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局外人(2 / 3)

後來有一次,他鼓足勇氣向正在玩耍的孩子們表達了善意,可他們卻讓他赤腳站在馬糞上別動,打他,一個接著一個,來來回回,很疼,還要他笑。他們玩夠了又想出新花樣,讓他掰著腿吃幹淨腳上的馬糞。李小柱舔得很仔細,每一口都不敢馬虎,幻想著他們以後也許就會跟自己交朋友,渾身酸麻了也堅持著。隻不過,等待他的仍是狠狠的一腳,他皮球似的摔下了田埂,頭破血流。

從此人家都叫他屎殼郎,說他一張嘴全是糞味兒,他再也不敢出現在人多的地方,直到叔叔出車禍之前,他幾乎都沒跟村裏人說過話。叔叔之死,讓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同村裏人打交道,懇求他們幫襯辦理喪葬後事,但沒人願意幫他。出殯那天,他一個人扯著棺木上山,隻記住了一雙雙注視他的眼睛。李小柱流下了兩行熱淚,發誓今生今世都不會再回到這塊傷心之地——死都不回來。

李小柱來到江城,突然發現世界好大,他的生活裏並非隻有成群的牛羊。他努力地找工作,在大街小巷往來穿梭,無意間看到汽修廠的鈑金工人在作業,他目不轉睛地蹲在旁邊看了一個下午,然後決定自己的新生活就從這裏開始。但是他並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僅僅是摸了一下錘子,便遭到師傅的嚴厲責罵,他辯解了幾句,就被扇了同樣數目的耳光。就是那天,他見到了本案的第一位死者秋某。這個人饒有興致地望著李小柱出醜,以此打發無聊的時光,使得李小柱再一次想到叔叔出殯當日那一雙雙注視他的眼睛……

冷漠的旁觀比火辣的耳光更讓人憤怒!

李小柱崩潰了,內心的野獸咆哮而出:這種人,更可惡!更可恨!更殘忍!更應該去死!!

李小柱殺了人,換了一家汽修廠,又殺了人,再換……

終於,李小柱遇到了一位待自己不錯的鈑金工,他向自己展現出陽光一樣的笑容,還告訴自己,小柱,慢慢來,隻要努力學習,總有一天你也會成為師傅。許久以來,李小柱第一次感到了溫暖的存在,他笑靨如花地央求道:“師傅,再過一陣子,您就讓我試一次好不好?說不定這對我來說真的不難呢?”鈑金工撫摸著他臉頰上的“馬齒痕”,猶豫了片刻,點頭答應了他。若不是有旁人在場,李小柱當時多麼想給這位鈑金工磕上三個響頭。

以上,就是江城市“特大連環錘殺案”的整個偵破始末。

後來,宋河在於副局長的授意下對秦爍進行了暗查,結果發現他跟警界毫無關係,僅僅是在國外留學期間,因為興趣蹭聽過幾堂犯罪心理學課程。為此,於副局長驚訝之餘也不免感歎“天才”二字,索性向局裏打了報告,建議將秦爍吸納入警隊,方式上可靈活掌握,並與宋河一起,專門負責日益凸顯的具有典型“畸形犯罪”特征的案件。於副局長的大膽想法得到幾名局領導的一致認同,卻不料秦爍並不買賬,他在獲悉宋河的來意後說道:“讓我去也不是不可以,隻不過你能保證讓我跟於副局長在一個辦公室辦公嗎?得了河河,我在意的是你,不是你的警隊。”

宋河麵無表情,抄起麵前的一杯酒“咕咚咕咚”喝個精光,接著將酒杯摔得粉碎。他扭身就走,又回頭罵了一句:“去死吧!你個賤人!”

