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種複仇方法(3)(2 / 3)

天上驟然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嬰兒,他穿著一套綠底紅花的新衣服!張清兆這才想起來——這個嬰兒現在已經被埋在了五十裏外的深土裏!

電光一閃即逝,嬰兒在黑暗中“嗬嗬嗬”地怪笑起來。

張清兆魂飛魄散,轉身就跑。

剛剛下過雨,路太滑,他“撲通”一聲摔倒了,右胳膊肘火辣辣地疼。他驚惶地回過頭,看見王家十字一片漆黑,根本不見那個嬰兒的影子。

他爬起來,繼續跑……

這一次,他竟然成功地跑回了家。

他的夏利車就停放在樓下,像一具死屍,黑洞洞的車窗裏好像是地獄。

地獄裏好像有一個影子在晃動。

車門鎖得死死的,誰在車裏?

他告誡自己,不要怕,這是在做夢,趕快跑上樓,趕快離開這輛車,既然是做夢,一會兒從車裏走出一具骷髏也是可能的。

他“噔噔噔”地上了樓,打開門,衝進去。

這一次,他沒有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而是直接跑進了臥室。

進了臥室後,他驚呆了:床上空空如也,根本不見王涓的影子!

他又對自己說:別怕,別怕,這是在做夢。躺下來,閉上眼,閉上眼……

張清兆醒來時,天剛蒙蒙亮。

他立即想起來:昨天,他把那個嬰兒掐死了,這不是做夢,這是鐵一樣的現實。

他接著往後想:他把那個死嬰拉到了農村,埋在了農村那片樹林裏,然後回到家,悄悄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在夢中,他又看見了那個嬰兒,並且跟著他去了王家十字,之後,他跑回來,躺在了臥室裏……

他猛地感到了不對頭!——他發現自己真的躺在臥室裏!

這是昨晚夢裏發生的事情啊。

他一下坐起身,朝旁邊看了看。

王涓不在!

他的身上“刷”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也就是說,昨夜他是一個人在這個房子裏過的夜,而且就躺在那個嬰兒活著時一直躺著的床上!

那麼,王涓去哪兒了?

這時,他感到右胳膊肘一拱一拱地疼。他低下頭,發現自己沒有脫衣服。他把右胳膊肘扭過來,看見上麵都是泥。擼開袖子,肘部有一塊明顯的血印,那是摔倒之後蹭的……

他猛然意識到了又一個事實——他夢遊!

夜裏,他真的去了王家十字!那個他最害怕的地方!

而且,這絕不是第一次了,他曾經三番五次在深夜裏跑到王家十字去,再驚惶地狂奔回來……

這裏麵有一個最恐怖的問題:他是跟誰去的?

門鎖傳來“嘩啦啦”的響聲。

張清兆立即走出了臥室。

王涓回來了。

“王涓,你去哪兒了?”他盯著她的眼睛問。

王涓打了個哈欠,說:“我在李姐家睡的。我不知道你回不回來,一個人不敢住在這個房子裏……”

昨天,張清兆抱著死嬰下樓時,曾經在樓梯上見過李姐。

他敏感地問:“你告訴她咱家孩子……不在了?”

“告訴了。”

張清兆的心一下就提起來。

“李姐說,她有個偏方,專門治中風的,隻是她不知道咱家孩子有這種病。”

張清兆稍微鎮定了一些:“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停了停,王涓問:“埋了?”

“埋了。”

“埋在哪兒了?”

“巴望村西頭,大約三裏路吧,一片樹林子裏。”

“那地方你能記住吧?”

“能記住。”

“他連個墓碑都沒有,我擔心時間長了,那墳包平了,就找不到了。”

“你放心吧。有標誌,一棵楊樹,很高的。”

張清兆想結束這個話題,就說:“我出去買點油條和豆漿吧。”

王涓說:“我什麼都不想吃。”

“不想吃也得吃。”張清兆一邊說一邊朝外走。

到了門口,他突然回過身來,說:“王涓,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半夜的時候,你有沒有見我一個人走出去過?”

王涓愣了一下,說:“沒有哇。怎麼了?”

