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翠翠明白父親話中的隱意,那幾乎是改變家庭在村中地位為數不多的方式之一,用身體換來三間大紅瓦房,在這裏早已不是秘密。石翠翠拿著父親用零錢拚湊的路費離開家鄉,在那輛滿是腳汗味兒的長途汽車裏,她第一次用摳入手腕裏的指甲反抗了父親:我要憑借自己的雙手,而不是身體!為此,她來到江城之後兢兢業業,從小時家政工做起,一做就是大半年。她無法忘記自己第一次走進豪華別墅時的樣子,雖然它遙不可及,但她的內心還是激動不已。那時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村中打工歸來的要好同學,總是喋喋不休地向她細數自己見過的頂級豪車、珍貴首飾、名牌香水,而且神情中還流露出一種高傲,仿佛這些她們早已擁有。她曾覺得她們可憐,因為不相幹的東西而同自己疏離;可是現在,她覺得並沒有什麼,甚至還為當年的不屑一顧苦笑了一聲,原來對於奢華生活的向往,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石翠翠第一次有了憧憬,她希望自己也能住進這樣的房子裏,成為房子的主人。在這種愉快的念頭下,她倍加賣力,跪下身來擦拭死角裏的積塵。猛地,她覺得有什麼東西正按在她的屁股上,回頭,看到了業主溫文爾雅的臉上泛出一絲嬉笑。這個人隨便拋給她一條毛巾,又俯身在她腳邊放下了一小遝百元鈔票,再起身時,彈出了一條陰莖。他說,你擦地的姿勢很好看。我需要你的手。石翠翠一聲尖叫,扭頭就跑,踢飛了那遝錢。然而,還未來到門口,她又停住了,轉身,用擦地的姿勢一張張撿起了它們。接下來,她完全是在渾渾噩噩中滿足了業主對手的需要,以至於事後她極力回憶,仍舊隻記住了一張俊俏的麵孔。那是一張鑲在鏡框裏的照片,在業主既痛苦又歡快的呻吟聲中,石翠翠使勁地將臉扭到一邊,看到了他。那該是這個人的孩子吧?石翠翠總會不經意地想起。
沒過多久,石翠翠辭掉了工作。別墅之日讓她的雙手充滿了欲望,她可以讓每個房間煥然一新,卻沒有辦法清除它們。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走向了霓虹閃爍的地方。據說這裏並不一定非要貢獻身體,隻要自己的意誌足夠堅定。夜總會的工作讓她平生第一次濃妝豔抹,她望著鏡子裏那個不認識的人,居然產生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念頭:如果那張俊俏的麵孔看到她這副模樣,會喜歡嗎?石翠翠沒有答案,但是那些尋歡作樂的客人卻用行動告訴了她:整個晚上她頻繁出入不同的包間,卻僅僅是停留了片刻,直到天將破曉也沒有被選中。回到出租房後,她脫掉了廉價的高跟鞋,未經洗漱便一頭栽在床上,在長達八小時的白日昏睡中,她在夢境裏又看到了那張俊俏的麵孔,他表情生動,衝著她一陣陣譏笑……
這之後,石翠翠開始留意同伴們的著裝打扮、舉手投足,她發現這一行並非像想象中那樣簡單,而且競爭激烈,在自己掌握的那些為數不多的成語裏,她選中了“渾身解數”來形容。石翠翠開始苦練自己的眼神、站姿、腔調,在一遍遍的枯燥練習之中,她開始變得暴躁,可是一旦那張俊俏的麵孔映入腦海,她又隨即滿心歡喜起來。石翠翠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隨著她在每個包間停留的時間越來越久,她依稀看到家鄉又有一座房屋在添磚加瓦。不過,這期間有一樁怪事卻讓她十分疑惑,甚至寢食難安。她發現每當那些客人們將不安分的手伸入衣裏,她的拒絕或者迎合都不受自己掌握,而是源自那張俊俏麵孔的指令;也就是說,那個從未謀麵的人支配著她,決定著她的情緒,石翠翠仿佛在為這個“不存在”守身如玉。因此,當她在幻覺裏認為這是“不存在”的手,又在現實中發覺不是的時候,她就會猛然間躲開,說上一句“你不是他”之類的話語。客人們自是愕然,不明所以。
