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種複仇方法(1)(3 / 3)

他回到車前,拉開門,首先探進腦袋朝後座看了看,確定沒有人,才把身子全部鑽進去。

朝回開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埋銅錢的時候,忘了背誦那個口訣!

他的心驀地縮緊了,急忙掉轉車頭,想回去找到那個地方,把它挖出來,念叨著口訣重新埋一次。

可是,他轉了半天,怎麼都找不到那棵樹了。

剛才,他慌裏慌張的,根本沒注意那棵樹的特征。

而且,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了……

完了,假如這個惡鬼從土裏爬出來,再一次附上他的身,一定會變本加厲,更加可怖。

因為他曾經找道士來作法要消滅他,而且要讓他“永生永世不複還”!

張清兆的心一下掉進了萬丈冰窟。

張清兆感覺到大禍臨頭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時,王涓已經睡了,母親在焦躁不安地等著他。

她見兒子進了門,急忙問:“埋了嗎?”

“埋了。”

“沒什麼事吧?”

“……我忘了說口訣了。”

母親愣了愣,說:“那怎麼辦?”

“你再找找那個道士,問問他,還有沒有什麼補救的辦法。”

“好吧,我明天就跟他聯係……”

第二天,張清兆一起來就聽見母親在給那個道士打電話:“喂,是鴻雁旅館嗎?請找一下203房的老張。”

對方說老張不在房間裏。

母親說:“一會兒他回來,你讓他給我回個電話,謝謝了。你說張清兆就行了,他知道。”

放下電話後,等了很長時間,也不見那個道士回電話。

母親心急如焚,又打電話到鴻雁旅館,對方說他還沒有回來。

母親等不及了,說:“我去旅館找他!”

張清兆說:“媽,我去吧,你在家照看王涓。”

母親想了想說:“好吧。”

鴻雁旅館離張清兆家不太遠,張清兆開著車很快就到了。

這是個半地下旅館。

張清兆剛要走下去,就看見那個道士背著帆布包急匆匆走上來。

“先生!”他叫了一聲。

道士抬頭看了他一眼,愣了愣:“你怎麼來了?”

張清兆不好意思地說:“昨天我埋那枚銅錢的時候,忘了念口訣了……”

道士不安地朝兩旁看了看,低聲說:“我幫不了你了,以後再聯係吧!”

“你要去哪兒?”

“我已經掐算出來,我要遭難了,必須馬上離開這兒!再見!”道士一邊說一邊急急地走開了。

張清兆傻站著,六神無主地叫了一聲:“先生,那我怎麼辦?”

那個道士突然停住,轉過身,低低地說了一句:“隻要你記住我一句話,就不會有麻煩——提防小人!”

說完,他轉個彎,不見了。

張清兆反複叨念著這句話:“提防小人,提防小人……”

王涓離預產期還有幾天時間。

可能是勞累過度,這兩天,母親總是感到頭昏,張清兆就讓她先回老家休息一下。

就在母親回老家的這天晚上,王涓的肚子突然痛起來,開始爹一聲娘一聲地叫。

張清兆不知道該怎麼辦,急忙把她扶下樓,上了車,匆匆開向醫院。

下雨了,很大。

張清兆忽然有個預感——他和他的孩子,將在這個陰雨綿綿的日子見今生第一麵。

他們來到了最近的第二醫院,順利地辦理了住院手續,張清兆把王涓扶進了產科病房。

這是個大病房,總共有八張床。

不過,除了王涓之外,隻有兩個孕婦,年紀和王涓差不多,好像都是農村人。

她們都靜靜躺在那裏。

一個丈夫在給老婆削蘋果,一個丈夫坐在床邊輕聲跟老婆說著什麼。

雨打窗子,“啪啦啦”地響。

病房的來蘇水味道很濃,還摻雜著一股不好聞的氣息。

一個戴口罩的女醫生進來了,她來給王涓做檢查。她揮揮手,把三個丈夫都趕出了病房回避。

張清兆和另兩個丈夫在門外等候的時候,聊了兩句。

這兩個人的老婆都過了預產期,卻沒有生產的跡象。其中一個已經打了兩針催產素,還是生不下來,主治醫生建議她們剖腹產。

王涓長一聲短一聲地叫著。

過了一會兒,那個女醫生打開門,走了出來。

張清兆焦急地問:“大夫,怎麼樣?”

