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今日煩憂(1 / 3)

獨孤求仁帶上了司徒戟,一行六人分三騎前行,穿過山口,渡過雅礱江,然後沿江而下。由於獨孤求仁也受傷不輕,再加上每騎都載有二人,騎馬亦不能行快,到達下遊一個小渡口時已是六日之後。所幸不知是因天英會之人暫未追來還是因顧及他們手中的蕭劍遠與司徒戟而遲遲不敢出手,這一路過來、一連數日卻都是相安無事。

獨孤求仁此行早已布置妥當,在小渡口備有船隻,一到渡口,便上船揚帆南下。時下已是寒冬季節,順江而下,順風順水,不一日便到達長江幹流,十日之後的傍晚,已是到了長江三峽上遊雲陽縣。雲陽縣再往前便是長江三峽,三峽水勢險惡,一路無阻的船隻這時也不得不停留下來過夜,雖不下船住宿,卻也得待第二日天明後才再起程。

這日夜晚,獨孤求仁輾轉難眠,並非因為身上還有傷,卻是因為蕭劍遠。天氣寒冷,蕭劍遠重傷之後醒來還不到兩天,他如何能抵禦得了嚴寒。不知不覺竟想起了往日的回憶,畢竟是曾經師兄弟一場。不知不覺又想起了這些日子的種種,直叫人傷懷。獨孤求仁出了船艙,叫醒船主,吩咐他給蕭劍遠與司徒戟送去兩床棉被,然後徑自往艙外行去。船艙外,無燈無月,漆黑一片,獨孤求仁雙目雖利,卻也不能視物,才走出艙外一步,手背便傳來一陣冰涼,原來不知幾時,天空已飄起了鵝毛大雪。

獨孤求仁行至船頭,任寒風從身旁呼嘯而過,任雪花散落全身,矗立在這天地間的,似乎不是有血有肉的男兒,更似一具行屍走肉,沒有了靈魂,也沒有心。但突然,這具行屍走肉卻笑了,笑容是無比的純真,仿佛剛出生的嬰孩,天真無邪。獨孤求仁摸著鼻尖,手指與鼻尖都濕濕的,原來是片雪花落到了他鼻尖上。他之所以笑了,是因為雪花讓他想起了與妻子第一次相處的情景。那也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獨孤求仁與他的妻子皇甫慧相約祁連山頂,天真而又頑皮的皇甫慧從枝頭摘下一片雪花,小心地放在獨孤求仁的鼻尖上,道:“要是你的鼻子真的能長出花來,那就好了。”雖隻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一句玩笑話,但當時的情景獨孤求仁卻記得甚是清楚,比其它任何事都記得清楚,仿佛就發生在昨日。可惜情景依舊,人世已非,忽然,獨孤求仁輕聲念道:“皓雪落,清水濁,留世是為何?時已過,境已遷,癡心對誰言?鴛鴦戲水,彩蝶比翼,獨自孤魂,未是傷心,滿是心傷。”

許久許久之後,天已可以視物,獨孤求仁全身已被雪水浸透,卻依然沉浸於往事當中。船主走上甲板,對獨孤求仁道:“大爺,天亮了,一切都已準備妥當,馬上就可以開船了。”獨孤求仁這才回過神來,道:“劉船主,過了前方地段,便可順利到達江南,今後一切事宜,你就不須再過問我了,你隻需將我們送到事先說好的地方就行了。”劉船主道:“是,大爺。”說完便下艙吩咐行船事宜去了。劉船主走後不久,獨孤求仁也回自己船艙去了,他換了身衣服,便又出了艙門。

獨孤求仁所在之船並不大,卻總共分為三層,平日最上層是存放貸物之用,第二層是船主和船上水手的居所,最下層則是堆放雜物之處,獨孤求仁租得船後,船主便收拾了最上層的幾間貸艙讓他們師徒居住,後來又抓了蕭劍遠與司徒戟,隻得將他們安置在了最下層。獨孤求仁出了艙門,便直往最下層走去。來到囚禁蕭劍遠與司徒戟二人的艙前,獨孤求仁推開艙門,他人還未入船艙,便聽得一陣叫罵聲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快去給老夫拿藥來,要是我們教主有什麼三長兩短,老夫絕饒不了你們。”這罵人之人自然便是司徒戟了。獨孤求仁步入船艙,裏麵雖隻有一盞昏黃的燈光,但照在狹窄的船艙,裏麵的情形也是一目了然。蕭劍遠躺在一張棉被上,上麵又蓋著一張棉被,卻依然不住的在發鬥,司徒戟坐在蕭劍遠的身旁,以焦慮的目光看著他,他嘴中雖是在罵人,但他卻瞧都未瞧艙門這邊一眼。

