為淡化,不能完全說使之從黑色變成了白色,但至少也變成了灰色的。

科魯姆博看了一眼手表,吩咐手下人立刻做好準備。他把燈籠熄滅,借著微弱的發著灰白色的曙光,和邦德先後來到甲板上。他們的船現在正沿著一條布滿岩石的海岸行駛,船速已經減慢了許多。科魯姆博指著前方對邦德說道:“港口就在前邊的海岬繞過去的那邊,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可以到達哪裏。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現在正有一條大小和我們差不多的船,正靠在碼頭上卸貨。那些貨從表麵上來看並非是黑貨,全部都是一些所謂的印刷品。繞過海岬之後,我們就要全速前進了,靠近那條船,然後占領它。那是阿爾巴尼亞的船,船員都很彪悍。現場肯定會發生一場混亂的,除非他們先開槍,否則我是不希望用子彈來解決問題的。這些人是你我共同的敵人。所以,一旦真的開起火來,你也要加入進來。假如你被打死了,那也隻好聽天由命,知道嗎?”

“知道。”邦德的話音未落輪機室的傳令鍾就發出了“叮鈴”的聲音,然後腳下的甲板也鎖了起來。小船以每小時十海裏的速度繞過前方的海岬,直奔港口。

正如科魯姆博所料,石砌的碼頭旁正停著一條船,隨風慢悠悠地晃動著。船和岸上之間用一塊木板連起來,木板一直伸向一座倉庫入口,倉庫有些破舊,從遠處望去是黑乎乎的一大團,至少極其微弱的燈光從裏麵透出來。船上約莫有二十來人,一堆堆印刷品一樣的貨物在船的甲板上堆著,正在一筒筒地沿著木板搭成的斜麵滾進倉庫裏麵。科魯姆博必須出奇不意,攻其不備,迅速地把船俘虜。這時候兩船之間的距離不過50米,對麵船上有一個人停了下來,朝他們的船望過來,然後跑進了倉庫。就在這時候,科魯姆博發出號令,輪機立即停止,往回開倒車,向阿爾巴尼亞拖網漁船行駛過去,並慢慢和它平行著靠過去。甲板上麵的探照燈突然將一切照得雪亮,“呼”地一聲和那艘船靠近。科魯姆博的手下將鐵絲甩到對方的船舷上,科魯姆博一行人呼拉一下子全都跳到了對方的船上。

邦德早就想好自己應該如何行動。他踏上敵船,從甲板上迅速穿過去,到了船航的鐵欄杆上,又跳到碼頭上邊去。船身和碼頭之間的距離大約有12英尺高,邦德彎下腰,用腳趾和手指輕輕著地,然後順勢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心裏計劃著下一步的行動。甲板上的探照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滅了,雙方在一片昏黑之中打鬥開來。突然,一具屍體從船上麵摔到邦德麵前的石頭上,四肢攤開,腦袋向旁邊一歪,然後就一動不動了。與此同時,破舊的倉庫門前一陣輕機槍聲響起。從它發出的陣陣輕點射聲中,不難判斷槍手是個內行。船身的陰影範圍很大,邦德借此向機槍方向跑去。槍手立刻發現了他,隨即便向他開槍,子彈呼嘯著從他耳旁飛過,打在船身堅硬的鐵殼上,發出“咚咚”的聲響。邦德跳到由木板搭成的斜坡下麵,以木板為掩護,匍匐前進著。子彈不時擊中他頭上的木板,他現在已經爬到頭了,無法向前移動了。他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從左邊還是從右邊跳出來,向機槍撲去。就在這時,科魯姆博手下的人將捆著印刷品的繩子割斷了,整筒的印刷品順著斜坡滾下來,發出咕嚕聲和轟隆聲,而邦德趁機從左麵跳起來。機槍手正背對著倉庫牆壁趴在地上,向右側瞄準。邦德的兩顆子彈趁機槍手要調轉槍口時就已一發接一發地射出,機槍手立刻倒地,但手指仍然按下扳機,火舌從槍口噴出,然後槍從他手中掉落,機槍手一動不動地趴在了地上。

邦德趁機向倉庫跑去。突然他腳下一滑,向前撲去,臉上粘到地上的一灘黑乎乎的粘液。他在地上喘了一口氣,然後手腳並用,縱身一躍,向倉庫牆角的一堆印刷品卷筒後麵跳去。一個像是裝印刷品的紙筒被機槍子彈打開了一個洞,黑色的漿液從裏麵慢慢流出來。邦德使勁兒地想把臉上和手上的粘液弄掉。這種粘液的氣味就像是一種發了黴的芳香,這和邦德在墨西哥時聞到過的一種氣味相似——未經過加工的鴉片。

又一顆子彈從邦德頭頂擦過,擊中了牆壁。邦德將出了汗的手在褲子上抹了抹,身子一閃,向倉庫入口靠去,側身倚在門上。他有些奇怪:剛剛為什麼倉庫裏沒有人向他開槍。倉庫裏安靜得出奇,散發出一陣陣涼意。燈已經被關掉,外麵反而顯得要比倉庫裏亮。倉庫裏隱隱可見的印刷品整齊地一筒筒擺著,中間留出一條道兒,伸向倉庫盡頭的一扇小門。這地方四處都存在著危險,時時刻刻都要把人引入陷阱似的。邦德立即轉身退到門外,船上的槍聲,比先前的舒緩了很多,隻是斷斷續續地響著。科魯姆博向邦德飛快地跑過來,和所有的體形肥胖的人奔跑時一樣,給人一種腳不離地,但卻可以帶動巨大氣流的感覺。邦德命令似地向科魯姆博喊道:“你守著這個門,千萬別進去,也不能讓你的手下進去。我現在就繞到後麵去。”還沒等對方回答,邦德已大步流星,在拐角處消失了。

倉庫大約五十英尺長。邦德輕手輕腳走到頂端,放慢步子,貼牆而立。他向前探頭,又趕緊縮了回來:門的後麵正站著一個人,從門上的窺視孔對外麵進行監視。他手中握著引爆器,引爆器的一根導線從引爆杆上一直連向門的底部,然後消失在倉庫中。這個人的旁邊停著一輛沒有熄火的黑色汽車,不斷嗡嗡地發出聲響。車頭朝著一條滿是灰塵的道路,路麵上竟是一條一條深深的車胎印。

這個人就是克裏斯托夫。

邦德單腿跪他,雙手握著槍,使身體盡可能的保持穩定。他將身子微微前傾,探出來,對著克裏斯托夫腳上開了一槍,但是卻沒有擊中,隻是將地上的灰塵揚了起來。與此同時,一聲巨響,緊接著煤爐的衝擊力把邦德甩出去很遠,倒在地上。

倉庫開始倒塌。克裏斯托夫早已鑽進車,將車啟動向前開去,尾部騰起一片灰塵。邦德從地上爬起來,站穩身子,做好射擊的姿勢,再一次瞄準。汽車瘋狂地連續加速三次,一眨眼的功夫,已經開到了五十米以外。“砰”的一聲槍響,開車的人雙手放開了方向盤,頭往前伸了一下子,撞在方向盤上搭拉下來。他的右手伸出了窗外,像是在打手勢要向右轉。邦德追上前去,本以為車會停住,沒料到車輪深深地陷到車轍裏卡住了,可是死者的右腳仍然踩在離合器上,汽車一陣咆哮之後,又全速奮力向前馳騁。邦德停下腳步,想要看看汽車會怎麼衝出路麵,撞在哪裏。可是已經失控的汽車卻揚起一團一團黃白色的塵埃,消失在清晨的薄霧中了。

邦德把手槍保險拉上,把搶插回皮帶裏。他轉過身,卻看見科魯姆博正在向他走來。這個胖子咧開嘴開心地大笑著,他走到邦德的麵前,出乎意料地張開雙臂將邦德緊緊抱住,並在他的臉上一邊親了一下。邦德覺得非常尷尬,急忙叫道:“我的上帝,科魯姆博——”

科魯姆博放聲大笑:“哈哈,害羞的英國人,無所畏懼,可是卻羞於表露感情。可我,”他邊猛地拍打著胸脯,邊說著,“我,埃恩裏科·科魯姆博,既然喜歡你,當然應該大聲地說出來,不會感到難為情的。假如你沒幹掉機槍手,那麼我們就沒有人可以活著見你了。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損失了兩員大將,還有一些人受了點傷。可是你看看那些阿爾巴尼亞人,能站起來的也就隻有六七個了,現在也都逃回村子裏去了。就讓警察去對付他們吧,一個也跑不了。你還把克裏斯托夫這讓人憎恨的家夥連車帶人一塊兒送進了地獄,漂亮的活。也不知道那輛車開上大路以後會怎麼樣?他右手不是伸出來了嗎,不是示意向右去嗎?哈哈,隻是希望他可別忘了開車要右行啊!”科魯姆博用力地拍著邦德的肩膀,然後又轉了個話題,“朋友,是時候撤了,過不了多久,那條阿爾巴尼亞船就要沉底了。警察從那些漁民嘴裏肯定搞不清楚情況,還不如讓警察來這兒開開眼,可這地方連個電話也沒有。所以我事先和這兒的漁民頭目兒談過了。看來在這地方沒人喜歡那些阿爾巴尼亞人。不過,我們得馬上返航了,回去時候是逆風。何況受傷的弟兄們也需要立刻包紮醫治,這鬼地方的醫生可讓人不敢輕易相信。”