“還得等一陣子。”女醫生說完就走了。

三個丈夫回到病房,各自坐在老婆身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雨一直在下,看來,這“關門雨”又得下一夜了。

另兩個孕婦一直很平靜,隻有王涓隔一會兒叫一陣兒。

她臉色蒼白,滿臉都是冷汗。

張清兆緊緊抓住她的兩隻手,安慰著她。

快到半夜的時候,王涓突然叫得更加慘烈,而且把張清兆的手都摳破了。

張清兆跑到病房外,大聲喊起來:“大夫!我媳婦要生了!”

女醫生馬上帶著護士趕了過來。

盡管這個女醫生也戴著口罩,但是,張清兆還是看得出,她已經不是剛才那個女醫生了。

這個醫生有個顯著的特征——羅圈腿。

張清兆一下想起她來,說:“您是黃大夫吧?”

女醫生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姓黃。”同時,大步走進病房。

“您領我媳婦做過B超。”張清兆在她後麵說。

“是嗎?”女醫生一邊說一邊俯下身,把手探進了王涓的被子。

她每天都在給孕婦做產前檢查,不可能記得誰是誰。

她摸了摸王涓的下身,對護士說:“她現在得進產房了。”

張清兆要扶王涓起來,被女醫生製止了。她和護士一起,麻利地攙起了王涓,慢慢走出了病房。

產房在樓道的頂頭,和王涓的病房隔四五間屋子。

張清兆不放心地跟在後麵。

產房擋著一個天藍色的門簾,上麵寫著“免進”兩個字。

在女醫生撩開那個門簾的時候,張清兆朝裏看了一眼,隻看到一個素淨的屏風,接著那門簾就放下了,隨後產房的門也關上了。

王涓的叫聲似乎一下遙遠了。

張清兆不安地在門外踱著步,又緊張又激動,手心攥出了汗。

樓道頂頭是一扇窗子,雨聲不緊不慢地響著。樓道的燈壞了很多,隻有很遠的一個燈亮著,那微弱的光照過來,很暗淡。

過了一會兒,老婆的叫聲又漸漸小了,終於聽不見了。

門開了,那個護士走出來,淡淡說了句:“還得等一會兒。”然後就朝值班室走過去,高跟鞋發出“哢哢哢”的響聲。

張清兆提起的心又放下來。

他等了一會兒,裏麵仍然沒有動靜。

這時候,他突然感到要撒尿。

衛生間在樓道的另一個頂頭,走廊空蕩蕩的,顯得很長。他“咚咚咚”地跑了過去。

竟然隻有一點尿。

很快,他就從衛生間走出來,剛要走向產房,突然眼睛瞪大了:光線暗淡的樓道另一端,隱約出現了一個人的背影,他穿著一件灰色雨衣,頭上戴著雨衣的大帽子,慢慢朝前走,到了產房門口,一閃,輕飄飄地就不見了。

張清兆的心頭一冷,快步跑到產房門口,四下看了看,空無一人。

這時候,王涓突然又叫了起來。

他愣了片刻,伸手使勁敲門。

門開了,那個女醫生露出頭,不滿地說:“你要幹什麼?”

“剛才是不是……進去了一個人?”

“沒有!”

“我明明看見了,一個穿雨衣的人!”

“這裏麵隻有我一個值班醫生!這是產房,沒有我同意,任何人都不可能進來!”說完,她“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張清兆懷疑自己看花眼了。

也許,穿雨衣的人是哪個孕婦的家屬,他走進了相鄰的哪一間病房。

可是,產房旁邊的幾個病房都黑著。

這時候,那個護士跑了過來。

張清兆攔住她,指著那幾個黑糊糊的病房問:“護士,這幾個病房有人住嗎?”