獨孤求仁問道:“他怎麼了?”,司徒戟這才轉過頭來,看到是獨孤求仁,他反而不再罵了,隻是看著他,很小聲地道:“如你所願,也許很快就會死了。”獨孤求仁看了一眼蕭劍遠,從懷中掏出一隻玉瓶,扔到司徒戟麵前,道:“放心,我不會這麼快就讓他死。”說完便向艙外走去。就在他走出艙門,正要消失在司徒戟眼前時,司徒戟突然叫住了他,道:“你們豈非本是兄弟,像親兄弟一樣親?難到就因為一個女人,就變成了今日這般局麵?”獨孤求仁停住了身形,卻未回頭,道:“或許還要加上一個教主之位。世間有很多的本就是親兄弟,但結果不也是如此?”司徒戟道:“但你們不同。”獨孤求仁道:“我們也是人,和世上其他人沒什麼區別。”司徒戟道:“也許?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獨孤求仁轉過身子,麵向對方,冷冷地笑道:“你會不明白?或許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司徒戟原本還算平靜的情緒,此刻突然激動起來,他嘶吼著道:“我不明白,什麼也不清楚,一切都是沈大哥告訴我的!”獨孤求仁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十多年來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事,道:“原來如此。”說完他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昏黃的燈光下,司徒戟看著昏睡的蕭劍遠,目光漸露迷惘,他想起了他的沈大哥,他是天英會四大護法之首的神蛛沈不凡,他為人正直,俠肝義膽,是他司徒戟生平僅佩服的二人中的一個,若非是他在臨走之前,教他要相信蕭劍遠,幫助蕭劍遠,他司徒戟早已離開天英會。司徒戟所佩服的人還有一人,卻絕不是蕭劍遠,更不是獨孤求仁,而是天英會上一任教主獨孤幽魂,如果司徒戟對沈不凡隻是佩服,而他對獨孤幽魂則是敬佩,他的為人,他的氣度,無不讓司徒戟所折服。而獨孤求仁,他是獨孤幽魂之子,以他對獨孤求仁的了解,他絕不相信他是一個為了區區天英會教主之位而不惜弑父篡奪之人。獨孤幽魂武功高強,不說天下無雙,卻也是天下少有人能敵,若不是他絕對信得過之人,誰能一劍便刺中他要害,教他當場死於非命。整個天英會上下,與獨孤幽魂最親密的有三人,三人中有一人乃女子之身,是獨孤幽魂故人之女,武藝低微,縱使獨孤幽魂對她毫無防範,以獨孤幽魂的武功對方也傷不了他。蕭劍遠有沈大哥擔保,且蕭劍遠當了天英會的教主,卻無心教中事務,是以也絕不是他。除他二人,三人中便隻剩獨孤求仁,要知天英會教主之位慣由獨孤氏一肪相傳,獨孤求仁身為死者獨子,本應是天英會下一任教主,然而事先獨孤幽魂卻有意將教主之位傳與蕭劍遠,是以獨孤求仁的嫌疑卻是最大。隻是事實真相到底如何,隻因獨孤幽魂死時再無他人在場,既無人證,縱使猜疑,卻也不可妄加論斷。

獨孤求仁回到船艙,坐在床上,回想著當年的經過,回想著司徒戟剛才的一句話,“我不明白,什麼也不清楚,一切都是沈大哥告訴我的!”不禁心中一陣黯然。

船又開始搖晃起來,船又已起航,隻等過了峽穀,就算天英會有千軍萬馬,獨孤求仁也無須太過擔心。隻是日前他曾受了殷平一掌,受傷不輕,為擺脫蕭劍遠的援兵,一路直到上得船來方有閑暇調理傷勢,雖十餘日休養,傷勢卻未能痊愈,於是靜下心,開始打座療傷。也不知過去多久,獨孤求仁已入定的心神被一陣啁哳聲驚醒。獨孤求仁正要起身往外行去,突然“轟”一聲悶響,船身便是一陣搖晃,緊接著便傳來了船主的呼叫觸礁之聲。獨孤求仁心知有變,忙往外奔去。

