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驟然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嬰兒,他穿著一套綠底紅花的新衣服!張清兆這才想起來——這個嬰兒現在已經被埋在了五十裏外的深土裏!
電光一閃即逝,嬰兒在黑暗中“嗬嗬嗬”地怪笑起來。
張清兆魂飛魄散,轉身就跑。
剛剛下過雨,路太滑,他“撲通”一聲摔倒了,右胳膊肘火辣辣地疼。他驚惶地回過頭,看見王家十字一片漆黑,根本不見那個嬰兒的影子。
他爬起來,繼續跑……
這一次,他竟然成功地跑回了家。
他的夏利車就停放在樓下,像一具死屍,黑洞洞的車窗裏好像是地獄。
地獄裏好像有一個影子在晃動。
車門鎖得死死的,誰在車裏?
他告誡自己,不要怕,這是在做夢,趕快跑上樓,趕快離開這輛車,既然是做夢,一會兒從車裏走出一具骷髏也是可能的。
他“噔噔噔”地上了樓,打開門,衝進去。
這一次,他沒有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而是直接跑進了臥室。
進了臥室後,他驚呆了:床上空空如也,根本不見王涓的影子!
他又對自己說:別怕,別怕,這是在做夢。躺下來,閉上眼,閉上眼……
張清兆醒來時,天剛蒙蒙亮。
他立即想起來:昨天,他把那個嬰兒掐死了,這不是做夢,這是鐵一樣的現實。
他接著往後想:他把那個死嬰拉到了農村,埋在了農村那片樹林裏,然後回到家,悄悄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在夢中,他又看見了那個嬰兒,並且跟著他去了王家十字,之後,他跑回來,躺在了臥室裏……
他猛地感到了不對頭!——他發現自己真的躺在臥室裏!
這是昨晚夢裏發生的事情啊。
他一下坐起身,朝旁邊看了看。
王涓不在!
他的身上“刷”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也就是說,昨夜他是一個人在這個房子裏過的夜,而且就躺在那個嬰兒活著時一直躺著的床上!
那麼,王涓去哪兒了?
這時,他感到右胳膊肘一拱一拱地疼。他低下頭,發現自己沒有脫衣服。他把右胳膊肘扭過來,看見上麵都是泥。擼開袖子,肘部有一塊明顯的血印,那是摔倒之後蹭的……
他猛然意識到了又一個事實——他夢遊!
夜裏,他真的去了王家十字!那個他最害怕的地方!
而且,這絕不是第一次了,他曾經三番五次在深夜裏跑到王家十字去,再驚惶地狂奔回來……
這裏麵有一個最恐怖的問題:他是跟誰去的?
門鎖傳來“嘩啦啦”的響聲。
張清兆立即走出了臥室。
王涓回來了。
“王涓,你去哪兒了?”他盯著她的眼睛問。
王涓打了個哈欠,說:“我在李姐家睡的。我不知道你回不回來,一個人不敢住在這個房子裏……”
昨天,張清兆抱著死嬰下樓時,曾經在樓梯上見過李姐。
他敏感地問:“你告訴她咱家孩子……不在了?”
“告訴了。”
張清兆的心一下就提起來。
“李姐說,她有個偏方,專門治中風的,隻是她不知道咱家孩子有這種病。”
張清兆稍微鎮定了一些:“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停了停,王涓問:“埋了?”
“埋了。”
“埋在哪兒了?”
“巴望村西頭,大約三裏路吧,一片樹林子裏。”
“那地方你能記住吧?”
“能記住。”
“他連個墓碑都沒有,我擔心時間長了,那墳包平了,就找不到了。”
“你放心吧。有標誌,一棵楊樹,很高的。”
張清兆想結束這個話題,就說:“我出去買點油條和豆漿吧。”
王涓說:“我什麼都不想吃。”
“不想吃也得吃。”張清兆一邊說一邊朝外走。
到了門口,他突然回過身來,說:“王涓,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半夜的時候,你有沒有見我一個人走出去過?”
王涓愣了一下,說:“沒有哇。怎麼了?”