賤人放肆地爆發出一陣抑製不住的賤笑。

從此,宋河再也沒有見過秦爍。

而現在,秦爍正以另一種身份震顫著這座城市,他用一聲聲充滿力量的嘶吼讓無數年輕人為之瘋狂著迷,他們把他視為偶像,親昵地稱呼他為——弗蘭克。

第三章:第三個凶手

To The Moon裏流光飛舞,轟鳴的音樂更像是飆射而出的散彈,讓人無處躲藏。

泡吧者將自己的骨骼奉獻給台上的演繹者,如果這樣的節奏永無休止,這支名為“壞骨頭”的樂隊也許真該換個名字,改叫“股骨頭壞死”樂隊才更貼切。宋河目光冷淡地看著這些扭動的身軀,充滿了抵抗的情緒。範小梵則不然,她雖然極力克製,但腳步還是不由自主出賣了她。宋河示意她隨意,獨自走向角落,再回過頭來,範小梵早已被人群淹沒不見。

音樂在一片驚聲尖叫中將現場氣氛推向高潮,秦爍的每一句唱詞後邊都等著八百句“弗蘭克”,他用誇張的肢體動作來回應,得到的是更多的山呼海嘯。倘若偶像需要,這些崇拜者完全可以掀開房頂、飛上月球來表達他們的激動不已。宋河罵了一句“跳梁小醜”,厭惡地閉起了眼睛。

“河河!”不知什麼時候,秦爍發現了他,恣意地張開雙臂撲過來,“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我!”

“別亂叫,跟你沒那麼熟!”宋河伸手擋住了他,“叫我警察。”

“得了河河,你又不是張國榮。”秦爍輕佻地拍著宋河的肩膀,小動作不斷,“走,我請你喝一杯去!”

“能不能別總像隻猴子一樣到處亂碰?”宋河捏著秦爍的手腕,用力甩開。

“我說你這脾氣怎麼一點都沒改?這樣是不對的,你應該學學我,生活到處是陽光,別弄得跟被人家甩了似的。不是,河河,你不會真的失戀了吧?是真的?哎喲!雖說你長得沒我帥,可好歹也是一有槍的人,她看過你的槍了嗎?”

“閉嘴吧你!你要是不說話,這裏就不會烏煙瘴氣。”

宋河反扳秦爍,粗暴地推了他一把,他正跟範小梵撞了個滿懷。範小梵連忙理弄了幾把頭發,閃到宋河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秦爍沒聽清,偏著臉把耳朵使勁湊向範小梵,說:“你再說一遍。”

“真是無處不賤!”宋河用他結實的手摁住秦爍的臉頰,“如果你需要,我不介意抽你一個嘴巴。”

安靜的咖啡廳角落,秦爍漫不經心翻看著案件資料,他的坐姿很難長時間保持一致,多動症似的左歪右斜。宋河幾次欲言又止,他又馬上故意表現出專心致誌。最後,秦爍將目光落在那張記有“吞刀案”的舊報上,充滿好奇地碎念起來,爆發出一陣放肆的大笑。

“我完全不在乎你到底笑什麼,”宋河忍不住了,“但請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這麼猥瑣?可以嗎?”

“沒有啊,我覺得蠻帥——”範小梵話未說完,就迅速低頭躲過了宋河淩厲一瞥。

“這張報紙怎麼來的?”

“這是案發現場一位好心學生蓋在死者臉上的,你知道,死者臉皮被剝了個精光。”範小梵搶著回答。

“怎麼,報紙有問題?”

秦爍搖頭:“我認為,凶手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家教很嚴,年齡不大,應該還未滿18周歲。”秦爍拿起一張照片展示給宋河,畫麵是死者梁健被捆綁的雙手。“你們看,繩子打的並非死結,而是就像平常係鞋帶的樣子;還有,繩子長度上剛好夠用,完全沒有留餘。殺人不是請客吃飯,精神上會高度緊張,這種情況下,作案者無一例外都會考慮目標的反抗,因此打成死結,準備更長的繩子多勒上幾道才更保險。相反,這隻能說明凶手生活在一個被嚴格規範的環境裏,並且,心智上並不成熟。”

秦爍的判斷很準確,人的本性就是不斷掙脫束縛,青春晚期的叛逆性最激烈,多少都會改變固有的習慣,顯然,凶手還沒經曆過這個階段。

範小梵說:“所以,凶手在殺死梁健以後才剝光了他的臉皮,也是因為某種習慣?他想要得到一張完整的皮,因此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就是怕梁健掙紮……好可怕的一個孩子!”

