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龍、碎空二人往南邊行了大約四五裏路程,繞過一處山脊,眼前豁然開朗。此時乃是入夜時分,再不須一刻鍾時光,天便完全黑了,趁著天黑前最後一絲光亮,隻見前方一處矮山之下,蒼翠鬆林間,幾處茅屋隱約可見,一縷輕煙從其中一間茅屋升起,直衝天宵,天這般晚了,也不知是在做飯,還是燒水準備沐浴,以便天完全黑了便可入睡。殘龍他們自不會去理會那炊煙因何而起,細看幾眼鬆林間地形,殘龍道一聲“尋找三弟去”,二人便又退回分岔路口,複又往東方之路而去。這一次也未走出多遠,前方便是有人聲傳來,無神鬼廖善那破鑼似的聲音赫然便在其中,當即二人隱藏了行跡,小心翼翼前行,隻是走出了十來丈距離,便聽一人小聲叫道:“大哥,二哥,我在這裏。”殘龍、碎空轉眼看去,隻見驚魂藏身於灌木叢中,此時正不停向二人招手,叫二人過去。殘龍與碎空來至驚魂身旁,也是將身形藏於灌木叢中,殘龍問道:“三弟,九幽鬼是否就住在附近?”驚魂道:“正是。”他手一指前方,又道:“你們看,那裏便是了。”殘龍、碎空順著驚魂所指方向看去,那裏乃是個小山穀,此時殘龍他們藏身的灌木叢再往前走不到一丈便是下坡路,這裏到山穀也不過二十丈距離,不但一眼穀中情形便可盡入眼底,便是穀中人說話,隻要不是刻意放低聲音,以殘龍他們耳力,也是聽得清清楚。再看那穀中情形,卻不是甚麼鬆林,甚至一棵大些的樹也沒有,隻有一些矮小灌木與東一簇西一簇的荊棘,而那穀中幾處房屋,建得直還不如人家的狗窩,不但矮小,有些竟是連牆也沒有,隻是一個屋頂,這種茅屋,雨雪或許是擋住了,卻不知那風擋不擋得住,難不成那滿山穀的灌木便可作為茅屋的牆為他們擋住從四麵八方吹來的風,當真是不一般的人便是有不一般的想法。
殘龍問道:“三弟,無神鬼回去之後,說了些甚麼你可有聽到?”驚魂道:“我與大哥、二哥你們分開後不久便在那分岔路口跟上了廖善,一路尾隨他到了這裏,一路上他就一直罵個沒停,都是在罵沈不凡沈護法,罵他真不是人,他們辛辛苦苦保護他們祖孫這麼多年,沈護法卻叫人來捉鬼,還說沈護法不講義氣,大家都是天英會中人,沈護法竟是叫外人來對付他們。”殘龍又問道:“那他進入山穀中,與其他八鬼會合之後,又是說了甚麼?”驚魂道:“我跟隨廖善到了這裏,怕被九幽鬼他們發現,便沒再跟著去了,不過就算是在這裏,他們在裏麵說的話大致還是能聽得清的,那無神鬼廖善回去之後,便將沈護法請人來捉鬼之事與其他幾鬼說了,還不等廖善他說完,其他人便是已經開罵了,那罵人的場麵可真是熱鬧,那罵人的話更是一個比一個難聽。”殘龍笑道:“那現在為何卻如此安靜?”驚魂道:“你們來時他們正好罵完,他們罵完之後一人還說要拿沈護法如何如何,現在恐怕是在商量對付沈護法的計策。”殘龍道:“恐怕正是如此,二弟,三弟,今日時候已晚,九幽鬼還在商量計策,今夜是不會有甚麼行動了,我們早些歇息,明日等著看好戲便是。”碎空道:“大哥,我們如此陷害於沈護法,恐怕有些不妥。”殘龍道:“無妨,九幽鬼不過是會無理取鬧罷了,不會對沈護法他們造成傷害的,況且山中生活寂寞,我們一來便給了他如此大的驚喜,想來沈護法也是不會怪我們。”驚魂道:“自然不會怪我們的,給了他這般大驚喜,他謝我們還來不及,又豈會責怪我們。”有道是唯恐天下不亂,驚魂此時的心情便是如此。