在以後的日子裏,同伴們經常會看到石翠翠來去匆匆,沒有人知道她在為什麼事情殫精竭慮,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何會頻頻趕到那棟別墅外長久地駐足、徘徊,而後又依依不舍地離開。終於有一天,她見到了照片中的人,現實中的他從自己身邊走過,石翠翠突然感到心髒一陣狂跳,險些不能自已地癱倒在地。她貪婪地呼吸著他呼吸過的空氣,仿佛每一口都是在吞噬電流。石翠翠明白了,自己多日來的反常舉動原來都是因為期待這次相遇!她的愛情來了,她要擁有這個人,把自己的全部奉獻給他;甚至,她還想到了與他同床共枕於那棟別墅裏:隻要他一聲令下,自己完全可以幹掉他多餘的父親,用最殘忍的方法也在所不惜——這就是石翠翠的愛情,超越了世間所有的一見鍾情。
很快,石翠翠的身影絕跡於霓虹燈下,她恢複了昔日的樸素,變成了一個有著古怪收藏癖好的跟蹤者。那個叫梁健的人開始成為她的人生,她去過他去過的每一個地方,收集他隨手丟棄的每一件物品:煙蒂、食品袋、紙巾、口香糖、剪掉的頭發、變形的鞋墊……她從不介意別人的目光,旁人又怎麼會明白,這些髒亂的東西裏正飄蕩著款款芳香?
——世間最好的愛情,永遠都是不可理喻的,這注定是屬於我石翠翠的芳香之旅!
隻是,現在這條道路還並非坦途,梁健正在他始亂終棄的行為裏越走越遠。石翠翠偷偷觀察過那些被拋棄的人,她們個個貌美如花。她開始痛恨自己平庸的長相,也為父親晚生了她幾年而詛咒起他那條沒用的陰莖。她不再往家裏彙錢,而是迷信於各種化妝品廣告,期待著翌日清晨,鏡子裏會出現一個讓梁健喜歡的她。在一次次的失敗中,她燃燒了梁健用過的煙蒂,在胳膊上燙下了一塊又一塊傷疤……
正當石翠翠感到絕望之時,梁健因為反抗父親的舉動再次給了她機會。她來到梁健打工的快餐店應聘工作,當尹某告知她並不缺少服務員後,她選擇成為一名洗碗工。無休止的洗滌讓她的雙手滿是皴裂的傷口,她在夜晚用白日裏與梁健的每一次擦肩而過來療傷,並在第二日奇跡般地保持著旺盛精力。她被認為是店裏最孤僻的人,很少講話,僅僅是麵對梁健時露出靦腆的一笑。後來有一次,她抱著一摞盤子不支,多虧梁健扶住了她的腰肢,而她卻執拗地將盤子盡數傾倒在地,一頭紮入了梁健懷裏。她第一次感受到梁健的肌膚,他的每一根汗毛都帶著勾兒,勾碎了她的心、肝、腸子,向下,萬馬奔騰般地……那一晚,她的身體熱得發燙,一種從未有過的震蕩持續襲來,她仿佛被帶到了群山之巔。
石翠翠以為她的愛情將在第二天照進現實,然而她並沒有等來梁健的告白,卻等來了張姓女生。她正為自己不小心劃破手指跑來向梁健傾述委屈,而梁健隨手扯出的一片邦迪立即就讓她雀躍尖叫,還不知羞恥地吻了梁健的麵頰。這種殊榮,連我都未曾得到,她憑什麼輕而易舉獲得?梁健,難道你沒有看到我的雙手也因你而裂滿了傷口嗎?冒出了血,冒出了膿!那都是對你純純的愛情啊!石翠翠第一次鼓起了勇氣,她向梁健伸出雙手,說了一句話,你還有邦迪嗎?她的突兀讓張姓女生滿臉狐疑,而梁健僅僅是聳了兩下肩膀,攤了攤雙手,接著摟著張姓女生揚長而去……
七天的國慶假期裏,梁健再沒有出現,石翠翠在接連不斷的張望裏暗自神傷。她看著水龍頭裏流下的液體,它們根本不是水,而是自己的眼淚。她的身體開始發幹,喝再多的水也毫無用處。也許梁健還沒弄清楚自己對他的愛情,也許他正等著自己的表白,也許……石翠翠用無數個“也許”安慰自己,直到午夜時分,她才關閉了水龍頭。其時尹某已經走入了對麵的美甲店,她被告知他不會回來過夜,於是石翠翠準備關閉店門。可是無意間一瞥,她看到了醉酒的梁健,那一刻,她的疲憊紛紛瓦解,那些個“也許”炸裂開來——也許,這是一個機會,她聽到自己說:我必須向他表白!
