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量的慰藉(3 / 3)

“我還沒娶老婆呢,要它做什麼用?對了,晚上我們去喝一杯?”邦德笑著回答。

“今晚我看就算了吧,朋友。你跟我走,快一點兒。對了,你的衣服呢?”

沒過多久,他們就已經坐在了轎車裏麵,沿著海岸公路往城裏進發。“你聽說過米爾頓·格裏斯特嗎?他是個美國人,開了一家名為格裏斯特的飯店,還籌建了一個叫什麼格裏斯特的基金會。昨天他駕著他那可能是全印度洋最奢侈的遊艇來到這裏。這艘遊艇叫格裏斯特海浪號,全長約有一百英尺,重達二百噸。船上是個百寶箱,要什麼有什麼。上至嬌妻,下至晶體管收音機。船上的每個房間裏都鋪了地毯,裝了空調,美國香煙和高級法國香檳酒也是必備的物品之一,可謂是海上樂園呢!”費德勒樂嗬嗬地說,“朋友,這船如此豪華,就算這個格裏斯特是個大壞蛋,罪不可赦,可又有誰會在乎呢?”

“你到底是要說什麼?他的豪華遊艇和你、我有什麼關係?”

“哦,朋友,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將與格裏斯特先生和他那相貌非凡的夫人一起出海幾天。我已經答應幫助他把遊艇帶到夏格林島,我曾經跟你談過這個島,它隻比海麵高出三英尺左右。它離這兒有些遠,我們在那兒除了撿點兒鰹鳥蛋之外,什麼也得不到。我上一次去那裏離現在也有五年了。這位格裏斯特想到那兒去的目的是要收集一種海產標本,可能是他的基金會要用到吧!因為有傳說夏格林島一帶水域生存著一種世界上已經瀕臨滅絕的小魚。世界上唯一現存的一個標本就是在那裏采集的。實際是不是這個樣子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格裏斯特是這麼說的。”

“聽起來很有趣。那你去是幫助他領航,那讓我去幹什麼?”

“你不是一直說在這裏呆得很無聊嗎?何況一周以後你才會離開。再說,你要是不去的話,我也不想去了。我還告訴格裏斯特,你是潛水高手,隻要哪裏確實有魚,你很快就可以發現它們。所以格裏斯特先生也很希望你一同出前去。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我猜到你一定在海濱周圍轉悠,所以就開車來找你。漁民告訴我說,貝萊灣有個瘋顛的白種男人企圖要自殺,我一猜他們指的就是你。

“真是不可思議,這些長期生活在岸邊的島民居然怕海,沒有幾個人會遊泳。”邦德笑著答道。

“因為受羅馬天主教影響,他們還不是太願意脫掉衣服,赤裸著身體,所以絕大部分的人不會遊泳。這聽起來的確很荒唐,可事實就是這樣。至於你覺得他們會怕海,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才來這兒將將一個月,要知道海裏麵的鯊魚和鯨魚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隻不過你運氣好,沒碰上它們饑餓的時候。而且海裏麵還有石魚。知道如果踩到石魚後會怎麼樣?我告訴你,身子會疼得縮成一把反弓,甚至眼珠子都會擠出來,很恐怖。碰上石魚還能活下來的那是奇跡。”

邦德聽了這番話,絲毫沒有動搖,說道:“在礁脈上落腳之前,這些人應該把鞋穿上或者把腳給包裹上。你應該還記得,這種魚,包括巨蛤,可是他們自己從太平洋打撈運過來的。而且聽說這一帶的海底都是用魚鋪成的,少說也有五十餘種海貝生長在那些岩石下麵。住在這裏的人完全可以把這些藏在海底的寶貴財富運到別處去賣錢,這是條生財的好法子啊。可實際情況呢,他們守著這麼豐富的海底寶藏,卻成天在那裏因貧窮而歎息,你說這不是愚昧還能是什麼?”

費德勒哈哈大笑,然後說:“沒想到邦德還是個當總督的料!你已經拉了我這張選票了。下次上院開會,我一定要選你當總督,這最合適不過了。你很有主見,有眼光,又有魄力。那些海底寶藏?哈!真是絕妙的提議。你可能不知道,戰爭結束之後,這裏曾經大麵積種植藿香,經濟也因此繁榮過。慢慢地預算就老出現赤字,後來就不行了。如果你來當總督,我想肯定能改變這種貧窮的狀態。我們確實應該朝著目標邁進:‘塞舌爾的海貝萬裏飄香,邦德先生的聲名遠揚。’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為詹姆斯爵士呢。”

“是啊,如果那樣賺的錢可比種香子蘭強百倍。”兩人一路上熱烈地討論著,駕駛著汽車穿過了棕櫚樹林,來到市郊的公路上。

差不多在一個月之前,M局長派邦德來塞舌爾執行一項任務。M局長對邦德說:“海軍部在馬爾代夫群島新修建了一個海軍基地,最近遇到了些麻煩。共產黨派人從錫蘭潛入馬爾代夫,起哄鬧罷工,雖然這是必然的。但是為了盡可能地減少損失,原本泊在新基地的海軍艦隊隻得將部隊轉移到南邊的塞舌爾群島,那裏距離馬爾代夫群島有上千海裏,安全係數要高得多。海軍部非常不希望這種事在塞舌爾群島重演。殖民部的官員也一致認為那裏絕對的安全可靠。所以我打算依照老辦法,先派幾個人到那裏實地考察一下。早幾年前,那裏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件,比方說馬卡羅斯事件和幾件破壞安全的事情。日本的漁船也經常會在附近水域巡邏;還有很多從英格蘭去的難民組織經常在那裏策劃一些陰謀活動;當地人和法國之間的關係也是千絲萬縷……這些都是那裏的很不安定因素。讓你去到那裏,另外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四處觀察一下,看看剛才我說的那些跡象是否都很明顯。”記得當時,倫敦正是春寒料峭,雪花飄落的季節。M局長凝視著窗外紛飛的雪花和冰凍的雨水,叮囑邦德:“注意身體,可別在那兒中了暑。”

在一星期之前,邦德就完成了任務,寫完了報告,再也沒事可做,一心等著坎帕拉號客輪把他帶回蒙巴薩。炙熱的太陽、低垂的棕櫚樹、不停哀鳴的燕鷗、人們對椰仁幹無止境的嘮叨……一切的一切都讓邦德心情煩躁,無精打彩,隻有當他想到自己馬上要告別這裏的時候,心情才好一些。

他們先回到了費德勒家,把行禮收拾完畢之後,又驅車趕往碼頭。從海麵上望去,大概在不到一海裏的地方停泊著一艘白色遊艇,那就是格裏斯特海浪號。他們乘坐在一條獨木舟狀的小艇上麵,劃過明鏡般的海麵,從礁脈中的開闊地帶穿過,向著遊艇的方向駛去。格裏斯特海浪號外表並不很漂亮,橫梁過寬,整個構架結構也有些顯大,外觀鬆散,線條模糊。可是邦德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條遊艇非同一般,它不僅能穿梭於南、北美洲之間,甚至可以環遊整個地球。從遠處望去,船上好像沒有人。直到小艇開到豪華的遊艇旁邊時,才能注意到有兩名水手正站在舷梯上,他們穿著背心和白色短褲,十分嫻熟地手拿船鉤,隨時準備擋開他們乘坐的這艘小船,以免得它會碰掉遊艇外殼上閃光的油漆。水手接過兩人的手行李,一拉將他們拽上了船。一個水手緊接著把艙蓋打開,示意他們下去。他們走進船艙,又向前走了幾步,進到一間空的休息室。他們剛一跨進屋子,就迎麵撲來一股涼爽的冷氣。

休息室內部的擺設富麗堂皇,讓人覺很舒適,普通船上的艙房和它簡直不能相提並論。屋子的牆壁是用銀白色的木板鑲嵌而成的,天花板是米黃色的,淡藍色地毯顯得厚實軟和,落地式的大玻璃窗前掛著拉開一半的威尼斯式百葉窗,屋子中央擺著一張低矮的桌子,四個看起來很鬆軟的扶手椅圍在桌子四周,房間整體色調十分典雅協調。辦公桌上擺著電話和筆墨。一頭黑發,穿著黑白條紋衣服的少女半身像被懸掛在裝滿了各種各樣飲料的餐櫃上方,顯得端莊典雅,這幅畫像也許就是法國畫家雷諾阿的名作真跡。餐櫃旁邊豎立著一個巨大的留聲機。藍白色的風信子插在桌子上麵的超大號大花盆裏,旁邊是一摞整整齊齊的雜誌……房間的布置讓邦德感到就自己就像是在一間豪華的客廳裏,而不是一間船艙。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詹姆斯?”

“真出乎我的意料,原來海上也有這樣如此奢華的生活!”邦德點點頭,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發自內心地讚賞說,“還可以呼吸到這麼新鮮的空氣,真舒服。你知道嗎,我差一點兒就要把新鮮空氣的味道給忘了。”

“我還是認為外邊的空氣更加新鮮一些,小夥子,要知道,這裏不過是罐裝食品而已。”邦德都沒有注意到,米爾頓·格裏斯特先生是什麼時候來到屋裏的,悄無聲息地站在一旁觀察著他們。格裏斯特看上去五十歲左右,臉曬得很黑,淺棕色的眼睛微微低垂,雖然看起來有些倦怠,但是掩飾不住他的傲慢。嘴巴有一點往下扭曲,仿佛是要表現出幽默感或是居高臨下的姿態。他的身體結實強壯,他穿了一件軍裝樣式的襯衫和一條已經有些褪色的藍色褲子,一條寬皮帶係在腰上,看得出他是刻意要製造這種堅韌不拔的形象。

他剛剛說話的速度井井有條,口氣也不親不疏,“小夥子”三個字隱隱地露出些傲慢之氣。邦德覺得他的音色很奇怪,含糊不清,就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的一串音符,但是聽起來卻很迷人,和已故的著名男星漢弗萊·博加特的聲音相似到足以以假亂真的地步。

邦德又自上到下地打量一遍眼前的這個人:稀疏的灰黑頭發被剪得很短,不仔細瞧,還會以為是圓圓的腦袋上撒了一層鐵銼屑;右胳膊上麵有一個紋身,是一隻站在錨上的鷹;他腳上穿著一雙光亮的皮靴,成90度角站立,仿佛是在模仿海員的姿勢。邦德心裏暗暗想到:他一定是想在別人麵前炫耀一下自己,讓大家都覺得他是海明威筆下某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要知道,這種人是很難相處的。

“你就應該是邦德吧?歡迎,非常歡迎。”格裏斯特走向邦德,並伸出一隻手來。

邦德猜想握手的時候,一定會被對方用力地捏上一把,所以在伸出手之前,他先把手上的肌肉緊繃成了一團。

“你潛水時會帶水下呼吸器嗎?”格裏斯特問道。

“不,我一般不到深水區。潛水隻是我的一個業餘愛好。”

“哦,那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公務員。”

格裏斯特先生聽到“公務員”三個字,不禁放聲大笑起來,說道:“公務員,文明加奴役。看來你們英國人天生就是當管家和仆人的料。我想你一定是個稱職的公務員,對吧?我就喜歡我周圍多幾個這樣的人呢。”

這番話一下惹毛了邦德,待他正要發作的時候,甲板上的艙門突然打開了。一個被曬得非常黑的姑娘從上麵走進休息室,姑娘黑到邦德一開始以為她是裸體的,直到她走近一些時,他才發現並非一絲不掛,而是因為身上的比基尼隻是用幾塊又小又淺的棕色的緞料製成,猛地一看和皮膚的顏色一模一樣。邦德的目光一下子被這個大膽的姑娘吸引了過去。

“嘿,我的寶貝兒,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怎麼都找不到你?過來,我為你介紹一下巴比先生和邦德先生。他們要和咱們一道出海。”格裏斯特先生邊說著邊用手指著姑娘說:“小夥子們,這位就是格裏斯特太太,我的第五任夫人。哦,對了,為了避免有人對我們之間的關係——婚姻——產生誤解,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格裏斯特太太是非常愛格裏斯特先生的,對不對,寶貝兒?”

這位格裏斯特太太笑靨如花,嬌嗔地說:“噢,你別說了,米爾頓。你在明知故問嘛。您好,巴比先生,邦德先生。很高興能和你們結伴而行。嗯,想來點什麼喝嗎?”

“別著急,我的寶貝兒。讓我來安排船上的這些事,好嗎?”格裏斯特先生對太太說話的聲音是那麼溫柔動聽。

“當然,米爾頓。”女人一臉的羞紅。

“很好,這個樣子大家就都比較清楚,誰是格裏斯特海浪號的船長了。”格裏斯特笑了笑,接著說,“順便問問您叫什麼,巴比先生?什麼?費德勒,這個名字可不同尋常,以前虔誠的教徒可都是叫這個名字的。那麼,費多(對費德勒的昵稱),我們去駕駛室,怎麼樣?你最好可以把它開到公海上,定好航向,交給船上的夥計弗雷茲就可以了。另外有有兩個人是負責機房和餐廳的,他們都是德國人,是一流的水手。要知道,蹩腳的水手才會呆在歐洲呢。對了,邦德先生,你叫什麼?詹姆斯,嗯?噢,吉姆(對詹姆斯的昵稱),那你就幫幫格裏斯特夫人吧,你可以叫她莉茲。開飯之前,你去幫她準備一些烤麵包、飲料之類的。她以前也是英國人,你們應該可以有很多話題談,比如說談談皮卡迪利廣場的軼聞趣事。就這樣安排吧,各就各位。”

說完,他像個孩子一樣,跳上通向倉口的階梯,對費多說:“咱們從這裏出去。”

邦德看著艙門關上,長長出了一口氣:“請你見諒,這是他說話的方式,也是他特有的幽默感。要知道他這個人有些兒固執,總想看看自己可不可以把別人給惹惱了。他雖然也有些任性,愛惡作劇,但不過都是開玩笑的,您千萬別當真。”格裏斯特夫人飽含歉意地說道。

邦德為表示理解,隻是勉強笑著點了點頭。他有些同情格裏斯特夫人,因為不知道她為了丈夫的幽默,要反複多少遍重複這類表示歉意的話,來平息對方的怒火,於是說道:“我覺得你丈夫應該意識到這一點,難道他在美國也是這種態度嗎?”

“不,他隻對我這樣。他喜歡美國人,對美國人要好得多。”您可能有所不知,他父親是德國人,是個地地道道的普魯士。”格裏斯特夫人的回答裏沒有一絲兒抱怨的口氣,“所以他繼承了德國人的愚蠢想法,頑固地認為歐洲人已經變得一無是處,墮落了。沒有必要和他爭論什麼,他就是這樣死腦筋。”

原來如此!這個老德國鬼子,自以為是的幽默!格裏斯特夫人要忍受這一切,日子一定會不好過,做他老婆真不容易。可她是那麼漂亮迷人,卻淪為供他使喚的奴仆,真可憐。想到這兒,邦德不禁問道:“你們結婚多久了?”