九幽鬼躲在茅屋中商量計策,三兄弟也無心偷聽,無論他們商量出何種對付沈不凡的辦法,明日自可親眼見到,此時又何須耗費功力去聽他幾人廢話,三人隨便吃了些幹糧,就在灌木叢中席地打坐,等待明日到來。一夜無話,翌日天還是朦朦亮,三兄弟又被一陣爭吵聲驚醒,不用猜便知必定又是那九幽鬼商量計策時意見不合又吵了起來,三兄弟起身往聲音來處看去,果不其然,隻見幾個怪模怪樣之人一邊大聲爭論一邊從一處破茅屋中出來。殘龍與碎空此時還是第一次見到九幽鬼幾人,二人隻覺得眼前一亮,第一感覺便是他們果然當得一個鬼字,一個個不是獐頭鼠目,便是尖嘴猴腮,加上身瘦如柴,一頭頭發如亂草,豈是一個怪字可以形容,便是這般九個人,昨夜一夜擠於一間破茅屋中,也虧得是他們九個才擠得下。
九幽鬼嚷嚷著走出茅屋,又嚷嚷著往小山穀南方而去,大罵沈不凡無恥的同時,還要脫他褲子打他屁股。看著九幽鬼離開了小山穀,殘龍道:“好戲要開始了,我們到沈護法住處去。”三兄弟經過三岔路口,繞了半圈,來到昨日殘龍與碎空到過的鬆林外,鬆林中一男子背著一大捆幹柴走進了昨日入夜時長升起炊煙的小茅房中。這男子看上去約五十來歲,身材普通,著一套怪異的白色長袍。這時九幽鬼還沒到,三人各自找個隱秘處藏好身形,等著好戲開始。不多時,隨著一陣嚷嚷叫罵聲,九幽鬼出現在鬆林另一頭。也許是聽到九幽鬼叫罵聲,進入茅房中的男子又出了茅房,往九幽鬼方向迎去,大聲罵道:“你們幾隻小鬼,這大清早的又跑來這裏發什麼癲!”九幽鬼對迎來的男子仿如未見,依然相互爭吵著,不時還有對沈不凡的罵聲傳來。那男子見九幽鬼不理自己,聽到他們的罵聲,不禁眉頭一皺,但他也不再說甚麼,隻是在離九幽鬼還有十丈距離時站住身形,等著九幽鬼他們走上前來。九幽鬼直到這時仿佛還未發現男子,自顧自地吵著往前行來,也不知是他們目中無人,不將眼前男子放在眼中,還是他們對於吵架情有獨鍾,以致心無旁騖。
待隻剩五丈距離時,九幽鬼終是發現了眼前男子,其中一鬼仿佛被眼前男子嚇了一跳,隻聽他道:“喲,這不是沈老嗎,您老早呀!”這說話之人長像雖是不堪,這聲音卻是不難聽,倒也是這些人身上還比較正常的了。隻是九幽鬼乃是一路罵著過來的,想不到一見到男子,第一句話卻是向對方問早,當真是異人便是有異樣的想法,足以說明九幽鬼他們與眾不同。眼前這男子正是天英四大護法之一的“神蛛”沈不凡,他冷哼一聲,不理對方之言,冷聲問道:“你們來此做甚?”又一鬼道:“不做什麼,這裏比較涼快,我們來乘涼。”說完他還不忘用手作扇,往臉上扇風。殘龍、碎空、驚魂三人藏身林外,聽了這不知甚麼鬼說的話,差點便笑出聲來,還好他們都強自忍住了,不然以沈不凡的修為,便是叫他發現了。
沈不凡是何等人物,豈是會信對方鬼話,他道:“可我剛才怎麼聽著是有人罵我不是東西來著。”還以手扇著風那一鬼又道:“是誰?竟敢如此汙辱沈老,叫他出來,看我不撕爛他的臭嘴。”沈不凡認識九幽鬼幾十年,九幽鬼是何種人他再清楚不過,若與他們胡扯,當真三日三夜也扯不完,他道:“好了,不用在我麵前胡說八道,你們這一路罵來,也該是累了,有什麼話直說,說完滾蛋,我可沒時間與你們瞎胡鬧。”九幽鬼之一道:“不累,不累……”沈不凡哼地一聲,他忙改口道:“對,有事,說事……那個……”良久,也是沒“那個”出所以然來,突然他雙目一亮,接著說道:“那個,那個孫侄女你起來了。”沈不凡早已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回身道:“緣兒,你來了。”
