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多難的中樞維新(2 / 3)

經濟改革是近代化的首要任務,康有為沒有忽視這一點,他強調發展資本主義工商業,尤其是強調大機器生產的新式工業(一般來講,前資本主義國家的人們往往驚駭於工業革命的成果,熱衷於大機器生產的威勢),認為泰西大機器生產,可以吸收大量的就業人口,而中國眼下“士農商業俱窮,正宜大辟工業以養無限之窮民”(應該說,這種願望固然不錯,設想也很有氣勢,但實際上並不現實,落後國家發展工業必先從投資少見效快的輕工業人手,迷戀於大機器,重輕工業不分,這正是洋務派的毛病)。當然,康有為也沒忘記商業,他讚美日本設立農商局以保護獎勵商業的作法,也推許日本商人立商社考商務的作派,“觀其所以保商人,興商利,除商害,助商本,一切推行美意良法,無遺憾矣。”對於並無經濟學專門知識的康有為來說,這種見識和這種規劃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政治改革是康有為最關心的問題,因此他在這方麵花了最多的筆墨。由於日本明治維新在政治改革方麵建立的隻是二元君主製,距代議政體相距尚遠,所以康有為著重強調了日本的官製改革,他針對中國官場的種種弊病,強調學習日本官製改革提高效率的關鍵,一要裁並機構、淘汰冗員浮吏;二要建全負責製,改革以往以相互牽扯以利控製的官製風格;三要任人唯才,官吏要有專門知識;四要以西方行政體係的模式來改革行政區劃,分設刑政與民政之官,改變以往中國地方官包攬一切的現狀。由於出身官宦世家,康有為對中國官場弊病還是十分清楚的,因而針砭能道著癢處,開藥方也對症。

法律製度的變革也是近代化的一項重要任務,針對中國法律刑法、民法不分,沒有憲法的現狀,康有為提出要學習日本仿效泰西法律製度的辦法,不僅要仿西式的法律,改革中國法律體係,而且要設立陪審員和律師製度。康有為的這個設想,後來在清廷實行“新政”之時,由法律專家沈家本實現了。

文化教育的改革,本是康梁這種文化人的專長。在這裏,康有為盡可能地發揮了前階段關於開民智的理論,借學習日本,大力提倡興學校、廢八股,尤其看重日本普及平民教育之舉,以為非如此方足以提高全民的智力水平。他認為,“日本之驟強,由興學之極盛。其道有學製、有書器、有譯書、有遊學、有學會,五者皆以智其民者也,五者缺一不可。’把教育改革提高到強國的戰略高度。

此外,康有為還提倡社會改革,認為日本易服色、變正朔,講究衛生,修整道路,建立近代城市製度的種種西式的改革也是值得法效的。他其實知道,日本易服色這一項,一向為士大夫所詬病,但是維新運動中,康梁他們有一種理論,認為衣服變革雖是小事,但由於它是貼身的東西,貼身的東西能變,則其他變革無所不能。因此他們不顧強大的反對聲音,堅持認為這是改革的必需。殊不知,這一點也恰恰碰到了西太後的禁忌。

其實,更犯禁忌的事還在後邊。康有為進呈的所有他編撰的書,光緒都另具一份呈送西太後,而且是由翁同龢來辦理的。光緒和翁同龢都沒有意識到,這些書恰恰碰著了西太後的心病。這些書提倡的君權變法裏,都沒有她的位置,非但沒有位置,而且字裏行間還隱然露出對她的威脅。試想,如果光緒學俄國彼得一世的作派,那麼應該大義滅親的對象將是誰呢?要說變法使誰的利益受到了侵害,在中國首先就是她這個鐵女人。因為變法將使她失去權力,她的地位就象俄國那些因改革而喪失權力的貴族們,與彼得的姐姐索菲婭差不多了。這兩部書的變法規劃給她描繪了一幅十分可怕的圖景。在這圖景中,她將是不言而喻的犧牲品。