整個倉庫早已淪陷於一片火海之中,濃煙滾滾,在空中大朵大朵地散開來,火光閃閃,將天空照得亮了很多。大火將鴉片燃燒起來,有一股蔬菜的味道。海水漫過了阿爾巴尼亞人的船甲板,慢慢在下沉。他們趟過甲板上的水,登上了科倫比納號。這時,有幾個人迎上來,和邦德握手,又非常親密地在他背上拍拍打打。船沿著來時的航線返航。小石屋前,一大群漁民正站在那裏朝科倫比納號觀望,他們身旁有幾條漁船,科魯姆博向他們揮著手,用意大利語大聲地向他們說告別之類的話,漁民們也揮著手在告別,其中的一個人不停地喊著,逗得科倫比納號的船員們哈哈大笑。科魯姆博向邦德解釋道:“他們說我們的表演很精彩,比在安科納看電影還有意思,並讓我們一定要再來。”邦德點點頭,待到興奮的勁頭過去以後,他忽然想好好清潔一下個人衛生,他已經很久沒有洗澡了,胡子也一直沒有刮,身上一泛著一股汗酸臭。他來到船艙,問一個船員借來幹淨的剃刀和整齊的襯衫,回到自己的屋裏換衣和清洗。他把手槍扔到床上,槍膛裏還殘留著一股火藥味。剛剛發生的一切——那些恐怖和死亡的情景——又重新浮現在了眼前。邦德把舷窗打開,海麵上波濤洶湧,來時還是漆黑的變幻莫測的海岸,而現在卻變成了一片令人賞心悅目的美景。這時一股香酥火腿的味道從走廊裏飄過來,誘人香味讓邦德趕忙放下舷窗,穿戴整齊後,向船上的餐廳走去。

餐桌上擺了一大盤煎雞蛋和一大盤火腿。科魯姆博一邊呱唧呱唧的吃著,一邊說著:“這一次,我們把克裏斯托夫在那不勒斯工廠將近一年的生產原材料都給幹掉了。不錯,在米蘭我們也有類似的企業,為了省事,我也會在那裏貯藏一些貨物。不過,在那裏隻是頂多生產一些阿斯匹林之類的藥物。而克裏斯托夫所告訴你的,其實很多就是他自己的所作所為,可卻像屎盆子一樣統統扣在我科魯姆博的腦袋上。他用鴉片提煉海洛因,然後讓‘信使’把海洛因走私到倫敦。可這一回,克裏斯托夫損失慘重,要知道,那些貨也值個上百萬英鎊呢!但是,親愛的詹姆斯,這些東西他沒有花一分錢就弄到了手。知道原因嗎?因為那是俄國人送給他的禮物,這是俄國人放到英國人飯碗裏的毒藥!俄國人無限製地給克裏斯托夫提供貨物,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俄國人在高加索地區種植罌粟,然後經過阿爾巴尼亞運到這裏。他們所欠缺的隻是投放毒藥的設備和人力,所以,他們選中了克裏斯托夫,讓他來幹這一切。誰都不會想到,我們用了30分鍾就把他們的陰謀給粉碎了。現在,你可以回到英國告訴那些人,販運的網絡已經就要癱瘓了。要讓他們清楚,這些秘密戰爭的武器源頭是俄國,而不是意大利。必須承認,這個所謂的秘密武器也是俄國情報部打心理戰的重要武器。親愛的邦德,”科魯姆博麵帶微笑,有些讚許地說,“也許,他們還會派你去莫斯科搜尋有關的情報。假如是這樣的話,我希望你可以幸運地碰上像樸勞萊·莉絲爾那樣吸引人的姑娘,她會向你揭示真理的另一麵。”

“你這是什麼意思?科魯姆博,她是你的朋友啊!”

科魯姆博擺擺頭:“親愛的詹姆斯,我有許多朋友。我猜測,你應該會在意大利待上些日子,寫報告,而且要把我告訴你的事情重新再核實一下,對不對?”他笑了笑,“也許你還會興衝衝地花上30分鍾,跟你的美國情報部門的同仁聊聊克裏斯托夫吧。所以我覺得在這段日子裏,你也許需要個伴,充分享受我們家鄉的美麗。在某些原始部落,按照當地風俗,當一個人喜歡上或是想向某個人表示敬意時,他通常會把他的兩個妻子暫時借給他。你知道,我可不是妻妾成群。但是樸勞萊·莉絲爾這樣的朋友我也有很多。就這件事,她完全不需按照我的意思行事。等著吧,她會今晚一直期待你回到她身邊呢。”科魯姆博從上到下,將衣兜摸了個遍,摸出一把鑰匙,拿在手裏在邦德眼前晃了晃,然後放在桌子上,“你看,這是我的心意。”科魯姆博把一手放在胸口處,非常認真地看著邦德,說道,“我是真心真意地這樣做,她也如此。”

邦德從桌子上拿起鑰匙,上麵掛著的金屬牌,標注著:丹尼飯店65號房間。

雷霆殺機

這是五月的一天,清晨七點鍾,世界仿佛死一般的寧靜,霧氣將整個樹林籠罩住,樹林中到處都長滿了苔蘚,星星點點散布著些鮮花,很有凡爾賽和聖格爾曼森林的味道。筆直而又平坦的大路從中穿過,一棵棵高大的橡樹在道路兩旁林立。這條大路是D98號公路,是專門供當地車輛行駛的二級公路。一輛BSA-M助型摩托車正在以時速七十公裏的速度由北向聖格爾曼方向駛去。由於車速太快,狂風吹打著車手的臉,把兩頰吹得鼓鼓隆起。車手的雙眼鎮定自若地注視著前方。他的嘴微張,露出兩顆巨大的門牙。手上戴著一副黑色的手套,穩穩地掌控著車速。從他的行頭——製服和摩托車——來看,他應該是英國皇家通信急件的信使。但是在摩托車油箱頂部卻掛著一支魯格手槍,似乎和他的身份不相吻合。

在他前方,和他相距半英裏處,有個衣著和摩托車完全和他一樣的人。不過,那人看上去更年輕,更英俊瀟灑。他似乎並不著急趕路,行駛的速度也不是很快,穩定在四十英裏左右,邊前行邊悠哉地欣賞著沿路的美景。清晨的空氣清新宜人,風景也如畫一般動人。小夥子心情舒暢,想著還有一個小時就能到達總部,到時候就能吃到香噴噴的煎蛋了。

兩輛摩托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大概在最後的一百碼時,後麵的車手把車速降到大約五十英裏。他把右手抬起,用牙齒扽下手套,然後從油箱頂部拿起放在上麵的魯格手槍。

這時,行駛在前麵的信使從反光鏡中瞥到了後麵的人,迅速地轉過頭看了一眼。出人意料的是,後麵這位車手黨和自己竟然是同行,衣著打扮,甚至連騎的摩托車都和自己的是一樣。年輕人興奮地衝著後麵挑起大拇指,向對方打了個招呼,同時把車速降到三十英裏,等著對方趕上自己。他注視著前方,腦海中不停地搜索著總部特種運輸部英軍摩托車手的名字。阿爾伯特·錫德·威利——對,很有可能就是威利。威利就是這麼壯,一表人材,深受姑娘們的青睞。

與他預期的相反,後麵的車速更慢了。兩車相距五十碼。槍手被疾風吹得臉更加麻木了,但是凝視著前方的眼睛裏閃出一絲凶光。四十碼,三十碼……

從這裏到聖格爾曼隻有一公裏路程了。樹林裏突然鑽出來的一隻喜鵲從年輕的信使麵前驚惶而笨拙地飛過,紮進一塊交通標誌後的灌木叢中。小夥子咧開嘴,用手打了個響兒,有些自我嘲諷地說:“單隻的喜鵲不吉利!”

此時,持槍男子已經離他很近,隻有五碼左右的距離,他的雙手已經離開了摩托車把,把左手臂作支架,穩穩地托住拿著魯格手槍的右手,然後扣動了扳機。

被擊中的年輕信使雙手猛捂住背後,失去控製的車子一下子傾斜了,並翻轉著滾進路旁的一條窄溝,然後又翻入一塊長滿蒿草和野花的幹河溝裏。摩托車後輪還在不停地旋轉,與地麵摩擦發出尖叫聲,前輪騰空揚起,然後向後方倒去,整個車便翻了過來,騎手被死死地壓在下麵,一動不動。最後,摩托車發出幾聲轟鳴,晃蕩了幾下,也躺在地上不動了。