這被沈不凡喚作緣兒的是一個十五六歲少女,乃是沈不凡的孫女沈惜緣。隻見她肌膚勝雪,玉靨如花,眉若彎月,眼若星辰,瓊鼻玉唇,一縷青絲挽首後,自有清風拂過來,天宮有仙女,人間沈惜緣,她便是天上仙女下凡,不食人間煙火。隻是這仙女下到凡塵,與沈不凡住到這般山林之間,任是她生得明豔動人,可那苗條身材卻是著一身素衣素裙,這便有如那烏雲遮月,令她失色不少。有道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但這凡塵中,又有何種事物能與她這般人間仙子相匹配,也唯有那天地之間的彩虹。
殘龍、碎空、驚魂藏身於暗處,正自看著好戲,不料這仙子般的少女突然從屋間走出,隻是見了一眼,便驚為天人,情不自禁便呼喊出來,為眼前的少女之美叫好。好在他們呼喊的聲音都很小,沈不凡又是在與九幽鬼說話,倒似不曾為他發現,而如九幽鬼之流,沈不凡就站在他們眼前他們猶不自覺,更是不用擔心會被他們發現。
少女沈惜緣來到沈不凡身旁,問道:“爺爺,他們來做什麼?”她不但人美,聲音也美,如黃鶯輕唱,使人砰然心動,若不是今日在此遇上,聽她說話,殘龍他們還真不知世上竟有如此好聽的聲音。沈不凡道:“爺爺也不知他們來做什麼,這一大早也不知他們發得什麼癲,跑來這裏吵吵鬧鬧的。”沈惜緣妙目一翻,對九幽鬼嗔道:“不是說好以山溝為界,你們不來我們鬆林,我們不去你們山穀,你們怎地還來?”一個沙啞似鴨公般的聲音答道:“孫侄女此言差矣,再怎麼說我們也是鄰居,怎能你不來我山穀,我不去你鬆林,這大片山裏,就隻有我們這些人,我們應該相互照應才是。”自遇上九幽鬼以來,殘龍三兄弟就隻聽這句話還算正常,算得上是人話,不過聽到沈惜緣耳中,卻又不是那麼回事,隻聽她呸地一聲道:“誰是你們孫侄女了,好不要臉。”又道:“這裏是隻有我和爺爺,還有你們,但誰要和你們作鄰居了。”原來自沈惜緣記事以來,九幽鬼便出現在她附近,沈惜緣與爺爺本也不是住現在這鬆林中,是後來搬了幾次家才搬來這裏的,原因很簡單,便是沈惜緣自小就討厭這九個人不像鬼不像鬼的家夥,隻是她與爺爺搬了數次,但每次她們搬到哪,九幽鬼便跟到哪,趕也趕不走,最後搬到現在的鬆林中來,九幽鬼又跟了來,她們祖孫知道是擺脫不了九幽鬼,也就不再搬了,卻與九幽鬼定下以鬆林與九幽鬼現在住的山穀中間一條山溝為界,雙方都不得過界的約定,但九幽鬼口上答應了,事實上卻從不尊守約定,時常過界到沈惜緣她們居處來。沈惜緣哪裏知道,九幽鬼其實是蕭劍遠派在她身邊保護她的,豈是搬幾次家就甩得了的。
沈惜緣這邊話聲一落,那邊便有一鬼答道:“孫侄女此言差矣,要知山中寂寞,有人作個伴總是好的。”沈惜緣道:“誰要你作伴了,還有,不要叫我孫侄女,我不是你們孫侄女。”對方又道:“孫侄女此言又差矣,要知你爺爺與我們乃是故交,你是他孫女,自然便是我們的孫侄女。”沈惜緣雖不清楚九幽鬼來曆,但知道眼前九人合稱為九幽鬼,此時說話的乃是其中一個叫無理鬼的家夥,與無理鬼理論,你有理便也是沒理,在九幽鬼中,便是這家夥與另一個無禮鬼最是煩人,這二鬼一個論歪理,一個死認禮,二鬼一搭一唱,無論甚麼樣的人都能教他們給煩死。果然,無理鬼話才說完,便又有一家夥走了出來,這走出來的家夥正是無禮鬼,他先是向沈不凡與沈惜緣鞠了一躬,才對沈惜緣說道:“我等都是你的長輩,有道是敬老尊賢,孫侄女你應該尊敬我們才對,還有,這人與人的關係,這親人與友人的關係,這長輩與晚輩的關係,不是你說是便是,你說不是便不是,我等都是炎黃子孫,乃是禮儀之邦,這人嘛,說話得有道理,對人要有禮貌,做事要認清事理,不然怎當得炎黃子孫,我華夏又豈能成為禮儀之邦,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又有道是禮尚往來,你不對他人禮貌,他人又怎會對你禮貌。”無禮鬼一通長編大論,聽得沈惜緣是頭昏腦脹,這禮尚往來此時竟也被他搬了出來,這九幽鬼無理取鬧的本事,當真教人不服都不行。
