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美德從何而來?(2 / 3)

在日本公德心成了死語

這何以見得?

企業作家、道德私塾·心學校校長三浦興一在2009年出版了《失去道德和良心的日本人》(榮光出版社)一書。在書中他說“公德心”一詞在日本已經成了“死語”。他在厚達412頁的整本書中,用大量可信的材料和數據描述了日本人公德心的缺失到了令人震驚的程度。這裏限於篇幅隻舉少數幾例。

在公園和郊外的國道、縣道、高速道沿線,將大型資源垃圾、家電垃圾、家具等不法投棄的日本人在激增。2007年東日本、西日本和中部日本的三家高速道路公司的調查表明,在高速道的服務區域(SA)和停車區域(PA)的垃圾處理費用,在2005年是15.6億日元。三社的調查還表明,2006年度的740所SA和PA堆積的垃圾總量是2.59萬噸。回收、搬運和處理的費用高達26.1億日元。日本在2000年實施家電廢舊品回收有料化。一些不想出回收費用的日本人就在高速道上的SA和PA亂扔家電垃圾。

圖書館的圖書被盜和圖書破損也激增。據調查,2007年日本全國主要城市的公立圖書館中的570家,去向不明的圖書達到了284421冊。損失金額在4.1億日元以上。僅東京都內四個區就有1萬冊以上的圖書被盜。此外將雜誌和圖書中需要的部分撕下或開天窗的事例就更多了。

中小學校學生的夥食費滯納總額在2006年達到了約23億日元。在調查的31921所學校中有13907所學校發生了滯納現象。而幼兒園的滯納費在2006年達到了83.7億日元,涉及8.5萬人。家長抱著能賴則賴、能拖則拖的心態,表露出日本人在付款問題上的信用度極差。

另據日本都道府縣所在地的290家公立醫院統計,看病不付錢的費用在2002至2005年之間的三年內達到了85億日元,平均一家醫院攤上2940萬日元。而能統計到的5570家私立醫院,三年的未收金是853億日元以上。2006年醫院暴力在被調查的1106家醫院中的577家醫院中有發生,身體暴力達到了2315件,醫患間的性騷擾也有935件。

日本學者作田啟一在《恥的文化再考》(築摩書房,1967年)中斷言,本尼迪克特所說的恥是“公恥”,這隻是表麵的恥意識。日本人的恥還有內化的“私恥”:即對於即使從所屬集團的標準來看並不值得特別輕蔑的有關行為,也一味苦於羞恥。在比善惡更重視用優劣作為社會規範的社會中,容易產生羞恥,而私恥把人引導進孤獨的內心生活。但是看看上述的這些例子,我們確實很難看到日本人的這種私恥,更難看到因這種私恥而導致的道德內化。

恥文化的道德裝置

日本北海道有一名17歲的高二女生,用刀殺害了自己47歲的母親和71歲的奶奶。這名少女被逮捕後,劄幌地方檢察院對她的刑事責任能力進行了鑒定,同時將這位少女遞交刑事裁判所進行裁判。但是,這名少女的同學和家長們認為,這名少女之所以產生殺人動機,是因為家庭教育過於嚴厲,近乎虐待。因此他們組成了“希望給予擁有未來的少女適當裁判的住民之會”,呼籲社會各界簽名拯救這名少女。從10月10日開始到11月3日,簽名人數已經達到10534人。這個會將1萬餘人的簽名遞交到劄幌地方檢察院,希望將少女送交家庭裁判所,而不是刑事裁判所,以給少女一個希望。劄幌地方檢察院接受了這一份厚厚的簽名書,並表示理解大家的心願。

這裏的問題點是:一個17歲的少女殺了兩人。而且兩人都是親人。殺死親人是所有殺人罪中最為大逆不道的罪行。而1萬多名市民為這樣的殺人犯求情免於刑事裁判,不管出於怎樣的動機怎樣的緣由怎樣的同情心,都是日本人集體道德失範的一個典型。為什麼這樣說呢?

這就聯想到罪文化和恥文化的問題。早在半個多世紀前,美國的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就在《菊與刀》中給予了迥然有別的二分論的說明。這當然是老話題了。但老話題新論的是:罪文化和恥文化本質的不同在哪裏?細加分析的話不難看出,如果是罪的場合,通過自己的懺悔、贖罪等可減輕罪過,還可依據神的旨意有被寬容的可能。但是恥的場合,即便是自己再怎樣告白,再怎樣懺悔也不會減輕或消失。這也就是說罪是自己內部被深深自覺著的,而恥則是被他人所覺察著的。前者可以主觀作為,後者主觀作為無效。那怎麼處理這個恥呢?在日本也有雪恥的說法。如何雪恥呢?日本人的通常做法是一死了之——自殺。但能不能因雪恥而生出複仇呢?一般不會。

因為恥文化的內在要求是基於一種外在的強製力的善行。就像真正的罪的文化是一種基於內在的罪的自覺的善行一樣。因為是善行,所以因受恥而殺人會恥上加恥。你隻有了斷自己才能洗恥,才能將恥返回於給予你的人,讓他也負有恥辱感而不得安寧。這就如日本哲學家中村雄二郎所說,這種“厭髒知恥”的高度美學意識與“避惡省罪”的倫理觀念非常接近(參見《日本文化的罪與罰》,新潮社,1993年)。所以恥文化有時也是日本人的一個道德裝置,一個盡可能地使自己的行為不出大格的道德裝置。

但引人注目的是這位北海道的17歲少女,在家人那裏蒙受了恥辱,她並沒有按照恥文化的範型模式了斷自己——自殺,而是走向了殺他。但用殺他的手段來雪恥,就引出了複仇的概念。而問題在於複仇並不是恥文化的內在要求。所以這位少女隻能使自己蒙受更大的恥辱——弑母恥辱。這是做人的最大恥辱,因為它使得維係人倫綱常的縱向關係走向崩潰,同時也暴露出日本人凶殘的本性,在現代文明的蕩滌下並無太大的改觀。而麵對這個最大恥辱,1萬多日本人又袒露出一大片罪恥不知的文化和道德真空。在這個真空如何尋覓美德?在這個真空如何談論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