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一聲輕歎隨風飄至,卻又隨風消散,隻道是心有所感,不自已而發,然則過得片刻,卻又一聲歎息傳來,方知先時歎息之人不是自己,隻是這第二聲比之前那聲卻又輕微許多,想是因歎息之人去得愈遠了。驚魂當下注意傾聽,又聽得這般歎息聲有三四下,便再不可聞。歎息聲是從院牆另一邊的後院傳過來的,是同一個女子的聲音,這女子除了歎氣幾聲卻再無它言,而歎聲中又盡顯淒涼與哀傷,卻不知因何緣由竟教她如此傷懷。要知這是在張須陀的將軍府中,住在這裏之人,不論是他家人又或是他家的仆人,平日裏必定都是衣食無憂,且張須陀為人豪邁,又有仁慈之心,不似是會虧待家人或虐待家仆之人。或又是張須陀平日作派都是假象,而在這大院中也是時有那直催人淚下的冤情發生,不然怎能聽得如此哀怨的歎息聲?好奇之下,驚魂來到牆角,凝神靜聽,確定四下無人,這才一躍而起翻過牆去。進入內院,這裏與前院布置一般,盡是些花草,驚魂辨別了個方向,展開輕功往後方掠去。
驚魂作為司徒戟得意傳人,不但輕功高超,功力也是不俗,目力更是練就的非一般人所及,在這漆黑夜晚,一路翻牆過院乃是絲毫無阻,不多時便是追上一人。其實便是絲毫不懂武功之人,夜晚提著燈在這將軍府中閑庭信步走將下來,卻也是不會有一人出來阻攔,隻因偌大將軍府中實無一護衛之人。驚魂追上的這人乃是位下人打扮的婦人,隻見她一手提燈,一手提著個瓦罐,腳步飛快地往前走著的同時,口中不時念叨幾句,接著便又是歎息一聲。因兩人相距甚遠,婦人說些什麼驚魂聽不真切,但歎息聲卻與先時聽得的那幾聲一般無異,知是未找錯方向,眼前這婦人便是先前那人,於是尾隨婦人身後一路跟將下去。又過得兩重院落,至一處獨門小院,院中有一小樓,於院外觀其外形知此處乃是一女子的閨房,此時屋中還有亮光傳出,想是小樓主人還未歇下,至此,驚魂自是不便再隨婦人身後進入院中,隻得停步於月門之下。隻見那婦人來到房門前,將兩手之物並入一手,空手敲門,樓中無人答話,卻傳出一陣女子咳嗽聲,便是咳嗽,卻也是氣若遊絲,若非久病之人,絕不至如此。驚魂站於院牆門下,聽聞這等咳嗽聲,想道:“原來是有人生病,且是久病不愈,難怪那婦人兀自不住歎息。”那婦人聽得咳嗽聲,不等屋中人讓她進門,便擅自推開門急步而入,邊走邊道:“小姐怎的起來了,快快躺下,老身這便給小姐端藥。”卻聽一女子答道:“不礙事的,我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直躺著著實煩悶,便是想起身走走,倒是教奶娘為我擔心了。”聲音之細,有若蚊蠅,聲音之美,如出穀黃鶯,隻聞其聲,便已使人怦然心動。驚魂暗道:“倒底會是何等樣的女子?卻有如此好聽的聲音。”隻聞樓中那婦人說道:“能照顧小姐,是老身之福。”
驚魂站身院外,看不到屋中情況,卻也知接下來無非是婦人端藥給她小姐,小姐接過喝了,雖是從未見過這小姐,但想來有如此美妙聲音者必定是位絕世美人,便是她喝苦藥時皺眉的樣子也是非常可愛。驚魂很想上前一睹芳容,但這般站於窗外偷聽已是於理不合,再貿然上前更是唐突佳人。便是在他左右為難之際,屋內又傳來那小姐話聲,隻聽她說道:“聽聞爹爹今日邀了兩位少年英雄到家中做客,是也不是?”婦人道:“小姐你沒聽差,老爺確實是請了兩位少年公子,老身剛從前院經過時,老爺還與兩位公子在喝酒呢。”