石翠翠已經無法解釋她在做出這個決定以後,為何會扯起一把剔骨刀,或許是怕遭到梁健拒絕,想要自刎在他麵前?總之,她就是這樣踏上了自己苦心構建的愛情之旅,一路尾隨梁健到了小操場……在那根罪惡的繩子將梁健勒翻以後,她曾想過用自己手中的刀為他做些什麼,可是她害怕了,並不是因為凶手,而是梁健是否會再一次地背叛她。石翠翠必須得到他,即使是一具屍體,她也要向屍體表白,讓他沒有拒絕的權利!凶手終於離開,在忍受了長達兩小時的激動後,石翠翠如幽靈一般降臨。她在晦暗的夜色裏恣意地撫摸著梁健,內心充滿燦爛陽光。
——我終於擁有了你,擁有了隻屬於我們的愛情!
石翠翠懷抱著愛人的臉皮離開,她在滿心喜悅中開始對接下來的蜜月做起打算:她需要一間不被人打擾的屋子,還要讓自己的“愛人”保持新鮮。她用租賃房屋剩餘的錢財買了福爾馬林,那東西海鮮市場上隨處可見。一切準備停當後,她忽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如何才能與愛人水乳交融。石翠翠對著鏡子冥思苦想,終於,她對著那把剔骨刀嫣然一笑。然後,她用同樣的方法處置了自己平庸的麵容,當梁健的臉皮慢慢靠近,自己居然羞澀地咕噥了一句,慢點,再慢點。於是,在那長達三天之久的時光裏,她與愛人互訴衷腸,耳鬢廝磨,情到濃時赤裸相對,鴛鴦共浴。
而後,石翠翠吸吮著帶血的手指,幻想著在不久之後,就會有一個漂亮的嬰孩兒從福爾馬林裏露出頭來,調皮地叫著他的爸爸媽媽。石翠翠在這樣的暢快裏嘴含笑意,昏昏睡去……
“也許,每個人的身邊都有一個石翠翠,他們對你如此著迷,但你卻全然不覺。”範小梵不禁感歎道。
“你吃一點。”宋河打開餐盒,指著澆汁飯。
“我不準備現在吃。那個……”
“石翠翠對梁健的一切了如指掌,局裏的人已經找到凶手A,如果你可以,我們現在就出發。”
第五章:診斷書
宋河和範小梵走出來,正碰見秦爍,他倚在門柱上,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滿頭亂發。
宋河沒吭聲,徑直走向汽車。
秦爍快步挨在他身邊,顯得熱情洋溢:“我說河河,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不進去?——算了,我還是告訴你吧,我討厭醫院。”
宋河說:“那你還來?”
秦爍說:“我不是擔心你嘛!你心地善良,我怕你被凶手騙了,有我在,情況會好很多。”
範小梵說:“弗蘭克,你人真好。”
宋河說:“是好……賤!我就不明白了,你說你天生是幹警察的材料,為什麼偏要把自己弄成這副熊樣?”宋河把拉開的車門狠狠摔合,扭身上前兩步,摟了一把秦爍的頭發,“局領導誠心誠意請你,你拿自己當大爺;沒人搭理你了,反倒成了跟屁蟲。你是正常人類嗎?”