範小梵翻動資料,找出梁健的麵部照片,遞向秦爍。

秦爍沒有接,瞥了一眼就連連擺手,看到範小梵把照片放下,他的臉上這才又泛出笑意。

範小梵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說錯了?”

“想法很好,跟你的人一樣漂亮。不過小梵妹妹……”

“叫警察。”宋河生硬地插了一句,“別再油嘴滑舌,漂亮也用不著你說,我沒長眼睛?”

“好吧河河,我明白你的心思。那個,小範警官,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比方說我就是凶手,對死者恨之入骨,要以世間最殘忍的方法讓他受盡折磨而死,終於,這個曾經傷害過我的人如今變成了待宰的羔羊,他在我腳下拚命掙紮,我看著他,那是什麼感覺?”秦爍不能自已地手舞足蹈起來,“一個字,爽!我會崇拜自己,原來我就是神!那麼既然這個人早晚都得死,死了我就沒的玩兒了,何妨再多行使一下作為神的權力?好吧,我來剝他的臉皮試試看,讓他痛上加痛。嘿嘿!先從哪裏開始呢?不如就從嫩嫩的眼角開始,嗯,下刀,挑開,扯住,撕,喲,真的很痛呀?那就這樣,我再多用力一些吧……”

“夠了。你可真變態!你要是犯了案,最好別落在我手裏,否則我會親自給你戴上手銬。”

“就光有手銬嗎?我要是你,就再拎上一根皮鞭。河河,你不知道,那樣才更刺激,更符合我的口味。”秦爍話畢,又高聲大笑起來。

範小梵顯得有些局促,不住地整理起案件資料。

宋河說:“廢話少說。你不就是想指出,剝臉行為並非凶手為之,而是另有其人嗎?”

秦爍誇張地連連鼓掌:“河河,我就知道我喜歡你不是沒道理的!沒錯,這案子還有另外一個凶手。”

——秦爍說,還有另外一個凶手!

範小梵從資料夾裏抽出那張寫有“最後一個被殺死的人”的字條,晃了晃:“那我想知道,這東西是誰放到梁健身上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秦爍接過紙條翻來覆去,臉頰上先前的笑意慢慢消退,直到五分鍾以後,他才低聲說道:“都不符合條件。河河,這案子的複雜程度可要甩出那宗錘殺案幾條街,我突然不敢往下想了……”

範小梵驚訝道:“不會還有……第三個凶手吧?!”

秦爍說:“我不確定,但很有可能!從目前已知的這些線索來看,凶手A用捆綁的方式折磨死者,無疑是對他恨之入骨;凶手B剝下死者的整張臉皮,解釋起來則要難得多,這個人更像是有精神障礙,對死者的情感交織著極端的恨和愛。可這張字條與兩名凶手在犯罪動機上都呈現出了排斥。”

秦爍開始變得認真起來,就那張紙條繼續做出如下分析:“首先從字麵上解釋,它傳遞出的最直觀信息是這件事到此為止,不會有人再喪命了。注意,這是陳述式的書麵語,幾乎不帶有任何情緒,僅僅隻為說明事實。我們已知凶手A對死者恨入骨髓,那麼,他在心態上絕不會這般波瀾不驚,就算要留下字條,那上麵也應該寫著‘最後一個該死的人’,甚至還會加上強烈的感歎號,這樣語法上才符合他的邏輯。凶手B的可能性更小,剝臉行為表明他對死者有某種特殊情結,不管愛也好恨也罷,終歸有情感摻雜其中,自然也就不會表現得如此淡然。因此假設紙條就是凶手C留下的,那麼這個人一定跟死者並無情仇愛恨,他隻是需要梁健一死來達成自己的某種目的;換句話說,死的不是梁健也並非不可以。所以,這張紙條的潛在含義有三:我的願望將從此實現;警方不必白費力氣;對死者的變相道歉。因此可以得出,凶手C用這張紙條給自己打了一劑安慰針,他試圖在心理上獲得徹底解脫。當然了,也不能排除凶手故布疑陣擾亂警方視線的可能性。”秦爍最後補充道,“要是那樣的話,就是我製造出了凶手C,實際上根本沒這人。”

宋河略一思忖:“假設凶手確實有三個人,那你又怎麼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

秦爍說:“說老實話,案子最怪的地方就在這塊。我認為,凶手A和凶手B未必相識,他們不過是陰錯陽差合作了一把。倒是這個凶手C,他跟凶手A的關係很微妙,給我的感覺是他們很親密,並且凶手C對凶手A很依賴,言聽計從。”

宋河說:“你的意思是,紙條是凶手C讓凶手A放到死者身上的?”