護士停都沒停,說了句“沒有”,就跑進了產房。

王涓的叫聲越來越大,撕心裂肺的。

張清兆聽見那個女醫生重重地對王涓說著什麼,語速飛快,不知道是在安慰,還是在嗬斥,還是在鼓勵。

張清兆的大腦緊張得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突然天上響起了一聲炸雷,接著他聽到了一聲脆亮的嬰兒的啼哭:“啊——”

雨驟然大了。

張清兆慢慢地癱軟了,倚在了牆上。

王涓挺堅強的,很快她就被醫護人員攙扶著走了出來。

她的臉色灰白,冷汗“嘩嘩”地流淌,就像窗子上的雨水。

張清兆急忙走上前,一邊扶住她,一邊對女醫生說:“大夫,謝謝,謝謝!”

女醫生說:“她年輕,生得很順利。”

“是女孩吧?”張清兆問。

“不,是個男孩。”

張清兆一下有些驚詫。

“看B超是個女孩啊。”

“那是看錯了。怎麼,你不喜歡男孩?”

“喜歡,生什麼都喜歡。”

嘴上這麼說,張清兆的心裏卻感到很別扭。近來,他一直都在做著女孩的設想,現在突然變成了一個男孩,他一下難以接受。

王涓回到病房躺下後,另兩對夫妻都羨慕地看著他們。

一陣嬰兒的哭聲由遠而近,護士抱著一個繈褓走進來。

她剛剛給小孩洗過澡。

“看看你的寶寶吧。”她對張清兆說。

不知道為什麼,張清兆有些膽怯。

這是他親生兒子。

現在,他將見他第一麵……

護士把孩子放在王涓旁邊,走了出去。

那兩對夫妻都湊了過來。

其中一個孕婦說:“長得挺白的!”

王涓弱弱地說:“清兆,你過來看看呀。”

張清兆這才慢慢走上前。

這個新生兒還沒有睜開眼睛,他還在啼哭,臉憋得紅紅的,擠滿了皺紋,還有一些髒兮兮的幹皮,像個小老頭。

張清兆覺得他出奇的醜。

天上響起了一聲炸雷,張清兆突然想起了一句話——提防小人。

第二天,張清兆就帶著王涓和孩子出院了。

母親是晚上到的。

她接到電話就從老家巴望村趕來了。

巴望村到濱市有五十裏路。

老太太見了孫子喜笑顏開——這遂了她的心願,一進門就開始忙忙活活地為兒媳婦做好吃的。

張清兆有些心神不定,一直坐在陽台上抽煙。

這個嬰兒出生不到半個小時就睜開了眼睛,這是很少見的。

當時,王涓睡著了。

這個嬰兒吃了媽媽的奶,也閉上了眼睛。

鄰床的那個孕婦也睡了。她丈夫穿著衣服躺在一張空床上,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另一對夫妻沒睡,那個孕婦在低低地呻吟,不過不像要生的樣子。她丈夫坐在小凳子上,靜靜撫摸她的額頭。

窗外很黑,雨還在綿綿地下著。

張清兆俯在繈褓前,仔細觀察這個嬰兒,越看越覺得他長相古怪。

他的頭發稀稀的,黃黃的,貼在腦袋上。左眼上有一塊深色胎記。眉頭緊緊皺著,好像對什麼事情極不滿意。

他對什麼不滿意呢?

天上冷不丁又響起了一聲炸雷,這個嬰兒在雷聲中突然睜開了眼睛!

炸雷來得令人猝不及防,張清兆嚇得後退了一步。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那個醒著的丈夫看著他,愣愣的,他身後是黑糊糊的窗子。

突然他笑了,笑著問張清兆:“你怎麼了?”

張清兆掩飾了一下,說:“沒什麼。”

他想,也許這個嬰兒是被雷聲嚇的,才睜開了眼睛……

他又朝前湊了湊,發現這個嬰兒正直直地盯著自己。

新生兒的眼睛是不聚焦的,隻能看清很近的地方,可是,張清兆卻感到,這個小孩的眼睛炯炯有神,甚至很銳利。

他又一次慢慢地朝後退了退。

這雙黑亮的眼睛竟然直直地追著他看過來。

張清兆一直退到另一張床前,終於避開了這雙眼睛,坐下去,開始發呆。

他又想起了那個穿雨衣的人。那個背影太眼熟了,他慢騰騰地走在黑暗的樓道裏,突然一拐就無聲地進了產房……

接著,老婆就生下了這個醜醜的嬰兒。

而那個女醫生卻說,產房裏根本沒有進來過任何人!