“啊,沒什麼。”

天還陰著。

收音機說,今天還有雨,中雨。

實際上,蒙蒙細雨現在已經開始飄灑了,張清兆打開了雨刮器。

他離開家的時候,換了一件衣服。

王涓特意囑咐他:“今天你早點回來啊。”

他說:“天不黑我就回來。”

現在,他七上八下的心放下了大部分。

王涓這一關已經過了。

鄰居們的關似乎也過了。

還有誰?

還有巴望村的人。

張清兆現在生活在城裏,跟他們沒什麼來往,如果再把父母接到城裏來,那麼他甚至可以永遠不再和他們見麵……這個沒有問題。

還有誰?

還有那幾個知道他生了小孩的出租車司機。

如果張清兆不再到第二醫院門口等活兒,就可以和他們不再見麵。

即使偶爾碰上,互相之間也不過是同行關係,如果張清兆不想讓他們知道他的小孩已經死了,那麼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這個也沒有問題。

還有……對了,還有郭首義。

他連張清兆的家住在哪裏都不知道,而且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也沒有什麼問題。

這些人都沒有問題,警察那裏也就不會有問題了。

好了,OK了……

不。

張清兆還有一顆心在提溜著。

那就是他胳膊肘上的這塊硬傷。

這是讓他最恐怖的一件事情。

他認定自己一直在夢遊。

他有過這樣的經曆,比如,他在很熱的房間裏睡覺,本來睡前穿著襯衣,早晨醒來,卻發現自己光著身子,而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把襯衣脫下去的。

也許,那嬰兒隻是一個幻影,來源於他的恐懼。實際上,他是一個人爬起來,輕輕離開家門,在黑暗中快步走向那個陰森的地方……

他為什麼偏偏要到那個地方去呢?

正是因為他太害怕那個地方了。

所謂事與願違。

他早就聽人說過,夢遊的人都是這樣——越害怕什麼地方,夢遊的時候越會去什麼地方。而且,夢遊的人身手出奇地敏捷,再雜亂的地方也絕不會被絆倒,再艱險的地方都可以順利通過,比如獨木橋。

這是一件十分詭秘和不可思議的事,全世界的精神專家都解釋不了其中的玄機。

可是,他卻摔了一跤。

如果不是這處傷,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深更半夜經常到王家十字去……

今後,他還會去。

從來沒聽說這個世界上哪個醫生把夢遊症治好了。

他能管住現實中的自己,卻管不住睡眠中的自己……

想著想著,張清兆毛骨悚然。

細雨中行人很少,都撐著傘。

沒有人打車。

張清兆一個人在街上轉著轉著,忽然又有了一個念頭,他覺得他不能總忌諱王家十字,越這樣越害怕,越害怕夜裏越要去。

白天時,應該經常開車到那裏遛一遛。

也許,時間長了,就會解除對它的恐懼。

這樣想著,他就把車開向了王家十字。

下雨天,王家十字更是一片空蕩蕩,沒有一個人,隻有一條喪家犬匆匆走過路口,它又瘦又髒,身上的毛亂糟糟,濕淋淋。

它一邊跑一邊用眼睛警覺地瞄著張清兆的車,可以看出來,它是一條極其狡猾的狗。

張清兆不理睬它,慢慢朝前開。

沒什麼事,他繞了一圈就離開了。

開出了兩條街,車慢慢熄火了。

他下了車,打開機蓋。

他知道,又是老毛病——化油器裏沒有油了。

他得把汽油泵到化油器之間的油管拔下來,用嘴吸出汽油灌進化油器一點,再把油管接到化油器上。

這有點麻煩。

特別是那股汽油味留在嘴裏很難受。

他搗鼓了半天,終於弄好了,上車打火,著了。

他剛要掛擋繼續走,天上一個驚雷炸響了。

他抖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他差點給嚇瘋了——那個死嬰就躺在後座上!

他穿著新衣服,綠底紅花。

他的衣服上,稀疏的頭發上,還有眼角、鼻孔、嘴巴、耳朵,都沾滿了泥土,就像剛從土裏刨出的蘿卜。

他的眼睛依然半睜著,好像在看著車頂。

張清兆看著這個從泥土裏爬出來的死嬰,呆愣了幾秒鍾,急忙開車朝火葬場飛奔。

此時,他隻有一個念頭——把這個死嬰燒成灰!