凶手一個急轉彎刹住車,把車頭對著來時的方向,支下車架,停好車子,向剛剛咽氣的年輕信使走去。他跪在死者身邊,粗魯的用手把死者的眼睛蓋上,然後狠狠地把掛在信使身上的黑色皮包扯了下來,從死者的製服裏麵掏出一個舊皮夾,又從手腕上扒下來一塊看起來很廉價的手表。由於太過用力,鍍鋁表帶被弄成了兩段。他站起來,把皮包挎到肩上,舊皮夾和弄斷了的手表塞進上衣口袋。然後,站在原地不動,仔細聽了一下四周的動靜。隻有樹葉隨著微風沙沙作響和撞毀的摩托車金屬熔化的聲音。凶手沿著原路返回到公路上,走得很慢、很輕,盡量不讓自己在地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他站在摩托車旁,向著溪穀裏的野百合望去。這裏的景色多美,地方也足夠隱蔽,恐怕隻有警犬才能找得到。不過,整整十公裏的距離,就算是警犬找到這兒估計也要花上幾小時,興許幾天都說不準呢。利用這段時間處理戰利品足夠了。解決掉一個人最為重要的是保險可靠。他剛剛本來可以在相距四十碼時開槍,為了保險起見,他直到靠近到二十碼時才行動。這一趟是沒白跑,任務完成了,還發了一筆橫財——那個手表和錢應該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他得意地推動摩托車,一躍而上。為了避免留下車印,他慢慢地加大油門。不到一分鍾,車就已經到達了時速七十公裏。風又把他兩頰吹得鼓起來,他笑得有些猙獰,滿嘴的牙齒露了出來。

在凶案發生的現場,幾乎快要窒息的樹林這時才恢複了呼吸。

第二天晚上,在巴黎福爾凱酒吧,詹姆斯·邦德將今天晚上的第一杯酒灌下肚子,酒勁兒並不是很大。一個人在酒吧裏喝酒並不是件痛快的事情。沒有店主敢在公開場合出售伏特加、威士忌或者鬆子酒。芳納露酒還行,但容易醉,往往會覺得不盡興。如果在午餐之前來點香檳,果味酒之類的感覺會很愜意的,但若晚上的時候整整灌下一瓶香檳,那這一夜肯定不會舒服。還有聚會時會常常喝波諾特酒,但邦德壓根兒就不喜歡那玩意兒,因為它的味道喚起了邦德兒時的記憶。說到底,凡是在酒吧裏能喝到的都是一些劣等飲料。實際上,邦德總是鍾情於一種名為辛紮諾或比特坎派裏的美洲飲料。這種飲料的做法很簡單,就是用大片的佩利爾出產的檸檬兌上蘇打水。他覺得優質蘇打水可以有效地彌補劣質飲料,這是最經濟實惠的方法。

每次到巴黎,邦德肯定要去幾個老地方。他喜歡住北極旅館那種車站式的旅店,沒有太大的名氣,但最實惠,也易於隱蔽。他喜歡在羅邁德、德拉佩或杜馬酒館吃午飯,不僅有美味可口的食物,也便於他觀察形形色色的人,消遣娛樂。如果他想喝個痛快,就會到哈裏酒吧,理由之一是那裏的酒味純正,理由之二就是那裏讓他難以忘懷。那時他十六歲,第一次來到巴黎,糊裏糊塗的什麼都不懂,就是在哈裏酒吧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夜晚,在那一夜,他差點兒失掉童貞和所有的錢。如果想要吃正餐的話,邦德通常會去一些有排場的餐館,比如說柯鬆多爾、盧卡——嘉爾騰、卡內通或威福等。雖然在路旁經常會看到廣告牌上大肆宣傳著杜爾達根或馬克西姆一類的餐廳等,但他就是喜歡自己挑中的那幾家,沒有現金和賬目的混亂,飯菜的味道也符合他的口味。正餐過後,他通常會到畢加爾廣場,巡視一下有沒有情況。一般來說,隻要平安無事,他就會散散步,穿過巴黎區,然後回到旅館,上床睡覺。

邦德決定拿出已經被翻爛的地址本,仔細查找一個老式的夜總會來消遣娛樂一下。他這次隻是途經巴黎回國,是因為上一次奧地利和匈牙利邊境的任務栽了跟頭。事情是這樣的:邦德奉命專程從倫敦到維也納去,為了指導維也納情報站的站長行動,沒想到在那裏受到了冷遇,產生了一些誤會。結果在匈牙利人穿過邊境時,踩到了地雷,命歸西天了。原本,他把那匈牙利人帶出國境是有可能的,可是都怪那些維也納人剛愎自用。所以事情隻好交由調查廳裁斷。邦德明天也要回到倫敦總部彙報這件事情。一想到這兒,邦德心裏就有些不快。

今天天氣很好,讓人們覺得這個時候的巴黎才是最美麗動人的。邦德決定再給這個城市一次機會,他要找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真正姑娘的女孩子,然後把她帶到鬧市區中一個像艾爾美維爾一樣可靠的地方去吃飯。當然,為了使她不要想著錢,雖然在所難免,他會先送給她五萬法郎,然後說:“我可以叫你唐娜迪安娜或者索蒂嗎?因為這些名字聽起來很美,也很適合我現在的心情和周圍的氣氛。我們以前就認識對方,這五萬法郎是你借給我的,當時我窮困潦倒。這樣吧,讓我們談一談一年前我們在聖特羅雷茲分開之後彼此的生活吧。給你,這是菜譜和酒單,你盡可以點一些可以讓你高興和發胖的美食。”也許邦德這麼說,她就不會因為窘迫而感到尷尬,而是輕輕鬆鬆地和他約會。她會笑起來說:“噢,詹姆斯,我可不願意長胖。”就這樣,他們會譜寫一段浪漫的“巴黎春天”的故事。邦德會興致勃勃地聽她談論每一件有趣的事情。隻是希望上帝保佑,在一切結束之前,他的把戲不會被戳穿,讓漂亮的姑娘覺得在這老一套的“巴黎童話”中什麼都沒有撈到。

此時的邦德坐在福爾凱酒吧裏一邊等著服務生送來他剛剛點的美洲飲料,一邊陶醉在自己的遐想中。他清楚自己不過是在天馬行空,發揮著無限的想象力,也是對這個令他無比厭惡的城市最後一次發泄。一九四五年他第一次來巴黎,從那以後的每一次他都沒有舒暢過。邦德望了望巴黎的街道,車水馬龍,擁擠無比,陽光也被擋在遠處,無力地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巴黎每個角落都和香榭麗舍大街沒有什麼差別。每天早晨的五點至七點,是可以好好逛逛這座城市僅有的兩個小時。七點一過,黑色金屬和無休止的巨大噪音就會把整個城市吞沒,煙霧和灰塵籠罩著所有輝煌壯麗的建築、清新的空氣和幹淨的街道。

服務生把托盤放在大理石的桌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然後又以無比嫻熟的單手功夫,將佩利爾蘇打水的瓶蓋用啟子給打開,速度之快,業務之熟練是邦德甭想學會的。那人又拿起賬單看了一眼,冷冷地說道:“您點的齊了,先生。”邦德拿起冰塊放在飲料裏,然後倒滿了蘇打水,深深呷了一口,又點燃一根勞倫斯·讓牌香煙,向椅背上一靠,吞雲吐霧起來。邦德估計今天不會有什麼好戲了,即使能在一個小時內找到一個他滿意的姑娘,也一定無法暢快淋漓了。沒準這個女人靠近一看,是個皮膚粗糙、體壯多汗的法國中產階級女人,趁他一不留神,她或者她的情人還會偷走他的錢包。上帝,他可不能重蹈覆轍了!

一輛舊波基奧特403型黑色轎車突然衝出馬路的正常行車道,把連接不斷的車潮截斷,在人行道的一旁停了下來。一連串的急刹車聲、人的驚叫聲和喇叭聲過後,一位年輕女郎從黑色汽車上緩緩地走下來。下意識地,邦德挺起了腰板。邦德理想中的人選就是她這個樣子,簡直就是十全十美。盡管年輕女郎披著一件輕便的外套,但仍可以感覺到高挑的身材,從行走的姿態和端莊的舉止來看,外套下一定是線條優美的身軀。剛剛開車時,她麵部的表情讓她十分動人和高貴,但此刻卻朱唇緊閉,有稍許的不安。

她焦急地斜插穿過人行道,擠在人流當中,朝著邦德的方向走過來。邦德盯著女郎,更加細致地打量了她一下。她顯然不是邦德剛才天馬行空時幻想的人,因為看樣子她是來赴約的,沒準是和她的情人約會。這種女人是注定要屬於一個什麼人的那種類型。她也許是遲到了,難怪心急如焚。唉,真是遺憾,這麼動人的金發女郎和他無緣,邦德暗自歎息。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輕女郎竟直勾勾地盯著他,而且居然對著他嫣然一笑。還沒等邦德反應過來,姑娘就已經走到他麵前,拉過一把椅子,在他的對麵坐下了。

邦德有些吃驚,她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恐怕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兒。上司讓你馬上到他辦公室去。”她頓了一下,接著說,“緊急下潛。”

邦德立刻明白了。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何方神聖,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從“鋪子”裏來的。這個女人剛剛說的“緊急下潛”是情報機關從潛艇部門學來的一句專業術語。它意味著狀況不好,發生了極為糟糕的事情。“好吧,我們這就走。”邦德從口袋裏掏出幾枚硬幣放在桌上,站起身來,走出酒吧,向那輛黑色轎車走去。車水馬龍的巴黎街道,依舊交通阻塞,警察隨時可能前來管製,阻止他們擠入車道。看到黑色轎車要從人行道擠進車隊中,司機一臉的不情願。女郎瞅準時機,一腳加大油門,換成二檔,“嗖”地鑽進了擁擠的車流中。

副駕駛上的邦德一直欣賞地看著她,潔白無瑕的肌膚,柔順的金發。“你從哪裏來,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問道。

女郎一邊駕駛著汽車,注意著外邊的車輛,一邊回答:“我是站裏的二級助手,本名馬裏安·露西,工作代號765。具體是什麼事情,我也不清楚。隻知道是M局長給站長的私人密電,十萬火急。M局長要馬上找到你。站長說,隻要你在巴黎,會去的不外乎就那幾個地方。所以我和另一個姑娘按照站長給我們的地點一處處找你。剛剛去了哈裏酒吧,然後來到福爾凱酒吧,沒想到你真的在那兒。”她瞟了他一眼,“我想我的眼力還不錯。”

“確實不錯,甚至可以說是棒極了。如果當時我要是正和一個姑娘混在一起,你怎麼辦?”邦德打趣道。

她笑一笑,說:“我可能還是要和你打招呼,隻不過就要多喊聲‘長官’而已。主要還是得看你怎麼打發她。如果她當眾撒潑,我看隻能用我的車送她回家,而你就得自己打車回站裏。”

“真聰明。你幹這一行有多久了?”