“啊,沒什麼。”
天還陰著。
收音機說,今天還有雨,中雨。
實際上,蒙蒙細雨現在已經開始飄灑了,張清兆打開了雨刮器。
他離開家的時候,換了一件衣服。
王涓特意囑咐他:“今天你早點回來啊。”
他說:“天不黑我就回來。”
現在,他七上八下的心放下了大部分。
王涓這一關已經過了。
鄰居們的關似乎也過了。
還有誰?
還有巴望村的人。
張清兆現在生活在城裏,跟他們沒什麼來往,如果再把父母接到城裏來,那麼他甚至可以永遠不再和他們見麵……這個沒有問題。
還有誰?
還有那幾個知道他生了小孩的出租車司機。
如果張清兆不再到第二醫院門口等活兒,就可以和他們不再見麵。
即使偶爾碰上,互相之間也不過是同行關係,如果張清兆不想讓他們知道他的小孩已經死了,那麼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這個也沒有問題。
還有……對了,還有郭首義。
他連張清兆的家住在哪裏都不知道,而且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也沒有什麼問題。
這些人都沒有問題,警察那裏也就不會有問題了。
好了,OK了……
不。
張清兆還有一顆心在提溜著。
那就是他胳膊肘上的這塊硬傷。
這是讓他最恐怖的一件事情。
他認定自己一直在夢遊。
他有過這樣的經曆,比如,他在很熱的房間裏睡覺,本來睡前穿著襯衣,早晨醒來,卻發現自己光著身子,而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把襯衣脫下去的。
也許,那嬰兒隻是一個幻影,來源於他的恐懼。實際上,他是一個人爬起來,輕輕離開家門,在黑暗中快步走向那個陰森的地方……
他為什麼偏偏要到那個地方去呢?
正是因為他太害怕那個地方了。
所謂事與願違。
他早就聽人說過,夢遊的人都是這樣——越害怕什麼地方,夢遊的時候越會去什麼地方。而且,夢遊的人身手出奇地敏捷,再雜亂的地方也絕不會被絆倒,再艱險的地方都可以順利通過,比如獨木橋。
這是一件十分詭秘和不可思議的事,全世界的精神專家都解釋不了其中的玄機。
可是,他卻摔了一跤。
如果不是這處傷,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深更半夜經常到王家十字去……
今後,他還會去。
從來沒聽說這個世界上哪個醫生把夢遊症治好了。
他能管住現實中的自己,卻管不住睡眠中的自己……
想著想著,張清兆毛骨悚然。
細雨中行人很少,都撐著傘。
沒有人打車。
張清兆一個人在街上轉著轉著,忽然又有了一個念頭,他覺得他不能總忌諱王家十字,越這樣越害怕,越害怕夜裏越要去。
白天時,應該經常開車到那裏遛一遛。
也許,時間長了,就會解除對它的恐懼。
這樣想著,他就把車開向了王家十字。
下雨天,王家十字更是一片空蕩蕩,沒有一個人,隻有一條喪家犬匆匆走過路口,它又瘦又髒,身上的毛亂糟糟,濕淋淋。
它一邊跑一邊用眼睛警覺地瞄著張清兆的車,可以看出來,它是一條極其狡猾的狗。
張清兆不理睬它,慢慢朝前開。
沒什麼事,他繞了一圈就離開了。
開出了兩條街,車慢慢熄火了。
他下了車,打開機蓋。
他知道,又是老毛病——化油器裏沒有油了。
他得把汽油泵到化油器之間的油管拔下來,用嘴吸出汽油灌進化油器一點,再把油管接到化油器上。
這有點麻煩。
特別是那股汽油味留在嘴裏很難受。
他搗鼓了半天,終於弄好了,上車打火,著了。
他剛要掛擋繼續走,天上一個驚雷炸響了。
他抖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他差點給嚇瘋了——那個死嬰就躺在後座上!
他穿著新衣服,綠底紅花。
他的衣服上,稀疏的頭發上,還有眼角、鼻孔、嘴巴、耳朵,都沾滿了泥土,就像剛從土裏刨出的蘿卜。
他的眼睛依然半睜著,好像在看著車頂。
張清兆看著這個從泥土裏爬出來的死嬰,呆愣了幾秒鍾,急忙開車朝火葬場飛奔。
此時,他隻有一個念頭——把這個死嬰燒成灰!