“兩年了。結婚之前,我在他的飯店裏當女招待,他是格裏斯特集團的老板。婚後的生活就真的和童話故事裏寫的一樣,甚至比那還要好,美妙至極。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會忍不住要使勁兒捏自己一下。你看看這個休息室就明白了。”她用手指了指這間富麗堂皇的房間,繼續說,“最重要的是他對我非常好,還總給我買禮物。他在美國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人物。無論我們到哪個地方去,受到的待遇都和皇族的接待差不多。”

“很容易想象得到。他一定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吧?”

“嗯,沒錯。”她笑了起來,但從笑聲中邦德仍聽得出來裏麵有一絲的勉強,“他認為他應該受到和國王一樣的禮遇。他堅信經過自己的奮鬥,爬到樹頂上麵的人有權享受在樹尖上生長的果實,因為那是最好的。倘若別人稍有不太周到的地方,他便會雷霆大發。”格裏斯特夫人忽然刹住了話頭,她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多了,忙說:“不好意思,我說了這麼多。別人會誤以為我們有多熟呢。也沒準是因為你也是從英國來的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現在我得去再穿件衣服了,我剛才一直在甲板上曬日光浴來著。”這時,一陣轟鳴聲從遊艇中部的甲板下傳過來。“聽到了嗎?開船了。我建議你到後甲板上麵觀賞一下這裏迷人的景色,我換過衣服就來找你。要知道,我很想了解一下倫敦的事情。這邊走。”她從邦德麵前走過,拉開一扇門說:“實際上,在甲板上過夜是個很好的選擇,上麵有的是柔軟的墊子。船艙裏雖然有空調,但還是有些悶。”邦德說了聲謝謝,然後走出休息室,把門關上。棕櫚木嵌成的甲板顯得非常堅實和華麗。遊艇的尾部放了一張用海綿橡皮做成的長靠椅,周圍全是藤條椅。

邦德看見一個角落裏放了一個巨大的飲料櫃,猜想格裏斯特先生一定酒量驚人。不知道格裏斯特太太是真的很害怕她丈夫,還僅僅是他的感覺而已?從他們夫妻二人的相處來看,倒很像是主仆的關係。不過有一點很肯定,就是她為了那個美妙的“童話故事”,不得不付出慘重的代價。邦德看著鬱鬱蔥蔥的馬埃海岸在向後移動,估計遊艇正在以十海裏的速度向前航行。以這樣的速度,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到達島的北端,進入大洋。浪濤輕輕拍擊著船身,邦德又將目光集中在了漂亮的格裏斯特夫人身上。

她的身材很棒,美麗誘人,以前應該當過模特兒,但是神態舉止卻沒有一點兒模特所特有的冷漠。隻是後來她才又幹上了酒店女招待。她最多不超過三十歲,顯得美麗、可愛,而且淳樸。一頭淡黃色的頭發,很有彈性地垂在肩上,非常迷人。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反正邦德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見過她刻意地抖動、撫弄或炫耀,不像有些女人一樣,賣弄著風情,她這樣的姿態反而增添了她的魅力。

可是現在,她卻和一個自命清高的家夥浪跡天涯。從表麵上看,這家夥像模像樣地東奔西跑著,而事實上也許是毫無作為。當她和丈夫站在一起時,一雙清澈明亮的藍色眼睛自始至終都盯著丈夫看,她並沒有濃妝豔抹,似清水芙蓉一般,顯得文雅和溫順。不知道這是否是她丈夫的旨意:讓她像日耳曼民族的姑娘一樣保持一種來自自然的淳樸。想到這兒,邦德疑惑起來。他們就是海明威筆下的一對生活幸福美滿的夫妻,丈夫模仿著硬朗的漢子,妻子自然是旁邊溫順的小綿羊。有些時候,比如說她給他們送飲料時,丈夫會立刻擺出一副大男人的架勢,而她則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樣,這時,邦德會感到一絲的緊張和拘束。他感覺,格裏斯特總是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是個人物,所以行為舉止粗獷強悍,其實這樣做反倒是很誇張造作。邦德想到要和這種人朝夕相處四五天,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暗下決心,任何情況都不能發脾氣。美國有句俗語是怎麼說來著?“世上是沒有人喜歡吃烏鴉肉的。”不過,邦德現在的情況是在今後的五天中既要“吃烏鴉”,又要去避免讓眼前這個令人厭惡的男人把原本可以愉快的旅行給破壞了,這真是一個頗有趣的心理鍛煉。

“嘿,小夥子,你還真悠閑。”格裏斯特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我老婆讓你幫她做了些什麼啊?大概她把一切都給包攬了吧?不過沒礙事,女人天生就是要做這些事情的,你說對不對?費多現在在掌舵,我趁這會兒沒事過來看看你。在這裏看風景很不錯吧?”邦德還沒來得及答話,他就又彎腰把身子探進艙裏。

“格裏斯特夫人正在換衣服。這裏風景好很不錯,尤其是在甲板上看。”邦德回答說。

格裏斯特先生回過頭來,目光嚴厲而傲慢地盯著邦德:“嗯,我給你介紹一下艘遊艇的來曆吧。這條船是布朗森造船公司生產的,這家公司百分之九十的股票都是我的,所以任何的產品,隻要我想要,就一定能到手。它是由世界上最傑出的船舶設計師之一羅森·布拉特設計的。船身長一百英尺,寬二十一英尺,由兩台五百馬力的發動機發動。最快的時速可以達到每小時十四海裏。以八海裏時速航行的話,可以達到持續航行二千五百海裏。船上備有空調,兩個儲藏櫃,都是卡雷爾公司特製的,能儲存一個月的食物和飲料。我們唯一缺少的就是能洗澡用的淡水。知道了吧?現在我們到前麵去參觀一下船員的艙房,然後再回來。順便提醒你一聲,吉姆,”格裏斯特用腳踏了踏甲板,接著說,“看到了吧?在這裏,當頭兒的說了算。無論是誰,在幹什麼,隻要我不想讓他繼續做下去,我隻要說‘住手’,而不是‘停’,你懂我的意思嗎,吉姆?”

“我理解,她是你的船嘛。”邦德點了點頭,從表麵上看沒有惱怒的意思。

“應該說‘它’。”格裏斯特先生立刻糾正道,“真是不會說話。鋼和木頭做成的東西怎麼能用‘她’呢?好了,咱們走吧。船艙空間的高度有六英尺二十英寸,在裏麵你完全可以挺直腰杆走路,不用擔心撞到腦袋。”

邦德跟在格裏斯特身後,30分鍾之後他們才從船頭走到船尾。格裏斯特先生不時停下腳步,對遊艇上麵的設施評價一番。質地如此優秀、設施如此豪華的遊艇,邦德以前還從未見過,仔細的觀察你就會發現,船上的每個部分的設計都是非常人性化的。

就連船員們用的浴缸和噴頭也是超大號的。船裏麵所有的走廊都是由不鏽鋼製成,格裏斯特所謂的廚房也和他住的艙房麵積一樣大。格裏斯特沒有敲門就推開了其中的一個房間。莉茲·格裏斯特正坐在梳妝台前。“寶貝兒,你在做什麼?”格裏斯特柔聲地問道,“我還以為你在準備食物和飲料呢。原來你躲在這裏費這麼大功夫來梳妝打扮,難道你是想在吉姆麵前炫耀?”

“對不起,米爾頓。我本來是要馬上下來的,可是剛剛被拉鏈卡住了。”格裏斯特太太一麵慌忙地拿起一個帶鏡的小粉盒子,朝門的方向走去,一麵衝著格裏斯特和邦德微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尷尬,甚至是不自然。

邦德抬起頭,發現一條約三英尺長的細鞭子懸掛在牆上,差一點兒就被格裏斯特那大號雙人床旁邊放著的桌子給擋住了。那是刺魚的尾巴。

邦德裝作毫不在意地走到大號雙人床邊,從牆上取下鞭子,用手指摸摸帶刺的軟骨,從指尖傳來輕微的刺痛,他問道:“你從哪裏弄來的這個東西?今天上午我也捕到一種和這個一樣的魚。”

“巴林島。阿拉伯人用這種鞭子打老婆。用它懲罰莉茲,抽上一下就夠了,效果很明顯。這叫作‘懲罰鞭’。”格裏斯特一副得意的神情。

邦德將鞭子重新掛到牆上,嚴肅地盯著格裏斯特問:“真的嗎?塞舌爾的無裏奧耳人非常粗魯。可現在在歐洲,就算是收藏也是非法的,更別提用它來打人了。”

格裏斯特聽了向門口走去,冷冷地說:“小夥子,這條船屬於美國的領土。我們走,去喝點兒什麼吧。”

午餐前,格裏斯特喝了三大杯加冰的伏特加,吃飯時又喝了些啤酒。飲畢,他的眼白顏色微微轉深,目光四處遊走,可嗓音依舊柔和如初。他侃侃而談,解釋此番他們出海的目的,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說話。

“美國有這樣一種基金會製度,有些走運的家夥掙了大錢之後,不想把錢交給山姆大叔的寶庫,於是就會設立一個基金會,比方說這個格裏斯特基金會,然後拿出錢來資助幼兒、殘疾人士,做些慈善的工作,或者是投資科研項目等等。總之,隻要你把錢捐出去,除了留給你自己或者贍養你的人之外,隨便給什麼人都行。用這種方法,你就可以免交稅金。所以,我拿出一千萬美元成立格裏斯特基金會。我喜歡環遊世界,尤其是乘坐著遊艇。於是便從基金中拿出了二百萬美元,為的是建造這艘遊艇。我們基金會下設有一個大型博物研究所,叫做史密森尼亞恩,我告訴他們我將環遊世界,可以為他們采集標本。這樣一來,名正言順,我就能打著科學探險的名義進行環球旅遊。每年大概有三個月的時間用來度假,為的是減掉我身上那幾斤多餘的肥肉。我這麼做高明吧?”格裏斯特等待著客人們為他喝彩。

費德勒不相信似地搖了搖頭,說:“聽起來還可以。不過你要采集的都是些罕見珍貴的標本,有把握找得到嗎?萬一史密森尼亞恩想要大熊貓或是更稀少的動物,你難不成還要去瀕臨絕跡的地帶尋找它們嗎?”

格裏斯特表現得很遺憾似的,說:“費德勒,你怎麼像個小孩子似的。錢,有了錢就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你是想要大熊貓嗎?沒問題!你隻要到哪個倒黴的動物園買就可以了嘛。沒準他們正缺少給爬行動物的棲息館提供中央供暖裝置的資金,或者是缺少給老虎或是別的動物修建房屋的錢。他們想要,你就給他們,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偶爾在政府方麵會有一點兒小麻煩,比如說有些動物是受到國家保護的。不過,這也一點都不難。我來你們這個島,就是很想要一隻普拉斯島黑鸚鵡和一隻阿爾達布拉島巨龜,還有你們本地各式各樣的貝殼和我們現在要去捕撈的這種魚。可是黑鸚鵡和巨龜是受法律保護的。所以我昨晚打聽了城裏麵的情況,然後就去拜訪了你們的總督。我說,我了解到你們想要修建一個遊泳池。沒問題,格裏斯特基金會可以為你們提供資金。要多少錢?五千美元,還是一萬?好吧,就一萬。我隨身都會攜帶支票本,當即就開出了一張。”

“我把張支票攥在手裏,然後對他說,我有個很小很小的要求,就是需要你們這裏的黑鸚鵡和巨龜做標本。我知道它們是受法律保護的,可我也不貪,一樣一隻就夠了。再說,我也不是給我自己要,而是替史密森尼亞恩博物研究所做科學實驗用,你們覺得是否妥當?要知道,這種小小的交涉和談判是必不可少的。他們會考慮我是為博物研究所采集標本而用的,最重要的是支票在我的手中。最終,他們還是滿足了我的這個小小要求,皆大歡喜,不是嗎?從總督那裏出來,往回走時,我在城裏又停了一會兒,找到了一個很年輕的生意人阿本達納,我把收集到的鸚鵡和巨龜委托給他,請求他暫替我保管。聊天的過程當中,我們談到貝殼的事。也算我走運,阿本達納從小就收集這些貝殼,他把他所收藏的標本拿出來讓我欣賞。他的這些寶貝保護得非常仔細,都整整齊齊裝在一個托盤裏,每個貝殼都單獨用一個棉線小口袋裝著,沒有一點兒傷痕,甚至是我要的伊沙貝拉和馬爬兩種貝,他也有。

“要知道,這可憐的人從沒想過把它們賣掉,它們是他的命根兒。可我下決心賭上一賭!我問阿本納:‘你需要多少錢?’沒想到他沒有反應過來。於是我拿出支票本,隨手填了一張五千美元的支票,放在他的鼻子下麵。他還是抵擋不住金錢的誘惑,把支票折好,放進了口袋。相信嗎?這家夥竟然痛哭流涕!真夠女人的!”格裏斯特先生擺了擺手,一臉的不屑,“我和他說,不至於的,就是這麼幾個臭海貝而已!然後我連托盤帶寶貝一鍋端,在那令人討厭的家夥悲痛欲絕之前趕緊離開。”

格裏斯特十分滿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說:“小夥子,怎麼樣,?在這個島上還不到一天的功夫,我就找到了四分之三的東西。厲害吧,嗯,吉姆?”

“沒準你回去之後還能得一枚獎章呢!你說說你所要找的第四樣東西吧。”邦德說道。

格裏斯特站起身,從書桌的抽屜裏中拿出一張紙來,在上麵寫著什麼。

“赫爾德斑魚。”他高聲地讀出聲來,“1925年4月,由奧特斯蘭大學教授赫爾德在塞舌爾群島的夏格林島附近捕獲。”格裏斯特抬起頭,繼續說道,“這後麵是一大堆深奧難懂的專業述語。我派人把它翻成通俗易懂的語言了。”他把紙翻了個麵念道,“大概的意思是這樣的:據認為,這種魚是鰃科中現存的唯一品種,被發現之後命名為赫爾德斑魚。身長約六英寸,呈粉紅顏色,帶有黑色橫條紋。尾鰭呈黑色。擁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魚鰭上多有尖刺,比鰃科中其它品種的鰭鋒利得多。在捉這種魚時,應格外小心。赫爾德在報告中還提到,這種魚是他在西南方的礁石群邊沿三英尺深的水域中發現的。”格裏斯特將紙放在桌子上麵說:“小夥子,就是這些。看看,我們跑到這裏,花了這麼多錢,就為了尋找這種隻有六英寸長的魚。可在2年之前,稅務署的人還暗示我說,我的基金會是個騙人的把戲,他們的心腸真邪惡!”