“五年。不過到站裏來工作是第一次。”

“感覺怎麼樣?”

“平時還行,不過一有急事就沒日沒夜的,這一點有些煩人。而且覺得法國人太過循規蹈矩,讓人生厭。你瞧,我買了這輛便宜的汽車,就是為了方便外出。大街上,別的車總給我讓路,你知道原因嗎?就是他們覺得我會撞壞了他們的車子。雖然他們臉上都是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但我都不在乎。因為他們還是給我讓出好大一塊地方。”

他們邊聊著,就開到朗特廣場。她繞著廣場開了一周,然後徑直朝著康柯爾特方向來的車流衝過去。果然,她的話說的沒錯,車流不可思議地給她讓開了道,她從中急馳而過,向著馬蒂戈依大街駛去。

“妙極了。但是你可別養成一種習慣啊!”邦德大笑。

她笑著把車拐進加布利爾大街,在英國秘密情報局巴黎站門前停了下來,然後說:“我隻是在許可範圍內找點小刺激而已。”

邦德從汽車上下來,繞到她的車門口說:“謝謝你送我。不知道事兒辦完以後,我能不能也送送你?雖然我不會冒險,但我確實和你一樣,覺得在巴黎煩透了。”

“當然,我很高興能和你作伴。你隻要通過這裏的電話總機,就能找到我。”姑娘睜大眼睛,認真回答。

“再見。”邦德將身子探進車窗,摸了摸姑娘搭在方向盤上的手,然後轉身大步走進門廳。

英國秘密情報局巴黎站站長雷特瑞空軍中校體形富態,金色的頭發梳理得毫不淩亂。他穿著西裝,裏麵是漂亮的馬夾,別著精致的蝴蝶領結,一看就是經常出入宴會的人,給人一種養尊處優的感覺。但是他那雙眼睛散發出的光芒,卻明顯地告訴人們他是一個情報工作的老手。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著高盧牌香煙,整個辦公室煙霧繚繞。雷特瑞空軍中校看見邦德進來,客氣地和他寒暄了幾句,然後問道:“是誰找到你的?” “露西。在福爾凱酒吧。她是新來的?” “是個不錯的姑娘,在這兒有半年了。你先請坐。找你來的主要目的是因為出了一件麻煩事,我不得不向你交待,而且還要你去處理。”低下頭,按了一下對講機的開關,衝著對講機說:“給M局長發報,站長私人郵電,電文是這樣的:‘007在這裏,正在介紹情況。’好,就這樣。”說完,他關上了對講機。

邦德拉過一把椅子,在靠近窗戶的地方坐下,和站長手中燃燒的香煙保持一定距離。順著窗戶望下去,香榭麗舍大街上的車輛就像是蟲子在緩緩地爬動。剛剛還對巴黎厭惡不已,巴不得趕緊離開的他在見到露西以後,倒希望能在這裏多留幾天。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早晨的時候,盟軍最高司令部派往聖格爾曼情報站的信使被殺害。他背後中了一顆子彈,身上的東西都被搶走了,包括公文包、錢包和手表。重要的是公文包裏有最高司令部情報局發出的一周情況摘編,涉及到聯合情報文件,鐵幕國家戰鬥序列等等,這些全部都是絕密材料。”站長對邦德說道。

“這太糟糕了。那有沒有可能隻是一樁單純的搶劫案?或者,盟軍總部認為錢包和手表隻是障眼法?”邦德說。

“盟軍總部的安全部門到現在還不能判斷凶手的真正目的。不過總的來說,他們覺得手表和錢包是個幌子。假如隻是單純的搶劫案件,為什麼會發生在清晨七點鍾呢?現在就要派你去那兒,搞清楚這些問題。M局長想讓你做他的私人代理。他很擔心。你應該了解,一開始盟軍司令部諜報部門就不歡迎我們在他們的勢力範圍以外單獨行動。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都試圖把聖格爾曼的情報站歸到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的情報係統。不過,有M局長在,他們是不可能輕易就把它給合並了。你也清楚M局長的個性,可不會輕易讓步。這個老家夥,獨往獨來,別說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情報局,就連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安全部門的賬他都不吃。不過,他這麼做是有一定道理的。你知道嗎?他們的諜報安全處的上司還是個德國人!”

邦德吹了聲口哨。

“可是,現在的情況是盟軍司令部執意要M局長參與到這件事情當中。沒辦法,局長隻得要你立即趕到那兒。我已經把通行證之類的東西替你都安排妥當了。盟軍總部安全局長施雷貝上校是個美國人,很能幹,你需要到他那裏報告一下。這件案子從一開始就由他負責。就我所知,他做了很多工作。”

“他做了哪些工作?這案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站長拿起一支鉛筆,指著辦公桌上一張巴黎市郊區全景圖說:“這兒是凡爾賽。巴黎通向芒特和凡爾賽的兩條公路在這裏相交,這裏是公園的北麵。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是從這裏出發的,往北幾百米處的N184區域。每周一清晨七點,他們都固定要派一名機要部門的信使,把司令部一周的情報彙編送到聖格爾曼情報站。這個情報站離聖格爾曼城很近,是一個叫做福爾克的小村莊。具體的路線是這樣的:七點整,信使會從司令部出發,上N307公路,到聖諾姆,然後東拐上D93公路,穿過聖格爾曼森林。整個這段路程大約十二公裏,單程15分鍾沒問題,也就是說信使七點半鍾就可以回到司令部報告。被殺害的信使是通信兵部隊的一名下士,名叫巴特斯,品行不錯,也很穩重。直到七點四十五分,他都沒有返回司令部述職。所以派了另一名摩托車手去找他,可是一無所獲。而且當時我們的情報部門也沒有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差不多到了八點一刻,安全局出動,九點左右便設起了路障。沒多久警察局也出動了搜索隊。大概到了晚上六點鍾,警犬發現了他的屍體。由於發生的事情時間間隔比較久,就算路上有線索,也都早已經被來往的車輛擦掉了。”站長將地圖遞給邦德,又回到辦公桌邊,接著說:“所有的例行措施,包括港口、機場、邊境設防嚴查,都沒有一點線索。現在能做的就隻有期望在那塊地段上還可以發蛛絲馬跡。這件案子的凶手看起來是個內行。清晨犯案,一個小時之內就可以鑽進他們駐巴黎大使館,或者在中午之前把拿到手的東西運到國外,可是警犬發現屍體隻少需要等到下午。”

“說的沒錯呀!既然是這樣,M局長幹嘛還派我去?讓盟軍最高司令部的安全部門把那一段路仔仔細細地再搜一遍,不是更好?這類事情根本不應該歸我們管。這不是瞎浪費功夫嗎?”邦德有些按捺不住地問道。

站長頗有同感地笑笑:“實際上,你說的這些我也很清楚,也通過保密部門向M局長提過。可這個老滑頭心裏很清楚,但還是向最高司令部表明,這件案子他並沒有當成兒戲,是很認真對待的。你去到現場沒準還會發現其他一些什麼的。局長說你非常善於捕捉一些無形的因素,即使司令部防衛異常的嚴格,但一定會有個‘隱形人’,由於大家相互都太熟了,不把他當回事,這樣讓他躲開了人們的視線。這個人可能是園林工人、清潔工,或者是郵差。我和局長說,盟軍司令部對此已經做好了防範,全部由士兵負責。但局長表示,這人心難測啊。”

邦德大笑起來,眼前浮現出局長愁眉苦臉、唉聲歎氣的樣子。於是,他點點頭,說:“好吧,那我就試試,看看能做些什麼。那我向誰報告?”

“向我報告就可以了。M局長不希望把聖格爾曼情報站卷進來。可我總不能老呆著這裏等你電話,我會派人和你聯係,全天候等待你的消息。你調查的資料我會一字不落地直接向倫敦方麵報告。至於這個聯係人,我覺得露西就可以。我認為她會和你配合得很好,你認為怎麼樣?”