變法方案不僅沒有給她提供一個保有權力(或分享)的依據,反而要把已有的剝奪幹淨,清除她在權力係統中的存在。這種方案其實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想不到在她尚且控製大局的時候,有人竟敢如此膽大妄為,而最可氣的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光緒居然準備按這個方案進行變法,而且一向受她賞識提拔的翁同龢也襄讚此事,還居然老著麵皮親自將這種刺激她的書送上來。不問可知,西太後對這種行為是十分惱火的。從這個時候起,光緒與西太後的見麵請安就充滿了某種不安和危機。稚嫩的皇帝誠然也有所覺察,但老謀深算的西太後並未露聲色,年青的光緒自然也就不測其所以。西太後反擊的暗中布置已經開始了。興致勃勃的翁同龢也許還不知道,也許是西太後看出了變法中翁同龢恰好處於中樞圓轉的位置,也許還是由於正是他送來了可惡的康有為的書(就象報惡訊的烏鴉),一個針對他,也針對變法事業的陰謀已然在醞釀布置了。未幾,兩份彈章不早不晚地送了上來(雖說辦得並不漂亮),翁同龢就此離開他陪侍多年的光緒。

三、明定國是的風波

總理衙門問話過後,中樞維新開始進入倒計時。不管怎麼樣,康有為進呈的兩部書外加一連串奏折(包括代替別人擬的),總算是為光緒和翁同龢打了氣,特別是光緒,愛新覺羅家族不甘沉淪的血液使他進入了前所未有的亢奮期,他覺得無論如何也要拚上一下,用梁啟超的話來說就是:“與其亡國而為軹道之降,煤山之續,既喪國辱身,貽謗千古,不如姑冒險變法,幸則猶可望收政權而保全國土,不幸亦可大開民智,而待之將來,中國或可存一線焉。”光緒當時是不是就真的象梁啟超所說的那樣想的,於史無考,我們沒法證實。光緒可能不會料想到西太後的政變(在他內心深處,仍認為在複興清朝的問題上,西太後是與他有共識的),至少不會預料到變法會如此短命,而西太後的手段會如此決絕,以致將新政全廢,變本加厲地反動。但他應該知道變法是有風險的。即然年青的皇帝決定要冒險,那麼他肯定要走到底,隻要西太後不伸手阻止他,變法就會進行下去,這是一種行動時的思維定勢,或者叫思維貫性。

恰在光緒痛下決心的時候,耄耋的恭親王奕終於擋不住大自然規律的召喚,一命歸西。奕這一死,對光緒是福是禍雖很難說,但至少在眼前,少了一個位尊權重又愛囉嗦的人,光緒覺得可以放開一點手腳了(軍機處資格最老的變成了翁同龢,依慣例,隻要翁老先生點頭,別人就不好意思說別的)。

1898年5月29日,禦史楊深秀和侍讀學士徐致靖上奏,請光緒特降諭旨明定國是(這是抄日本的變法版)。當天,光緒就將奏折送到了頤和園,實際上是借“輿論”給西太後施加壓力。老謀深算的西太後知道此時光緒如箭在弦上,已不能不發。雖有一肚皮不滿意,她也知道這時如加攔阻,一則師出無名,二則時機未到,故爾深藏不露,未置可否。6月9日,光緒來到頤和園向西太後請安,再次硬著頭皮向他的皇阿爸陳說了詔定國是的必要,西太後表示同意。喜出望外的光緒旋即命翁同龢草擬明定國是的詔書,呈西太後審閱。第二天,迫不及待的光緒再次去頤和園請安,據翁同龢這天的日記:“上奉慈諭,以前日禦史楊深秀、學士徐致靖言國是未定,良是。今宜專講西學,明白宣示。”西太後這次居然是格外的寬容不僅連連稱是,而且明白宣示讓他們“專講西學”。無怪乎翁同龢會興奮異常,連日忙碌,連生日都不過了。而光緒則於6月11日回宮當天,一刻也沒耽擱地就召集軍機大臣,頒布《明定國是詔書》。

《明定國是詔》是百日維新的號角,也是有清一朝關於近代化變革最有價值的文獻,值得一抄:

諭內閣:數年以來,中外臣工講求時務,多主變法自強。邇者詔書數下,如開特科,裁冗兵,改武科製度,立大小學堂,皆經再三審定,籌之至熟,甫議施行。惟是風氣,尚未大開,論說莫衷一是,或托於老成憂國,以為舊章,必應墨守,新法必當擯除,眾喙曉曉,空言無補。試問今日時局如此,國勢如此,若仍以不練之兵,有限之餉,士無實學,工無良師,強弱相形,貧富懸絕,豈真能製梃以撻堅甲利兵乎?朕惟國是不定,則號令不行,極其流弊,必至門戶紛爭,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積習,於時政毫無裨益。即以中國大經大法而論,五帝三王,不相沿襲,譬之冬裘夏葛,勢不兩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後中外大小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發憤為雄。以聖賢義理之學,植其根本,又須博采西學之切於時務者,實力講求,以救空疏迂謬之弊。專心致誌,精益求精,毋徒襲其皮毛,毋竟騰其口說,總期化無用為有用,以成通經濟變之才。京師大學堂為各行省之倡,尤應首先舉辦,著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會同妥速議奏,所有翰林院編檢,各部院司員,大門侍衛,候補候選道、府、州、縣以下官,大員子弟,八旗世職,各省武職後裔,其願入學堂者,均準入學肄業,以期人才輩出,共濟時艱,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負朝廷諄諄告誡之至意,特此通諭知之。

幾百字的長詔,調子實在是很溫和,西太後絕對沒有什麼理由來槍斃它。不是草擬者翁同龢的思想水準與張之洞輩差不多,就是光緒與翁同龢過於擔心西太後的反對而以煙幕過關,但更可能的是兩者兼而有之。

既然不便駁議,西太後也就順水推舟,不去駁議了。不過這時的西太後,由於那兩本書和康有為一係列奏折的刺激,頑固派大臣們的話已經很入耳了,她真的要出來給光緒下絆了。她明白,隻要允許光緒變法,聽任變法搞下去,她就隻有回宮紮花的一條路了。為此,她不僅深恨康梁,而且恨上奏請定國是的楊深秀,徐致靖。

對光緒的種種活動了如指掌的西太後,非常清楚翁同龢此時在變法事業中的份量,她早就從別的頑固派大臣那裏知道了翁在軍機處的種種表現。據說,西太後曾於明定國是詔頒布之前召集慶親王奕勖、剛毅和榮祿開會,剛毅等人哭求西太後出來幹預。還有消息說榮祿曾通過李蓮英進讒,說翁同龢“勸帝遊曆外洋,後聞大駭”。其實,就是沒有這些人的進讒,西太後也未必會放過翁同龢,隻要她不再想讓變法搞下去,搞掉翁同龢就等於給變法釜底抽薪,同時也敲山震虎,給光緒和康梁一點顏色,一個警告,最好能讓他們自動收攤。

所以正當光緒君臣興高采烈,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西太後的網已然悄悄撒開了,首先落網的就是熱心變法人中地位最高的翁同龢。翁同龢在他同時代人中是個仕途順暢的幸運兒,其父翁心存,官至極品,為體仁閣大學士,是道光、鹹豐兩朝的重臣,其兄翁同書、翁同龢均官至督撫,而他自己科場得意,高中狀元,爾後一路順風升上去,貴為帝師、軍機大臣、協辦大學士,一生沒有做過外官,一度與西太後的關係也不錯。那是在祺祥政變之後,西太後想學點曆史,於是請翰林公們來講,結果翁同龢不愧為狀元,講得頭頭是道,“指陳古今,講明道理,侃侃諤諤,無所忌諱”。深得西宮太後歡心。此人是標準的世家子弟,隻不過沒有紈挎氣,而於經史上用力不少,可是論到政治經驗,比起西太後來,隻能算個雛。翁同龢被開缺前,居然對西太後的陰謀一無所知,一星半點的火藥味都沒聞出來。這一天(6月15日,即明定國是詔頒後第四天)本是翁同龢的生日,官做到這個份上,每逢誕辰,同官下屬,弟子門生以及親朋好友總要來慶賀,開宴唱戲熱鬧幾天都不為過。然而翁同龢卻沒有在家等著當壽星,一大早就入軍機值房照常公幹,但是,翁同龢所接到的第一個公務,卻是將他開缺的朱諭。

1898年6月15日,光緒皇帝突然發布了三道上諭:一、命王文韶晉見,以榮祿暫署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隨後實授):二、以後凡授二品以上的官員,均需“著折恭詣皇太後前謝恩”。第三道最為奇特:“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翁同龢,近來辦事多未允協,以致眾論不服,屢經有人參奏。且每於召對時谘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見於詞色,漸露攬權狂悖情狀,斷難勝機之任,本應查明究辦,予以重懲。翁同龢著即開缺回籍,以示保全。”