這個嬰兒很奇怪,他隻是生下來哭了一陣子,然後就不哭了,一直到今天,他始終沒有再哭一聲。

而且,他也隻是睜了那一次眼睛,接著,他就一直閉著雙眼。

王涓甚至以為他死了,伸手摸他的鼻子,呼吸很正常。

早晨,張清兆說,昨晚他看見小孩睜眼了,王涓和母親都不信。

母親說:“你一定是太累了,在醫院裏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

張清兆知道,他不是在做夢,他清楚地記得這個嬰兒的眼神,也清楚地記得鄰床那個年輕的丈夫突然笑起來的樣子。

母親來到了陽台,對他說:“吃飯了!”

他說:“我不吃了。”

“不吃不行!你昨晚一夜沒睡覺,再不好好吃飯,非垮下去不可!”

他隻好撳滅煙,跟母親進了屋。

紅棗燉雞湯,還有黃燦燦的油餅。

他和母親在客廳裏吃,王涓在臥室吃,臥室的門半開著。

母親一邊吃一邊說:“清兆,你得給孩子取個名兒。”

張清兆說:“我水平低,取不出來,讓王涓取吧。”

王涓在臥室裏吃得滿頭大汗,她一邊吸溜吸溜喝雞湯一邊說:“還是你取吧,查查字典。”

那個嬰兒躺在她身邊,無聲無息。

張清兆今天還沒有看他一眼。

他在客廳問:“他還睡著?”

王涓伸頭朝繈褓裏看了看,笑了:“醒了,嘴還動呢。”

“睜眼了嗎?”

“沒有。”

母親說:“我想了一個名字——昨夜一直在下雨,幹脆叫雨生吧。”

聽了這句話,張清兆抖了一下。

現在,他一聽到雨這個字就莫名其妙地害怕。

他發覺,籠罩在他頭上的某種宿命味道的厄運總是跟雨有關。

那天,他遇到那個穿雨衣的古怪乘客,就下雨。

他到火葬場去,在停屍房裏見到那具拿著錢的死屍時,也下雨。

那張石膏臉突然出現在他車裏的那天,還下雨。

而這個小孩出生的夜裏,他見到一個穿雨衣的人鑽進了產房,又下雨……

“張雨生——怎麼樣啊?”母親問他。

“挺好的……”張清兆說。

王涓似乎不太滿意,她說:“小名叫雨生,大名以後再說吧。”

吃完早飯,張清兆下了樓,在附近找到一個公共電話。

他收到了郭首義的一個傳呼,想避開家人,給他回個電話。

“郭師傅,是我。”

“哎,我知道那個人是幹什麼的了!”

張清兆知道郭首義在說那個被撞死的人,他鎮定了一下自己,說:“他是……幹什麼的?”

“他是個數學老師。生前,他總是獨來獨往,沒有任何喜好。”

張清兆怔忡了一陣子,又問:“他叫什麼?”

“冷學文,今年三十一歲。”

張清兆今年正巧也三十一歲。

“郭師傅,昨天我老婆生小孩了……”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顯然讓郭首義一下沒反應過來,他愣了愣才說:“恭喜你……男孩女孩?”

“男孩。”

停了停,張清兆說:“郭師傅,我想見你一下。”

“哦,你還有事嗎?”

“我想跟你見麵聊一聊。”

“我下班才能回城裏。”

“幾點?”

“七點多吧。”

“那好,八點鍾我在第二醫院旁邊的骨頭莊飯店等你。”

“好吧。”

天黑了。

張清兆借口出車,離開了家,來到了骨頭莊飯店。

他不能把他對這個孩子的懷疑對王涓講,也不能對母親講。

現在,他隻能對一個人說,這個人就是他偶然認識的天天和死屍打交道的郭首義。

幸好還有個人可以傾訴,否則,張清兆非瘋掉不可。

郭首義來了。

他換上了一身西裝,顯得年輕了很多,簡直看不出是火葬場看屍體的人。

張清兆點了幾個菜,要了一瓶北大荒酒。

郭首義坐下就說:“一點小事而已,你太客氣了。”

他以為這是張清兆的一種答謝。

張清兆順水推舟地說:“應該的。”

然後,他給郭首義倒上了酒。

“你怎麼不喝?”