“那再好不過。”邦德說道。

一小時之後,邦德駕駛著露西那輛黑色轎車向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駛去。半斤牛奶巧克力、小發卡、有著影星約翰·奧哈拉簽字的筆記本,還有一副黑色的羊皮手套。總之,轎車裏四處都散發著她的氣息,邦德覺得所有的這些都很親切。他飛快地駛過鬧市區。直到過了聖克勞德城門,車輛才少了一些。於是邦德提高車速,達到了七十五英裏。在右前方出現了一個路口,紅色的指示箭頭上指示著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邦德一打方向盤,汽車順著箭頭指示的方向開去。大約在開了一百多碼之後,在路的中央,邦德看見一個交通警察站在那裏,正衝著他招手,示意他把車開進左側的一個大門裏。大門的旁邊是一個檢查點,一個美國警察穿著灰色的製服,從檢查點的小屋裏探出半截身子,拿著他的通行證看了看,然後讓他把車開到旁邊。這時,一個法國警察從美國警察手中拿過通行證,詳細地在一張鉛印表格上做記錄,之後遞給他一塊塑料的汽車玻璃窗號碼,向他揮了揮手,示意繼續往前開。再往前麵,是一大片臨時營房,低矮的營房房頂上麵飄揚著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成員國的國旗。這裏就是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邦德將車停在停車場,然後大步流星地衝進一扇玻璃門。進了門,正對著他的是安全檢查處。美國警察和法國警察又一次檢查了他的證件,做了詳細記錄,然後由一個戴著紅色帽子的英國警察領著他穿過一條寬敞的走廊,走廊的兩側都是辦公室,門上統一都沒有名稱,而是采用各個總部的慣例,都標著字母組成的隱語。其中一間辦公室的門上寫著“COMSTRIKFLTLANTANDSACLANTLIAISONTOSACERR”。邦德問帶領他的警官這些字母代表什麼意思,對方隻是搖了搖頭,生硬地回答說:“不太清楚,長官。”

盟軍最高司令部安全局局長施雷貝爾上校是個中年美國人,頭發灰白,行為舉止彬彬有禮,看上去像是個銀行經理。在他的辦公桌上,一束白玫瑰插在花瓶裏,旁邊是鑲著銀邊的幾張家庭合影。室內的空氣令人舒服,沒有香煙的味道。施雷貝爾現在就在辦公室裏麵。雙方見麵之後寒暄了一番,邦德讚揚施雷貝爾上校工作做得非常保密,於是說道:“這裏的層層檢查簡直讓人有些招架不住。這裏是不是發生過失竊或者是有人要偷襲這兒?”

“我們不必先說這兩個問題,中校。總部現在的狀況令人非常滿意,但是除此之外的部門令我不安。要知道,除了你們英國秘密情報局以外,我們還有很多的合作夥伴。其中包括十四個國家的內政部門。我們誰也保證不了這些部門的保密工作同樣是滴水不漏。”

“保密工作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邦德點了點頭,“言歸正傳吧。雷特瑞空軍中校那次和您談過之後,又找到了什麼新線索嗎?”

“找到了一支魯格手槍。經過驗屍,死者的脊梁被子彈打斷了,這說明凶手開槍時和死者之間距離並不遠,超不過三十碼,而且是平行從死者身後開槍的。如果死者當時是騎著摩托車向前行駛,那麼凶手也肯定是在什麼車上。”

“按這樣的推測,死者從後視鏡中是可以看得到凶手的?”

“很有可能。”

“你們有沒有這樣的規矩,比如允許信使在被人跟蹤的情況下,可以迅速逃離?”

“當然。我們要求過他們要盡力逃脫。”上校微笑著回答。

“通常情況下,信使的車速大概是多少?”

“應該不會太快,會在二十到四十英裏之間。您為什麼問這個?”“我現在要確定這究竟是一樁普通的凶殺案件,還是職業殺人案。如果如您所說,信使的速度並不快,受到威脅是可以全力逃跑,而當時信使已經從後視鏡中看到了凶手,可是並沒有逃走,說明他以為後麵的人是自己人,而不是敵人。也許這個凶手進行過適時適地的偽裝,蒙騙了死者。”

施雷貝爾上校皺了皺額頭,用稍稍有些嘶啞的聲音說道:“你說得不錯,我們也已經考慮過。昨天,最高司令已經專門成立了安全保衛委員會,準備采取緊急措施處理此案;各地的情報部門也接到命令開始行動了。隻要發現線索,任何情報人員,哪怕是遠在天邊,都可以和最高司令取得直接聯係。可是到現在為止,一點回應都沒有,也沒有任何結果。”

邦德笑著站起身來說:“那既然是這樣,上校,我就先離開了,不再浪費您今晚的時間。不知可否從貴處借一輛車讓我在這周圍轉轉?這的小商店和我的住處,能否讓您的部下給我指點一下……”

“好的,沒問題,放心吧”上校點點頭說道。他按了一下電鈴,一位副官立刻走了進來。上校說:“值班員,帶中校到貴賓樓側廳,為他安排好的房間裏去,再領他到這裏的酒吧和小商店去轉轉。”然後轉向邦德接著說:“我會把材料都準備好,放在辦公室裏麵。明早您用過早餐後,就可以看一下。當然,這些材料希望您在我的辦公室裏閱讀,不能帶走。還有需要的東西,盡管吩咐這裏的值班員。那麼,明早見。”邦德和他握了握手,道過晚安,便隨著平頭的副官走了出去。他們去了酒吧和小賣部,然後回到專供來賓夜宿的高級客房,客房極具斯巴達風格。邦德躺在床上,但心裏一直在琢磨:就連上校都說這個任務連十四國安全部門的首腦都沒有辦法,看來希望不是太大,而他單槍匹馬又能怎樣?還不如借這個案子在巴黎休息幾天,和露西多接觸接觸。主意已定,他酣然進入夢鄉。

在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邦德白白浪費了兩天時間。每次進出大門都要受到那些固執的衛兵的檢查,這讓他很煩惱,好在這種緊張的關係稍稍有所緩和了,除此之外他是一無所獲。

直到第三天的早上他決定去和上校道別,卻先接到了上校的來電:“你好,是中校嗎?我想您應該知道昨天夜裏最後一隊警犬搜尋的結果……我們接受您的建議把整個林子又搜索了一遍,”上校的聲音並沒有一絲的歉意,“依舊沒有任何的消息。”

邦德知道現在無論怎麼說都會得罪上校,所以幹脆說道:“噢,真對不起,讓你們白白浪費了時間。我想和搜查隊的人聊聊,您看可以嗎?”

“當然。悉聽尊便。不過,中校,我順便打聽一下,您打算在這兒呆多久?我本人非常歡迎您久住,也喜歡與您共事。可管理員跟我說,現在的住房有些緊張。你知道的,過幾天從荷蘭來的檢察團會到這裏,人數很多,而且都是一些高級官員,所以……”

邦德聽明白了上校的意思,他本來也沒抱希望可以和施雷貝爾上校和睦相處,因此也不想為這事浪費腦筋便隨和地說:“我明白,但我還要看看上司的意思,上校,再打給您吧。” “好,那就這樣。”上校一直說得彬彬有禮,但他們這種客套都顯得很見外,兩人同時將電話掛掉。

邦德在警犬室裏找到了搜索隊長。搜索隊長是個法國人,家在朗德,他的眼神靈活而有些狡詐。為了避免打擾,他把邦德帶到辦公室裏。辦公室並不大,牆上掛著防水布,長筒膠靴,望遠鏡,馴狗用具,牆角堆放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工具。屋子的中央有一張桌子和幾把大椅子,一張畫有聖格爾曼森林的地圖放在桌子上,地圖還用鉛筆勾出了一個個區域。搜索隊長指著地圖說:“我們的狗把這裏全都搜遍了,可是什麼都沒發現。” “以前搜查過這裏嗎?”搜索隊長撓撓頭說:“之前的一次打獵時,意外地搜索過,長官。當時我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警犬弄出卡羅費·洛拉家族棲居地附近的森林空地,它們應該是嗅到了吉普賽人的氣味。”

“吉普賽人?”邦德眼中散發出光芒,“請告訴我,這些吉普賽人是做什麼的?”

搜索隊長裝腔作勢地用他那髒兮兮的小拇指比劃著說道:“這些吉普賽人都是古老的家族,擁有不同的姓氏。死者被槍殺的地點是個三角形底部,卡雷齊·德庫利斯家族和卡羅費·洛拉家族住在那裏。”他掏出一支鉛筆,在地圖的某個位置上點了個點兒,說道:“就是這裏,長官。吉普賽人的大篷車整個冬天都停在那裏,直到上個月他們離開,才清理幹淨。不過狗的嗅覺很靈敏,估計他們的氣味還會留在那兒幾個月。”

在搜索隊長的帶領下,邦德參觀了警犬,並大大將其讚揚了一番。之後又駕駛著波基奧特汽車,打算到凶殺現場實地調查一下。他邊開車邊想:那些吉普賽人從不說法語,而且有自己的風俗習慣,形跡難測。部落內之間也很和睦相處,應該是六個男人和兩個女人。可是,他們離開的卻悄無聲息,沒有人看見,隻是在某一天的早上,人們就發現他們消失了,恐怕隻有上帝知道他們是何時候離開的。沒準已經走了將近一周,到另外的地方流浪去了。

邦德駕駛著汽車穿過森林,上了D98號公路,前方大約四分之一英裏就是那座長長的公路橋。邦德猛地踩下油門加速,然後熄滅,悄悄地滑行到卡羅費·洛拉家族之前居住的地方。他停下車,走出來,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滑稽。他朝著森林中那片空地走去。邦德站在樹叢和灌木叢邊上,仔細地觀察著,來回地踱步,思量著什麼。