秦爍甩了甩頭發:“你怎麼罵都可以,就是別弄亂我的發型,晚上還有演出呢。”
宋河說:“是嗎?”
範小梵說:“當然了!今天晚上弗蘭……秦爍……的樂隊要發布一首新歌,粉絲們早就翹首以盼了!
宋河二話不說雙手齊上,直將秦爍的頭發弄得雞窩一般,跟著跳上車去。
汽車行駛。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秦爍沿途都在整理頭發,附加喋喋不休的抱怨。他每次試圖回身讓範小梵就發型給出意見,都被宋河猛然伸出的結實手掌給按了回來。二十分鍾之後,汽車停在景園小區門口。範小梵看到,秦爍的發型跟上車之前並無二致。
宋河打了一個電話,片刻,一名事先在此布控的警察跑了過來。
他瞥了一眼秦爍說道:“行啊宋河,你這摟草打兔子的功力見長呀!這小子犯了什麼事?瞧瞧這一腦袋孔雀開屏,嗑藥了還是耍流氓了?”這警察說著就要去撥弄秦爍的頭發。
宋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別鬧,都是自己人。”
這警察訝異了:“哪個部門的?臥底?”
宋河不耐煩道:“說正事。案犯的情況我基本清晰。老規矩,你們守在外邊不要動。我們三個上去。”
在範小梵預設的場麵裏,這次與凶手的直麵交鋒必然是劍拔弩張,雖然宋河已經明確告知她,那不過是個14歲還在上初中的孩子。但是,一想到他“綁殺”了梁健,以及梁健飽受折磨時的陰慘之狀,範小梵手心還是冒出了汗水。
秦爍看出了她的緊張,變戲法似的塞給她一塊巧克力。
宋河見狀,盯著範小梵低沉地說了一句:“小心。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開門的是孩子的母親,範小梵驚訝於她的貌美。有一種女人,她們不需要任何修飾,即使是最樸素的藍布也掩蓋不住她們的性感,渾然天成,讓人無法拒絕。她們和包裝製造出來的尤物不一樣,任何男人的本能在她們麵前都會紛紛潰退,取而代之的是隻可遠觀,若近則血必濺。這位名叫林歡的少婦正是如此,範小梵乍見之下頓生相形見絀之感。林歡並沒有對宋河等人的突然到訪表示出某些刻意,隻是隨意撥了撥垂下的兩綹長發,風情無限。
“你們還是來了,比我想象的要快。請坐。喝水嗎?果汁還是咖啡?”
“別忙了。林未未在哪裏?”宋河說。
“功課還沒做完,讓他做完吧。這孩子數學成績一直不好,我今天才見過他的班主任。”
範小梵從林歡的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波瀾,相較於林未未的殺人行為,這位母親仿佛更在乎兒子的學習成績。
三人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最後,還是秦爍站起身來,四下打量房間,打破了氣氛。
房間布置得井井有條,看得出林歡是個有品位的人,各色物品雖不十分名貴,但絕不粗糙,搭配上的協調就仿佛她的身體一樣完美無瑕。秦爍隨手拿起一個相框,照片上是母子倆的合影,在秋日如火的楓樹旁,林未未依偎在林歡的懷裏,燦爛的笑容為楓樹鑲嵌了一道金邊兒。
林歡說:“這是未未十歲生日時照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可以再帶他去看楓葉。”
秦爍說:“未未剛過完生日?”
林歡說:“嗯,14周歲的生日,就在前天。”
林歡話畢,望著秦爍愣了一下,接著情緒上來了個180度大轉彎,她從秦爍手中奪過相框,深深擁在懷裏,就像抱著一株救命稻草,然後癱倒在地,開始了無比悲傷的述說。
林歡說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不該忽略未未的感受,不該貪戀男女之事。如果自己跟梁健約會的地方不是家裏,也許就不會被未未發現,未未以為梁健在欺負自己,他以為相依為命的媽媽是在壞人的脅迫下才不得已……
隨後,林歡又講述道,她與梁健在酒吧裏偶然相識,由於丈夫離世,單身過久的自己沒有經受住那張俊俏麵孔的誘惑,當晚便同梁健發生了關係。事後她悔恨不已,發誓絕不再犯。可是無論自己如何極力克製,身體最終還是背叛了她。她鬼使神差地再次約會梁健,正巧被放學歸來的林未未看到。未未十歲的時候喪父,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他非常懂事,對自己的任何要求都言聽計從,即使功課不好,但為了讓自己開心,他也硬著頭皮努力著。未未答應過他的父親,要一輩子照顧好自己!
