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日本沒有超越一切的神的存在,所以就不可能發酵出以一神為主體的契約精神,也不敢想象與神簽約,也不理解為什麼要神人共約。為了確保共同體的完好,除了相信人之外,除了“以心傳心”之外別無他途。“人是在互信之中的存在”這一命題,隻有在日本能夠確立。因為不這樣做,日本社會的人際關係就會崩壞,社會秩序就會混亂。這樣,對處在同一共同體的日本人來說,最大的惡,最大的令人嫌棄之事,就是人對人的背叛(造假)。所以日本人最恨的就是說謊者和告密者。在日本人看來,“內部告發”高舉的雖然是正義之旌,但降下的卻是人倫之旗。在正義和人倫之間,在義理與人情之間,日本人基本是犧牲前者,確保後者。這就養成了日本人順從和曖昧的民族性格。日本的司法檢舉率之所以一直很低,在觀念上也是源於這裏。阪本龍馬,這位在日本很有人氣的明治時代的“革命同誌”,為什麼被暗殺?這雖然被列為日本近代史上的謎中謎,但從“人信仰”的角度來看,揭秘的焦點恐怕還是在於他是一個“奔走於幕府裏的背叛者”。這在日本人看來是最不能原諒的。
日本江戶時代的“村八分”,就是對背叛共同體的人,使其孤立的一種懲罰。原本人與人交往有“十分”(包括:1.出生;2.成人;3.結婚;4.建房;5.火災;6.水災;7.生病;8.葬禮;9.出行;10.法事等),但對背反違規的人實施村八分(即斷絕八個方麵),隻留下“二分”(即火災和葬禮)的交往。這種村八分的做法,就是日本人講“人信仰”的典型。日本人至今做萬事都需要保證人的一個理由,就是為了不使一個人從人倫的共同體社會中脫落出去。所以在搬家時、在轉職時、在外國人遞交簽證時都需要保證人,或家人或他人。這是一方麵。
另一方麵,由於講“人信仰”,就必須想方設法使對方相信我是真誠的,我是善意的。這裏就生出了“建前與本音”、“表我與裏我”的日本人特有的文化裝置。這是什麼意思呢?說的一套未必是心裏想的,做的一套未必是實質性的。這也就是說,凡屬建前的,凡屬表我的都是不可信的,都是圓謊的。這就是在談判桌上,日本人沒有一句真話的原因。第一個踏上日本國土的美國人佩裏,也說這個國家的人,說謊是他們的天賦。日本語中的敬語部分,說白了就是為了掩飾說謊而設定的。即便是說謊了,也要說得美麗些,說得誠懇些,讓人心裏舒服些。這就是敬語的功用,也是日本人的用心所在。
日本人致命的情緒上的缺陷
萬物有靈也好,多神也好,最後的通路是感覺。用感覺來感知這些神這些靈的存在。但感覺有時也會出問題。如:人為什麼不能殺人,怎麼回答?
這對一神教來說很簡單。神下過命令,說“不能殺人”。猶太教裏的“摩西十戒”,有一戒就是“殺人戒”。但對多神教來說,問題就變得複雜。因為沒有神下過這方麵的命令,也沒有一個統一的戒律。當日本人的小孩問家長,為什麼人不能殺人時,家長隻能回答:因為不能殺人,所以人不能殺人。小孩如果再提問,家長隻能再回答:殺人的話,警察要抓人,可能被判死刑。但是,為什麼不能殺人呢?還是沒有回答。為什麼不能回答呢?因為沒有自己的特定的宗教。
所以,日本人都說自己無宗教信仰。為什麼會沒有宗教信仰呢?是因為神太多。到處都有神的存在,信誰呢?什麼都信的結果就是什麼都不信。這方麵最為典型的是日本人神佛混淆,把八幡大神和八幡大菩薩混為一物。八幡大神是武神,武神就要打仗,就要殺人。而八幡大菩薩信的是佛教。佛教的基本教義為不殺生。這就是矛盾的地方。而日本人則為此美名為“神佛習合”。曆史上,與平家作戰的源氏武將們,就是嘴裏一邊高唱“南無八幡大菩薩”,一邊在無邊地殺人。在戰國時代,殺人就能出人頭地,武士們腰掛三五個首級回去領賞。而在江戶時代,殺狗就要判死刑,如德川五代將軍綱吉就發布過“生物禁殺令”,為此得了個“犬公方”的諢名。
這樣看來,感覺的多神教世界,也有致命的情緒上的缺陷。更為重要的是,它能生出一個民族的無節操感,無原則感。日本學者中山治就為此寫有《無節操的日本人》一書,對日本人的情緒原理作了深入的分析和批判。所以,日本人講“人信仰”,從邏輯上說就內在了說謊與造假的先天。而我們在日常的感覺上和實際的操作上,好像日本人說謊和造假的比例並不高,這又是為什麼?一個是源於嚴格的法規,一個是源於較早實現了共同富裕。也就是說外部機製的完善,堵住了原本更會說謊更會造假的日本人。因為造假,一旦發覺,其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有時會搭上生命。此前在STAP細胞論文中造假的小保方晴子的另一位指導者笹井芳樹,在輿論的壓力下自殺身亡。人們在惋惜的同時,看到了誠信原來是要用生命來守衛的。再如2003年京都府丹波町一個養雞場老板,隱瞞疫情,將一萬五千多隻病雞運往屠宰場造成後果。事情敗露後67歲的淺田肇與64歲的妻子自殺身亡,並留下遺書稱給大家造成很大麻煩。2005年的“姊齒事件”,一級建築師姊齒秀次在設計中偽造了鋼筋數量。事發後姊齒被判5年徒刑,其妻子承受不住壓力而自殺。
我們還記得《挪威的森林》中,一位13歲的小女孩在鋼琴老師玲子家所幹的同性性行為的一幕。在回家的路上,這位女孩故意往襯衫上抹點血,扭掉衣扣,去掉胸罩的花邊,撕破內褲,自個兒把眼睛哭紅,頭發抓得亂七八糟。到了家,足足捏造了三大桶謊言與她的母親敘說遭到了鋼琴老師的性侵。一個隻有13歲,漂亮得活像個布娃娃而扯起謊來造起假來如同惡魔附體的女孩,在著實讓人吃驚的同時,也看到了其典型意義。村上春樹還是擊中了日本人根源性的東西——表麵的誠實和守信,背地裏則是毫無節操的任性。
企業家的道德血液從何而來?
說謊與造假,使我們想起人性善惡的爭執。
人的本性究竟是善的還是惡的?為了挽回人的一些顏麵,性善論者往往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敘說性本善。但是在利益麵前,或在巨大的利潤麵前,人們發現性本善根本就是兒戲就是笑話,人性惡才是還原為人本身的最大原動力。這時的性惡論者則是立足在進化與曆史的層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