“實際上,我們確實沒有取得什麼科學成果啊,對不對,米爾頓?看來這次,我們再也不能空著手回去了,要帶回去一些標本堵住他們的嘴。那些稅務官也說過了,假如我們再沒有什麼科學成績的話,那麼我們這五年來用在遊艇上的錢以及所有開銷就屬於不恰當之列,他們說的是這個意思吧?”莉茲·格裏斯特插嘴說道。

格裏斯特柔和地說:“寶貝兒,這是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在這裏喋喋不休,好嗎?你知道剛剛你有哪些舉動嗎,小寶貝兒?你今晚將會獲得‘懲罰鞭’對你的獎賞。”

“上帝,不,米爾頓。求求你,噢,別這樣。”莉茲·格裏斯特當即嚇得用手捂住嘴巴,睜大眼睛苦苦哀求著。

隔天黎明,他們到達了夏格林島。雷達首先發現了目標。在掃描器的水平線上,一個隆起的黑點出現了,然後黑點一點一點擴大,最後在地平線上形成一片半英裏長的綠色。在他們兩天的航行中,除了這艘遊艇之外,四周都是死氣沉沉的,沒有一點生氣。這時候這片蔥蔥鬱鬱的陸地的出現,讓遊艇上的人的精神都不由地為之一振。

邦德從來沒有經曆過,甚至沒有想過長時間呆在這樣一艘船上、然後在大海裏航行會是多麼沉悶的一件事。在經過兩天的航行之後,他深深體會到了這種滋味:海水平滑如鏡;空氣悶得險些讓人窒息;空中懸掛著烈日驕陽;而雲朵則一直不遠不近地掛在天邊,但就是不願意恩賜一絲微風或落下一滴雨珠。展望這麼多個世紀,水手們都在彎腰劃船,就算是勞動上一整天,也不見得能使沉重的船移動上一英裏,每當這個時候,不知他們向上蒼禱告過多少次,企盼著那片雲給他們帶來一絲風或者雨。邦德矗立在船頭,遙望著飛魚不斷從水中噴射而出,遠方的沙灘也漸漸從深藍色的海水深處顯露出來。邦德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在陸地上漫步,在大海中暢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整天都無所事事地坐著和躺著,他就異常興奮。就算是隻能離開這個米爾頓·格裏斯特短短幾個小時,那也會讓人覺得舒暢無比!

他們將遊艇停泊在礁脈外麵水深約十英尺的地方。他們從船上下來之後,又坐上一艘高速汽艇,費德勒·巴比駕駛。他們向夏格林島駛去。大約在離島5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個環狀礁脈,海浪一波一波地衝刷著它。汽艇開過礁脈,又從一片五十米寬的淺淺的鹹水湖劃過,抵達島旁。這個島由沙和死珊瑚組成,是一個典型的珊瑚島,二十英畝左右的麵積,四周環繞著灌木叢。

棲息在島上的海鳥,燕鷗、鰹鳥、軍艦鳥等各種海鳥意識到有人侵入了這個島,便紛紛驚起,撲騰撲騰飛向天空,猶如騰空而起的一片烏雲。它們飛了一圈之後,又落回了到島上。灌木叢裏鋪著一層白色的鳥糞,一股一股散發著刺鼻的氨氣味。島上除了海鳥之外,唯一的動物就是地蟹和招潮蟹,它們或是四處奔跑,或是扭抱成一團地藏在沙土中。

島上地麵的白沙反射著耀眼的陽光,發出刺人的光茫。邦德掃視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一處遮蔭之地。格裏斯特吩咐水手搭起帳篷,然後自己就坐在裏麵抽起了雪茄。三名水手又把各種儀器設備從船上運到岸邊。格裏斯特太太就一個人在海灘遊泳,拾海貝。

邦德和費德勒則戴上潛水的設備,從兩個不同方向圍繞著小島對礁脈區進行排查式搜索。

如果想在水中尋找水生物,比如說海貝、魚、水草或者某種具體形狀的珊瑚之類,就一定要精神高度集中。在搜索過程當中,一旦被水下其它多姿多彩的水生物或忽隱忽現的水下景致所吸引,就必一定會無功而返。邦德輕輕拍打著水,緩緩地擺動在仙境一樣的水下世界,腦子裏自始自終想著這些:六英寸長、粉紅顏色、黑色條紋、大眼睛。格裏斯特曾對邦德說過:“萬一看見了這種魚,你隻要大喊一聲,別離開它就可以了,其餘的讓我來。我有一個小工具,用它來捕魚妙極了,你一定還沒見過。”

邦德停下來,想讓眼睛稍微休息一下。海水的浮力很大,一直把他浮出水麵。邦德從心底裏麵不想捕這種赫爾德斑魚,就算是捕到了,也隻會給格裏斯特帶來好處。假如他發現了這種魚,自己默不作聲,那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呢?但他又感覺自己這麼做很荒唐,畢竟他們事先定好了條件。稍做休息,邦德接著向前慢慢遊去,眼睛在水中敏銳地搜索著,突然,他腦海裏浮現了那個可憐女人的麵容。她昨天一整天都沒有起床,格裏斯特解釋的原因是她頭痛。她會反抗他嗎?會不會準備一把刀或者槍之類的。沒準哪天晚上,他又神經似地舉起那條邪惡的鞭子,她在一怒之下就把他殺了?不,不會,她太溫順,太軟弱了,甚至天生就是做奴隸的命,她是絕不可能幹出這種事來的。格裏斯特真會給自己選妻子。那陷阱般的“童話故事”對她來說,是如此的珍貴並且富有吸引力。她知不知道,就算是她把他殺了,但隻要在法庭上出示那條刺魚鞭,陪審團仍然會宣判她是正當防衛的?她完全可以擺脫這個令人生厭的家夥,自己一個人享受童話般的生活。邦德甚至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向她暗示這一點,可又覺得這樣做有些荒唐。難不成他要這麼告訴他:“噢,莉茲,假如你想殺了你丈夫,這完全沒有問題。你不會被判刑的。”邦德不禁冷笑了一下:真是該死,自己竟然有閑功夫管別人的閑事!興許這樣的生活她樂在其中呢,甚至是個受虐狂也說不定。可是直覺告訴邦德,這女人一直生活在一種驚恐和不安的生活當中,這一點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邦德凝視過她的眼睛,不過從她那溫柔的藍眼睛中還很難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邦德搖了搖頭,使勁兒把自己的思路從格裏斯特夫婦身上拽回來。他抬頭看了看前麵,費德勒·巴比的吸氣管離他隻有一米的距離。他們差不多已經把島的周圍全部搜索了一遍。

兩人一起遊上了岸,並排躺在溫熱的沙灘上,費德勒對邦德說道:“我沒有看見赫爾斑魚。但卻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獲,剛才我撞上了一大群綠色的珍珠母,每個都得有小個的足球那麼大,這可是寶藏啊。我要來打撈它們。另外,我還看到一條巨大的隆頭魚,估計有三十磅重,性格很溫馴。也許這周圍的魚都是這樣。不過我不想殺了它,免得惹出麻煩來,要知道礁石附近還有兩三條豹斑鯊,萬一它們順著血腥味兒而來,可就慘了。走,現在咱們先去飽餐一頓,然後再分頭搜索一遍。”

他們從沙灘上麵站起來,沿著海濱朝帳篷走去。格裏斯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聲,從帳篷裏麵走出來,說:“什麼?一無所獲?”他用手狠狠地撓了撓胳肢窩,“可惡的白蛉蟲,咬得我不得安寧。這裏真他媽不是人呆的地方。莉茲忍受不了這股味道兒,就回船上去了。我們最好還是再仔細地找一遍,然後趕快地離開這鬼地方。你們隨便吃點兒吧,那個冰袋裏有冰鎮好的啤酒。嘿,給我一個防水麵罩。這東西是怎麼用的?也不能白白跑這一趟,我看我還是親自到海底去看一看。”

暑氣熏蒸的帳篷裏,他們吃著雞仔色拉,喝著冰鎮啤酒。格裏斯特心情鬱悶地在淺灘上東張西望,不時在水裏戳上幾下。費德勒說:“他說得一點兒錯也沒有。這個小島真無聊。除了螃蟹、鳥和海水,什麼東西也沒有。隻有那些榆木腦袋的歐洲人才會想來這些無趣的珊瑚島。蘇伊士運河以東,應該沒有一個正常的人會對這些島嶼感興趣的。你知道的,我家有十個和這個島嶼一樣的島,麵積還不小呢。可是我寧願用所有的這一切,在倫敦,巴黎也可以,換上一套公寓來住。”

邦德放聲大笑:“你隻要在《時代》周刊上刊登一篇廣告,你想要的東西都能得到……”話音還未落,格裏斯特就在五十米開外的地方使勁地比劃著,打著手勢。

“這狗東西不是發現了那斑魚,就是踩上了犁頭鰩了。”邦德從地上一把拾起了麵具向海邊跑去。

格裏斯特的身體有一半沒在了水麵以下,他激動地用一根手指衝水麵不停地指點著。邦德穿過一片水草和一塊塊聳立著的珊瑚石,緩慢地向格裏斯特身旁遊過去。一群色彩斑斕的蝴蝶魚在岩石中飄忽不定。透過鏡片,邦德看見格裏斯特的兩條毛茸茸的腿,顯得粗大無比,仿佛兩根蒼白的樹幹似的,從洞裏忽然伸出半個腦袋,是一條粗大的海鱔,半張著嘴,露出兩排尖細的牙齒,用它那雙金黃色的眼睛瞅著邦德,顯露出一絲好奇。邦德感覺很有趣,便用手中的矛尖挑逗性地戳了海鱔一下,海鱔上前咬了一口金屬製成的矛尖,趕忙縮回到洞裏去。邦德浮在水中,認真地觀察著植物叢生的水下世界。這時,一隻紅藍相間的小魚從遠處緩緩遊向邦德,然後在邦德身下轉了轉,好像是在故意炫耀著自己。它用深藍色的眼睛看了邦德一眼,沒有一點害怕的神情,仍然自我陶醉地啃咬著那些附在石頭上的海藻,過了一會兒,他就無精打彩地沿原路遊回去了。

邦德離開海鱔洞,站直身體,把腦袋透露出水麵,取下麵罩。格裏斯特正煩躁地透過護目鏡看著他。邦德對他說:“就是那種魚。我們先悄悄地遠離這裏。隻要它沒有被嚇著,就應該離得不會太遠。這種魚生活在礁石附近,喜歡遊弋在食物充足的老地方。”

“太棒啦,終於被我找到它了!”格裏斯特邊拉下麵罩,邊跟著邦德朝岸上走去。

費德勒·巴比正等著他們,格裏斯特一見到他就大聲地叫嚷著:“費多,我找到那種該死的魚了。是我,米爾頓·格裏斯特。你們兩個人還號稱是專家,結果找了一個上午,什麼都沒有找到。可你看我,剛戴上你們的麵罩,沒走幾步就發現了我們要找的這種魚,看看表,哈,隻花了十五分鍾,神速吧?費多,你怎麼想啊?”

“當然是太好了,格裏斯特先生。那現在我們怎麼去把魚抓到手呢?”

格裏斯特擠眉弄眼地說:“啊哈!我有一個朋友是專門研究化學的,他給了我一個可以專門治那家夥的玩意兒,叫毒魚酮。是從魚藤植物的根塊裏提煉出來的。毒魚酮可以收縮魚鰓的血管,使它們窒息而死。我們隻需把它倒進水裏,隻要你想抓的東西沾上一點兒,就再也逃不掉了。這玩意對人不起作用,原因是人沒有鰓,明白?”格裏斯特先生轉過頭,對邦德接著說,“還有,吉姆,你趕快去看著點兒那個的魚,千萬別讓它給溜了。費德勒跟著我去拿藥。等一會兒,你發現它就叫一聲,然後我就倒毒魚酮,知道嗎?你可一定要把握好時間,那種藥可不多,我總共才隻弄到五加侖。懂嗎?”

邦德點點頭算是回應了,便懶洋洋地遊向他們剛才站立的那個地方。海鱔看到邦德又占到了那裏,立刻把尖尖的腦袋縮回了洞裏,不一會兒,又再次露出腦袋。不過,這次它非常神氣地遊到邦德的麵前,認真地注視著邦德鏡片後的眼睛。突然,它又身子一拐,遊走了,好像是被邦德鏡片後麵的眼睛給嚇壞了。它又在岩石中穿梭遊蕩了一會兒,也許是盡興之後,才姍姍離去,在遠處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水下世界的生物很快就習慣了邦德的存在。原本一動不動的,將自己偽裝成一塊珊瑚石的小章魚也無所顧忌了,顯出本來麵目,緩緩地朝沙地上爬過去。還一些鯉科的魚類輕輕啃咬著邦德的部腿和腳趾,讓他感覺非常的癢。邦德用矛尖刺破了一個蛋,不知是什麼動物留下的,小魚兒便蜂擁而至撲過去搶奪這美味的食物。邦德抬頭,正好看見格裏斯特提著一隻扁平的容器走來,離邦德大約20米左右。顯然,他是在等待邦德的信號。

“好了嗎?”格裏斯特大聲地問。

“稍等片刻,它回到這兒以後,我會舉起大拇指,那時候你就立刻倒藥。”

“知道了,吉姆。現在事情的成敗全看你的這個轟炸瞄準器啦。”此時此刻,這個小小的海底世界,每個微小的生物都在為各自的生存而忙碌。可是任誰也想不到,一場即將到來的浩劫正威脅著海底中那成百上千的生命。而這場浩劫的發生也隻是為了遠在千裏之外的博物館所需要的一條小魚,它們因此不得不作為陪葬品。邦德即將要發出的信號也無異於死亡的喪鍾。他並不是很了解毒魚酮的毒性有多大,會延續多久,擴散到多遠,他甚至不知道死去的小生命遠遠不止百千個,而是以成千上萬的去計算。

一條小個頭的硬鱗魚從遠處遊過來,身上的魚鰭也隨著水紋震顫著,仿佛是一個小型螺旋漿。這種遊弋在岩石附近的小魚兒全身布滿了紅、黑、黃三色條紋,顏色非常鮮豔,多目迷人。現在它正在沙土上啄食著食物。一對黃黑相間的軍曹魚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似乎聞到了蛋黃的味道,便飛快地遊了過去。

邦德看著這片水域,一直在思索誰是這些小魚的殺手。大梭子魚嗎?不,不對,應該是那個龐然大物,他的名字叫格裏斯特。他殺它們並不是為了將它們吃掉,隻是為了尋歡作樂而已。

兩條棕色的腿擋在了邦德的麵前,他抬頭一看,是費德勒·巴比。巴比胸前掛著一隻捕魚的籃子,手中攥著一支抄網。

“我突然覺得自己成了轟炸長崎島的飛行員了。”邦德將麵罩向上推了一下。

“魚都是冷血的,它們是不會有感覺的。”

“你怎麼這麼清楚?我可是聽到過它們受傷時發出的慘叫聲。”

“放心,有這種毒藥,就算是它們想叫,也叫不出來的,一下就會悶死的。你沒必要亂發慈悲,它們隻不過是一些魚啊!”費德勒冷漠地回答。

“我知道。”邦德知道費德勒·巴比,他很殘忍,一輩子不知會殺掉過多少條生命,包括這些動物和魚類在內。而他,邦德,對殺人都不會手軟的特工,今天卻出乎意料地對魚發起慈悲來。他之前不是也毫不猶豫地捕殺了一條刺魚嗎?可是,那種刺魚是人類的敵人。而這片水域中的生物則完全不同,他們十分友好。感情這東西真是很奇怪,說不清,道不明的。

格裏斯特看到兩個人聊了起來,便大喊道:“你們兩個人在那兒幹什麼呢?現在可不是聊天的時候。吉姆,你的腦袋應該在水下啊!”於是,邦德拉下麵罩,重新潛進水裏。一下子就望見那條美麗的紅色身影自遠處飄蕩而來。它好像早已經把邦德當作了朋友,一點沒有懼色地迅速遊向邦德。當遊到邦德身子的下方時停住了,並仰望著他。“快滾開,你這該死的魚!”邦德在麵罩裏使勁地叫喊著,用魚叉猛地向它一刺。魚兒被嚇了一跳,立刻逃得無影無蹤了。邦德把頭從水裏麵抬起來,把大姆指豎起來。這一刻,他有些為自己的行為感到驚奇,但是卻絕沒為自己的破壞行為而感到內疚。一股油狀液體在鹹水湖慢慢浸潤開來。邦德心中暗自思量,是不是應該叫格裏斯特不要一次把所有的藥液都倒光,以便日後有機會可以再次捕獲赫爾德斑魚。

可是直到最後一滴液體倒進海裏,邦德卻都在保持著沉默。格裏斯特,讓你見鬼去吧!

