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靜的廳堂裏
那簡樸的時鍾散布著
一種已經沒有偶然也沒有驚奇的時間
——博爾赫斯《羅薩斯》
紅火和妹妹的相見似乎並不怎麼愉快,紅玉很忙,沒功夫搭理她,她很快又要上場了——唱一個明星大聯唱。她一邊換服裝一邊心不在焉地告訴紅火:“媽病了,你應該去看看她。”並且非常理直氣壯似地又補充了一句:“我已經去過了。”
她眼裏那份親已經沒有了,她現在這種扮相也就是個歌星,紅火想,她以後也不會再認這個妹妹了。
紅火和母親的關係過去一向搞得很僵。她和米漸青結婚之後就很少再回去,有時通通電話。就是在電話裏,母親也企圖越過這座城市的千萬重樓房遙控她。她話語裏的力量是驚人的,像匕一樣鋒利,而且具有穿透時空的魔力。她們雖然不生活在一起,紅火卻時時能感覺到母親的陰影潛伏在她的日子裏。
紅火的母親得了重感冒,住進醫院裏。紅火見到母親的時候,母親正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打吊針。紅火無聲地在母親床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看那倒掛著的玻璃瓶中的液體順著彎彎曲曲的管道流下來,滴噠滴噠好像淚水一樣滴得非常暢快。母親並不看她一眼,母親好像在跟什麼人慪氣。母親不說話,紅火也不敢先開口,她怕一句話說不好反而惹母親不高興。四下裏極靜,仿佛聽得見那一滴一滴無色液體流進人體血管裏的聲音。母親別過臉去,故意不朝她這邊看,但紅火知道母親早已感覺到她的存在才會這樣故作姿態的。
這是一間大病房,病房裏有六張病床。病床上不管有人沒人,統統用白被單蓋著。母親忽然轉向紅火,用很微弱但卻極清晰的聲音對紅火說:
“你看見我旁邊那張空床了吧——昨晚上又抬走一個。”
在這種來蘇水味兒四處彌漫的白色氛圍中,紅火確實感覺到那滲人肌膚的森冷和恐怖。她感到四肢飄,喉頭湧起一股輕微的嘔吐感。
“你怎麼啦?”母親用看透五髒六肺的銳利目光在紅火臉上刮了幾刮。紅火頓時覺得臉頰熱,像是被人當眾揭去一層麵皮,裸的,又紅又癢。
“不舒服你就回去吧,我知道你們這些白眼狼一個我也指望不上。我有存款,我自己有錢,我自個兒給自個兒養老好了。”
紅火堅持著,坐在那張椅子上紋絲沒動。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暗地裏已把自己屏得牙根酸痛,骨縫和骨縫錯了位,手指尖深深插進自己的掌心裏,痛得沒了知覺。在來醫院的路上,紅火已多次告誡過自己,不與母親較真兒,無論她那張厲害的嘴裏吐出怎樣具有殺傷力的子彈來,紅火都要挺住。
可是紅火現在已經有些挺不住了。這還是剛剛開始,她已經有了想要逃離的意向,這間屋子雖然很白,可紅火覺得四周牆壁上仿佛暗藏著許多黑森森的眼睛。這些眼睛注視著一切,甚至洞察到她的內心世界,讓她手足無措,無處可逃。
紅火在母親的病房裏陪了一夜床。她想調整一下心境,好讓自己和這裏的氣氛相融合。她想極力扮演好一個孝順女兒。但她母親似乎有意不讓她演好這個角色。母親弄出各種各樣的難題來刁難她,用話來刺傷她,讓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幾次想逃走但又咬著牙強留下來。
傍晚,保姆櫻子來送飯。紅火把櫻子叫到病房外麵,問了問家裏的裝修況。櫻子大包大攬的態度使紅火感到些許寬慰。櫻子還願意留下來替紅火照看病人,紅火覺得這個女孩真是很能幹,但她還是謝絕了她的好意,因為她怕母親那張厲害的嘴巴三下兩下把人家給逼跑了,像櫻子這樣的保姆還真難找。
櫻子走了之後,母親果然挑剔起紅火家的這個保姆來,說她做的菜不合口味,“鮮倒是鮮的,”母親喝完紅火端給她的最後一口雞湯,哂巴了一下嘴說,“就是燉的火候還不夠,味精也擱多了。”
紅火臉上沒有流露過多的表,今兒晚上紅火決心做一個悶嘴葫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