他一邊開車一邊不時看一眼後麵,他擔心那個死嬰從後麵爬起來,把一雙小手慢慢伸過來……

由於他的注意力一直係在後麵,幾次差點撞著人。

終於到了火葬場。

那兩輛麵包車又停在那裏了,不過司機都沒在。

張清兆正要開進大門,看門的老頭卻把他攔住了。

“出租車不許進。”

張清兆說:“我是來送屍體的!”

老頭透過車窗朝後麵瞄了瞄,嚴厲地問:“屍體在哪兒呢?”

張清兆惱怒了:“你打開車門自己看!”

老頭就把車門打開了。

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好,他俯下身子,在那個死嬰臉上反複看了半天才說:“他是睡著了吧?”

張清兆耐著性子說:“已經死了,昨天就死了!”

老頭半信半疑地又看了看,終於確認了這是一個死嬰,這才關上車門,對張清兆揮了揮手。

張清兆開車徑直來到停屍房。

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半開著。

他下了車,跑進去。

有兩個人站在木桌前,好像一男一女,一個頭上戴著孝,一個腰間紮著孝,白花花的。

郭首義正在給他們登記。牆上的鐵鉤上,掛著郭首義的那件灰色雨衣。

地上躺著一具屍體,蓋著一床花被子,蒙住了臉,兩隻腳卻露在外麵。

郭首義看見了張清兆,他抬手跟他打了個招呼,啞啞地說:“等一下,我一會兒就完。”

他合上本子,起身打開裏間的鐵門,走進去,“哐哐當當”推出一張屍床,指揮那兩個人把地上的死屍抬上去,再推進裏間,停放在一個隔檔裏。

那兩個人離開之後,郭首義指指凳子,對張清兆說:“坐吧。”

張清兆沒有坐——這停屍房裏的所有東西他都不想碰。他朝前走了一步,小聲說:“那個孩子……死了。”

“死了?”郭首義大吃一驚。

“死了。”

“什麼時候?”

“昨天上午。”

“怎麼死的?”

“中風。”

“你……送來了?”

“送來了。”

“在哪兒?”

“在外麵,在我的車裏。”

“你辦手續了嗎?”

“沒有……”

“喲,那可不行!”

張清兆朝外看了看,說:“郭師傅,還辦什麼手續!不過是個剛剛滿月的嬰兒,你幫個忙,送到火化車間悄悄燒掉就完了,加把火的事兒。骨灰我也不要。”

他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三百塊錢,放在木桌上。

郭首義把錢拿起來,塞到張清兆手上,嚴肅地說:“你這樣做就外道了。”

張清兆說:“這錢不是給你的,是給火化工人的。”

郭首義說:“我讓你收起來你就收起來,我讓他們幫忙,人情算在我身上。”

說到這兒,他想了想,又說:“不過,現在不行,今天拉來的屍體特別多。明天再燒可以吧?”

“最好今天燒。”

“跟我關係最鐵的那個火化工今天沒上班。”郭首義有些為難。

“那就……等明天吧。”

“來,我們先把孩子抱進來。”

郭首義說完就走了出去。

張清兆沒有動。

過了一會兒,郭首義抱著那個死嬰走進了停屍房。

那個死嬰在高大的郭首義懷裏顯得更加弱小。

郭首義走進昏暗、陰冷的裏間,把死嬰放在一張高高的屍床上,蓋上了一塊白布。白布下鼓起一個小小的包,就像一隻貓。

然後,他把那張屍床推進了一個隔檔裏。

下午,正像收音機裏預報的那樣,小雨變成了中雨,不過是突然變的——本來細細地灑著,一下就變成潑了。

大街上不但沒有行人,連出租車都沒有了。

大家都回家打牌或者喝酒去了。

這倒黴的天!張清兆罵道。

他不想回家。

這些日子,他要盡可能地回避王涓,回避那些鄰居。

他們知道那個嬰兒死了,見了麵肯定要假裝關心地問一問。

他不好回答。

他又把車停在了第二醫院的門口。

那些平時總在這裏等活兒的出租車今天都沒有來。

他蜷縮在車裏,閉著眼,聽急風暴雨敲打車身的聲音。

隱隱地,他聽見傳呼機響了,低頭看了看,是家裏的電話。

肯定是王涓。

王涓是他的老婆,她給他打傳呼,這很正常。

但是,張清兆卻有些警覺。

他把衣服脫下來,頂在頭上,跑進路邊一家小賣店,給王涓回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才被接起來。

“涓,怎麼了?”