深棕色溶液慢慢沉向海底,然後柳絮般地擴散,一圈一圈的,頓時,一片油光錚亮,倒映出天空中的一片蔚藍。“注意啦,小夥子們,這藥就要流到你們麵前了。”格裏斯特興奮地叫嚷著。

邦德將頭紮進水中。看見原本井井有條的水下世界,頓時就亂了套。有幾條魚發瘋似的扭動著身子,一眨眼的功夫便重重地落在了沙土上;海鱔慢慢從珊瑚洞口滑了出來,張大著嘴巴,尾巴豎在水裏,有氣無力地向兩側輕擺著;小章魚的觸手也和珊瑚分開了,仰著鼻子滑到了水底。

一會兒的功夫,白肚皮朝上的魚、色彩逐漸退去的海鱔、寄居蟹、海蝦等等各種海底生物的屍體都被一股死亡的陰風從上遊吹了下來,為奄奄一息的生命做最後的掙紮,但還是被無情的水流地衝走了。一條五磅重的長啄魚順著水流做著垂死的掙紮;一些大頭魚也在東奔西竄,濺起層層水花;爬落在岩石上的一個個海膽也跌落下來,仿佛一團團下沉的墨跡。

忽然,邦德的肩膀好像被壓了一下。格裏斯特瞪著一雙腥紅的眼睛,衝著邦德大叫道:“魚呢?要抓的魚跑到哪裏去了呢?”

“溜走了,好像是在藥水要流過來的時候。我現在立刻去找。”邦德回答完,又一頭紮進了水裏麵。

各種動物的屍體不斷漂來漂去。毒魚酮已經隨著水流漂向了遠處。也許這條魚已經因為他,而躲過了一場災難,危險將會過去。正想著,遠處一團粉紅色的影子若隱若現起來,邦德大吃一驚。沒錯,赫爾德斑魚回來了!它朝著邦德的方向,慢悠悠地穿過礁脈中的槽縫,從裂縫處遊了出來。邦德此刻已經完全顧不上格裏斯特就在注視著他,伸出一隻手,用力地拍打著水麵。但是好像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那條魚仍舊繼續向前遊來。邦德隻得趕忙拿出魚叉炮,射出一根魚叉,想把那毫無顧忌的魚給嚇走。然而他的這般用心良苦算是付諸東流了。那可愛的小魚兒突然間就停止了遊動,一個勁兒地顫抖著,接著便直愣愣地向邦德俯衝過來,然後慢慢地沉到水底,就一動不動了。邦德直起身子,無奈地拾起它的屍體。邦德沒有把手拿出手麵,黑色的背鰭輕輕地戳著他的掌心,那隻是為了能延長一會兒它鮮豔的顏色。

傍晚,淡黃色的明月懸掛在天空中,映照著海麵。格裏斯特海浪號勝利凱旋。格裏斯特異常興奮地吩咐太太準備慶功宴。

“今天是個偉大的日子,我們要好好慶祝一番,莉茲。你看,事情圓滿結束了,我們可以返航啦,回到屬於我們的文明世界去。把海龜和鸚鵡裝上船後,咱們就能離開這裏,先去蒙巴薩,然後飛內羅畢,再乘飛機去羅馬、威尼斯或是巴黎,你說好不好?隻要你喜歡,咱們繞著世界轉一圈都沒有問題。親愛的寶貝兒,你怎麼不說話?”格裏斯特用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在她的臉頰上又揪了一下,俯身在嘟起的嘴唇上冷漠地親吻了一下。

邦德注意到,莉茲一點都不快樂。她緊閉著雙眼,好像是在盡所有的力量在忍耐著。格裏斯特一鬆開雙手,她就伸出手來輕輕揉著被那雙大手捏得發白的臉蛋。

但是,她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說道:“你幾乎快要把我捏碎了,米爾頓。你說的沒錯,我們的確是應該好好地慶賀一番,好好地玩一下。去巴黎嗎?真是太棒了。現在,我們就著手準備吧。我去吩咐準備晚餐,你說吃一些什麼好呢?”

“一定不能少了魚子醬,再開一聽兩磅的罐頭,還要準備各式各樣的花色配菜,紅香檳酒也不能少。”格裏斯特顯得有些手舞足蹈,說完又向邦德說道,“小夥子,你喜歡不喜歡?”

“聽起來挺豐盛的。”邦德想把話題給引開,便繼續說,“你是怎麼處理戰利品的?”

“船上有滿滿幾大罐福爾馬林藥水,把這些魚和海貝裝在裏麵,十分安全。出海之前,我都有特意注意這些事情。這些該死的魚不會和我們呆太久,等到我們一踏上文明之土,就用飛機把它們給運走。另外,我們要開一個記者會,在報紙上大加宣傳一下。我都已經把消息發給了史密森尼亞恩博物所和一些報社,看那些可惡的稅務官們還有什麼可說的!”

慶功宴上,格裏斯特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的他說話反而更加溫柔、更加緩慢,那顆渾圓的腦袋在扭動的時候更加謹慎,好久都沒有把雪茄點燃,甚至把一隻玻璃杯掃到了地上。但是,從他說話的內容來看,他顯然是醉得不輕,言語之間充滿著尖酸刻薄,說著一些足以傷害他人情緒的話。邦德首當其衝,成了第一個攻擊目標。

格裏斯特向邦德解釋,英國和法國為什麼越來越弱,歐洲在國際事務中起的作用不提也罷。他甚至說,世界上真正有力量的國家目前隻有三個:美國、俄國和中國。而這三個國家正在玩一場規模龐大的撲克牌遊戲,這場遊戲是其它任何國家都沒有能力加入進來的,他們沒有本錢也沒有實力。雖然有時候會有一些弱小的國家,像英國,他會和某個大國攜手共事,從對方那裏獲得貸款之類的。但這種幫助也僅僅是出於禮貌性的。就好比在俱樂部裏,主人不得不給破了產的老朋友以一定的幫助。完全依靠這種幫助的小國是無法構成一股力量的。英國的人民倒很可愛,體育運動十分出色,古代建築物也頗具特色。當然,女王的風采更是讓人無法忘懷。至於法國嘛,也就是精美的食物和別具風韻的女人還不錯。意大利?陽光明媚,是著名的療養勝地,實心麵吃起來美味可口,但也僅限於此。德國的人民最初還算是有膽識,可是經曆過兩次世界性的大戰後,他們的信心也不如從前了。除此以外的一些國家,更是被他隻用幾個字就貶得一無是處了。

邦德十分反感格裏斯特的這種論調,充斥著自以為是的傲慢。他指出格裏斯特的觀點膚淺,幼稚可笑。

“你剛剛的這些高談闊論讓我想起了一句關於美國的寓意深刻的格言,你有沒有興趣聽?”邦德說道。

“當然。”

“它的大意是這樣的:美國還沒有經曆成年階段,便直接從幼年進入到了老年。”

格裏斯特一臉的茫然,盯著邦德看了好一會兒,說道:“吉姆,這有什麼不好嗎?我覺得妙不可言啊。”然後他又轉向太太,眯縫著眼睛問道,“寶貝兒,也許你很欣賞吉姆的這些話,是吧?如果我沒記錯,你也說過美國人是很孩子氣的,對不對?”

一絲焦慮從莉茲的眼睛裏劃過,她聞到了一股火藥的味道:“噢,米爾頓,你怎麼說起這個來了?我當時隻不過是讀報上的幽默專欄時,隨便說了幾句玩笑話。我當然不同意詹姆斯的觀點,再說他也隻是隨便一說,是不是?”

“當然,開玩笑而已。就像格裏斯特先生評論英國除了女王和古建築之外就一無所有是一樣的。”邦德回答道。

“親愛的寶貝兒,你幹嘛這麼緊張?你剛才不是都說了這隻不過是一個玩笑罷了。不過,”他頓了一下,又說,“可這個玩笑我會記住的,永遠記住。”格裏斯特一直緊盯著莉茲。

緊接著,費德勒·巴比成了第二個被攻擊的目標。

“費多,你擁有的這些島可真是足夠大的。當初我在地圖上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它們,我還以為那是些蒼蠅屎呢,真想用手把它們擦掉。後來,我又看了一個關於這些小島的資料,也證明我想法的正確性。哈,看吧,這些島根本沒有用處,對不對?我真是想不通,費多,你是個聰明人,幹嘛要抱住這些島不撒手呢?沿著海濱,撿些個破爛稱得上是什麼求生之道啊?是不是因為要資助上百個私生子,所以這才是這些島嶼的誘人之處,我說得對吧?”他不可一世地笑起來。

“你說的是我叔叔加斯頓?你要知道,家族的其他成員可並不讚成他的這些行為,他那樣做急劇地把家族的財富消耗掉了。”費德勒並沒有立刻暴發。

“家族財富?我沒聽錯吧!在什麼地方啊?難不成藏在瑪瑙貝殼裏麵?”格裏斯特一邊不懷好意地問,一邊衝著邦德擠眉弄眼。

“事情不全是這樣。”麵對著格裏斯特無禮的態度,費德勒顯得很尷尬。

“一百年之前,我們發家致富確實是靠賣龜板和珍珠母,因為那個時候,這些東西非常值錢。但是後來我們就不幹了,而主要是經營椰仁幹。”

“這樣啊,不過那些私生子是不是也可以當做勞動力!如果真是這樣,也是個不錯的方法。我真希望我的家族也可以用這個辦法來賺錢,哈哈。”說完,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

邦德沒等到他說完,就將椅子猛地向後麵一推,大步走出了房間,順手把房門使勁兒一關,一個人來到了船尾的甲板上。

邦德獨自在甲板上呆了有十分鍾,聽見身後有聲音,轉過頭一看,是莉茲。她走到他的麵前說:“我本來是要去睡覺。後來想了想,應該到你這兒來看看是否還需要什麼東西。我恐怕沒有當好主婦的這個角色。嗯,你不在乎露天睡覺嗎?”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有些緊張。

“不介意。這兒的空氣比裏麵要新鮮。再說,滿天的繁星看起來也很舒暢,你看,這樣的滿天星鬥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呢。”邦德說。

“我最愛看的是獵戶星座的三顆明星和南十字座的星群。記得小時候,我一直傻傻地以為星星就是天破了個洞呢。整個世界都被裹在一個黑套子裏麵,套子外麵的宇宙空間才是明亮的。光線就是從套子上的洞透進來的,這就是所謂的星星。現在有時候想想,真是挺幼稚的。”她對這個話題還是很感興趣的,將頭抬起來望著邦德,好像是希望邦德可以對她友好一些,至少應該和她的反應差不多。

“不會啊,說不定你的想象才是正確的。我們應該有自己的想象力,不該盲目相信那些科學家。要知道,他們總會想把美麗的、具有神秘色彩的事情給解釋得幹巴巴的。你小時候住在什麼地方?”邦德問道。

“新福雷斯特郡。我在那兒度過了最美好,最幸福的童年。在我心裏那是個好地方!真的很想再回去看一看,不過不知到那得等到什麼時候了。”

“也許你故地重遊的時候,未必會有這樣的感覺,甚至會覺得枯燥乏味呢。別忘了,離開那裏之後,你早就和以前的你不一樣啦。”

她用手輕輕碰了碰邦德的衣袖,說:“不是這樣的,你根本不了解……這樣的生活我再也無法忍受了。就連普通人可以獲得的生活,對於我來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情。我是說,”她的語氣裏有一種絕望,但還是有些神經質似地笑了幾聲,“我這麼說也許你都不相信,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一個人這樣在一起了,更別說聊天了。我幾乎都快忘了聊天是什麼樣的感覺了。”她將邦德的一隻手緊緊握住說:“真對不起,讓你聽我說了這些,我也隻是想說說。現在我必須要回去睡覺了。”

“很好,很不錯。你竟然和一個潛水員接吻!”格裏斯特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客廳門口,這句話一字一句地從他的嘴裏麵蹦了出來的,但是聲音還是非常的柔和。

格裏斯特雙腿分開,兩隻手舉起來撐在門梁上麵。客廳的燈光照在他身上,像極了一隻狒狒。客廳中飄來冷氣,將甲板上溫濕的空氣一下子吹散了。格裏斯特向前邁了幾步,走到甲板上,門在他後麵關上了。

邦德聽了這話,勇敢地迎上去。盡管雙手垂在兩側,但他站的這個位置隻要一揮拳,就能打中格裏斯特的太陽穴。他說:“不要睜著眼睛說瞎話,格裏斯特先生,小心點兒你的舌頭。今天晚上你沒挨揍算你走運。記住,別把你的運氣都給趕跑了。瞧你醉的,睡你的覺去吧。”格裏斯特鐵青著臉,將身子轉向他的妻子,露出鄙夷的神色,說:“哇哦!讓我仔細聽聽這個不要臉的娘們都說了些什麼?”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哨子,用一隻手捏著上麵的鏈子掄成一個圓圈。“我看他還不知道我的厲害,難道你沒有告訴他嗎,寶貝兒?要知道,船上的很多東西可不是用來作擺設的。”

他又衝著邦德說:“小夥子,希望你了解眼前的情況,隻要你再靠近一步,我就吹這東西,隻要吹一下,我們就會永遠地說拜拜了。”他用手指了指海,“你也不希望從這上邊翻到海裏去喂鯊魚吧?吉姆這麼可愛,要是去喂鯊魚了不是太可惜了嗎?現在你知道你的地位了吧?好吧,我們握手言和吧。以前的事兒,一筆勾銷。”他向前走了幾步,抓住艙門的把手,衝著莉茲勾了勾手指:“過來,寶貝兒,我們睡覺去。”

“恩,好的,米爾頓。”莉茲的眼睛閃爍著驚恐和不安,她甚至都不敢抬頭看一眼她的丈夫。“晚安,邦德先生。”她低聲地道了句晚安,小跑著從格裏斯特的手臂下穿過,進了客廳。