小姐道:“爹爹也真是的,這般晚了還與人喝酒,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身體。”婦人不接話,小姐又道:“那兩人也真是的,這般晚了也不勸爹爹早些歇息,反而陪他喝酒,他們這不是害人嗎?”驚魂聽她怪自己爹爹不惜身體,隻覺得此女不但人美聲美,且有孝心,當真極好。再聽得她怪自己兄弟二人不勸她爹爹歇息,反陪著他喝酒,不禁心中大喊冤枉,暗道:“小姐,你可得弄明白,不是我兄弟二人要與你爹爹喝酒,而是你爹爹一直拉著我二人與他拚酒,這卻怪我們不得。”又聽屋中傳來話聲,那婦人說道:“小姐說的是,是那兩年輕人不識禮數。”小姐道:“爹爹脾性向來如此,不但好客,更是好酒,這卻怪不那兩位公子。”驚魂聽到此處,便又是想道:“這小姐卻是通情理,不似那婦人,小姐說什麼便是什麼。”可是不等他想完,小姐卻又說道:“但他二人也有不是之處,雖是爹爹好酒,卻也不能一直陪著喝吧。”驚魂點頭想道:“這話有理。”一想卻又覺得不對,又道:“主人好客好酒,作客人的怎能不相陪。好在二哥不在,不然若是讓小姐得知以碗代杯喝酒,豈非更要怪罪?”
驚魂一邊讚同屋中小姐看法,一邊又與自己分辯,一時也是分辨不清誰是誰非。“吱呀”一聲輕響,卻是有人開門出來了,驚魂忙閃身隱入牆角,隻是隱入牆角前的那一瞬間,驚魂分明見到了一個身影從屋內走出,不是剛才進去的那婦人。隻是一眼,所有的美好幻想皆如夢幻泡影般破碎。驚魂這時心中在想:“虎父無犬女(別管原話出處),古人誠不欺我。”又想:“可惜了那般曼妙的聲音。”原來,就在驚魂閃身躲入牆角的那一瞬間,小樓中走出一人,隻見她身高八尺,膀大腰圓,相貌驚人,當真是:有驚天地之貌,亦有淚鬼神之形。隻是匆匆瞥得一眼,那形象便是已刻入骨髓,聽得腳步聲傳來,卻是往這邊過來了,驚魂隻覺得一陣地動山搖,不禁暗罵一聲:“卻真是有病,不然誰家小姐能長成這般。”有道是: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隻見稍一縱身,人便已離地而起,在空中一折身,腳尖一點牆麵,一個縱掠人便已到一丈之外,幾個起落,便是消失於院牆外,當真是去若驚鴻。
回到前廳,隻見殘龍和張須陀還在喝酒聊天,驚魂眉頭一皺,道:“張將軍,你將我兄弟二人請來,不會就是為了喝酒吧?”他這卻是在後院受了驚嚇,故跑來找張須陀撒氣來了。張須陀本與殘龍說話,正說得酒酣耳熱之際,不料驚魂這般橫插進來,不禁一愣,待反過神來後,才道:“自然不是……”驚魂插言說道:“既然不是,那未何不安排歇息?有話何不待明日再聊。”張須陀被打斷了話語,卻不生氣,反而道:“是我疏忽不周,這便叫人與兩位安排歇息之處。”果然大叫一聲,將一五十餘歲老者給叫了出來,卻是見過的張府管家。張須陀說道:“帶兩位公子前去歇息,不可怠慢。”管家點頭說道:“住房早已安排妥當,兩位公子請隨老奴來。”殘龍起身向張須陀告辭後,與驚魂一齊出了前廳隨管家去往客房,不多時到了地方,管家引二人分別進入房中後才離開。殘龍二人各自進了房,房中一切已布置妥當,梳洗後便上床睡了。一夜無話,翌日清晨,二人剛睡醒,張須陀便派人來請,兩兄弟洗漱完先後從房中出來,隨來請的下人去見張須陀。不多來至一處地方,卻不是昨日喝過酒的前廳,而是另一處院子,此時張須陀便站在院中高大的閣樓下,與他站一起的還有七賢者與八尊者。不僅如此,偌大的院子裏幾十個工匠在擺弄著木料,也不知是要搭建什麼。