他一邊開車一邊不時看一眼後麵,他擔心那個死嬰從後麵爬起來,把一雙小手慢慢伸過來……
由於他的注意力一直係在後麵,幾次差點撞著人。
終於到了火葬場。
那兩輛麵包車又停在那裏了,不過司機都沒在。
張清兆正要開進大門,看門的老頭卻把他攔住了。
“出租車不許進。”
張清兆說:“我是來送屍體的!”
老頭透過車窗朝後麵瞄了瞄,嚴厲地問:“屍體在哪兒呢?”
張清兆惱怒了:“你打開車門自己看!”
老頭就把車門打開了。
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好,他俯下身子,在那個死嬰臉上反複看了半天才說:“他是睡著了吧?”
張清兆耐著性子說:“已經死了,昨天就死了!”
老頭半信半疑地又看了看,終於確認了這是一個死嬰,這才關上車門,對張清兆揮了揮手。
張清兆開車徑直來到停屍房。
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半開著。
他下了車,跑進去。
有兩個人站在木桌前,好像一男一女,一個頭上戴著孝,一個腰間紮著孝,白花花的。
郭首義正在給他們登記。牆上的鐵鉤上,掛著郭首義的那件灰色雨衣。
地上躺著一具屍體,蓋著一床花被子,蒙住了臉,兩隻腳卻露在外麵。
郭首義看見了張清兆,他抬手跟他打了個招呼,啞啞地說:“等一下,我一會兒就完。”
他合上本子,起身打開裏間的鐵門,走進去,“哐哐當當”推出一張屍床,指揮那兩個人把地上的死屍抬上去,再推進裏間,停放在一個隔檔裏。
那兩個人離開之後,郭首義指指凳子,對張清兆說:“坐吧。”
張清兆沒有坐——這停屍房裏的所有東西他都不想碰。他朝前走了一步,小聲說:“那個孩子……死了。”
“死了?”郭首義大吃一驚。
“死了。”
“什麼時候?”
“昨天上午。”
“怎麼死的?”
“中風。”
“你……送來了?”
“送來了。”
“在哪兒?”
“在外麵,在我的車裏。”
“你辦手續了嗎?”
“沒有……”
“喲,那可不行!”
張清兆朝外看了看,說:“郭師傅,還辦什麼手續!不過是個剛剛滿月的嬰兒,你幫個忙,送到火化車間悄悄燒掉就完了,加把火的事兒。骨灰我也不要。”
他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三百塊錢,放在木桌上。
郭首義把錢拿起來,塞到張清兆手上,嚴肅地說:“你這樣做就外道了。”
張清兆說:“這錢不是給你的,是給火化工人的。”
郭首義說:“我讓你收起來你就收起來,我讓他們幫忙,人情算在我身上。”
說到這兒,他想了想,又說:“不過,現在不行,今天拉來的屍體特別多。明天再燒可以吧?”
“最好今天燒。”
“跟我關係最鐵的那個火化工今天沒上班。”郭首義有些為難。
“那就……等明天吧。”
“來,我們先把孩子抱進來。”
郭首義說完就走了出去。
張清兆沒有動。
過了一會兒,郭首義抱著那個死嬰走進了停屍房。
那個死嬰在高大的郭首義懷裏顯得更加弱小。
郭首義走進昏暗、陰冷的裏間,把死嬰放在一張高高的屍床上,蓋上了一塊白布。白布下鼓起一個小小的包,就像一隻貓。
然後,他把那張屍床推進了一個隔檔裏。
下午,正像收音機裏預報的那樣,小雨變成了中雨,不過是突然變的——本來細細地灑著,一下就變成潑了。
大街上不但沒有行人,連出租車都沒有了。
大家都回家打牌或者喝酒去了。
這倒黴的天!張清兆罵道。
他不想回家。
這些日子,他要盡可能地回避王涓,回避那些鄰居。
他們知道那個嬰兒死了,見了麵肯定要假裝關心地問一問。
他不好回答。
他又把車停在了第二醫院的門口。
那些平時總在這裏等活兒的出租車今天都沒有來。
他蜷縮在車裏,閉著眼,聽急風暴雨敲打車身的聲音。
隱隱地,他聽見傳呼機響了,低頭看了看,是家裏的電話。
肯定是王涓。
王涓是他的老婆,她給他打傳呼,這很正常。
但是,張清兆卻有些警覺。
他把衣服脫下來,頂在頭上,跑進路邊一家小賣店,給王涓回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才被接起來。
“涓,怎麼了?”