“可我怎麼就昏了頭,怎麼能夠忘記那天是星期五,學校隻上半天的課程呢!”林歡話畢,淚水如珠子一般撲落,不能自已地抽泣起來,然後,她居然異想天開地向宋河央求道,“我求求你們,可不可以把我當成殺人犯?未未還是個孩子,他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呀!”
“我隻想知道,那張字條是不是你讓林未未放到梁健身上的?”宋河一針見血地問道。
“是我!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不是!”書房的門猛地拉開,林未未快步跑到林歡身前,張開雙臂,一副護衛的架勢,“不是我媽媽放的,是我放的!你們抓我!是我殺了那個該死的雜種!”林未未又轉過身來,淚汪汪地撫摸著林歡的臉頰,“媽媽,你不要哭,再哭就不漂亮了。你跟我講過,殺人是要償命的。我知道,我就隻能保護你這最後一次了,要是有人再欺負你,未未也沒辦法去殺他了……”
林歡一把將林未未攔在懷裏,這對母子開始長久不息的哭泣。他們的無休無止感染了範小梵,讓她也變得眼圈發紅,接連去了兩趟衛生間。這樣的依依不舍終於在範小梵的連番勸慰下於一個小時後結束。期間宋河接了個電話,電話是在外布控的警察打過來的,宋河告訴他們:可以收隊了。
宋河在帶走林未未之前留下了一張名片,他對形神呆滯的林歡說,也許這位心理醫生能幫到她。林歡說了聲謝謝,又大聲慟哭起來,再一次撲向自己的兒子,撕扯著不肯撒手……
下樓後,宋河望著滿天星鬥點起一支煙,他問秦爍:“現在你還認為,凶手C真的存在嗎?”
秦爍說:“你認為呢?”
宋河說:“我相信林未未,這樣深愛母親的孩子不多見。”
秦爍說:“河河,你並不適合做警察。我勸你不如跟我混,有了你,也許我的樂隊會多一塊好骨頭。”
宋河說:“下輩子我會考慮。”
秦爍說:“今天,我帶錢了。”
宋河說:“我本來還想送你。”
秦爍說:“那你就幫我一個別的忙,我想調一份檔案看看,有件事情我還是沒想明白。”
宋河說:“別白費勁了,她沒有犯罪動機的。”
秦爍說:“誰知道?好了河河,我要是你,就不會急著連夜去寫結案報告。我的演出快開始了。再見。”
秦爍晃晃悠悠地走開,中途又執拗地去理順被宋河搞亂的發型。
範小梵說:“師哥,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你。”
宋河說:“我知道。你也不相信他僅僅是聽過幾堂犯罪心理學課程吧?我也不信。可是他能讓我查到的線索太少了,我對他的過去就像你對他的狗屁音樂一樣著迷。不過有一點他說得很對,他確實比我更適合當一個警察,可以不摻雜任何情感地追求事實。我不行。盡管我十分不願意承認。”
範小梵狐疑地望著宋河:“師哥,你今天有點不一樣。”
宋河說:“還有更不一樣的。你去To The Moon吧,記得別玩得太晚。”
第二天的這個時候,宋河接到了秦爍打來的電話。
在此之前,他已經掛掉了好幾個電話,由於破案時間比於副局長承諾的要早,局裏的同事們訂了一處地方小聚,雖然宋河明確表示不參加,但隔空的邀請還是一個接著一個。秦爍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宋河正在翻看一本又厚又枯燥的犯罪學書籍——除去辦案,這已經成為他夜晚降臨之後的唯一愛好。
電話那頭先是傳來了一陣鬼哭狼嚎的嘈雜聲,接著才是秦爍一貫的開場白:“我說河河,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是不是正在跟哪個美女約會呢?你可不要兔子專揀窩邊草,朝自己的師妹下手……”
宋河皺眉道:“有屁快放。”
“好吧河河,你總是對我如此冷漠。不過你最好來一趟To The Moon,如果你還沒有寫結案報告的話。”
半個小時後,宋河在To The Moon的人群中把秦爍薅了出來,那時他正在跟一位頭發同樣五顏六色的美女膩在一起,沒完沒了地交頭接耳。以至於宋河拎住他的時候,他還不忘補上一句:“那咱們可說定了啊,明天不見不散。噢,對了,你好像還沒有我的電話,我的電話是……”
角落裏,宋河開門見山:“說。”
秦爍說:“我今天調看了林未未父親的檔案,結果……你猜怎麼著!”