“你不用太認真,小夥子。這也沒有什麼必要真的生氣,是嗎?”格裏斯特舉起一隻手。

邦德沒說一句話,隻是憤怒地盯著他。

格裏斯特幹笑了一聲:“好了,再見。”說完,他也走進客廳,把門關上了。邦德隔著窗戶,看見他搖搖晃晃地穿過客廳,熄滅了燈,然後走進過道。他的艙房中一道燈光亮了起來,很快又熄滅了,剩下的是漆黑一片。

邦德無奈地聳聳肩。上帝,世界上居然有這種人!他輕輕地靠在船舷的欄杆上,抬起頭,仰望著滿天的星空。他努力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讓剛剛一直繃緊的神經得以放鬆。

30分鍾後,邦德在船員們使用的盥洗室裏衝了個澡,拿著一大堆軟墊子在甲板上鋪好了床。就在這時,一聲短促的哀鳴將黑夜的沉寂劃破,短暫之後,一切又歸於沉寂。

這一定是莉茲的聲音。邦德迅速地穿過客廳和走廓,站在了一間艙房門口。

他豎起了耳朵,女人低低的抽泣聲和格裏斯特那柔和單調的嗡嗡聲從裏麵傳了出來。還是算了吧,自己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他把手從門上移開。他們兩個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去管什麼閑事。莉茲既然心甘情願地忍受格裏斯特的暴力,不願意殺了他或者離他而去,那麼他——這個旁觀者——又何必狗拿耗子呢?邦德又順著過道踱步走了回去,誰知剛進客廳,又是一聲慘叫。他低聲咒罵著走出客廳,回到床上躺了下來。一個年輕的女人為什麼如此的懦弱,一丁點兒的勇氣和反抗精神都沒有?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是這樣對丈夫?都是無條件地順從?邦德的腦海裏一直反複地想著這些問題,越是到後來越睡不著。

就在他快要入睡時,頭頂的甲板上傳來了格裏斯特呼呼的鼾聲。記得遊艇離開維多利亞港後的第二天夜裏,格裏斯特曾經半夜從他的船艙中鑽出來,睡在一個吊床上,吊床是綁在快速汽艇和救生橡皮筏之間的帆布,那一晚他沒有打鼾。可能是由於他這次飲酒過多,所以鼾聲如雷貫耳。這種嗓音實在讓邦德難以忍受。他看了看表,一點半鍾。他決定如果鼾聲在十分鍾之內還不停的話,他就去睡到費德勒·巴比艙房的地板上。他寧願在那裏挨凍,忍受早上起床後可能四肢僵硬的疼痛,他也不願聽見這如雷般的鼾聲。

邦德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表的分針一格一格地移動。就在他剛要起身收拾襯衫和短褲時,一聲巨響爆發出來,緊接著傳來混雜著的各種聲音:踢打聲、掙紮聲、熟睡的人在窒息時發出的咯咯聲。難道是格裏斯特從吊床摔倒甲板上了?邦德胡亂猜想著,放下手裏麵的東西,順著船梯向上爬去。他的頭剛剛伸到甲板上,咯咯聲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邦德一個箭步竄上甲板,月光下,一個黑影四肢攤開躺在甲板上。

他衝上前去,低下頭一看,眼前的情景讓他驚呆了。隻見格裏斯特躺在那裏,麵部扭曲,讓人覺得陰森恐怖。當然,更令他吃驚訝的是,格裏斯特張開的大嘴裏麵吐出來的不是舌頭,而是赫爾德斑魚的尾巴!

他已經咽了氣,麵目猙獰,死的非常慘。可想而知,魚被塞進他的嘴裏後,他一定是拚命地把魚往外拉,可越是使勁,赫爾德斑魚的背鰭和尾鰭就越深地紮進他的腮部。他嘴唇周圍血跡斑斑,鋒利的魚刺穿透了他的口腔,一根根暴露在外麵。邦德一陣戰栗。原來從生到死隻是瞬間的問題,看著死去的格裏斯特,可想而知那一瞬間他是多麼害怕、多麼痛苦!

邦德直起身子,走近甲板上一排玻璃容器麵前,裏麵都盛著標本。最邊上一個瓶子敞開著,蓋子放在甲板上。邦德小心地在油布上擦了擦瓶蓋,把它撿起來,輕輕地蓋回了瓶子上麵。

他回到屍體旁。據他目前分析,最可能作案的有兩個人,但是會是誰呢?凶手把如此珍貴的戰利品當成殺人的武器,可見凶手對死者恨之入骨。這麼一來,像是那個女子所為,畢竟她有充足的理由去這麼做。

可是也不能就完全排除費德勒·巴比。這位有著克裏奧爾人血統的富家子弟,先天也是有著殘忍的種子。再說,之前格裏斯特對巴比家族說過的那些足以點燃費德勒複仇之火的話也可以看作是費德勒的殺人動機。費德勒沒有當場揍他,很有可能滿腔怒火地進行著周密的策劃,等待著最佳的時機。

邦德向周圍觀察了一下。那女人和費德勒應該都可以聽見格裏斯特的鼾聲。艙房在遊艇的中部位置。而艙房外麵的甲板兩側都有梯子可以通向案發的現場。而在駕駛室裏的舵工除了輪機艙裏發出的轟轟的噪音之外,什麼都聽不見。從裝有福爾馬林的瓶子中取出一條小魚塞到格裏斯特張得很大的嘴裏麵,易如反掌。不過,無論是他們誰做的案,都一定沒有想到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更沒考慮法律上的麻煩。而邦德自己也會被認為是嫌疑犯之一,這裏可沒人證明他的清白。看來,他必須親自出馬解決掉這件事情。

邦德從船甲板邊緣處向下看,底下是大約三英尺寬的甲板,從船頭一直延伸到船尾的部分。甲板和大海之間隔了一條兩英尺的欄杆。設想一下帆布吊床斷開了,格裏斯特從床上翻滾下來掉在了船的甲板上,又從快速汽艇下麵翻滾到甲板的邊緣,最後在那裏滾了下去,究竟是滾在下層甲板上,還是直接就掉到了大海裏,這大概隻有天知道了。通常情況下,船航行得這麼平穩,掉下去的可能性並不是很大。然而邦德已別無選擇,隻能照著自己的推論去布置現場。

邦德立刻行動起來。他從餐廳拿來一把餐刀,用力地將綁吊床的一根主要的繩索切斷,讓吊床耷拉在地上。然後找來一條濕毛巾,把木板上的血跡和濺出來的福爾馬林溶液擦得幹淨。而處理屍體則是最麻煩的事情。邦德小心翼翼地它拖放到甲板的最邊緣,然後順著梯子來到下層的狹窄甲板上,站直了身體,雙腿叉開,用手將散發著濃濃酒氣的屍體拖到甲板上,然後扛在肩上,晃晃悠悠地走到低矮的欄杆前,一下把他扔到海裏。屍體在水中翻了幾個身,而波浪一直在拍打著屍體,沒一會兒功夫,屍體就漸漸消失在尾波的盡頭了。邦德躡手躡腳地回到客廳的艙口。假如舵手聽到了動靜,到船尾來查看,他也能隨時從客廳裏溜走。

半天過去了,輪機室裏一點兒聲響都沒有,邦德這才鬆了口氣。他偷偷溜回甲板上,把濕抹布和餐刀丟進海裏,又對現場重新徹查了一遍。恐怕隻有驗屍官才會吹毛求疵、刨根問底地追問格裏斯特究竟是他殺,還是事發意外。邦德回到艙房,倒在床上,十分鍾之後就進入了夢鄉。此時已經是淩晨三點鍾了。

遊艇以時速十二海裏的速度向前駛去,傍晚六點鍾,到達了北端。三個人站在甲板上,向遠方望去,望著天空中金黃色和紅色的霞光交相輝映,以及仿佛珍珠般一樣晶瑩剔透的大海和遠遠退去的海岸。莉茲穿著一條係著黑腰帶的白色連衣裙,肩上搭了一條黑白相間的圍巾。這身喪服更讓她美麗動人。

他們三個人一動不動,莉茲站在中間,各懷心思。他們誰也沒有說話,把各自的秘密藏在心裏,但仿佛他們又急於尋找機會向對方暗示一些蛛絲馬跡。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共同的秘密是絕不會透露給外人的。

這天早晨,邦德、費勒和莉茲就像事先約好了一樣,都賴在床上。直到上午十點鍾,邦德才被灼熱的太陽曬醒。起來之後,他衝了個澡,和舵手閑談了一會兒,才動身去找費德勒·巴比。費德勒還沒有起床,說他喝醉了,昏睡了一夜。邦德詢問他是否曾對格裏斯特有失禮之處,他隻是一個勁地抱怨格裏斯特對他的態度非常無禮,其它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你記不記得我第一和你談到他時說的那些話嗎,詹姆斯?我當時說他是個發了橫財的惡棍。你現在一定深有同感吧?放心,總有那麼一天,有人會叫他閉上那張又髒又臭的嘴。”

邦德滿腹疑團,看了看手表,便走出費德勒·巴比的房間,來到廚房吃午飯。一會兒,莉茲·格裏斯特也進來用餐,顯然她沒有休息好,黑眼圈非常明顯。她神態自若地站著用餐。

“對於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也許是我多喝了點兒。不過,請你一定要原諒米爾頓。他就是那種性格,酒一喝多了就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我相信隔天醒來他就會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相處久了,你就會了解他的。”她悄聲對邦德說。

看看莉茲和費德勒的反應,邦德到底還是沒有弄清楚是誰殺死了格裏斯特。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他先發製人。

他找到趴在甲板上看雜誌的莉茲,衝她說道:“喂,莉茲,你丈夫還在呼呼大睡嗎?現在可都中午了!”

莉茲皺起眉頭說:“也許吧。他應該是跑到上層甲板上的吊床上去睡覺了,他經常這樣的。昨晚我吃了安眠藥,睡得太死,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去的。”

正在這時,費德勒也來到甲板上:“沒準在操舵室裏吧。”也不知道他是否是刻意地加了這麼一句。

“假如他現在還在甲板上睡覺,估計早就被太陽烤焦了。”邦德說道。

莉茲叫道:“上帝,可憐的米爾頓,我早該想到這一點。我現在就去看看他。”

她的頭剛剛伸到上麵的甲板,就停住了腳,“吉姆,吊床斷了,他不在那兒。”莉茲用焦急的口吻衝著下麵喊道。

“也許費德勒說得對,我去操舵室找找看。”

邦德立刻來到操舵室,裏麵是駕駛員兼工程師的弗雷茲。“看到格裏斯特先生嗎?”邦德問他。

“沒有啊,先生。出什麼事了嗎?”弗雷茲有些莫名其妙。

邦德立刻表現出很擔心的樣子,回答說:“船尾也沒有找到他。嘿,幫個忙,大家到各處都找找去。他應該是睡在甲板上的,可他現在不在那兒,吊床也斷了。快!大家都快去找找。”

一番搜索之後,大家唯一的解釋可想而知,莉茲·格裏斯特一下子放聲哭起來。

邦德攙扶她回到艙房。“你不用擔心,莉茲。這件事情交給我處理吧。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電告維多利亞港和其它的地方。我會讓弗雷茲把船開的快一些。真是很抱歉,我們現在回頭再去找恐怕已經沒有太大用處了。現在天已經亮了六個小時。假如他是白天跌下去的,說不定會有人聽見;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多半是半夜裏掉到海裏的。在大海裏,六個小時可不算短,隨便什麼東西泡上這麼久早就沉底了。”

她睜大眼睛望著邦德:“難道你是說……被鯊魚吃掉了?”

邦德點了點頭。

“米爾頓!我的米爾頓,親愛的米爾頓!你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啊?我的上帝!”

邦德走出艙房,輕輕地把門給關上了。

繞過坎農角後,遊艇開始減速,朝停泊地駛去。昏黃的暮色降臨中,海灣被籠罩在其中。山角下的小城已經伸手不見五指,遠處黃昏的餘光給小城鑲上了靛藍色的邊沿。一艘海關和移民署的汽艇正在從碼頭向邦德他們迎麵駛來。格裏斯特死亡的消息早已在小城裏傳得沸沸揚揚了。廣播電台迅速把這個消息傳到塞舌爾群島俱樂部,而俱樂部成員的司機和雇員也都承擔著信息傳播者的腳色,將死訊傳到了城裏的大街小巷。

莉茲轉向邦德說:“我現在很緊張。你可不可以幫我料理一下善後的工作,還有那些可怕的手續?”

“沒問題。”

費德勒·巴比說:“不用擔心,首席法官是我的叔叔,這些人也都是我的朋友。今天我們先得提交一份報告,明天他們就會調查審理,後天你就能離開了。”

莉茲的額頭滲出薄薄的汗珠,她有些懷疑地問道:“真的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嗎?可問題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要去哪裏。”她猶豫了一下又對邦德說,“詹姆斯,你之前不是說過要去蒙巴薩嗎?我可以把你送到那兒去,比你乘的那艘船還能早一天到達,你要乘的那艘船叫什麼來著?”

邦德點燃一根煙,回答道:“坎帕拉。”他一直在猶豫,他和莉茲在一條遊艇上朝夕相處了整整四天,日子可並不短啊!可是,那魚尾插在格裏斯特的嘴裏的可怕情景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直到現在,他都沒搞清楚凶手到底是她還是費德勒。如果凶手是費德勒,那他更無後顧之憂,因為他的叔叔和兄弟們一定能保護他免遭牽連。不過,有誰敢保證他們三人之中不會有人走漏風聲呢?最後,邦德坦然回答:“那再好不過了,莉茲,我當然願意。”

費德勒哈哈大笑:“好主意!邦德,我還真想和你換一下位置呢。不過,還有一件事會牽扯到你們,就是和那該死的魚有關。我估計你們也已經收到很多史密森尼亞恩博物所的電報了吧?別忘了你們倆個人現在可都是他們的委托人啊,他們會一直詢問那魚的情況的。而且那些美國人不把魚弄到手,他們不會罷休的。”

邦德瞪著眼睛看著莉茲,臉色陰沉冷峻。費德勒的這一席話讓他恍然大悟。看來他們暫時不能結伴同行了。還有,那種獨特的殺人方式確實有點兒太……

但是那雙美麗、甜蜜的眼睛卻沒有閃爍出絲毫的畏懼。她正視著費德勒,坦然地說:“我早就決定要把它交給不列顛博物館了,這點不用擔心。”

詹姆斯·邦德注意到,莉茲的臉上滲出一層薄薄的汗珠。確實,今晚的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遊艇開始靠岸拋錨,發動機也停止了轟鳴聲,美麗的港灣頓時也變得異常的寧靜了。

奇異的拍賣

6月初的一天,驕陽似火。詹姆斯·邦德停下手中專門用來批注文件的鐵灰色的鉛筆,脫掉外套,隨意往地板上一扔。在他看來,外套是沒有必要特意保持整潔和挺括的,因此他向來將外套隨手搭在座椅靠背上,從不會挪步把它掛在辦公室外麵那扇門後的掛鉤上。那些掛鉤是瑪麗·古德娜特花錢請人安裝的。幾個星期以來,內外情報都很正常,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每天不是看看文件,就是翻翻報紙。那些所謂的絕密文件隻會讓他感到枯燥乏味,而報紙更是無聊至極,上麵永遠登滿了國內外的各種醜聞。不管是絕密的信息還是毫無根據的傳言,隻要是醜聞他們就登,以招攬讀者,增加這些小報的銷售量。

邦德厭惡這樣的生活,無所事事,純粹是打發時間。他漫不經心地翻閱著科研處送來的一本論文集,內容是關於俄國人怎樣利用氰氣。這種氣體可以作為暗殺武器,用最便宜的圓柄獐水槍就能壓出來,直接往人的臉上一噴便可使人致命,適用於對付二十五周歲以上的成年人,尤其在他們爬樓梯或彎腰向下時最為有效,不留任何痕跡,驗屍結果也通常表明死者可能死於心髒病。

“嘀鈴鈴……”電話刺耳的鈴聲在房間裏驟然響起。邦德第一反應是把手伸向右臂窩,想拔槍自衛。醒悟過來後,他做了一個鬼臉。電話鈴很快又響起,他一把抓住了話筒。

“喂?……好。”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撿起地板上的外套,邊穿邊強打精神。剛才他一直在桌邊迷迷糊糊地犯困,這時必須要到樓上去了。在外間辦公室看到瑪麗時,他非常想摸一摸她那充滿誘惑的後頸背,好不容易才控製住。

電話是M局長打來的。邦德順著地毯走上外麵的走廊,一邊沿著走廊往前走,一邊注意聽著身旁通訊處辦公室裏傳出來的細不可聞的劈啪聲;然後他乘著電梯到了第八層。從莫妮彭妮小姐的神色來看,沒發生什麼大事。一般說來,如果她知道了什麼,臉上一定會表露出來,或者是興奮,或者是好奇,總會事先預告。如果邦德有麻煩,她總會表現出鼓勵或氣憤不平。而現在,她隻微微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顯得很平淡。邦德便明白接下來要談的事不過是某種無關緊要的例行公事。於是,他調整了他的步履,走進了那間貌似深不可測的局長室。

M局長辦公室裏,有一個陌生的訪客坐在M局長的右邊。M局長像往常一樣,坐在蒙著紅皮桌麵的辦公桌旁。

邦德進來時,他語氣生硬地說:“凡謝爾博士,這位是我們研究所的邦德中校,我想你們以前沒有見過吧?”