秦爍說:“有人代勞不好嗎?既能免去拋頭露麵又能達到目的,聰明的人都會這麼幹。我也會。”

範小梵說:“我有點亂。你們看是不是這樣的,凶手C知道凶手A要去殺梁健,便讓他殺人之後再放這張紙條,而凶手A殺人的時候凶手B是目擊者,或者說,凶手B在小操場偶然發現了已死去的梁健,然後因為某種原因剝去了他的臉皮……”

“不是偶然發現,凶手B就是目擊者。”秦爍一針見血地指出,“梁健的死亡時間為淩晨兩點到三點之間,這個時間段夜深人靜,凶手B怎麼可能去小操場瞎逛,然後又目睹了一場殺人案,而且被殺者還跟自己關係匪淺?應該是自死者梁健從餐廳出來,凶手B就一直跟蹤他,直到小操場……”

“找到凶手B!真相大白!”範小梵不無興奮地嚷道,“弗蘭克,你才是神!”

“小梵,辦案是辦案,偶像是偶像。”宋河清了清嗓子,“辦案時不要搞偶像那一套,崇拜偶像時也不能忘了辦案。還有,找到凶手B讓凶手A落網,你的神是神經的神,凶手B怎麼找?”

範小梵又泄氣了:“也是哦,誰才是凶手B的目擊者呢?”

秦爍笑了:“凶手A唄,他又不知道死者就一定途經小操場,所以這兩個跟蹤者也許都看到了對方。”

宋河冷言:“不說廢話你就活不了?”

秦爍回道:“我可不這麼認為。我要是凶手A,為了不被你們抓住,也許會殺了凶手B,要知道,他的存在可是我最大的危險!你說是不是呀河河?”

秦爍話畢,宋河猛地將身子從沙發裏拉起來,目光如炬地盯著秦爍。

他卻還是笑嘻嘻:“好了河河,別那麼緊張,我更喜歡你放鬆的樣子。你現在考慮的不應該是沒發生的事兒,而是怎麼為案件找到一個突破口。”秦爍停頓片刻,繼續說道,“我的建議是,再次排查案發當日梁健途經的那條街道,重點嘛,就放在有霓虹燈標誌的小發廊,我想你會有收獲。另外,死者生前打過零工的快餐店也要排查,尤其是位處那條街道上的。排查方向是找一個案發後離去的女服務員,她跟死者年齡相仿,性格內向,不算漂亮,沒有什麼感情經曆,也許手腕上還有紋身,不是圖案,是字,類似於‘忍’之類的。這個人目前還沒離開本市,正租著房子,剩下的不用我多說了吧?省得你又嫌我囉嗦。”

“如果你沒補上最後一句的話。”宋河說,“我明白你說的第二點,你判斷,因為複雜的感情問題,凶手B才會對梁健做出如此殘忍的行徑。可是,那條街道上的商鋪我們已經排查過好幾次,並沒有什麼小發廊店麵,這一點是小梵抓的,她最清楚。”

“不過……倒是有一家美甲店,不知道算不算這個範疇。好像有霓虹燈。”範小梵補充道。

“那就重點查它!店主當晚一定見過梁健,他要是說沒有,就是對你們撒了謊。”

宋河說:“我們究竟忽略了哪方麵?”

秦爍說:“梁健的心理狀態。這樣,我不如你們專業,還是打比方來說。你,河河,突然迫切需要解決生理問題,這時候你是會打電話給前女友懇求她跟你重歸於好,還是花兩張票子馬上就解決一下呢?