“你回來一趟吧。”

“幹什麼?”

“有事!”

“什麼事?”

停了一會兒王涓才說:“……在電話裏說不方便,你回來就知道了。”

張清兆忽然有一個直覺:王涓的身邊有人!那個人好像在對王涓打著手勢,指導著她怎麼說。

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問:“現在,你隻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你旁邊是不是有人?”

“是。”

張清兆的心一下就縮緊了:“是警察嗎?”

“是。”

張清兆差點癱軟:“……他們是不是為小孩的事來的?”

王涓沒有回答,她的嘴好像離開了話筒。

張清兆感覺到,她身旁的那個人一定是察覺了什麼,開始阻止她了,或者通過口型,或者通過手勢,或者通過紙筆。

過了一會兒,王涓問:“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彬縣。”張清兆隨口編了一個謊。彬縣歸濱市管轄,相隔大約二百裏。

“你去彬縣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張清兆感覺這句話是王涓自己說的。

“有人包車,走得特別急。”

“你什麼時候回來?”

“這兩天好像回不去……”

說到這兒,張清兆的心裏突然湧上一陣酸楚,他深深歎了一口氣,低聲說:“涓,對不起,再見了,以後我再給你打電話……”

然後,他一下就把電話掛斷了。

他冒著雨鑽進車裏,一下變成了驚弓之鳥。

警察來幹什麼?

這個最重要。

隻有一種可能性——是關於孩子的事。

他們是刑警隊的,還是派出所的?

如果是刑警隊的,那就說明謀殺的事已經敗露了。

如果是派出所的管片民警,那就可能沒什麼,他們也許是聽說張清兆家的小孩死了,例行公事地來問一問……

可是,他們怎麼知道孩子死了?

是李姐報的案?

她憑什麼報案?

她是不是掌握了什麼?

張清兆越想越迷糊,就自己安慰自己:也許,這些警察是交警大隊的,是因為哪起交通事故來調查他……

不管怎樣,他現在都不敢回家。

他開著車慢悠悠地在大街上轉悠,一直在思考今夜在哪裏過,明天怎麼辦。

一直到晚上,他隻拉了一個乘客,是個女學生。她到師大。

她下車後,張清兆又接到一個傳呼,他一看,是郭首義的手機號。

他急忙找到一個公共電話複機。

“張清兆,你趕快來一趟!”

“怎麼了?”

“見鬼了見鬼了!”

“你慢慢說!”

“你家那個小孩不見了!”

“不見了?”

“不見了!剛才,我到停屍房清點屍體,發現那個小孩在單子下變大了。我感到很奇怪,走過去掀開白布,差點被嚇死……”

“你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了冷學文!他還是半個腦袋,手裏還捏著那遝錢!——你趕快過來看看吧!”

“好,我馬上就到!”

張清兆在陰鬱的天氣裏看到了一縷陽光!

現在,他抓到了洗清罪名的證據!

他殺死的並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早就死於車禍的冷學文,一具變成嬰兒害人的僵屍!

天黑了,雨基本停了。

張清兆開車朝火葬場的方向疾駛。

那兩輛莫名其妙的麵包車依然在火葬場大門口停著,車窗裏飄閃著兩雙深邃的目光。張清兆顧不上觀察他們,直接駛進了火葬場大門。

這次,看門的老頭沒有攔他。

他在停屍房前停下車,跳下來,匆匆走到鐵門前,正要敲,鐵門卻自己打開了,一高一矮兩個警察盯著他的眼睛走出來。

他的雙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你跟我們到公安局走一趟。”高個子警察說。

“為……什麼?”他顫巍巍地試探了一句。

“我們懷疑你殺死了你的兒子。”矮個子警察說。

“他不是我兒子!他是一個成年人!你們可以看看啊!”