“你回來一趟吧。”
“幹什麼?”
“有事!”
“什麼事?”
停了一會兒王涓才說:“……在電話裏說不方便,你回來就知道了。”
張清兆忽然有一個直覺:王涓的身邊有人!那個人好像在對王涓打著手勢,指導著她怎麼說。
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問:“現在,你隻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你旁邊是不是有人?”
“是。”
張清兆的心一下就縮緊了:“是警察嗎?”
“是。”
張清兆差點癱軟:“……他們是不是為小孩的事來的?”
王涓沒有回答,她的嘴好像離開了話筒。
張清兆感覺到,她身旁的那個人一定是察覺了什麼,開始阻止她了,或者通過口型,或者通過手勢,或者通過紙筆。
過了一會兒,王涓問:“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彬縣。”張清兆隨口編了一個謊。彬縣歸濱市管轄,相隔大約二百裏。
“你去彬縣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張清兆感覺這句話是王涓自己說的。
“有人包車,走得特別急。”
“你什麼時候回來?”
“這兩天好像回不去……”
說到這兒,張清兆的心裏突然湧上一陣酸楚,他深深歎了一口氣,低聲說:“涓,對不起,再見了,以後我再給你打電話……”
然後,他一下就把電話掛斷了。
他冒著雨鑽進車裏,一下變成了驚弓之鳥。
警察來幹什麼?
這個最重要。
隻有一種可能性——是關於孩子的事。
他們是刑警隊的,還是派出所的?
如果是刑警隊的,那就說明謀殺的事已經敗露了。
如果是派出所的管片民警,那就可能沒什麼,他們也許是聽說張清兆家的小孩死了,例行公事地來問一問……
可是,他們怎麼知道孩子死了?
是李姐報的案?
她憑什麼報案?
她是不是掌握了什麼?
張清兆越想越迷糊,就自己安慰自己:也許,這些警察是交警大隊的,是因為哪起交通事故來調查他……
不管怎樣,他現在都不敢回家。
他開著車慢悠悠地在大街上轉悠,一直在思考今夜在哪裏過,明天怎麼辦。
一直到晚上,他隻拉了一個乘客,是個女學生。她到師大。
她下車後,張清兆又接到一個傳呼,他一看,是郭首義的手機號。
他急忙找到一個公共電話複機。
“張清兆,你趕快來一趟!”
“怎麼了?”
“見鬼了見鬼了!”
“你慢慢說!”
“你家那個小孩不見了!”
“不見了?”
“不見了!剛才,我到停屍房清點屍體,發現那個小孩在單子下變大了。我感到很奇怪,走過去掀開白布,差點被嚇死……”
“你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了冷學文!他還是半個腦袋,手裏還捏著那遝錢!——你趕快過來看看吧!”
“好,我馬上就到!”
張清兆在陰鬱的天氣裏看到了一縷陽光!
現在,他抓到了洗清罪名的證據!
他殺死的並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早就死於車禍的冷學文,一具變成嬰兒害人的僵屍!
天黑了,雨基本停了。
張清兆開車朝火葬場的方向疾駛。
那兩輛莫名其妙的麵包車依然在火葬場大門口停著,車窗裏飄閃著兩雙深邃的目光。張清兆顧不上觀察他們,直接駛進了火葬場大門。
這次,看門的老頭沒有攔他。
他在停屍房前停下車,跳下來,匆匆走到鐵門前,正要敲,鐵門卻自己打開了,一高一矮兩個警察盯著他的眼睛走出來。
他的雙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你跟我們到公安局走一趟。”高個子警察說。
“為……什麼?”他顫巍巍地試探了一句。
“我們懷疑你殺死了你的兒子。”矮個子警察說。
“他不是我兒子!他是一個成年人!你們可以看看啊!”