殘龍、驚魂走上前去,與張須陀、七賢者、八尊者相互盡了禮數,驚魂指著幾十工匠,問道:“這是在幹什麼?”張須陀答道:“明日乃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比武日期便是安排在明天,我要他們在此搭建一個木台以作比武之用。”驚魂道:“比武而已,哪須這般繁瑣。”張須陀道:“本無須這般,不過既然是兩位來了,自當辦得隆重些才是,不然怎對得起天英會天王、人王名號?”他這是在誇讚驚魂與殘龍,可驚魂卻不領他情,道:“誰來都是比試,何不現在將你的人叫出來,我兄弟二人接著便是了。”驚魂這話卻是說隻要張須陀的人過來,他兄弟二人都可接著,可謂無禮自大之極,好在張須陀聽了也不生氣,反而說道:“兩位貴人事忙,張某也省得。不過這等決定一人生死之事,卻是萬萬馬虎不得,如有眾武林同道在場,不管結果如何,都可避免閑言碎語,我這般作為也隻是為了以示公允,是以還請兩位見諒。”驚魂再要說話,卻被殘龍搶了先,殘龍道:“將軍行事,光明磊落,我等佩服之至。”驚魂見大哥讚同,撇嘴不說話。
主意已定,眾人再不多言,這建台搭架子之事,自有工匠們負責,不用眾人操心。左右無事,於是張須陀便又設宴款待,今日比昨夜多了七賢者、八尊者十多人,席間自是比昨夜熱鬧。如此這般,便又過去一日夜。八月十五這天,因昨日喝酒太多,殘龍和驚魂這日卻是遲遲未能起來,便是後來起床了,卻也是為人吵醒的。這日一早,將軍府便迎來了無數武林豪客,有的是張須陀請的,有的卻是不請自來,但不論是受了邀請,還是不請自來,張須陀都未限他們進入將軍府,是以一早將軍府便擠入了好些人,便是這些人說笑鬧罵聲將兩兄弟吵醒了。二起來,才出得房門,又有侍仆來請,隻得又跟著去了。
還是昨日搭台的院子,這時木台早已搭建完畢,張須陀還命人將那閣樓的一麵牆給拆了,在閣樓的底層又設了幾桌席位,以宴席的方式布置的。一見酒席,驚魂便抱怨地道:“喝了兩夜一日,還沒喝得夠?”驚魂說話聲音不小,殘龍聽了隻是輕輕一笑,那家仆卻仿若什麼都未聽到,無任何反應,將二人帶至閣樓中,便返身離開了。此時閣樓中再無一人,宴席也隻是擺了席位而未上酒菜,兩兄弟各自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等候。未幾,聽得有腳步聲與說話聲傳來,二人抬頭看去,卻見張須陀領著一幫人進了院子,二人起身相迎,兩相會麵,張須陀首先又是一陣豪邁的笑聲,然後才說道:“年輕便是好,不似我等都是老了,多喝得幾杯第二天便起不來床。”殘龍道:“將軍正當壯年,何來老了一說,等下上了酒桌,得先罰三杯。”張須陀大笑道:“此言有理,自當先罰三杯。”當下又為雙方介紹,殘龍他們這邊有七賢者、八尊者,而七賢者、八尊者雙方之人都是認識,自不消介紹,其餘之人便是平原人郝孝德、渤海人孫宣雅等一幹好漢,他們乃王薄生平好友,也是當日參加過王薄父親壽宴和強入軍營相救王薄之人。其餘之人則是張須陀所邀之人,不是這一帶成名好漢,便是德望兼備之人,其中以昆侖三子之一的遊虛子在江湖中名聲最響。在場之人當中,殘龍與驚魂年紀最輕,輩份也最小,這一番相識,自少不得有一場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