高個子警察冷笑了一下,架起他的胳膊就走進了停屍房。

今天的停屍房裏好像格外冷。

高高的房頂亮著幾個熒光燈,光線慘白。

高個子警察把他拖進一個隔檔,掀開了蒙屍的單子,說:“你看看,這是不是他?”

張清兆傻眼了。

那個死嬰在屍床上靜靜地躺著,他穿著綠底紅花的新衣服,臉色黑紫,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他的雙眼依然眯縫著,看著半空。

“你們可以問郭首義,他親眼所見!”

矮個子警察不耐煩了,朝他的腦袋掃了一巴掌,喝道:“別廢話!走!”

直到張清兆被警察帶出停屍房,他都沒看見郭首義的影子。

張清兆向警方講述了一係列的鬼故事。

警方對死嬰進行化驗,確認他根本不是AB型血,而是A型血。

還有,警方經過核實,六月五號那一天,王家十字沒有發生過任何交通事故。也就是說,冷學文這個人並不存在。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張清兆的交代中,報案人郭首義擔任著重要角色。於是,兩個警察來到火葬場,向郭首義了解情況。

郭首義隻說了一句話:都是一派胡言。

張清兆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孩子?警方一直沒搞清他的動機。有幾種可能:一、他喜歡女兒,不喜歡兒子。通過調查張清兆的老婆,警方得知,他確實喜歡女兒。在產前做B超時,醫生判斷是個女孩,張清兆顯得格外高興。

二、他單單不喜歡這個孩子。這個孩子長得確實醜,而且一點也不歡實,幾乎天天在沉睡。

三、因為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有中風病,他擔心日後不好養活。他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寬裕,撫養一個病孩更加力不從心……

還有一種可能:張清兆真的撞死過人,卻一直逍遙法外。不過,他的神經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日夜寢食難安,漸漸開始幻視幻聽,最後,他終於變態地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經調查,張清兆三年前確實因一起交通事故被警方訊問過,可是,警方最後認定他是無辜的,把他放了……

警方給張清兆做了一次精神檢測。

結果出來之後,大家十分意外——他的精神完全正常。

排除了這個可能性,警方得出了最後的結論:張清兆在撒謊。

半年後,張清兆被槍斃。

公審大會是在市中心廣場舉行的,那天的觀眾人山人海。

跟他一起被執行死刑的還有四個人。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殺死親生兒子的罪犯身上——他被五花大綁,胸前掛著大大的牌子,寫著“張清兆”三個字,上麵畫著紅紅的“×”。

兩個威嚴的法警架著他的兩隻胳膊。

如果旁邊沒有人,不知道他會不會癱下去。

這一天終於放晴了,太陽火辣辣的,地上湧動著潮氣。

其他幾個罪犯都深深低著頭,隻有張清兆抬著頭。

他臉色鐵灰,眼睛麻木,在下麵的人群中慢慢掃視著,似乎在找什麼人。

他在找誰?

這個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也許,他在找王涓。

王涓沒有來。

也許,他在找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也沒有來。

也許,他是在找那個穿雨衣的人。

可是,太陽出來了,所有的人都把雨衣脫掉了。

宣判完畢,台下響起了驚天動地的掌聲。法警架著張清兆,快步朝行刑車走去……

他是被法警提上車的。

他的雙腿已經沒有一絲力氣。

行刑車在人牆中緩緩開動了,它在濱市的主要路段繞了一大圈遊街,然後加了速,朝城西的野外開去。

這是去巴望村的方向。

這是回家的方向。

行刑車出了城大約走了三裏路就拐了彎,朝一個大壩開去。

那個大壩前麵,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叢,很寧靜。

那就是他生命終止的地方。

以前張清兆就知道這地方是個法場,經常有死刑犯在這裏被處決。每次他開車經過這一帶都加速離開,免得沾上晦氣。

今天,他被送來了。

昨天,張清兆被關進了一間單人牢房。

天黑之後,獄警來看望他,說:“明天你就上路了,想吃點什麼嗎?”