“對不起,我開車。”

郭首義點點頭,也不勉強,一個人喝起來。

張清兆不喝也不吃,心事重重地坐在那裏。

過了一會兒,郭首義似乎察覺出張清兆的神態有些不對頭,就問:“又發生什麼事了?”

“是一件更恐怖的事……”

“你說。”

“我老婆生孩子之前,我上衛生間了,出來就看見一個穿雨衣的背影閃進了產房……”

郭首義不再吃了,張大了嘴巴。

張清兆無助地看著他,說:“我覺得,我生生世世都無法擺脫他!”

郭首義的眼睛眯起來,打量了張清兆半晌,突然說:“你老實告訴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你撞死的?”

張清兆苦笑著搖搖頭,說:“從現在起,我已經當你是我的朋友了,我不可能對你撒謊,我絕對沒有撞過人!”

“那我就不明白了,他為什麼就纏上你了呢?”

“我哪兒知道!”

郭首義似乎擔心沾上晦氣,他放下筷子,不太自然地說:“兄弟,我喝好了吃好了,謝謝你。我家裏還有點事,先走了……”

張清兆隔著桌子攔了他一下:“郭師傅!”

郭首義停住了,說:“你幹什麼?”

“你還得幫幫我!”

“我怎麼幫你?”

張清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兄弟,你記著,要是不做虧心事,就不怕鬼叫門。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郭首義快步走開了,消失在飯館外的黑暗中。

看來,他還是不太相信張清兆沒有撞人。

張清兆呆呆地站在那裏,感到更加孤單,更加恐慌。

結賬時,他忽然想起了口袋裏那張百元人民幣——這張錢就是那個穿雨衣的人給他的,現在他該把它花出去了。

他記得他把這張錢單獨放在了牛仔褲的左後兜裏,可是,他一掏卻掏出了兩張五十元的。

他急忙把那兩張無辜的五十元鈔票放起來,又掏右後兜,摸出了那張百元麵值的人民幣,遞給了老板。

老板是個老太太,她接過錢仔細看了看,警覺地說:“你給我換一張吧。”

“為什麼?”張清兆說。

“不為什麼。”

張清兆有些惱怒了:“這不是錢嗎?你為什麼不要?”

老太太眯著眼睛反問:“你不是有五十的嗎?為什麼不給五十的?”

飯錢不到五十元。

沒辦法,張清兆隻好沮喪地把那張百元麵值的人民幣收回來,裝進了右後兜,又掏出一張五十的給了她。

這天夜裏,張清兆回到家,王涓睡了。

母親正在衛生間輕手輕腳地洗尿片子。

“孩子哭了嗎?”張清兆站在衛生間門口問母親。

“沒哭,挺省事的。”

“……睜沒睜眼睛?”

“睜了,睜了兩次。”

張清兆鬆了一口氣。

“孩子挺健康的,你放心吧,我一直在觀察他。”

房子小,母親睡在臥室裏,照看王涓和孩子,張清兆就睡在客廳的長條沙發上。

他在沙發上悄悄躺下來。

他太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朦矓中,他似乎看見母親洗完了衣服,又喝了一杯水,然後關了燈,輕輕走進了臥室,把門關上了。

房子裏黑黑的,安靜極了。

不知道是哪裏的燈光遠遠地照進房子來,隱約可以看到客廳裏一些家具的輪廓,顯得極其詭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下雨了,雨點很大,打在窗子上,“啪啪”山響。

他似乎預感到了某種不祥,變得警覺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好像有動靜,慢慢轉過頭,看到臥室的門無聲地打開了,等了一會兒,卻沒見有人走出來。

他有些害怕,抬起腦袋朝腳下看了看,一下就呆住了——地上模模糊糊有個很小的人,正朝防盜門走去!