宋河說:“在女同誌麵前放尊重些,不要這麼粗鄙。”

秦爍說:“好好,你是警察你說了算。那這麼說吧,在一列無廁的密封列車上,你必須要小解,但車上的旅客都盯著你,怎麼辦?——得!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一定會繼續憋著,直到列車到站。但這並不代表所有人都像你這麼有公德,腎功能這麼好,直接解開褲帶也是一種選擇不是?道理是一樣的,梁健急需得到排解,難道你非要認定那個替代品必須是他女朋友嗎?”

宋河不再說話了,點起了一支煙。

範小梵先是偏臉思索,然後才頻頻點起頭來,顯然,秦爍的分析再一次征服了她:案發當日,梁健為了滿足內心需要,完全有理由就近找一個目標,小發廊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但因為醉酒,他誤認為帶有霓虹燈標識的美甲店就是目的地,因此這是符合邏輯的。

這時,宋河掐滅煙蒂,仰臉把咖啡一口喝掉,挽袖看了看手表,站起身來說:“好,今天就到這裏。”

秦爍說:“那麻煩宋警官送我回To The Moon吧,我可沒帶錢。”

宋河點頭,在衣兜裏摸索了幾下,掏出一塊錢和兩枚硬幣,遞給秦爍:“不好意思,忘記提醒你開車了。一塊二,正好到酒吧街。今天謝謝你配合,破案之後我會跟局裏反映,給你爭取一個好市民獎。”

秦爍托著那一塊二傻在那裏。

“哎?我說河河,你這是卸磨殺驢,沒有職業道德!”

“如果你承認自己是的話。”宋河扭頭,冷笑一聲,走出咖啡廳。

“不是,等等!那麼遠的路,我一人坐公交多悶,你能不能把那張報紙借給我?河河,河河你別走……”

第四章:致命的邂逅

這次碰麵給案件帶來了重大轉機。

宋河親自上陣,連夜對美甲店主進行再次走訪,在宋河讓人無處遁形的淩厲下,這位女店主終於承認,案發當日梁健確曾來過。她向宋河講述了這樣一段事實:由於身處異鄉、沒有丈夫陪伴,自己閑暇之餘內心愁苦,經不住誘惑便同對街快餐店老板尹某發生了奸情,繼而形成了長期各取所需的關係。尹某也並非本市人,妻兒都在老家,案發當日,他探親歸來,兩人相約午夜在美甲店再次幽會。大概是興奮過了頭,他們誰都沒去在意閃爍的霓虹燈。正當兩人如膠似漆之際,一陣敲門聲響起,兩人噤若寒蟬,都生怕自己的伴侶因為某些蜘絲馬跡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找上門來。砸門聲變得越來越響,夾雜著嚷叫,尹某側耳傾聽片刻,長舒了一口氣,他讓女店主待著別動,然後披上衣服走向門口。過不多久,尹某回來了,告訴女店主人已經走了,那人他認識,是一個學生,曾在自己的快餐店打過零工,酒喝多了……

由於事後梁健被殺,尹某和女店主想到警方會來走訪,那麼兩人之間的醜事很快就會曝光。為免同街人在背後嚼舌,他們這才決定守口如瓶。女店主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明以後,又再三懇求宋河,千萬要替他們保守秘密,否則,她說:“我丈夫要是知道了這事兒,他會把我用針縫起來!”

宋河帶著範小梵馬上又找到尹某。

與美甲店主不同,他對警方的再次到訪表示出強烈不滿,摔摔打打地不予配合。宋河也不跟他廢話,薅住他的脖領子說道,用不用我在你門口按個廣播喇叭?尹某登時漲得兩頰通紅,直嚷嚷“算你狠”,喪著臉承認了他那晚見過梁健的事實。至於別的線索,尹某則堅稱再也沒有了,而後他又連連抱怨道:“倒黴!真倒黴!攤上這麼個糟心事兒不說,還讓人家卷走了一千塊錢,你說我不就是沒管住自己的槍嘛!”