九幽鬼的本事,殘龍三兄弟以前隻是聽說,今日終於是見識了,當真是閻王好惹,小鬼難纏。隻是沈惜緣被無禮鬼說得很是難堪,她那無奈的眼神看在三兄弟眼中,教三兄弟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九幽鬼喋喋不休說個沒完,卻是沒一句說到正事,沈不凡已是心中有氣,待無禮鬼一番大道理說得沈惜緣難堪,沈不凡已是忍無可忍,隻聽他大喝一聲,道:“無憂鬼,快些說你們為何來此,不然休怪沈某不客氣。”這一聲大喝,果然見效,九幽鬼全部頓時安靜下來,沈不凡指名道姓要無憂鬼說話,便有一人走出來,正是九幽鬼老大無憂鬼邢無邪,他走上前來,麵對臉有怒色的沈不凡似乎有些害怕,他道:“昨日山中來了三個小子,說是沈老請來捉鬼的,是以我們來打聽一下是否真有這事。”沈不凡心中略一思索,便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難怪一大早九幽鬼便來吵鬧,原來是被人唆使前來鬧事的。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沈不凡也不再理會九幽鬼,轉過身來,對著殘龍三兄弟藏身方向高聲叫道:“三位既然來了,就請現身吧。”
三兄弟聽無憂鬼將捉鬼之事說出,便知好戲已經結束,他們本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想不到還是被沈不凡發現了,但既然戲已散場,他們也就不須再躲藏,三人都從藏身處走了出來,往鬆林中眾人走去。殘龍他們一現身,一破鑼似的聲音便叫道:“是他們,就是他們說是沈老請他們來捉鬼的。”如此獨特聲音,不是無神鬼廖善還有誰。從林外到林中,數十丈距離,眨眼即至。來到沈不凡身前,三兄弟行禮拜見,道:“晚輩殘龍(碎空、驚魂),拜見沈護法。”沈不凡第一眼見到三兄弟,心中不禁暗讚一聲“好男兒。”待三兄弟由遠及近,到自己麵前自報了姓名,卻是眉頭一皺,問道:“你們是蕭劍遠的弟子?”殘龍道:“正是。”沈不凡又問道:“是蕭劍遠要你們來的?”殘龍道:“晚輩兄弟三人受師父之命,前往武夷山大王峰參加武林大會,路經此地,便前來探望沈護法。”沈不凡冷哼一聲,暗道:“從祁連山,到武夷山,大道水路你都不走,這荒山野嶺的你卻正好路過,你道我是三歲小孩,這般好騙。”說道:“蕭劍遠可是有什麼話要吩咐沈某?”殘龍道:“師父他並沒有甚麼話要晚輩傳遞,倒是前些日子,沈護法回金鷹城時,曾說有幾隻小鬼打擾了沈護法清修,師父他便說了,等過了武林大會,若是有時間,便讓晚輩來看一下,不知沈護法可是有用得著晚輩們的地方?”沈不凡冷笑道:“自然是有用得著你們的地方,卻不知你們是否可以勝任這份差事。”話聲一落,沈不凡手掌一翻,幾根細小銀針從他右手飛出,直往殘龍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