宋河說:“你最好別再重複這些你用來泡妞的爛手段,我可沒這種興致陪你扯淡。”
秦爍說:“好,我告訴你,林未未的父親四年前因為故意殺人被槍斃,他殺的也是林歡的情人,跟林未未一樣,同樣是目睹了自己的妻子在家中跟別人偷情;不同的是,他當場殺死了那個人。”
宋河有些驚訝:“你懷疑……”
秦爍說:“不是懷疑,而是確認。要知道,就在前幾天,林未未剛剛過完生日,他已經年滿14周歲了。”
宋河盯著秦爍,突然將嘴巴拉成一個大洞:“就是說,你的推測無誤,凶手C真的存在!不!我還是不能相信,我需要動機——她的犯罪動機!”
秦爍隨手從牛仔褲的後兜裏扯出那張登有“吞刀案”的舊報,一把拍在宋河胸口,他說:“動機就在這張報紙上。其實之前我也一直弄不明白,疑惑了很久,不過,炸薯條和煎薯塊的原料都是馬鈴薯,但做出的味道肯定不一樣,是不是?可惜,河河,我可能沒辦法幫助你將她繩之以法。”
宋河胡亂地展開報紙:“少廢話!那是我的事情,現在你隻需要告訴我她的犯罪動機!”
突然,秦爍盯著不遠處愣住了。
宋河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透過那些扭動不止的腰肢,他看到吧台處的高椅上正坐著一位少婦。她身著紅色超短裙,黑色絲襪包裹下的小腿顯露出完美的弧度,鮮豔的唇間,香煙的煙霧妖嬈裹纏,正不經意地望向宋河和秦爍。
秦爍說:“河河,你說她對咱倆誰更有意思?”
宋河說:“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騷包?”
這時,一位身穿白襯衫的俊朗男人走向紅裙少婦,他顯得小心翼翼,甚至因為故意裝作的若無其事而有些滑稽。“白襯衫”挨著紅裙少婦坐下來,望著她,還未開口,就看到一隻伸出的高跟鞋踩住了他的腳,於是他鬆下了一口氣,露出了獻媚般的笑容。
這位“白襯衫”一定不知道,就在剛剛過去的白晝,他麵前的這個尤物,曾因為痛“失”愛子紅著雙眼去過一家心理診所。當心理治療師為她催眠之後,她說了這樣一番話:“我知道世間沒有什麼比愛情和親情更重要,我愛我的丈夫和我的兒子,我也知道他們深愛著我!可是,我無法擺性愛的誘惑,也許他們都消失了,我才會獲得真正的快樂!”
心理治療師聽罷,猶豫再三,在診斷書上寫下了五個字——性愛成癮症。
結束之語
林歡被逮捕之後,宋河曾跟她有過長達半天的交談。秦爍和範小梵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隻看到在宋河離開之時,這位害死丈夫、把親生骨肉送入勞教所的女人,突然放聲大哭起來,聲嘶力竭地乞求著宋河,希望再見林未未一麵,親口對兒子說一聲“抱歉”。事後秦爍對宋河說:“這一次,我在她的眼神裏看到了罕見的真誠。”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但,如果性愛淩駕於情愛之上,有一天它必將摧毀這個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