對這種客套邦德早就習以為常了。

M局長站起來和邦德握手,凡謝爾博士也站了起來,他迅速地抓了一下邦德的手,又迅速地收了回來,仿佛碰到的是一隻巨毒蜥蜴的爪子。

凡謝爾博士用敏銳的目光打量著邦德,似乎邦德隻是他的一個解剖物或類似的東西。邦德在心裏想,凡謝爾博士的眼睛肯定裝有一個鏡頭快門,而且速度能達到千分之一秒。

凡謝爾博士顯然是個專家,他的興趣在於事實、理論和事物,卻不包括人。邦德默默祈禱,但願M局長叫他來是為了給他下達某種命令,或者讓他去執行某項任務,而不是讓他像個小醜似的給人看。然而,邦德回想起幾分鍾前自己那副無所事事的樣子,再設身處地想想M局長,便體會到他本人的無聊,他同樣也在忍受炎熱氣候的煎熬,同樣也麵對著工作空虛無趣的壓力。因此他自然也會在工作中製造出某些戲劇性的效果,榨取出最大的樂趣,借此紓解自己的無聊,讓自己寬心。

凡謝爾博士正當壯年,麵色紅潤,從這可看出他很注重保養。他的穿著非常時髦,是模仿愛德華七世時代的裝束:深藍色的外套上訂著四顆鈕扣,袖口向上微卷;大領帶是絲織的,上麵別著一枚寶石別針;高領襯衣整齊而潔淨,袖口上縫著古幣似的鏈扣;一副夾鼻眼鏡係在黑色的粗絲帶上。一眼看去,邦德就感到這個陌生人身上有一種綜合氣質,好像是個文學家,又像是一個批評家,可能是個單身漢,說不定還會是一個同性戀者。

M局長向邦德介紹:“凡謝爾博士在甄別古代珠寶方麵是權威。他是英國海關的顧問,也是刑事偵緝部珠寶類問題的顧問。當然這是秘密。情報五處的朋友們推薦他到我這裏來,處理與弗露英思坦女士有關的事宜。”

聽到最後一句話,邦德便明白了。瑪麗婭·弗露英思坦的身份是雙重間諜,她既為英國秘密情報局工作,又是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秘密特工。名義上她雖然屬於通訊處,但她卻在專門為她改建的密室裏工作。她的工作是特定的,專門負責一種特意為她編訂的紫色密碼。她每天的任務是把冗長的絕密情報翻譯成密碼,再分六次傳送給美國中央情報局。當然這些電文都是由00處提供的。

該處負責控製這些雙重間諜。情報隻不過是一些真假不明的消息,有的一眼就能看穿是謊言。瑪麗婭·弗露英思坦混入英國秘密情報局後,她蘇聯間諜的身份就暴露了。俄國人派她來是為了竊取紫色密碼的譯碼本,以便獲得絕密情報,並要盡可能將這些情報發往蘇聯。她的工作屬於高度機密,必須格外謹慎。三年以來,她還沒有出現過任何紕漏,但是如果還接著讓弗露英思坦在總部悠哉,那毫無疑問是拿高度機密冒險。好的一點是她的魅力還遠遠不夠勾引身邊的軍官們,否則將會對國家安全造成極大的威脅。

M局長對著凡謝爾博士:“博士,也許你可以向邦德中校講一講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當然。”凡謝爾博士飛快地看了邦德一眼,又將視線集中到自己那擦得發亮的靴子上。他說:“事情是這樣的,中校。也許你聽說過一個叫法波若的人。他是俄國一個很有名的珠寶商和珠寶匠。”

“據說在俄國革命之前,他還專門為沙皇和皇後製作過著名的複活節彩蛋,是這麼回事嗎?”邦德問。

“是的,那不過是他特製的金銀飾品中的一件。他製作過很多我們稱為古玩的珍品。他的作品目前在交易所中能賣到五萬英鎊以上。前幾天,他的一件最傑出的珍品進入了美國。這件傑作被稱作純綠寶石球。直到今天,人們都還隻是從這位非凡人物的手稿中見到過這件絕世珍寶。這件珍品不久前從巴黎掛號寄來,收件人是一位你認識的女士,也就是局長剛剛提到的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小姐。”

“哦,這真是一份相當不錯的禮物。請問你是如何知道這一消息的,博士?”

“局長剛才談到了,我在英國海關和稅務部門兼任古玩珍寶和藝術品的顧問。這個非同一般的包裹保價十萬英鎊,這種情況下我們都要設法在暗地裏查看。經內政部同意,打開包裹後,我檢驗了裏麵的東西,並估算了一下它的價格。因為肯尼斯·思若曼在研究法波若的權威性著作中詳細記載過此寶球和草圖的樣式,我當時就辨認出這是那顆著名的純綠寶石球。說實話,它的價值,遠高於保價的十萬英鎊。然而有件事更讓我好奇,在包裹內找到一份文件,用俄文和法文寫的,它證明了這個無價之寶的出處。”凡謝爾博士指著M局長桌子上放著的一份影印件。那張紙看上去倒像是一份簡化版家譜。“這是我複印的。這份文件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弗露英思坦小姐的祖父在1917年的時候從法波若手中買到這顆純綠寶石,其動機顯然是要把自己手中的盧布轉變成容易攜帶的值錢物品。1918年他去世後,寶石便傳給了他的兄弟。1950年的時候又傳給了弗露英思坦小姐的母親。她母親大概在童年時就離開了俄國,之後一直生活在巴黎的白俄移民圈裏。她沒有結過婚,卻生下了瑪麗婭。據說她在去年過世。這顆純綠寶石便順理成章地成為留給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小姐的遺物。我當然是很想去向這個女孩訊問一番,但卻一直找不到這樣做的借口。上個月,索瑟貝拍賣行聲稱,一周之後他們將對這件寶物進行拍賣。時間緊迫,於是經過謹慎的探詢後,我以大英博物館和其它一些感興趣的團體代表的名義與這位女士會了麵。她非常冷靜地肯定了原始文件上的那個故事,盡管它是多麼令人難以置信。在那次拜訪中我得知她是國防部的工作人員,當時我一向非常多疑的頭腦中便不由地泛起了一個問號。”

“你可以試想一下,一個資曆不深的普通職員,卻從事著某種極為機密的工作,並且突然間收到了一份來自國外的價值高達十萬英鎊的禮物,這事情也太離奇、太難以理解了。”

“之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情報五處的一位高級官員。他立刻推薦我到貴部來。”凡謝爾博士展開雙手,又瞟了邦德一眼,說道:“中校,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M局長插了一句話:“謝謝,博士。但是,我還有一兩個問題要問,我想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你當時查看過那個純綠寶石球,你認為它是真的嗎?”

凡謝爾博士移開一直盯在他靴子上的視線,抬起頭來,肯定地對著M局長說:“當然,它是真的。沃茨基拍賣行和思若曼先生也都認為它是真的,他們是世界上最具權威的法波若專家以及最大的法波若珠寶商人。不用懷疑,這絕對就是那件失落的傑作。一直以來人們隻能看到卡爾·法波若本人製做的草圖,現在終於能看到他作品的真正麵目了。”

“專家們對於它的來曆是怎樣認為的?”

“專家們都讚同它的來曆。法波若最優秀的作品幾乎都是在私下交易的。根據弗露英思坦小姐的解釋,她的祖父在革命前是個財產相當豐厚的陶瓷製品商。法波若的傑作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散落到國外,隻有屈指可數的幾件還保留在克裏姆林宮裏,但都被籠統地稱呼為‘十月革命以前的珠寶樣品’。蘇聯政府一直認為,這種東西都是宣揚資本主義情調的小擺設,沒有實際價值。他們瞧不起這些珍寶,就像他們看不起法國的印象派繪畫一樣。”

“這麼說來,法波若的一些作品一直保存在蘇聯。多年來,克裏姆林宮一直收藏著這顆綠寶石球,將它保存在某個隱秘的地方。是不是這樣?”

“應該是這樣的。克裏姆林宮的財富多到難以想象,從來沒人能知道那裏到底收藏著什麼。最近他們展示的隻是那些他們願意給別人看的東西。”

M局長含著煙鬥,銳利而又有神的目光透過煙霧,直視著凡謝爾博士,溫和地說道:“據此推斷,是有人將這個珍貴的純綠寶石球從克裏姆林宮中偷了出來,為了證實所有權,才編造了那樣一個有關出處的故事,帶到國外後,用來酬謝某位俄國的朋友,對不對?”

“不完全是這樣。如果他們隻是想對某人進行酬謝,可以選擇直截了當地把一大筆錢轉交到那個人的銀行賬戶,而不必承擔任何風險。”

“但是,把這件珍品拍賣出去就能立刻轉換成貨幣報酬,不是嗎?”

“是這樣。”

“據你判斷,這個小東西在索瑟貝拍賣行大概能賣到多少錢?”

“這很難有肯定的答案,沃茨基肯定願意報高價。但是,他們肯定不願意讓其他人知道究竟能還多少價。無論是為了收藏而自己買下來,或者是代其他顧客買下來,他們都不可能透露價格最終會升到多高。成交的價格主要還是取決於沃茨基的競爭者會出多少。但是,我敢肯定的是,絕對不會少於十萬英鎊。”

“哦,”局長繃緊了嘴唇說,“那的確是一件非常昂貴的珍品。”

凡謝爾博士沒料到M局長會如此直白。他瞪著M局長,說道:“親愛的局長先生,”問道:“用你的話來說,你是否認為那幅被盜的哥雅的作品也隻是一幅昂貴的油布和染料而已呢?它在索瑟貝拍賣的價格是十四萬英鎊,後來被國家美術館所購買。”

M局長誠摯地道歉說:“請你原諒,凡謝爾博士,我這人有些嘴笨。我既沒有對傑出的藝術品感興趣的雅致,也沒有對無盡的金錢渴求的欲望。我對海軍軍官的薪水已經很滿足了。剛才我所說的隻是表達我對近年來拍賣行漫天要價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

“你可以這麼認為,先生。”凡謝爾博士仍然憤憤不平地說。

邦德覺得還是別使M局長感到太尷尬,應該給他解解圍,就請凡謝爾博士離開這房間,這樣他們就可以隻從情報人員的角度來分析這件離奇的買賣。隨後,他站了起來,對M局長表示:“先生,我想我所需要的事實已經足夠了。事情非常清楚,它僅說明了一點,那就是:我們情報局即將出現一位擁有一件絕世珍品的女富翁。你看,這件事情給凡謝爾博士增加了這麼多的麻煩,真應該感謝他的這份好意。”他轉向凡謝爾博士說道:“我們派一輛車送你回去,你覺得怎樣?”

“不用了。謝謝。我倒喜歡從這個公園穿過去走走。”

送走凡謝爾博士後,邦德又回到房間裏。M局長正在專心地翻閱剛剛從抽屜裏取出的一大堆印有紅星標誌的絕密卷宗。邦德在旁邊坐下。房間裏一片寂靜,隻聽得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M局長在機要公文夾裏抽出一張大紙,上麵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文字。

看完後,他把那張大紙放回藍色公文夾裏,抬起頭看著邦德,那雙藍色的眼睛興奮得閃閃發光:“是的,的確如此。這位小姐1935年出生在巴黎。戰爭期間,她的母親是抵抗運動的重要分子,幫忙管理鬱金香流亡之路,從未暴露過。戰爭結束後,這位小姐考進巴黎大學,畢業後進入英國大使館,在海軍武官辦公室擔任翻譯。後來的情況你都了解了。她曾經受到過性傷害,是當年她母親參加的抵抗組織中的同伴們幹的,那些人後來為蘇聯內務部賣命,也就控製了她。為了服從命令,她申請了英國國籍。英國大使館證明了她的清白,並以她母親曾為抵抗組織工作為由幫她在1959年爭得了英國國籍。就在那個春天,英國外交部推薦她到我們這裏。但同時,她犯了個大錯誤。來我們這裏前,她曾經請了一年假。”

“隨後哈欽森諜報網曾向我們報告,說她進入了列寧格勒諜報學校。可以假設她當時在那裏受到過諜務訓練。於是00處特意為她製作了紫色密碼操作係統,其它的事你都知道了。在這裏她一直為克哥勃賣了三年命。現在,她將要領取她的酬金,就是那個價值最少十萬英鎊的純綠寶石球。整件事有兩點很有意思。第一,這表明克哥勃已經完全迷上了紫色密碼,不然他們不會同意支付這樣一筆巨額酬金。”

“這倒是個好消息。它意味著我們可以對那些含有紫色密碼的假情報不斷升格,先製造一些三級絕密的假材料,之後甚至可以提高到二級。其次,它解釋了一些我們一直不明白的事情。在此之前,這位小姐的工作從未得到過任何報酬。我們對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在米爾斯有個賬號,但上麵存著的薪水每月僅僅隻有五十英鎊,這是她的全部生活費用。現在,那個純綠寶石球將會帶給她一大筆酬金。真可謂是苦盡甘來了。”

M局長在一個用炮彈殼底座製作的煙灰缸上輕輕敲打著煙鬥,倒出煙灰,臉上的神情怡然自得,為自己整整一個下午卓有成效的工作而深感欣慰。

邦德有些坐不住了,很想用一支煙來穩定思路。他對整件事情還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疑問,尤其還有一點不太清楚。他溫和地問:“局長,我們可曾調查過她在此地的直接上司是誰?她是怎樣領取命令的?”