高個子警察冷笑了一下,架起他的胳膊就走進了停屍房。
今天的停屍房裏好像格外冷。
高高的房頂亮著幾個熒光燈,光線慘白。
高個子警察把他拖進一個隔檔,掀開了蒙屍的單子,說:“你看看,這是不是他?”
張清兆傻眼了。
那個死嬰在屍床上靜靜地躺著,他穿著綠底紅花的新衣服,臉色黑紫,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他的雙眼依然眯縫著,看著半空。
“你們可以問郭首義,他親眼所見!”
矮個子警察不耐煩了,朝他的腦袋掃了一巴掌,喝道:“別廢話!走!”
直到張清兆被警察帶出停屍房,他都沒看見郭首義的影子。
張清兆向警方講述了一係列的鬼故事。
警方對死嬰進行化驗,確認他根本不是AB型血,而是A型血。
還有,警方經過核實,六月五號那一天,王家十字沒有發生過任何交通事故。也就是說,冷學文這個人並不存在。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張清兆的交代中,報案人郭首義擔任著重要角色。於是,兩個警察來到火葬場,向郭首義了解情況。
郭首義隻說了一句話:都是一派胡言。
張清兆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孩子?警方一直沒搞清他的動機。有幾種可能:一、他喜歡女兒,不喜歡兒子。通過調查張清兆的老婆,警方得知,他確實喜歡女兒。在產前做B超時,醫生判斷是個女孩,張清兆顯得格外高興。
二、他單單不喜歡這個孩子。這個孩子長得確實醜,而且一點也不歡實,幾乎天天在沉睡。
三、因為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有中風病,他擔心日後不好養活。他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寬裕,撫養一個病孩更加力不從心……
還有一種可能:張清兆真的撞死過人,卻一直逍遙法外。不過,他的神經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日夜寢食難安,漸漸開始幻視幻聽,最後,他終於變態地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經調查,張清兆三年前確實因一起交通事故被警方訊問過,可是,警方最後認定他是無辜的,把他放了……
警方給張清兆做了一次精神檢測。
結果出來之後,大家十分意外——他的精神完全正常。
排除了這個可能性,警方得出了最後的結論:張清兆在撒謊。
半年後,張清兆被槍斃。
公審大會是在市中心廣場舉行的,那天的觀眾人山人海。
跟他一起被執行死刑的還有四個人。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殺死親生兒子的罪犯身上——他被五花大綁,胸前掛著大大的牌子,寫著“張清兆”三個字,上麵畫著紅紅的“×”。
兩個威嚴的法警架著他的兩隻胳膊。
如果旁邊沒有人,不知道他會不會癱下去。
這一天終於放晴了,太陽火辣辣的,地上湧動著潮氣。
其他幾個罪犯都深深低著頭,隻有張清兆抬著頭。
他臉色鐵灰,眼睛麻木,在下麵的人群中慢慢掃視著,似乎在找什麼人。
他在找誰?
這個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也許,他在找王涓。
王涓沒有來。
也許,他在找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也沒有來。
也許,他是在找那個穿雨衣的人。
可是,太陽出來了,所有的人都把雨衣脫掉了。
宣判完畢,台下響起了驚天動地的掌聲。法警架著張清兆,快步朝行刑車走去……
他是被法警提上車的。
他的雙腿已經沒有一絲力氣。
行刑車在人牆中緩緩開動了,它在濱市的主要路段繞了一大圈遊街,然後加了速,朝城西的野外開去。
這是去巴望村的方向。
這是回家的方向。
行刑車出了城大約走了三裏路就拐了彎,朝一個大壩開去。
那個大壩前麵,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叢,很寧靜。
那就是他生命終止的地方。
以前張清兆就知道這地方是個法場,經常有死刑犯在這裏被處決。每次他開車經過這一帶都加速離開,免得沾上晦氣。
今天,他被送來了。
昨天,張清兆被關進了一間單人牢房。
天黑之後,獄警來看望他,說:“明天你就上路了,想吃點什麼嗎?”