有人參劾,理應查明究竟,然後查辦或者開釋,但偏偏不查就幹脆開缺,還說是以示寬大保全。什麼“任意可否”,“喜怒見於詞色”之類,大抵就是“莫須有”,明眼人一看便知端底。

顯然,這三件上諭均非出自光緒本意,而是6月15日光緒去頤和園請安時,西太後事先擬好,強迫他發出的。這一悶棍來的太突然,剛剛進門時還像他師傅一樣興奮的光緒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下子就懵頭轉向,不知所措,由於他毫無思想準備,以致連一句反抗的話也說不出來,就乖乖地就範了。而且連向他師傅事先通報一聲都不敢。

借所謂彈章來處置她不喜歡的大臣,是西太後慣用的老伎倆,因此而落馬的數以十計,也很湊巧,隻要誰得罪了太後,很快就會有彈章飛到,一到這時,西太後就連查也不查,一紙上諭,就將之打發掉了。

當年涉及翁同龢的彈章隻有兩件,那是在康有為呈上《俄彼得變政考》和《日本變政考》之後發生的。一是安徽布政使於蔭霖上折指責李鴻章、翁同龢和張蔭桓在與德國交涉膠州灣事件中措置失當,“誤國無狀”(4月28日)。二是禦史王鵬運的《大臣誤國請予罷斥折》,說翁同龢與張蔭桓“明謀納賂”(5月29日)。這兩份彈章,前者有點像好事者沒事找事地對管事人的指責,可能沒有什麼背景,而後則明擺著是有意為之的“把柄式”攻擊。晚清大僚可能沒有幾個人真的是清廉的,張蔭桓的名聲更是不好,捐班出身,還老有肥缺,連他自己也承認出使外國回來就給西太後、光緒以及“皮硝李”(李蓮英)送禮。翁同龢久掌戶部,是不是幹淨說不清楚,這種“納賂”的事恐怕誰都多少有點,早不說晚不提,單單這個時候拿出來作文章,而且偏拉上個張蔭桓(讓人更易於相信),這位馬台公的醉翁之意,不問可知。

西太後借“群眾呼聲”(眾論不服與有人參劾)趕走了翁同龢,這一招打在光緒的要害上,也打在變法運動的要害上。據梁啟超講,光緒為此“驚魂萬裏,涕淚千行,竟日不食”。6月16日,翁同龢身著素服,到宮中與光緒告別,君臣相對,心中無限悲戚,縱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上回顧無言,臣亦黯然如夢”。第二天,翁同龢的弟子張謇奉旨到乾清宮引見,看見光緒帝“神采凋索”,而他自己也感到無限悲哀。旋即隱歸江南,不問政事。康有為也自感“甚為灰冷”,原來進步士大夫常去遊玩議政之地的陶然亭一帶,籠罩著一片低迷戚慘之氣:“城南士大夫人心惶惶。”

盡管如此,西太後妄圖將變法就此嚇退,以達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卻未能達到。西太後眼裏的光緒,已經有太多的懦弱怕事的印象,她忘記了光緒現在已經是一個27歲的年青人了,很難讓他將一件眼看著已經做了一半的事擱下來,他雖然懦弱,但他畢竟是皇帝,有著皇帝的自尊,他不甘讓人笑話他離了師傅就什麼也做不成。所以,隻要西太後不明確阻止他,他還是要走下去。現在看來,梁啟超對他的描寫顯然有些過分,難過肯定免不了,但“驚魂萬裏,涕淚千行,竟日不食”遠不至於,因為就在翁師傅被逐的同一天,光緒還召見了康有為和張元濟。其實,真正被嚇壞了的倒有可能是梁啟超自己。他在7月4日(五月十六日)寫信給友人時,透露出很濃重的悲觀情緒,

大率有上開新折者則無不應,蓋上下之電力、熱力皆以相摩而成也。常熟(指翁同龢--筆者)去國,最為大關鍵,此間極知其故,然不能形諸筆墨,俟見時詳之。南海不能大用,菊生(指張元濟--筆者)無下文。仆之久不察者,率由此而生也。仆已於前日舉行察看之典,未知下文如何耳。初時極欲大辦,今如此局麵,無望矣。