“這是毫無必要的事情,”M局長有些不耐煩,手裏揮舞著他的煙鬥。“她一旦掌握了紫色密碼,就會盡最大的力量去保住這份工作。她每天向他們發送情報多達六次,這已經成了固定不變的程式了,還需要什麼指令呢?我甚至懷疑倫敦的克哥勃也不曾發現她。當然,也許駐外長官知道,但也正如你所說,我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

邦德突然靈光一現,腦中似乎有一部放映機,浮現出一幅幅清晰的場景。他不慌不忙地對著M局長說,“也許,索瑟貝拍賣行能給我們提供線索,找出他是誰。”

“你究竟想做什麼,007?別那麼拐彎抹角,行不行?”

“先生,”邦德的聲音鎮定而有力。“你還記得凡謝爾博士剛剛所說的那個負責叫底價的家夥嗎?他會想方設法使沃茨基的商人們把價提高到不能再高。如果蘇聯真如同博士所言,對法波若不了解或者根本不感興趣,他們也就不可能真正明白這件東西的價值。克哥勃無論怎樣也想不到。他們也許認為這個長期扔在倉庫裏的小東西頂多能值一兩萬英鎊。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種盤算就比這位小姐即將獲得的那筆小小的財富有意義得多。假設駐外長官是唯一知道這位小姐的人,那也就隻有他才知道她一直在領取報酬。這樣,那個促使沃茨基競爭者出高價的幕後之人也一定就是他。他將奉命到達索瑟貝拍賣行,並負責把整個交易哄抬到頂峰。對此我深信不疑。這樣我們就能認出他,掌握他的情況後便能請他打道回府。他根本不知道出賣他的是誰。克哥勃也不可能知道。如果我去了拍賣行,就可以設法讓他露麵。我們可以在哪個地方預先安置攝影機,拍攝那時的場麵。然後我們再把錄相帶送到英國外交部,外交部就會宣布他為不受歡迎的人,要求他在一個星期內離境。當然,對蘇聯來說,駐外長官無關大局。過不了幾個月,克哥勃就會重新再派一個人來。”

“嗯,你的分析聽起來很不錯,”M局長若有所思。他把椅子移向窗戶,望著窗外倫敦城裏大大小小的建築群。最後,他轉過頭來說:“好吧,007。咱們把馬力開足了。我先和情報五處交流一下。雖然那件事屬於他們管轄,但隻要我們抓得住主要人物,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你在拍賣行可別一時興起,跟著瞎起哄。我可沒什麼錢來給你買那個昂貴的破玩意兒!”

邦德說:“你放心好了,先生。”他站起身來,很快走了出去。他情不自禁地為自己剛才的機敏而得意,更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發展是否會如他所料。當然,他是絕對不想讓M局長改變他的主意的。

沃茨基坐落於總督大街138號,門麵大小適宜,但極為時髦。櫥窗中陳列著的古代現代的珠寶製品都不多,乍一看根本看不出這裏存在著世界上最大的法波若珠寶商。門廳裏鋪著淺灰色地毯,牆壁鑲嵌著無花果樹圖案,還有幾個歪歪扭扭的玻璃櫥櫃,一點也沒有卡捷、布謝龍或是凡克裏夫珠寶店裏充滿著的那種既華貴又熱烈的氣氛。唯一特殊的一點是那長長一串鑲在特製玻璃櫃裏的皇家特許證,顯示著這家珠寶店的不尋常。那些特許證既有瑪麗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及其母親頒發的,也有希臘國王保羅甚至丹麥國王斐德烈九世頒發的。

邦德要找的人叫做肯尼斯·思若曼。他四十歲左右,長得相貌堂堂,儀表不凡,正在房間的盡頭與一些顧客談論著什麼事情。看見邦德後,他迅速站了起來,徑直向邦德走去。

邦德禮貌地說:“我是刑事偵緝部的,有件事想和你談談,現在有時間嗎?你可以先看看我的證件。我是詹姆斯·邦德。你也可以直接去向羅納德·瓦蘭斯先生或者他的私人助理查證。我不隸屬於倫敦警察廳,而是主要負責聯絡工作。”

邦德的眼睛銳利有神,但沒有絲毫審訊人的神情,思若曼也看出了這一點,他高興地笑著,對邦德說道:“請跟我一起到樓下。剛剛我和幾個美國朋友聊了一些,他們都是這裏的客戶,特意從第五大街的‘舊俄’商號趕來。”

“我知道那地方,”邦德說,“離皮埃爾很近,周圍有很多精美的雕像。”

“對,就是那裏。”思若曼先生比剛才更放心了。他帶著邦德走過鋪著厚實地毯的狹窄樓梯,到達樓下的陳列室。很顯然,這裏是該店的珍藏室,光照良好,寬敞透風,商品琳琅滿目,黃金、鑽石、玉雕陳列在嚴密保護的玻璃罩內,在環牆式燈箱的照耀下發出奪目的光茫。

“請坐,需要煙嗎?”

邦德拿出自己的煙,點燃,說道:“我是為那顆法波若純綠寶石球而來的,據我得到的消息,索瑟貝拍賣行將要在明天把它拍賣出去。”

“的確是這樣,”思若曼先生皺起他濃密的眉毛,神色憂慮。“我想,這該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這個問題你不用操心。不過,我們更感興趣的是拍賣的實際操作過程。我們擔心有人試圖人為地哄抬價格。這麼說吧,我們真正有興趣的是那個在你們之後的叫價者,當然,必須的前提是你們商行想要獨占螯頭。”

“恩,是的。”思若曼先生很謹慎地回答,但又不得不說實話:“我們當然想得到它。但是代價決不會低。我就隻告訴你一個人,我們初步估計V和A會叫價,也許還會有大主教。不過,你是不是在追蹤某個竊賊?若是這樣,那就沒有必要擔憂了。”

邦德說:“不,我們並不是為了找一個竊賊。”邦德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思若曼,不知道可以說到哪種程度。他知道,對自己的隱秘人們也許會非常謹慎,但對他人的隱私可就不會那麼引以為然。邦德隨手拿起桌上一個用象牙製成的座右銘:櫃台前,他會覺得毫無價值,離去後,他會覺得價值連城。

邦德覺得這句座右銘很有意思。他說道:“這簡短的兩句話卻透徹地說明了市場、商人和顧客的全部曆史。”他看著思若曼先生的眼睛。“目前,我需要的正是那種敏銳的嗅覺和直覺。你願意幫助我嗎?”“非常樂意,但你得先告訴我一些情況,我心裏才能有底。”他攤開兩隻手。“當然,如果是秘密,不方便開口講,那就不用了。珠寶商們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但願倫敦警察廳能理解我們。這些年我們可真同他們打了太多的交道。”

“如果我告訴你,我來自國防部,你會有什麼感想呢?”

“一視同仁。”思若曼先生堅定地說,“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會守口如瓶的!”

邦德也下定了決心。“好吧。首先,你得清楚,所有這一切都必須按官方保密法嚴格辦理。我們現在懷疑那個抬價者是一個蘇聯特工,我的工作則是驗證他的身份。我目前隻能告訴你這些。當然,你其實也完全沒有必要知道別的什麼東西。明天晚上我需要和你一起去索瑟貝拍賣行,希望在你的幫助下能找到那個人。恐怕我給不了你什麼報酬,但我們會對你的配合充滿感激。”

思若曼先生眼睛裏閃閃發光,閃爍著熱情。“請不必客氣,非常高興能為你效勞。但是,”他露出疑慮的神色,“你知道,事情可能不會如我們想象的那樣一帆風順。索瑟貝拍賣行的老板彼得·威爾斯還將親自主持這場拍賣。

“隻有他才能確切地告訴我們真實情況。也就意味著,隻有他才能知道那個抬價者是誰,那個人會不會自始至終都不出現。叫價方式多種多樣,有時根本不需要什麼特殊的動作。如果在拍賣之前威爾斯就和那個叫價人商定好叫價方式或暗號,威爾斯就絕不會再把這些暗號透露給其他任何人。正如你現在所能想象到的,這是拍賣行中的核心機密。如果有你與我們一起,這種事就絕對不可能發生。或許,我會一直處於遙遙領先的位置。我知道我能叫的最高價,當然這是代客戶出價。如果我能預測到那個抬價者打算叫到多高,事情可能就好辦得多。事實上,你剛剛告訴我的那些情況就很有用。我會誠實地建議我的客戶,要他的魄力再大一些,因為有一個精明強幹絕不會讓步的對手,會非常強硬地逼迫我加價。更別說拍賣現場肯定不止有一家競爭對手。這次拍賣的宣傳搞得很是聲勢浩大,完全是搞一個盛大宴會的宣傳。他們已打出了電視廣告,邀請所有可能到來的富翁、公爵和公爵夫人前來觀看這場由索瑟貝拍賣行主持的、無須排練的精彩節目。這可真是絕妙的宣傳。啊,若是他們知道竟然有間諜混雜在其間,不知會多麼的驚恐不安呢!那麼還有其它的事情嗎?是不是隻要找到這個人就可以了?”

“是的,就這些。據你估計,這件東西的最高價會有多少?”

思若曼先生輕輕地用金筆敲著牙齒。“你知道,作為職業拍賣人,對於這一點我要守口如瓶。我本人最後要叫多高我當然知道,但這同樣也是我客戶的秘密。”他停了一下,想了想說,“但不管樣,它決不可能低於十萬英鎊。”

“我明白了,謝謝你。”邦德說,“那麼,我應該怎樣進入拍賣行?”思若曼先生從身旁拿出一個精美的鱷魚皮夾子,裏麵有兩張邀請卡。他取出一張遞給邦德,“這本來是要送給我妻子的請柬,正好是位於前排正中的B5,座位極佳。我的座號是在你的旁邊的B6。”

邦德接過請柬,上麵寫道:謹定於6月20日(星期二)晚九點半鍾,在本拍賣行正廳拍賣:精美寶石首飾匣一個;卡爾·法波若的稀世古玩一件。

敬請光臨索瑟貝拍賣行(入口設在聖喬治大街)

“不是位於邦德街的老喬治亞入口,”思若曼先生向邦德解釋說:“邦德街隻是一條單行道,所以他們隻能把入口設在後門,並在那裏搭了一個遮篷,鋪上鮮豔的紅色地毯。”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想看看法波若的珍品嗎?我這裏倒是有幾件,是我父親在1927年的時候從克裏姆林宮買來的。當然我這裏所有的法波若的珍品都不可能與那顆純綠寶石球媲美,更無法與‘活節彩蛋’相提並論了。

“但是看了它們之後至少你能明白究竟為什麼這次拍賣會引起這樣熱烈的轟動。”

那些鑲著鑽石、五彩黃金、閃亮透明的搪瓷製品把邦德搞得頭腦發昏。他耐著性子看完,從總督大街下麵的“阿拉廷石窟”裏走了出來。離開索瑟貝後,他來到位於白廳附近的國防部大樓,在辦公室裏打發掉了這一天剩下的時光,並且設計了詳細周密的計劃,以便在人潮如湧的房間裏辨認出那個人並能給他拍照。

這個人直到現在都還未露麵,其身份也不曾被知曉。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是倫敦所有蘇聯克哥勃的頭領。

第二天,邦德的精神一直處於亢奮的狀態中。他找了個理由來到通訊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進了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小姐的專屬辦公室。兩個助手正在用密碼機發送紫色密碼。他隨手拿起一份絕密文件(在總部他有權利接近大多數的情報),迅速看了一眼那張經過認真編輯的電文。大約半小時後,某位華盛頓中央情報局的年輕職員會收到它,然後就任它在紙堆裏變舊。而在莫斯科,這些辛苦破譯出來的密碼將會被鄭重其事地送到克哥勃的最高首領手中。邦德不停地和那兩個年輕的姑娘說笑,而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小姐依舊端正地坐在工作機旁,隻是偶爾抬起頭來禮貌地微笑一下,算是打過招呼。邦德一想到這個奸細就坐在自己身邊,一想到那潔白無暇的飾邊軍裝下包裹著一個靈魂肮髒的軀體,渾身便不由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這樣的女人缺乏吸引力,皮膚慘白,還長了很多雀斑,黑頭發,神色木然遲鈍。這種女孩往往不被人喜歡,朋友也不多,有很強的自卑感。作為一個私生子,她總會憤世嫉俗。很有可能,她那唯一的快樂就是藏匿在自己扁平的胸脯後麵的秘密,並為此而得意洋洋,似乎自己比身邊的人都要聰明。但是由於她的平凡,她在這個世界上總會受鄙視或被忽略,所以她每天都要費盡心思地向這個世界報複。

邦德慢慢地走了出來,穿過走廊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就在今天晚上,這個女孩將會收到一筆可觀的財富,也許會立刻得到價值三萬塊銀幣的現金。這筆錢會使她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可能會改變她的性格,會使她買得起高檔的化妝品、華貴的衣物、豪華的別墅。但也可能會使她的處境更危險。

M局長曾說他計劃在紫色密碼行動上加重籌碼,進一步冒險製造假情報,這對她來說是極其不利的。在情報工作中,一條假線索,哪怕是一份禁不住查實的假情報,都是騙不了克哥勃的。一旦他們感覺到自己被人戲耍,白白被騙了三年,這種令自己蒙羞的發現會促使他們瘋狂地進行報複。俄國人會猜想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其實一直是個雙重間諜,同時為英國人和俄國人服務。那樣她很快就會受到懲罰,說不定邦德僅僅在一天前才知道的那種氰化手槍就正好是她的致命武器。

邦德望著窗外,看著攝政公園的樹木,聳了聳肩。上帝保佑,這可怨不著他。控製這個女孩生死的權利並不在他的手裏。她自己卷入了肮髒的間諜活動。幾小時的拍賣後她將得到一大筆財產,但想要安穩地生存著享受哪怕其中的十分之一的財富,恐怕也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魚貫而來的汽車和絡繹不絕的出租車使位於索瑟貝拍賣行之後的喬治大街人潮如湧,邦德離開出租車後,便隨著人流進到入口處的遮篷。門口身著製服的看門人檢查了他的入場券,給了他一份節目單。他夾雜在一群衣衫華麗、情緒高漲的人中間走過寬大的樓梯,經過長廊進入了拍賣行的正廳。那裏已經人潮如湧,熙熙攘攘。他的座位在思若曼先生旁邊,他迅速地坐下來。思若曼先生抬頭看了一眼剛進來的他,繼續往便簽上寫著價格。

拍賣大廳足有網球場大,裝飾得既富麗堂皇又古典優雅。大廳頂上吊著兩盞當下很時髦的枝形吊燈,光線柔和溫暖,與拱頂棚上的條燈交相呼應。玻璃房頂被遮擋了一部分,這樣下午即將進行的拍賣就可以免受令人目眩的陽光幹擾。

周圍橄欖綠的牆上懸掛著樣式繁多的繪畫和壁毯。平台上麵擠著一群電視攝影師或者是別的攝影者。邦德看到情報五處的一個工作人員弄了一個《星期日時報》的記者證也站在上麵。旁邊鍍金的椅子上坐著一百多個商人和旁觀者。他們坐在那裏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個高高在上的木製主持台上的拍賣商,專心致誌地眼睛都不眨一下。雖然拍賣商身材很矮小,但仍然不失他的英俊。他穿著幹淨合體的晚禮服,鈕扣眼裏插了一枝大紅色的香竹,此時他正在主持拍賣,語速平和,語調平淡,並且不用任何手勢。

“一萬五千鎊,一萬六千鎊,”他暫停了一下,看了前排某人一眼。

“先生,”前排一個人微微舉起了目錄本。“我叫一萬七千鎊,一萬八,一萬九,我叫兩萬鎊。”那個語調平淡的聲音又在耳邊響了起來,有板有眼,從容不迫。下麵的參觀者,還價者們對這種平平的祈禱式的語調也顯得很習以為常。

“他們在賣什麼?”邦德向他身旁的人問到,打開他的目錄本。

“四十號作品,”思若曼先生回答,“一隻金剛鑽製作的項圈,估計能叫到二萬五千鎊。一個法國人正和一個意大利人相互抬價,否則,兩萬鎊就可以買下它。

“我剛才出了一萬五千鎊,可是顯然不行了。多好的鑽石,可惜出價太高了。”

果真如此。價格叫到二萬五千鎊的時候,小木錘緩緩地沉落,一錘成交。

“它是你的了,先生。”拍賣商彼得·威爾斯說。立刻走下來一個夥計跑去長廊證實那個最後叫價人的身份。

“我有一些失望。”邦德說。

思若曼先生抬起眼問,“為什麼?”