空場的麵積大概有兩個網球場大,上麵鋪滿了厚厚的苔蘚和野草,野百合在幾處小窪地開放著。樹底下星星點點生長著蘭鈴花。荊棘和薔薇將空地一麵的一座像古墳似的小土包蓋滿了,此時花開得正茂。邦德圍著土包轉轉,仔細地看著,但那下麵除了泥土以外,什麼也看不出來。

邦德向周圍看了看,走到這塊空地離公路最近的一個角上。從這裏穿過樹叢到公路很容易。沒有任何車子經過的痕跡,更別說被樹葉蓋住了。這裏留下的恐怕隻有吉普賽人和一些來這裏野營的旅遊者的痕跡。在道路的旁邊有兩棵樹,樹之間有條狹窄的通道。邦德彎下腰看了看樹幹,仔細地瞧了一會兒,蹲下去伏倒在地,將一塊很窄的掛在樹皮上的幹泥巴用食指輕輕刮掉,結果發現樹幹上嵌了一個印記,而且很深。他仔細摸了摸樹皮,然後用口水把泥巴弄濕,小心翼翼地將樹皮上的印記重新堵上。像這樣的偽裝在一棵樹下發現了三點,另一棵樹上麵發現了四點。邦德大步走出樹林,回到車的旁邊,他剛剛把車停在通向公路橋的一個斜坡上,這裏來往的車輛極少。邦德將車發動,人卻站在一邊,注視著汽車向下麵衝去,空檔滑到溝裏。

邦德又回到了空地上,他有些預感,但又沒什麼把握。但他對氣味格外注意起來,如果那也可以算作是線索的話。他一直在琢磨搜索隊長那些關於吉普賽人的話:“狗可以聞出吉普賽人的氣味兒……幾乎整個冬天…他們上個月才走。他們相處得很和睦……一個早上他們全都消失了……”忽然,他又想起了M局長的話,M局長說過要捕捉無形的因素,要注意隱形的人。可以推測,這件案子的背景和這些吉普賽人是不可分的,但現在卻很混亂,搞不清楚他們到底存在不存在。六個男人和兩個女人,沒有一個人會講法國話,這些吉普賽人,很會偽裝啊。他們既可以說是外國人,但又不能完全算,吉普賽人是最為妥當的。他們當中的一些人開著大篷車走了。但是有沒有這種可能:有些人留了下來,還為自己修築了地方過冬,然後作為搶劫絕密文件的陣營?邦德在發現那兩棵樹幹被碰破之前,一直還覺得自己是在幻想,編造故事。然而當他親眼看到兩棵樹幹上被精心偽裝過的痕跡後,再想想它們的高度和摩托車的腳踏板能碰到樹幹的位置相吻合時,他覺得有些不同了。也許這一切沒有什麼必然的聯係,但對於邦德來說,這意味著很多。他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也認真地訂了個計劃。他保證隻要凶手還會再次冒險出擊或者是在固定時間行動,他的計劃就會成功。

邦德回到情報站,將自己設計好的計劃全盤托出。馬裏安·露西囑咐他要小心。而站長則表現得更為積極,命令他的下屬要全力配合。此外,站長特意為他提供了全套的偽裝用品,更安排了四名情報人員,組成了一個戰鬥小分隊,無條件聽從邦德的指揮。他們清楚,假如邦德可以把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安全機關的眼睛擦亮,那麼秘密情報局會贏得至高無上的榮譽。M局長屆時也會信心百倍,他的下屬機構能夠繼續保持獨立性,也就不會再去煩擾他了。

第二天淩晨四點三十分,邦德到達聖格爾曼森林。他迅速地爬上一棵橡樹,將自己用粗枝掩藏起來,聚精會神地盯著樹叢深處發生凶案的現場。他身穿傘兵迷彩服,深綠色、黃綜色和黑色混雜在一起,就連兩隻手也塗上了同樣的保護色。腦袋上隻露出眼睛和嘴。這樣的保護效果很好,就算一會兒樹影漸漸褪去,太陽升起來,陽光從任何地方照射到高高的樹枝,也足以使他不被發覺。

六點半,正是早飯的時間,邦德用右手在迷彩服的口袋裏小心地摸索著,拿出一片葡萄糖放到嘴巴裏。他一直在含著這東西,並盡可能地延長每一片的時間,直到嘴裏沒有東西之後才會再含上一片。但是兩隻眼睛卻一動不動盯著前麵的空場。一隻紅色的小鬆鼠在天剛剛破曉的時候就跑出來,旁若無人地啃著手裏的果肉,不一會兒小鬆鼠又蹦蹦跳跳地鑽到那個墳包的草叢中,用小爪抓撓幾下什麼東西,折斷後輕輕齧咬著;在草叢裏,兩隻像是在吵吵鬧鬧般談戀愛的笨鴿子,不停地扇動翅膀為它們的窩巢添磚加瓦;一隻肥鶴踩了踩它的獵物——一條小蟲子,並來回地用兩隻腳撥弄著;在土坡上的薔薇花中一群蜜峰嗡嗡地發出聲音,快樂地飛來飛去,和邦德約有二十米的距離,邦德頭一回覺得蜜蜂歌聲真動聽。看著眼前的一切,鬆鼠、薔薇花、蜜蜂、小溪、野百合,真是童話般的景致。陽光越來越強烈,透過高高的樹林灑落下來,照耀在碧波蕩漾的水塘上麵。邦德躲在這裏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他從沒有這麼長時間,這麼仔細地觀察過從寒冷的黑夜逐漸過渡到白晝的壯麗景象,也從未這麼近距離地看過萬物生機!他覺得自己傻乎乎的,因為鳥兒竟然隨心所欲地蹲在他的頭上!

突然,一陣長長的悅耳的笛聲響起,在樹林中回蕩,好像是清晨的第一曲。所有的鳥兒聞聲而逃,就連調皮的小鬆鼠也藏了起來,隻有蜜蜂嗡嗡地歌唱。發生什麼事了?邦德感覺自己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睜大了眼睛,觀察四周的動靜。

草叢裏有些奇怪,雖然很細微,但卻非同尋常。一支孤零零的薔薇刺莖輕輕地、慢慢地擺動著,從枝葉上伸出來。花莖緩緩向上伸去,大約在高出灌木叢一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一朵紅色的薔薇盛開在頂端,有些不自然,但也僅限於可以看到它剛剛移動的全過程時才會感到。在平常看來,這是一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花,沒什麼很特別的地方。這時,紅薔薇的花瓣兒像是在張開和轉動,黃色雌蕊向兩側伸出,上麵有一個銅幣大小的玻璃鏡頭在反射著陽光!鏡頭朝著邦德的方向轉去,又極度緩慢地旋轉開去,轉了一周,鏡頭又再次對著邦德所在的方位。空地周圍的情況很快就被視察了一遍。似乎是結果令人滿意,於是這支孤獨的花蕊慢慢降下,又回到花叢中去了。

邦德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眨眨眼睛。沒錯,就是吉普賽人!如果能夠證實那活動機械裝置的話,土坡下埋藏的一定是過去的間諜組織遺留下來的設施。可是經過不斷的更新改進,它遠比英國在德國成功地入侵法國後研製的東西要高級,當然比德國在阿登尼斯拋棄的設備先進得多。邦德頓時有一種近乎恐懼的激動和預感使身體微顫起來:剛剛發生的一切完全和他料想的一樣!現在,他必須得考慮下一步的行動了。

這時,從土坡方向傳來一種電動機在超高速運轉的聲音,非常刺耳。花叢中的花絲微微振動,蜜蜂飛開了,在空中徘徊了一陣,又落了下來。也就是一會兒的時間,在花草叢下,一道犬牙交錯的裂口無聲無息地張開了。把土坡瞬間分成兩部分,仿佛是兩扇開啟的大門,黑黝黝的洞口一點一點變寬。機器運轉的聲音越來越響,一道金色的光從正在開啟的大門裏射出,猶如一枚被鉸鏈連接的複活節彩蛋。雖然薔薇花叢分成了兩半,但依舊吸引著蜜蜂。洞裏麵亮起蒼白的燈光,機器的轟鳴聲也消失了。這時,一個人頭和肩膀慢慢地從洞口裏探出來,接著,整個人出來了。他身體爬伏在地上,左手握著一把魯格手槍,朝周圍機警地觀望著,然後滿意地扭過身子,向剛剛那個洞口打了個手勢。於是,又一個男人出現了。他的眼睛刻意躲避著太陽,手裏拎著三雙像是雪靴一樣的東西。先出來的那個人挑了一雙,跪下把它綁在長筒靴上。這樣他的行動就比較大膽而無所顧忌了,地上的花草在雪靴的踩壓下伏倒,但馬上就會恢複原狀,身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邦德恍然大悟,笑了一下,狡猾的家夥!