“不吃了,謝謝。”他說。

“喝酒嗎?”

“不喝了。”

獄警小心地觀察了一下他的五官,慢慢退了出去。

牢房裏很寂靜。

他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倚著牆,望著對麵的牆,呆呆地想。

這時候,他已經大夢初醒:有人在背後害他!可是,這個人藏得太深了,連一根頭發都沒有露出來,他怎麼都想不出他是誰。

郭首義?

他跟這個看屍人素不相識,沒有那麼深的仇恨。

除了他還有誰?

他把從小到大接觸過的人都篩了一遍,最終還是一片迷茫。

這一夜過得真快,天微微亮了。

大壩離公路有半裏遠,中間是一條鄉間土道。

在公路和土道相連的丁字路口,站滿了看熱鬧的人,荷槍實彈的法警不允許他們再接近了。

在公審大會上,在行刑車經過的道路兩旁,張清兆一直沒見到王涓,也沒見到父親和母親,他多想最後看他們一眼啊。

行刑車拐下那條鄉間土道的時候,張清兆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知道,不管是王涓還是父母,他們都不可能站在這裏,來觀看這殘酷的一幕。

可是,他還是不甘心地朝人群裏看了看。

有三個人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

張清兆的眼睛定住了。

其中一個是郭首義,他穿著一身新西裝。

一個是穿著白大褂的女人,那兩條羅圈腿讓張清兆一下就想起來,她是給兒子接生的黃大夫。

還有一個人很麵生。

太陽金燦燦的,藍天萬裏無雲,可是,這個人卻穿著雨衣,一件灰色雨衣,頭上還戴著雨帽。

上了土道之後,行刑車開得很慢,張清兆一直扭著脖子,朝這三個人望。

郭首義,黃大夫,還有那個穿雨衣的人,也在靜靜地望著他,他們的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穿雨衣的那個人臉色極其蒼白,像一張紙。他的眼神像兩個尖尖的冰淩,直刺張清兆的靈魂。

張清兆猛然感到這張臉有幾分麵熟。

他是誰呢?

好像有神靈在提示張清兆,他突然得到了一個中間答案——隻要想起這個人是誰,就可以揭開所有的謎團!

那樣的話,說不定還有一線獲救的希望!

行刑車顛顛簸簸在土路上開著,那張蒼白的臉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張清兆使勁地想啊想啊,就是想不起這個人是誰。

他的時間不多了,頂多還有十幾分鍾!

可是,他越著急越想不起來,終於到了法場。

幾個死囚犯被法警拽下了車。

張清兆早尿褲子了,但是他不知道,他的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了,是法警把他拖到指定地點的。

他跪在草叢裏,還在苦苦地想:他是誰?

此時,在他的眼中,這個世界已經變得空無一物,鴉雀無聲,隻有那個穿雨衣的人冷冷地盯著他。

槍聲響了,他一頭栽倒在地,腦袋被子彈炸出了一個洞。

他瞪著雙眼,依然在想。

三年前,張清兆跟這個穿雨衣的人在公安局見過一麵。

僅僅是一麵,他當然想不起來了。

那時,這個人的臉和現在一樣蒼白,雙眼卻是血紅的。

他叫卞,是某中學的語文老師。

他老婆在王家十字被撞死了,死得很慘。

前麵說了,她懷孕九個月,離生產已經不遠了,可是,那輛出租車從她的肚子上軋了過去,母親和胎兒雙雙死在了車輪下。

鮮血染紅了地上一大片雨水。

那個可憐的孩子,沒看到一眼這個人世的光明,就無聲地離開了。

卞當時完全蒙了!

但是,他沒有忘記追看那輛車的牌號——濱A65927,並且深深地刻在了心裏。

很快,這個牌號的車主就被警方抓獲了。

沒想到,兩天之後,這個叫張清兆的司機又被放了。

他到公安局去追問這件事,一個大腹便便的警察接待了他。

這個警察慢條斯理地說:“我們走訪了相關證人,這個車主當時在家裏喝酒,車也停在樓下,跟這起車禍沒有任何關係。你一定是把車牌號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