他穿著一件灰色的雨衣!

張清兆的頭發一下就豎起來。

他看見的隻是這個小人的背影。從身高上看,他絕對是個嬰兒,但是他走路卻是成年人的姿態,就像一個大人被縮小了一樣。

他走到門口,伸手開鎖。

對於他來說,那防盜門的鎖太高了,他搗鼓了半天都沒有打開。

張清兆盯著他,腦海裏反複響起道士說的那個詞:小人!

他猜測,這個小人會慢慢轉過身子來……

果然,小人放棄了,但是,他沒有轉過身子來,而是一步步地退向了臥室。

張清兆真想大吼一聲,但是他沒有這個膽量,隻是死死盯著他,連大氣都不敢喘。

終於,小人退回了臥室,把臥室的門輕輕關上了。

張清兆一直沒看到他的臉。

房間裏又恢複了一片死寂。

“媽——”

他終於喊出來,把自己喊醒了,“撲棱”一下坐直了身子。

臥室的燈亮了,母親大聲問:“怎麼了?”

他愣怔著,不知道說什麼。

母親又問:“清兆,你怎麼了?”

張清兆說:“孩子……沒事吧?”

“你嚇死我了!他睡得好好的。”

“啊,那就沒事了,睡吧。”

張清兆一邊說一邊躺下來。

母親嘟嘟囔囔地關了燈。

張清兆再也睡不著了。

他突然想到:應該驗驗這個小孩的血型。

第二天,張清兆早早就出車了,來到了第二醫院的大門口。幾輛經常在這裏等活兒的出租車都在,司機們正站在一起閑聊。

張清兆下了車,也湊過來。

他挑起了有關血型的話題。

其中一個很瘦的司機叫孟常,年齡小一些,還沒有結婚,他女朋友在第二醫院當護士,他對血型什麼的很有研究。

張清兆問他:“我是A型血,我老婆是O型血,我家小孩應該是什麼血型?”

孟常毫不猶豫地說:“不是A型,就是O型。絕不可能是B型或者AB型。”

另一個司機開玩笑說:“你打聽這個幹什麼?是不是懷疑小孩不是你的種?”

張清兆笑笑說:“滾蛋。”

又待了一會兒,張清兆就駕車離開了。

他開向了火葬場。

在路上,他的心裏突然產生了一種悲涼:每個人都在忙碌,都在奔走,其實每個人都是在走向火葬場,走向那個恐怖的火化爐,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脫……

八裏路很快就到了。

火葬場大門口還是停著兩輛麵包車,司機坐在車裏冷冷地望著他。張清兆知道,這裏是他們的地盤,別人休想搶奪。

今天火葬場大院裏的人多了一些,多數人都披著孝,白花花的一片,他們或者匆匆奔走辦手續,或者三三兩兩站在那裏說著話,表情肅穆。

哪家喪主正在禮堂裏和親人遺體告別,傳出低緩的哀樂聲。

那些叫美人蕉的花還開著,極其豔麗。

張清兆來到停屍房,發現那個鐵門鎖著。

他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看到一個人好像是工作人員,就走上去問道:“請問,郭首義在嗎?”

那個人指了指遠處的一座小樓,說:“他好像在思親樓。”

張清兆剛剛走到那座小樓跟前,郭首義正巧走出來。

他看到張清兆愣了愣,啞啞地說:“你又來幹什麼?”

張清兆說:“郭師傅,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教師的家在哪裏?或者,你把他家的電話告訴我也行。”

“你要幹什麼?”

張清兆低低地說:“我越來越懷疑我家那個小孩不對頭……”

郭首義歎了一口氣,說:“我告訴你吧,這個教師一直沒結婚,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他父母家呢?”

“他死了後,他父母都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尤其是他母親,精神恍惚,前言不搭後語,特別可憐。上次我去他家給你打聽那些情況,對那老兩口撒謊了,說我是他們兒子的同事,老太太抓住我的手就哭……人都死了,我們再不要去打擾他的家人了。”

“可是,他一直都在糾纏我!”

郭首義想了想,說:“還是我去吧。你想問什麼?”

“他的血型。”

“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