宋河沒有想到,正是尹某這幾句抱怨,讓案件瞬間豁然開朗起來。

據尹某稱,第二天早晨從美甲店回來,他發現錢匣裏少了一千塊錢,但店裏並沒有偷盜留下的明顯痕跡。他馬上想到住店的洗碗工有嫌疑,可是遍尋她不見。尹某欲報案,轉而又放棄了這個念頭,一旦警方介入,他勢必要交代當晚的去處,那無異於自爆醜事。宋河馬上要求尹某就洗碗工的信息進行描述,結果居然同秦爍口中的凶手B十分吻合。

就在尹某瞠目結舌之時,宋河說了一句話:“那麼我想,你不隻是丟了一千塊錢,還有別的東西。”

“沒有呀!是啥?”

“一把刀。”

“……哎喲!我說那把剔骨刀咋就是找不見!可是我就不明白了,她順走一把刀做啥?”

第二天下午,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高密度排查,警方終於在一家房屋租賃公司獲得了這名洗碗工的下落,登記記錄顯示,她租下了本市電機廠舊家屬樓2單元503室;另據鄰居們反映,自入住第一天起,她就從未出過門。

抓捕工作立即展開,隨著警方破門而入,一股濃鬱的福爾馬林味道鋪散開來。範小梵緊隨宋河,她看到地麵狼藉不堪,盒裝方便麵殘漿四溢,在那些被大力撕開的食品包裝上,幾攤血跡已然幹涸成褐色,大小不等的塊狀結痂物扔置在旁。幾乎不用判斷,這是人的皮膚。範小梵無暇顧及,此時她更擔憂洗碗工的生死,地麵上越來越多的血跡正在向她證明,她的擔憂並非多餘。一個不好的念頭戳破腦殼:秦爍的推斷應驗了,凶手A先警方一步抵達過這裏,否則,房間裏絕不會如此死寂!

隨後,警方在洗手間的浴缸裏發現了洗碗工,她全身赤裸躺在福爾馬林溶液中,唯有頭部除外,長發垂在浴缸邊緣。範小梵慢慢走向她,洗碗工的周身呈現出一種帶有褶皺的僵硬,尤其是兩隻乳房,更像是捆綁後留下了繩痕。範小梵看不見她的麵孔,那上麵蓋著另一張臉皮,它曾經屬於梁健,如今卻依舊新鮮。這一刻,範小梵忘記了應該戴上手套,即使是宋河的呼喝也未能阻止她的迫切。她固執地扯下那張臉皮,卻看到了另一張被剝掉臉皮的麵孔。然後,洗碗工突然睜開眼睛,長喘了一聲,霍地起身,爆發出一陣尖利無比的笑聲——血痂紛紛迸裂,細碎,她再一次毀滅了自己的臉!

範小梵抹了下麵頰上的灼熱,看了看手指,“咕咚”一聲,昏倒在地……

事後,範小梵和洗碗工被一同送往醫院。

由於同福爾馬林親密接觸過久,加之幾天以來高度亢奮,洗碗工表現出一種癲狂般的神誌不清,醫生不得不采用激素治療法。意識有所清醒後,隨之而來的是劇痛的折磨,她的一次次呼號和一次次撕扯,使得護士們手忙腳亂。於是這疼痛的氣味蔓延到了病房之外,使得守候的警員們也變得滿臉苦相。

宋河在夜晚來臨之時推開了範小梵的病房門,那時她正因口幹舌燥喝掉了一大杯水。宋河接過空杯放下,又放下了一份打包的晚餐。他沒有任何寒暄,僅僅是用掖動被褥表達了關切。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宋河有條不紊地向範小梵講起了洗碗工的故事。

石翠翠,21周歲,鄰市運及縣營鋪鄉人,1999年3月來到本市打工,主要從事餐飲服務類工作。父親在床榻上精力過剩的隨意發揮,為她創造了5個弟弟妹妹,因而這個家庭從未逃離過窘迫。石翠翠讀完初二便在父親的勒令下退學,開始了她的勞動生涯。18歲後,父親急於通過她的出嫁來緩解經濟赤字,可是石翠翠模樣並不出眾,加之其父提出的彩禮數目過多,使得多名提親者紛紛甩袖而走。父親的如意算盤在兩年之後不再打響,他向自己的女兒發出了另外一道指令:去城裏,女娃娃在城裏好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