梁啟超才華橫溢,思想進步,可惜就是膽力與韌力不如乃師。康有為此時雖然也預感到大事不妙,可是一向以“拗康”著稱的他,怎麼肯被人不戰而勝,知不可為而強為,正是正統儒者的行事風範,而康有為恰是這種風格的儒者,他一生抱定一個目標就不肯輕意放棄,更何況此時尚未到絕望之境,連光緒都在硬挺著呢!所以,實際上西太後的這一“殺著”,倒反而刺激了維新派和光緒,使他們逆反式地加快了動作。

西太後一擊之下,明明擊中了要害,但卻意外地發現對方並沒有倒下,因而自己也感到意外。在相當一段時間裏,居然不知如何動作才好,隻是到了維新策劃軍事冒險,才給了她一個比較好的借口,否則西太後的反動固然十拿九穩可以得手,但在輿論上則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她將怎樣老著臉皮走出簾來訓政呢?

四、建言之臣,顧問之功

西太後6月15日的三道上諭,一方麵去掉了變法的中樞人物,使光緒與維新派的聯係發生困難,一方麵又通過抓牢人事權和控製京津間的軍隊,扼住了變法運動的咽喉。應該說,隻要西太後加入了頑固派的陣營,維新變法是沒有成功的可能的。這是一場實力過分懸殊的角逐,握有實權的大臣們很少有可能像陳寶箴一樣,寧以國家為重,不顧自家前程站在毫無實權的光緒一邊的。

但是,當時的現實是,維新派不願意走太後路線,而且又不恰當地刺激了西太後敏感的神經,從而迅速地造成了帝後的分化對立,所以,維新變法隻能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進行,變法的努力也隻能把死馬當活馬醫,勉力而為了。

在這種知其不可為而強為的奮爭中,光緒和維新派都作出了傑出的表現,其可歌可泣,不亞於近代史上任何一場重大事件中的誌士仁人。維新派和支持他們的士大夫,造成了一種蕩氣回腸的氣勢,而這種氣勢是那些沒落但人數眾多的頑固派無論如何也沒有的。

當翁同龢啟程離開北京時,“送者數百人,車馬闐咽,有痛哭流涕者”。一位湖南士子含淚對翁同龢說:“吾為天下,非為公也。”這樣悲壯而熱烈的送別場麵,等於告訴頑固派,維新的人們並沒有被嚇倒。

參加維新的人們中,堅信變法必能成功的樂天派並不多。很多人其實就如梁啟超所說的那樣,變法“幸則猶可望收政權而保國土,不幸亦可大開民智,而待之將來,中國或可存一線焉”。康有為的弟弟康廣仁在給密友的信中說:“伯兄(指康有為--筆者)規模太廣,誌氣太銳,包攬太多,同誌太孤,舉行太大。當此排者、忌者、擠者、謗者,盈衙塞巷,而上又無權,安能有成?弟私竊深憂之,故常謂但竭力廢八股,俾民智能開,則危崖上轉石,不患不能至地。”在他看來,變法能達到廢八股開民智的目的,就已足矣。

就這樣,參加維新的人們選擇了一條艱難備嚐的變法之路,不屈不撓地走下去了。

百日維新一開始,康有為曾通過徐致靖之手,保薦他和黃遵憲、譚嗣同、張元濟、梁啟超五人參加新政。尤其希望光緒重用康有為,說他“其才略足以肩艱钜,其忠誠可以托重任,並世人才實罕其比。若皇上置諸左右以備顧問,與之討論新政,議先後緩急之序,以立措施之準,必能有條不紊,切實可行,宏濟時艱,易若反掌。”光緒旋即安排於6月16日召見康有為和張元濟。翁同龢被斥後,光緒堅持原議,照樣召見康、張二人,隻是把地點選在了頤和園仁壽殿,西太後的鼻子底下,一來以示變法照舊進行,二來宣示自己對皇阿爸無異心和心地坦然。

關於召見康有為的時間,據康自己說是“逾十刻時”大約為兩個半小時,而在康之後被召見的張元濟則說隻有“大約一刻鍾光景”。事實上可信的應該是後者(當康進去時,張一直在外等候,時間長短,等候的人應該最敏感)。康有為在其自訂的《年譜》裏,明顯地有所誇大和渲染,讓人看起來好像光緒是個好學的小學生,不恥下問,而康有為則像個善教的好老師,循循善誘。不把時間說得長一點(因為光緒僅僅召見康有為一次),康有為這個“帝師”就沒多大意思了(以後在海外也就排不起架子,缺乏號召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