在第二個男人身後,第三個男人也緊跟著爬了出來。然後兩人又從洞穴裏抬出一輛摩托車,用馬具帶吊起來扛在肩上。顯然,第一個人爬出來的人是他們的頭兒,他彎下腰把另外兩雙雪靴綁在他們的長筒靴下。他們排成縱隊,穿過樹林朝著不遠的公路走去。他們走得很輕,也很沉默,這樣的謹慎顯然是別有用心的。

邦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把頭歪在樹枝上,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也稍稍地放鬆了一下。運氣還不賴!剛剛的這些細節都能補進材料裏了。當兩個男人穿上灰外套時,他們的頭兒則穿上了一件英國皇家通信信使的製服,停在他眼前的是BSA-M20型橄欖綠的摩托車,車的油箱上印著英國軍車注冊號碼。怪不得那個被殺害的信使會以為趕上來的是自己人。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他們搶劫來的這些絕密戰利品是如何處理的呢?也許是夜裏向它的總部傳送,而草叢中那個當潛望鏡用的薔薇花莖可以升起來當天線,地下最深處則是踏板發動機,以此來發射高速密碼組。密碼會是什麼?如果剛剛邦德在這些家夥走出來之前就將他們一網打盡,沒準在洞裏可以得到更多的秘密呢。而且還可以把假的情報傳送給蘇聯軍方的情報機構,有可能它就是這個機構的後台!邦德的腦子在飛速遠轉著。

那兩個手下重新回到洞裏麵,薔薇花叢又一次把洞口遮蓋住。他們的頭兒和橄欖綠摩托車現在一定躲在公路旁邊的灌木叢裏。邦德低頭看了看手表,離七點還有五分鍾,非常準時!那家夥現在正等著信使的摩托車行駛過來,他們也許並不知道信使每個星期隻送一次信,也沒準是想確認一下最高盟軍司令部是否已經更改了傳遞信件的時間。嘿,這些家夥還真狡猾!他們大概是要在夏天時大量的旅遊者湧入這裏之前,盡量多地獲取情報,然後撤兵,等到冬天的時候再全盤殺回來。雖然邦德對於他們的長期計劃也許還不太清楚,但目前發生的一切足以證明他們的頭兒正籌劃著另一樁刺殺行動。

過了一會兒,大約七點十分左右,那個人再一次地出現了。他站在空場邊上的一棵大樹下,吹了一聲口哨,聲音很高很大,甚至有些刺耳。兩個手下從薔薇花叢中爬了出來,跟在頭兒身後又回到樹叢裏。兩分鍾後,他們抬著摩托車回到薔薇花叢旁邊。當頭兒的男人東張西望,確認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才放心地和兩個手下回到洞裏。土坡分開的兩部分在他身後立即關閉。

30分鍾後,樹林裏又恢複了剛才的勃勃生機。大約又過了一小時,灑落下來的陽光加重了樹林的陰影。詹姆斯·邦德悄悄地從樹上滑下來,踩在幾叢荊棘後麵的一片苔蘚上,從樹林中消失了。

當天晚上,邦德給露西打了個電話,並告訴了她自己的計劃,但顯然露西並不同意,她叫道:“難道你瘋了,我決不會讓你這麼做的。我要給站長打電話,讓他通知施雷貝爾上校,把整個事情告訴他。你最好別去插手,讓他們處理。”

邦德一點兒不客氣地說:“你這麼做沒有用的。我之前和施雷貝爾上校談過,他已經同意,甚至還很樂意讓我明早去充當信使。他知道的應該也就是這點兒。實際上,他覺得這件案子已經可以了結了。聽我的,好姑娘,照我說的去做。立刻把我的報告打出來,然後給M局長送過去,讓他知道我現在的想法,我相信他是不會反對的。”

“M局長真該死!你也是!整個情報局都愚蠢得該死!”露西被氣得簡直要哭了,“你清楚你一個人要對付幾個人嗎?你這是…你這是在炫耀,沒錯,你是想炫耀自己有多麼英勇!”

“夠了!露西,現在立刻把報告打出來吧,非常抱歉,這是命令。”聽到邦德有些惱火,她的聲音軟了下來:“哦,好吧,你別用官銜來壓我。不過我認為你至少要在本地情報部門挑幾個人選,要能幹些的。千萬不可以受傷,祝你好運。”

邦德回應道:“謝謝你,露西。另外還有件事,希望明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吃飯,找個不錯的地方,像阿爾美依維爾那樣的。邊聽吉普賽人拉小提琴邊喝著香檳,感受一下巴黎美好的春天。”

“嗯,我當然願意。但明天你一定要小心,好嗎?一定。”她略帶憂傷地點了點頭。

“放心,我會安全回來的。晚安。”

“晚安。”

在晚上餘下的時間中,邦德把設計好的行動又加以完善了一遍,然後向情報站派來的四個人仔仔細細地布置了一遍。

第二天早上春光明媚。邦德騎在摩托車上準備出發。一個通信兵下士將自己手中空的公文包遞給邦德,然後準備發射啟程信號。通信兵看了看邦德說:“這身製服穿在您的身上真帥!看上去,就像是跟皇家部隊幹了一輩子,長官。不過我覺得您該理理發了。這車子您試著如何?”

“不錯。整個感覺就仿佛在夢裏似的。我差點兒忘了自己要去幹什麼啦。”

“長官,如果哪天我有一把精製的奧斯汀A40手槍,我就天不怕地不怕了。”通信兵說完低頭看了看表,豎起拇指說,“七點整,出發!”邦德將頭頂上戴著的風鏡向下一拉,把眼睛遮住,向通信兵揮了揮手,掛上檔,扳動油門,穿過砂礫鋪成的路,衝出大門。

邦德駕駛著摩托車穿過184區域,開上307公路,在聖諾姆右拐,直奔D98號公路。邦德把摩托車停到路邊的草地上,將腰間長槍管的科爾特45手槍拿出來再次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又放了回去。他重新發動摩托,把時速開到五十英裏。巴黎——芒特公路旱橋赫然展現在他的眼前。旱橋下的隧洞很深而且黑乎乎的,邦德開了進去,隧洞仿佛是個血盆大口,一口要把他吞下去似的。洞裏陰冷又潮濕的氣味撲鼻而來,從排氣管裏發出的噪音在隧洞裏回響著。不一會兒,摩托車開出了隧洞,又在陽光下飛騁,迅速地穿過了卡羅費·洛拉家族的棲居地。陽光漸強,反射在筆直的柏油路上,讓人覺得有些眼花。一片迷人的樹林出現在前方兩英裏處,空氣中漂浮著的樹葉和露水的芬芳向著邦德迎麵撲來。這時候,他把車速減至四十英裏,左側的反光鏡隨著摩托車的顛簸微微顫抖著。反光鏡中,樹木一排排地向後飛去,開闊的遠景中沒有看到凶手的影子。難道是那家夥害怕了?或者出了什麼意外?就在邦德思考的時候,一個黑點突然出現在反光鏡中,起初是一隻小瓢蟲,然後變成了蒼蠅,又變成了蜜蜂、甲蟲般大小。小黑點越來越大,最後清楚地看到一個頭盔,正在兩隻黑爪中間向前猛地俯衝過來。上帝,他的速度還真快!邦德把目光從反光鏡上移開,迅速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公路,然後又注視著反光鏡:糟糕,凶手的右手好像是在摸鞋……

邦德慢慢減速,三十五碼,三十碼,二十碼。邦德掃了一眼後視鏡,右手鬆開車把,向懷裏伸去。太陽把邦德頭上戴的男式風鏡上的兩塊玻璃照得像兩團燃燒的烈火。時機來了!邦德一個急速刹車,摩托車熄了火,嘎然停下。但凶手在他掏槍開火之前,就已經射出了子彈,“嗖”地一下子,子彈就射進了邦德大腿旁邊的彈簧坐墊裏。邦德毫不示弱地舉起手裏的科爾特手槍,向對方開火。一眨眼,凶手和他騎得那輛摩托車就像是被一匹套住的野馬,在森林裏麵瘋狂地轉了一大圈,然後被甩出公路,栽進溝裏,凶手的腦袋“砰”地一聲撞在一棵山毛樟樹上。凶手一下子縮成一團,摩托車的金屬“咋咋”作響,和寬大的樹根纏在一起,然後搖搖晃晃地倒在了草叢裏。

邦德從車上下來,走到那個凶手麵前,凶手穿著一身卡其布軍裝夾克,橫在冒著煙的摩托邊上。頭盔已經像被擊中雞蛋殼一樣亂七八槽地碎了一地,看來是沒有必要再找脈搏了,是啊,除了在腦袋裏麵,子彈還能在哪兒?邦德把手槍插回軍裝夾克裏,轉過身跳上車,回到公路上。

他把摩托車停靠在一棵大樹上,這棵大樹傷痕累累。然後他大步地穿過樹叢,來到那片空地,他躲在樹陰下,用舌頭舔濕嘴唇,模仿起凶手學鳥叫的呶哨聲,足以以假亂真。他忐忑不安,心一直加速地跳動著。他剛剛吹得像嗎?沒過多久,灌木叢就窸窸窣窣地響動起來,一條狹長的裂口打開來。邦德用右手大拇指緊緊勾住手槍旁邊的腰帶。他並不想再殺人。那兩個手下不像是有武器的樣子,他隻希望他們可以老老實實地出來。

這時,土坡的門打開了,凶手的兩個副手緊跟著走了出來,他們的腳上都穿著雪靴!上帝,邦德的心抽了一下,他竟然忘了穿那家夥的雪靴!一定是被藏在剛才路邊的灌木叢裏了。他真是太愚蠢了!一定要保佑他們不會注意到。

那兩個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步伐穩健,和邦德的距離越來越近。當他們相距大約二十米遠時,前邊的那個人輕聲說了句什麼,聽起來像是俄語。邦德沒有回答。倆人停下腳步,驚愕地盯住他,也許是在納悶他為什麼沒有回答。邦德再也按捺不住,拿出手槍對準這兩個家夥,弓著腰衝上前去大喊:“把手舉起來!”前麵的那個家夥低聲說了句什麼,猛撲過來,跟在後麵的人立即轉身衝回隱蔽處。突然,一支來福槍開火的聲音在林間響了起來。後麵那人立刻右腿彎曲倒在地上。情報站派來的四個人一下子衝上前來。邦德走到前麵那人的身旁,然後單腿跪下,誰知剛用槍口抵住那人的身體,就被他翻身壓倒在地。那人張開大手,用指甲向邦德的眼睛抓來,邦德迅速閃開,揮起拳頭猛地給了對方一下。那隻大手一下子沒了力氣。邦德用手槍再次對準對方,其實他不並想殺人,隻想要留個活口而已。正當邦德要扭過那人的指頭看看時,突然一隻長筒靴從他的頭側麵猛踢過來,將他手中的槍踢飛了,人也隨之向後仰過去。邦德兩眼冒金星,但能模糊地感覺一支手槍口正對準他的腦袋。一個念頭閃過:死定了,沒想到自己手下留情,卻因為仁慈而送了命!