獨孤求仁奔上甲板,天空依然下著大雪,船隻未停,飛也是的衝往下流,兩崖石壁如流星般消逝於身後。雖是如此,獨孤求仁依稀看到兩崖石壁上人影晃動,不用說也知是天英會之人。獨孤求仁本就沒奢望過天英會會善罷甘休,十餘日來無時無刻不準備著應付天英會的圍追堵截,隻是想不到一路過來,水勢平緩處未見追兵蹤影,就連在雲陽停歇一夜,也不見絲毫動靜,反而此處水流湍急,兩岸又是高山險崖,對方卻毫不猶豫地出手了。不禁暗道:“卻是看你要如何救走蕭劍遠。”

獨孤求仁正自心中冷笑,卻見一物從峭壁上飛射而來,但聞一聲巨響,已是落在了甲板之上,轉眼一瞧,卻是一支臂粗鐵箭綁著一條巨繩射入了甲板之中。見到這支鐵箭,獨孤求仁暗道一聲“不好”,忙轉身進了船艙,直奔底層而去,然而隻走得幾步,便覺一陣天搖地動,若非他武藝高超,便直接摔下二層去了。

時間緊急,顧不得周遭嘈雜叫喊之聲,直接便下了底層。獨孤求仁一路衝到底艙,來的不可謂不快,隻是當他來到底艙,依然還是來晚了一步。站於二層與底層的梯子上,隻見那底艙早已被水浸了大半,關著蕭劍遠的艙門早已被打開,大水正不斷從裏麵湧出,龍仙一人半身泡在水中,手中寒玉刀已然出鞘,不知在尋找著什麼,而蕭劍遠與司徒戟二人卻不見了蹤影。獨孤求仁也不多言,叫上龍仙又折向船頂,一路上遇著上官瑤與已經清醒但傷勢未愈、行動有所不便的司空晟,獨孤求仁道:“船要沉了,隨我上甲板。”

當四人來到甲板上,原本行駛在急流中的船已停了下,四條巨繩穿透船隻四角將船勞勞固定在河中心。獨孤求仁往兩岸望去,再不見先前晃動的人影,隻見到一人立身於崖邊,正是天英會四大護法之一的“夜梟”殷平。

殷平看著獨孤求仁,居高臨下道:“念在獨孤教主往日的情份上,此前恩怨情仇至今日起一筆勾銷,日後再相見,你我是敵非友。”獨孤求仁道:“今日你自作主張放過我,就不怕蕭劍遠日後怪罪於你?”殷平道:“教主乃重情義之人,自不會為這事怪罪於我。往事是非對錯,若獨孤少爺有不同見解,獨孤少爺自可上金鷹城來,天英會上下隨時恭候大駕。”獨孤求仁道:“自天英會創教以來,五堂六旗就不曾離開過祁連山半步,今日為了蕭劍遠,竟能調來‘射天旗’與‘汾水旗’二旗來救,蕭劍遠在天英會必定是深得人心,殷護法教我日後上金鷹城去與蕭劍遠理論,豈非教我自投羅網。”殷平道:“這般說來,獨孤少爺便是信不過教主與我殷某出,既是如此,我無話可說,隻望獨孤少爺好自珍重,殷平告辭。”說完便拂袖而去。

獨孤求仁目送殷平離去,四人這才設法上了峭壁。看了一眼虛弱的司空晟,又看了一眼懸掛在河中間的船隻落水船夫,道:“我們走吧!天英會的人自會救他們。”說完,領著三名弟子往下遊走去。

殷平領著天英會眾人則往上遊而行,他們早已約定,一但事成之後,便到上方一小山廟彙集。原來,當天英會得知蕭劍遠被擄後,殷平與司徒戟便安排好了迎救事宜,殷平與司徒戟輕功高強,便先行一步,如果成功自是最好,不成功也可以拖慢獨孤求仁行程。殷平與司徒戟在巴顏喀拉山口附近攔下了獨孤求仁,不但未能救得蕭劍遠,反而司徒戟也被獨孤求仁抓去,後來殷平退走,在返回途中遇上了前來支援之人,一番合計,遂兵分兩路,一路南下,追趕獨孤求仁,一路便回了總壇金鷹城調兵遣將。殷平在小渡口眼見獨孤求仁一行帶著蕭劍遠與司徒戟上了船,順流而去後,立馬飛書金鷹城,調來了從不下山的六旗半數弟子,由六位旗使率領的六旗弟子與殷平他們彙合,經過一番商議後,尋來船隻尾隨在獨孤求仁船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