“氣氛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緊張。我以前從沒來過拍賣行,但想象中拍賣商最後應該使勁敲三下小木錘,嘴裏不停地喊著‘要賣了,要賣了,賣掉了’,這既可以給叫價者們最後的一個機會,又可以讓氣氛火熱起來。”

思若曼先生笑了,說到:“這種方式或許在中部各郡或者在愛爾蘭還能見到。但是就我參加過的拍賣而言,倫敦各拍賣行似乎不是很欣賞這種方式。”

“那真的很遺憾。其實那種鼓動的方式挺有戲劇效果的。”

“在這裏稍等一分鍾,你肯定就會滿足的,現在隻是正式開幕前的最後序曲。”

下麵走上來一個夥計,端著一隻黑天鵝絨托盤,蓋巾揭開後裏麵是一堆璀璨發光的鑽石和紅寶石。邦德看了一眼目錄:四十一號,還有一段散文式的介紹,文字異常華美:一對精致動人而價值連城的紅寶石和鑽石手鐲。手鐲裏麵有一個橢圓形圖案,串著一大兩小的三顆紅寶石,寶石邊上鑲著蹄叉形鑽石。手鐲的兩側和背麵同樣是橢圓形圖案,簡單地雕刻著相互糾纏、精美絕倫的渦形花紋。手鐲扣鉤呈橢圓形,有一塊完整的紅寶石鑲在手鐲中間,外邊是純金底座,底座兩邊的花邊鑲嵌著相似的紅寶石與鑽石。

這件拍賣物曾經是屬於費茨波伯特夫人(1756—1837)的。她與威爾士親王即繼位後的喬治四世完婚。1950年,人們獲得皇家許可,打開了一個早在1833年就存放在庫茨銀行的密封袋子,在裏麵發現了結婚證書和其它一些證明。

這對手鐲據推斷是費茨波伯特夫人贈予她侄女的。奧爾良公爵曾經誇獎過,她的侄女是“全英格蘭最漂亮的姑娘。”

當下的拍賣仍在進行。邦德離開了座位,來到正廳的後排。那裏有一部分觀眾正在向現代畫廊和入口大廳方向走,在那裏通過閉路電視可以觀看這次拍賣。他專注地觀察著人群,努力尋找著蘇聯大使館那些人的臉孔,也許他們會出現。這些天他專門研究過那二百多人的照片,他能認出那個大使館的所有人。在另一群觀眾中,混雜著商人和業餘收藏家。幸虧他事先已從報紙了解到一些情況,否則他肯定分辨不出這些人的特征。麵容灰黃色的可能是俄國人,但也很有可能是歐洲人。還有極少一部分人戴著墨鏡,但墨鏡卻已不再是一種偽裝。邦德又回到他的位置上。等到純綠寶石球叫價的時候,這個人總會有所動作的。

“我叫一萬四,一萬五。我叫一萬五千鎊。”小木錘又落下來。“先生,它是你的了。”

人群中響起一陣激動的呼吸聲和翻動目錄的聲音。思若曼先生前額已經沁出了顆顆小汗珠。他用一塊白色絲綢手絹一直擦著,轉過身對邦德說:“現在,就隻能靠你自己了。我的工作是喊價。不管怎樣,我是不能扭過頭去注意誰是競爭對手,這是極其有失體統的。我也說不清為什麼會這樣,但是如果你也幹我這一行,你肯定就明白了。所以,隻有當他坐在前排的某個地方時,我才能認出他來。當然據我估計他不可能在前排就坐。雖然大廳裏幾乎都是商人,但你還是要盡可能地注意觀察四周,尤其要加倍注意彼得·威爾斯的視線,看他在看著誰,或誰正在盯著他看。”

“一旦認準了這個人後,要注意他的所有行動,包括最細微的動作。他的任何舉動,甚至搔頭,拉耳垂或別的任何什麼,都極有可能是他和彼得·威爾斯事先約定好的暗號。他應該不可能做任何明顯動作,比如舉起目錄簿之類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一定要相信,他可能會一直不露聲色,一直到我叫到他滿意的價格時,他才可能停止叫價。你必須有所準備。”思若曼先生對邦德微笑道:“等到叫價白熱化時,我一定會使他下不了台,迫使他攤牌。當然,這還在於最後的時刻競價的人是否僅剩下我和他。”他帶著一股高深莫測的神秘意味說,“我想你也能猜到,最後爭勝負的隻會有我和他。”

思若曼先生充滿自信,也許他曾得到指示,一定要買下這可純綠色寶石球,不惜任何代價。

突然,整個大廳變得寂靜無聲。拍賣主持人前麵的高台上擺著一個遮著黑天鵝絨的高架支座,支座上放著一個精致的蓋著白天鵝絨的橢圓形盒子。

一個夥計走了上來,他身著灰製服、紅袖子與領帶,腰紮一條黑皮帶,這副裝束顯示出他是一個老職員的身份。他取出第“四十二號”賣品擺放在黑天鵝絨上,然後帶走了盒子。放在其精美的底座上的純綠寶石球,像一簇璀璨生輝的綠火,光彩奪目,閃耀著神奇的綠光。鑲嵌在表層的一粒粒寶石,閃耀著五彩斑斕的光芒。此刻,所有在場的人,包括坐在拍賣台後麵記帳桌上的夥計和專家們,都情不自禁地發出陣陣讚美聲。雖然這些人都見多識廣,即使對於歐洲的王冠寶石也可以說是司空見慣,但此時此刻都忍不住抬起身想親眼目睹眼前這奇異的風采。邦德翻開手上的目錄,上麵用粗體字母和晦澀華麗的散文描述著這一珍品:地球儀,1917年卡爾·法波若特意為一個俄國紳士製作,現在屬於那位紳士的外孫女。目錄42號。法波若地球儀由西伯利亞的碩大的純粹綠寶石精雕而成,重量大約一千三百克拉,五彩斑斕,晶瑩剔透。該球體仿照地球儀而製,精美的座架是路易十五時期流行的渦旋風格。該座架呈座鍾形,用純金雕鏤而成,座架表麵點綴著色彩絢麗的玫瑰鑽石和各種小紅寶石。架上還有一隻小鍾。座架四周有純金雕鑿的丘比特樣式的裸體兒童,他們六個人在雲彩中嬉戲,雲彩采用透明水晶鑲嵌,使用自然主義手法處理,襯托著整個畫麵。雲彩邊優美的線條是用小顆玫瑰鑽石拚接而成的。

球體表麵上刻著世界地圖,各國的大城市都以嵌入的璀燦寶石來顯示。地球儀靠藏在底座裏的機械運轉。這個機械的發明人是喬治·穆澤。一條金色帶子環繞著球體,金帶上塗抹著牡蠣白琺琅釉,經緯線使用了凹紋琺琅製品的工藝。鍾麵上用淺深灰色琺琅標的羅馬字母代表了時間刻度。鍾麵的中央有一顆重約五克拉的三角形深紅色寶石,它代表著時針。

高度:七英寸半。鑒定專家:亨利克·威格思特羅姆。該珍品另配有橢圓形白色天鵝絨匣子一個,匣子中帶有一把金鑰匙,以便於給鍾上發條。

法波若為自己這座奇特美妙的球體構思激動了整整十五年。該地球儀精美絕倫,曾珍藏在桑德靈厄姆皇家陳列館。[參見《卡爾·法波若的藝術》,插圖第280幅,思若曼先生著]

威爾斯先生的目光向四周很快掃了一眼,然後輕敲他手裏的小木錘,說道:“現在是第四十二號,卡爾·法波若的藝術珍品。”他停了一下,看了下麵一眼,又說道,“底價兩萬鎊。”

思若曼先生輕輕對邦德說道:“這表示已經有人出到五萬鎊的價格。現在隻不過是為了烘托氣氛而已。”

目錄簿不停地揮舞著。

“三萬。”

“四萬。”

“五萬。”

“六萬。”

“七萬。”

“八萬。”

“九萬。”

短暫的停頓後,有人叫價道:“我叫十萬鎊。”

拍賣廳裏頓時響起一陣歡呼。攝影機對準了正站在左邊觀眾席高台上的三個人。那裏有一個年輕人正在小聲地打電話。思若曼先生向邦德介紹:“這是索瑟貝拍賣行的夥計,正在同美國通話,有可能是大都會拍賣行通過電話叫價,也可能是別的什麼人。好了,現在該我行動了。”思若曼先生拍了一下卷起的目錄簿。

“十一萬。”主持人說道。那個年輕人見狀又對著電話說了些什麼,然後點了點頭。

“十二萬。”

思若曼先生接著拍了拍目錄簿。

“十三萬。”

年輕人繼續對著話筒說著,神情急切。也許在談他對目前叫價不斷上升的看法。之後他對著主持人微微搖頭。彼得·威爾斯轉移視線,掃視著大廳的其它角落。

“現在叫價為十三萬鎊,”他對著拍賣廳重複道。

思若曼先生對邦德悄悄說道:“這下你得多留神了,美國人貌似已經放棄。該你所說的那個人登場了。”

邦德站起身來,低調地離開他的座位,來到記者中間。彼得·威爾斯的視線鎖在拍賣廳右後角。邦德沒有在那裏發現什麼動靜,但彼得·威爾斯卻接著叫價:“十四萬鎊。”之後又轉過身,看著思若曼先生。過了一會兒思若曼先生伸出五個指頭,他開始加價了,但是他的神色有點不安,這表明他的出價已經接近了極限。

“十四萬五千鎊,”威爾斯先生敏銳的視線又一次掃向拍賣廳右後角,邦德仍然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地方。但是,威爾斯先生又接著叫道:“十五萬鎊!”

一時間,大廳中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和零零碎碎的鼓掌聲。思若曼先生的反應變得更為遲疑,拍賣主持人威爾斯先生又重複了兩遍最後叫價,之後,他的目光直盯著思若曼先生。

思若曼先生終於再一次伸出五個指頭。

“十五萬五千鎊。”

邦德臉上沁出了汗珠。叫價已接近尾聲,可到現在為止,他仍然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拍賣主持人重複地叫著:“十五萬五千鎊。”

這時,邦德終於捕捉到了一個細微的動作。在拍賣廳的右後方,一個穿黑色製服的矮胖男人抬起手來,表情非常自然地摘下墨鏡。一張光滑的、無法用語言表述的臉露了出來。一定是這樣,這個細小的動作是事先與主持人約定好的暗號。他隻要戴著墨鏡,主持人就可以一直加價,而他一旦取下墨鏡,加價便要停止。

邦德瞟了一眼身邊的攝影記者。好極了,情報五處的攝像人員反應也非常機敏。他觀察到了這一舉動,並迅速地舉起攝影機把那人拍了下來。邦德走回到他的座位,悄悄地對思若曼先生說:“已經抓住他了,明天再告訴你詳情,非常感謝。”思若曼先生僵硬地點點頭,眼睛死死地盯著主持人。

邦德從座位裏走出來,快步走到長廊上。這時,主持人開始第三次重複報價:“十五萬五千鎊”。終於,他的小木錘落了下來,“先生,它是你的了。”

觀眾們都站了起來歡呼著,全場氣氛極其熱烈。趁著這個時刻,邦德走到大廳的右後排。那個矮胖男人還是坐在椅子中,但又戴上了墨鏡,邦德也用眼鏡遮住了臉。鬧哄哄的人群湧下樓梯,邦德溜進人群中間,跟在那人後麵。那個男人頭發很長,一直拖到後脖頸上。他的耳垂內翻,緊緊貼著臉部,後背略顯彎駝,也許是個天生的畸形。突然,邦德想起了他的名字,這是波裏特·馬林洛夫斯基,在蘇聯大使館任農業參讚。對,絕對是他!

波裏特·馬林洛夫斯基走出拍賣行,迅速往肯德威特大街方向走去。邦德不慌不忙地跟著他,來到一輛無牌照的出租車旁邊,對司機說道,“就是他,跟上去。”

“是的,先生。”情報處的司機笑著,把車開上了車道。

那個蘇聯人在本特大街坐上了一輛出租車。大街上交通混亂,使得跟蹤他一點都不困難。不久,他坐的出租車開到了公園旁邊,然後再往北拐,沿著貝斯瓦特區向前行駛。邦德的情緒變得高漲極了。現在隻要確定那家夥是否是去肯辛頓王宮花園就行了。蘇聯大使館就在那裏靠左的第一幢建築。若是這樣,事情就明白無誤了。今天晚上在使館門前巡邏的那兩個警察是特意挑選出來的,他們的任務就是去證實那輛出租車的乘客有沒有進入蘇聯大使館。

有了邦德和情報五處攝影人員提供的證據,不久外交部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確定,波裏特·馬林洛夫斯基正在從事間諜活動,他將被宣布為不受歡迎的人,並要被驅逐出境。這就意味著,克哥勃就要失去一個得力的幹將,並且他們安插到英國情報機構的那位小姐也將會被他們自己拔除。這次拍賣行之行是有重大意義的。

那輛出租車拐進了肯辛頓王宮花園的大鐵門。

邦德非常滿意地笑了,表情堅毅而冷峻。

“好了,司機,咱們可以凱旋而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