驀地,對準自己腦袋的槍管飛掉了。那人也一下子從他身上移開,邦德打了個滾站起來。那人倒在他旁邊的草地上蠕動著身體,最後又扭動了一下,他背後浸滿了血,是從粗斜紋藍布的傷上冒出的。邦德一回頭,原來是情報站派來的四個人,他用手將頭盔扣帶解開,摘下頭盔,邊揉搓著半邊腦袋邊說:“真是多謝了,是誰幹的?”

四個人都沒有回答,大家都顯得有些困惑不解。

“這是怎麼回事?”邦德朝他們走過去,心中很納悶。

這時,邦德突然聽見四個男人背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躲在草叢裏麵。不一會兒,一張姑娘的麵孔露出來。邦德不由得哈哈大笑,就連幾個小夥子也靦腆地跟著笑了起來,轉過身回頭看著那個姑娘。馬裏安·露西舉著雙手從大家背後走出來,其中一隻手還握著一支好像是22型射擊手槍,露西穿著米色的襯衫和一條黑色牛仔褲。她走到邦德麵前,把手槍插到褲子口袋裏,有些急切地說道:“不要責怪任何人,好嗎?是我一再要求他們今天早上出發時要帶上我的。”她的目光動人,“說真的,幸虧我來了。哦,我是說,我還挺會看準時機的,要知道很多人都怕誤傷而不敢開槍。”

邦德衝著她微了微說道:“是啊,幸虧有你,要不然,咱們今晚的約會恐怕就要取消了。”說完,他轉過身對著四個助手有條不紊地說道:“這樣,你們其中一個人立刻開著摩托回到總部,向施雷貝爾上校報告一下這件事的經過。然後告訴他,我們這裏等他派人來徹底搜查那個隱蔽部門。再問一下他可否派幾個反爆破專家,也許洞裏還會有陷阱或地雷之類的。”邦德和姑娘擁抱了一下,說:“來,跟我到這邊,薔薇花叢下有個秘密,我帶你去看。”

“命令嗎?必須執行?”

“對,必須執行。”

遊艇上的謀殺案

這是四月的一個上午,十點鍾。從西北方吹來的季風在幾個月之前就離開了塞舌爾群島,要到五月份,清新的東南風才會光顧這裏。大概估計一下,氣溫高達華氏80度,濕度也在90左右。這個被封閉的貝萊海灣的水溫幾乎快要和人的體溫差不多了。

寬闊的、棕櫚樹環繞著的貝萊灣的海麵平滑如鏡,詹姆斯·邦德上下輕輕地擺動著橡皮腳掌,兩隻手在身體兩側平放著,緩緩地在水麵上遊動著。他聚精會神地盯著水中飄動的黑影——一條刺魚,他尾隨在後麵,一直在跟蹤著它,準備隨時射擊。這條刺魚全身黑灰色,稍微透著些紫色,長約十英尺,寬六英尺左右。這種刺魚絕大部分時間會伏在淡黃色的沙灘上。可一旦它離開沙灘,遊向大海,就仿佛是一條在水中飄浮著的黑毛巾,那麼此時的它就是水下世界最危險的標誌。刺魚的尾巴上有許多毒性很大的鋸齒狀毒刺,一旦毒刺將人們的皮膚劃破,就算是很小的一塊,那也必死無疑。很久之前,刺魚的尾巴被監工用來當做抽打奴隸的鞭子;如今在塞舌爾,擁有一條用刺魚尾巴做成的皮鞭也是屬於非法的。可人們會在私底下保存著這種鞭子,代代相傳下去,以用來鞭打不忠的妻子。假如某個女人勾引其他男人,不自重,那麼她一定會被這種鞭子抽打到不能活動,至少會一周出不了門。對於邦德來說,他通常是不會殺魚的,可現在他非常想殺掉這條刺魚,它看起來是那麼邪惡和異常。

邦德和刺魚保持著一段距離,緩緩跟在它的後麵。邦德在等待時機。也許過不了多久,刺魚感到疲倦的時候,或者認為自己的處境很安全,而邦德也覺得這條“大魚”不會攻擊它的時候,它沒準就會停在平坦的沙灘上。然後把自己全身變成通透的淺灰色,盡顯自己的偽裝本領,然後借助腹鰭的力量,使勁扭動身子,鑽到沙地下麵。

果然,邦德的計劃成功了。可沒過多久,“黑毛巾”又回到了平滑如鏡的海麵。刺魚在離水麵十二英尺左右的地方停止遊弋,紋絲不動了。跟隨在後麵的邦德也停在原地,輕擺著橡皮腳掌,然後小心地抬起頭,把腦袋露在海麵之上,使護目鏡中的水流空。當他低下頭時,便發現刺魚消失了。邦德將魚叉炮的保險蓋打開,握緊手中的武器,緩緩地向前遊去。為了避免發出聲響,他盡可能地小幅度擺動橡皮腳掌。同時他仔細觀察著四周,希望可以盡快地發現刺魚躲藏的身影。

周圍死一樣的沉寂,一切都像是停止了。水底一直伸延到遠處的沙地,仿佛是一個滑溜溜的平台。忽然,他發現沙地上有一個鼓包,稍稍地隆起了些。他立刻朝那個方向遊了過去,專心地注視著鼓起來的地方。很快,沙土微微跳動了一下,仿佛鼻孔似的兩個通氣孔也有一些微弱的顫動。通氣孔後麵連接著的是一個隆起的小沙包,沒錯,這就是刺魚的整個軀體。而射擊的目標就在小孔後一英寸處。邦德和目標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避免刺魚尾巴向上掀起時會刺傷自己,他瞄準目標,扣動了板機。

“砰——”一團沙霧騰起,將海水頓時攪得非常渾濁,邦德什麼也看不見了,他心裏有些焦急。不一會兒,魚叉炮上麵的繩子又繃緊了,刺魚又回到了邦德的視野。它的尾巴拚命地翹動著,然後拍打身軀向遠處漸漸移去。鋸齒狀的毒刺倒立在身上,非常醒目。邦德輕輕踩著水,跟在拚命擺動和掙紮的刺魚後麵。為了不讓刺魚尾掙斷魚線,邦德遊到了刺魚的側麵。可能由於太過用力,沒多會兒,刺魚的力量就漸漸減弱了。

然後邦德遊到它的正麵,拚命地把它往岸邊拉。來到淺灘之後,刺魚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邦德將它拉上岸的過程當中,一直都和它保持適當的距離。突然間,巨大的刺魚騰空而起,好像是要想趁對方不備大舉進攻,幸虧邦德事先有所防備,身子一側,躲開了。刺魚“啪”地一聲摔落在地上,陽光照耀著刺魚白色的肚皮,醜陋的鐮刀般的大嘴一張一合。

邦德盯著仰麵朝天的刺魚,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了。

一個又矮又胖,身著卡其布料衣服的男人從棕櫚樹底下走了出來。他穿過一片被潮水反複衝刷過的馬尾藻和一些不知名的雜草叢,向邦德緩步走來。當他看見邦德站在那裏發愣,一動不動,便笑著大聲叫道:“究竟是你抓到了魚,還是魚把你的魂給攝走了?”

邦德轉過身,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回答說:“費德勒,搭把手,快點兒叫一個你手下的人。這可惡的東西如何也不願意咽下最後一口氣。你瞧,我的魚叉還一直紮在它身上呢!”

巴比家族是塞舌爾的首富,這裏的一切幾乎都歸他們所有。而費德勒·巴比正是這個富有家族裏最年輕的一員。他靠近刺魚,看了看說:“你抓到的這條刺魚看起來很不錯。不過你的運氣更好一些,魚叉正好射中了它的重要部位,否則要是被他咬住,就得拽著你往礁石上撞。萬一真是那樣的話,你隻有丟下魚叉保命去嘍。這玩意命硬得很,半天也死不了。不過你要馬上離開,我會把你送到維多利亞去,那兒有好事兒在等著你呢。我會吩咐手下人把你的魚叉取出來的。呃,那個魚尾巴你想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