“不吃了,謝謝。”他說。
“喝酒嗎?”
“不喝了。”
獄警小心地觀察了一下他的五官,慢慢退了出去。
牢房裏很寂靜。
他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倚著牆,望著對麵的牆,呆呆地想。
這時候,他已經大夢初醒:有人在背後害他!可是,這個人藏得太深了,連一根頭發都沒有露出來,他怎麼都想不出他是誰。
郭首義?
他跟這個看屍人素不相識,沒有那麼深的仇恨。
除了他還有誰?
他把從小到大接觸過的人都篩了一遍,最終還是一片迷茫。
這一夜過得真快,天微微亮了。
大壩離公路有半裏遠,中間是一條鄉間土道。
在公路和土道相連的丁字路口,站滿了看熱鬧的人,荷槍實彈的法警不允許他們再接近了。
在公審大會上,在行刑車經過的道路兩旁,張清兆一直沒見到王涓,也沒見到父親和母親,他多想最後看他們一眼啊。
行刑車拐下那條鄉間土道的時候,張清兆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知道,不管是王涓還是父母,他們都不可能站在這裏,來觀看這殘酷的一幕。
可是,他還是不甘心地朝人群裏看了看。
有三個人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
張清兆的眼睛定住了。
其中一個是郭首義,他穿著一身新西裝。
一個是穿著白大褂的女人,那兩條羅圈腿讓張清兆一下就想起來,她是給兒子接生的黃大夫。
還有一個人很麵生。
太陽金燦燦的,藍天萬裏無雲,可是,這個人卻穿著雨衣,一件灰色雨衣,頭上還戴著雨帽。
上了土道之後,行刑車開得很慢,張清兆一直扭著脖子,朝這三個人望。
郭首義,黃大夫,還有那個穿雨衣的人,也在靜靜地望著他,他們的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穿雨衣的那個人臉色極其蒼白,像一張紙。他的眼神像兩個尖尖的冰淩,直刺張清兆的靈魂。
張清兆猛然感到這張臉有幾分麵熟。
他是誰呢?
好像有神靈在提示張清兆,他突然得到了一個中間答案——隻要想起這個人是誰,就可以揭開所有的謎團!
那樣的話,說不定還有一線獲救的希望!
行刑車顛顛簸簸在土路上開著,那張蒼白的臉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張清兆使勁地想啊想啊,就是想不起這個人是誰。
他的時間不多了,頂多還有十幾分鍾!
可是,他越著急越想不起來,終於到了法場。
幾個死囚犯被法警拽下了車。
張清兆早尿褲子了,但是他不知道,他的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了,是法警把他拖到指定地點的。
他跪在草叢裏,還在苦苦地想:他是誰?
此時,在他的眼中,這個世界已經變得空無一物,鴉雀無聲,隻有那個穿雨衣的人冷冷地盯著他。
槍聲響了,他一頭栽倒在地,腦袋被子彈炸出了一個洞。
他瞪著雙眼,依然在想。
三年前,張清兆跟這個穿雨衣的人在公安局見過一麵。
僅僅是一麵,他當然想不起來了。
那時,這個人的臉和現在一樣蒼白,雙眼卻是血紅的。
他叫卞,是某中學的語文老師。
他老婆在王家十字被撞死了,死得很慘。
前麵說了,她懷孕九個月,離生產已經不遠了,可是,那輛出租車從她的肚子上軋了過去,母親和胎兒雙雙死在了車輪下。
鮮血染紅了地上一大片雨水。
那個可憐的孩子,沒看到一眼這個人世的光明,就無聲地離開了。
卞當時完全蒙了!
但是,他沒有忘記追看那輛車的牌號——濱A65927,並且深深地刻在了心裏。
很快,這個牌號的車主就被警方抓獲了。
沒想到,兩天之後,這個叫張清兆的司機又被放了。
他到公安局去追問這件事,一個大腹便便的警察接待了他。
這個警察慢條斯理地說:“我們走訪了相關證人,這個車主當時在家裏喝酒,車也停在樓下,跟這起車禍沒有任何關係。你一定是把車牌號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