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隻要錯一步,她會變成十裏洋場不學無術的孩子,也可能變成京城中心被庇護的金絲雀。可是一步步到現在,別人提及她,她還是餘弦。
在柏林、戛納每年捧一個獎杯或是提名,默默忙碌在國內每一個大型公益影視項目裏的青年人才餘弦。
餘弦在投胎這條路上確實已經比很多人跑得快了,但她有更崇高的理想和抱負,蔣洹舟為此欣賞她,愛慕她,心疼她,也無可奈何。
“我不知道該怎麼幫你解決這個問題。囡囡,這是你自己的心結。”蔣洹舟歎了口氣,“你很久以前就跟我說過,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沒錯。可能是我們的年齡差異給了你很大的壓力,不過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絕沒有你現在的成就。”
“你說我給你搭青雲梯,可是蔣家難道不是我的青雲梯?況且我從來隻給你一個被看見的機會,有沒有人認可、采納,為你投入資金,這一直看的都是你的作品。”
“你不再天真了,許多話我不必逼著你。不是你,這個被看見的位置會留給別的關係戶,真正的公平永遠不存在於現在的職場,你可以責怪社會,這不是你質疑自己的理由。”
“我不擔心你會墮落,從來不。我相信你,我比你自己都了解你是什麼脾性。你要明白,好風憑借力。”
餘弦突然想起蔣洹舟有一回坐在瑭園的吊椅上看一本很晦澀的書,她坐在邊上的地毯上開著外放和家裏打電話。
爸爸管她叫囡囡,蔣洹舟聽不懂,問她什麼意思。餘弦說是上海這邊叫小孩的叫法。蔣洹舟到底是北方人,學了半天也學不明白,餘弦聽得別扭的要死,說你要不用普通話讀這倆字兒,字正腔圓,符合你們的習慣。
蔣洹舟何許人也?當即跟她杠上了,苦練一下午。第二天走在上海街頭這麼喊她,也沒人能聽出別扭來了。
蔣洹舟好像一直都這樣。他們相處時他幼稚愛較勁,還有點兒龜毛,很有趣,會給餘弦一種他還是個跟她一邊兒大的少年的感覺。
可是每次她迷茫無措的時候,蔣洹舟又能馬上支起一道避風港,把她圈在裏麵,輕輕地告訴她一些他的見解。
蔣洹舟甚至不需要餘弦接受或者認可,隻是給她提供一種新的思路,後續這件事怎麼發展就由她,像一位開明的家長,也像西方神話裏智慧的引路老者。
餘弦那天聽蔣夫人說蔣洹舟覺得自己出去看一圈就不會要他了,簡直是天方夜譚。他不是什麼去國金VIP室晃一圈能撈出一把的二世祖,他生來就是龍鳳。
“你問我恨不恨你,最開始是要恨的。”
“濃烈的情感不可能平白無故地消失,隻有愛太難捱了。”蔣洹舟語調平淡,下意識撚了一下手指,餘弦看出他有點想抽煙,湊過去親他,抓他的手指。
“你知道麼?我去伊斯坦布爾看過你。”蔣洹舟笑了一下,“那兒隔離交戰區和生活區和圈建築工地似的,槍聲比封李卿那兒的電子樂鼓點都吵吵。”
“我媽以前去廟裏跟我說,恨是一種瘴,那些行事不端,被人恨的人,被這種瘴罩著,特別容易撞黴。”
“我那天看到那地兒這模樣,就不敢恨你了。我說你要是被這瘴迷了眼,哪天……算了。那之後,就隻有想你了。”
“我到現在都沒底,你這趟回來留不留?留多久?要是再不想待在華隆裏的屋簷下,我上哪找個沒房頂的地兒去?”
蔣洹舟說這話時眼角蜿蜒出幾條紋路。
很性感,很有韻味。
其實以前也有,隻是沒那麼深。但是這一瞬間它們好像在張牙舞爪地提醒餘弦,這個和她糾纏了三年又三年的人,不像她這般年輕了。
“蔣洹舟。”
餘弦連名帶姓地叫他。
“我一直想不懂我們為什麼要結婚?那一張證帶來不了任何東西。我們難道到了缺人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的年紀嗎?還是為了孩子?我其實挺討厭小孩兒的,況且現在要小孩也不一定需要那張紙。財產跟我們就更沒關係了。那張證阻攔不了人相愛,更阻攔不了人分別,好像一個景區的紀念品,一點兒用都沒有,隻會用責任給人提供拴住對方的借口,從此你倆怎麼過就由不得自己了。”
“可是這次我回來……我不知道我怎麼想的。我現在還是討厭孩子,還是覺得結婚沒有意義。但是如果,如果你的求婚還作數……那蔣洹舟,咱倆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