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肯定地說:“我沒有看錯!”
警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隨手拿起一份文件,一邊翻看一邊說:“你先回去吧,我們再查一查,有了結果會通知你。”
卞一次又一次地到公安局追問結果,這個警察總是用同一句話敷衍他:“我們一直在查,目前還沒有什麼線索。”
卞看得出來,他的態度越來越不耐煩。
卞認定,肇事者就是張清兆,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麼警方硬說不是他。
他感到這件事的背後有文章。
有一天,他從一個鄰居的嘴裏偶爾得到一個重要的信息:張清兆的表哥在公安局交警隊工作,是一個科長。
當時,幾個鄰居坐在一起議論這件事,都很氣憤:“那個家夥軋死人敢逃跑,原來是有人給他撐腰!”
“到法院告他,連公安局一起告!”
“沒用。你說你記下了人家的車牌號,隻有一張嘴。他說他在家喝酒,加上證人有三張嘴。法院信誰的?”
卞隻是聽,始終一言不發。
他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黑幕!
他暗暗發毒誓:一定要讓對方償他兩條命!
多少個日子,仇恨之火在他的心裏熊熊燃燒。
多少個日子,他輾轉反側整夜無眠。
終於,一個周密的複仇計劃在他心裏形成。
說是一個計劃並不確切。這個計劃的每一個步驟都可能發生變化,他為每一個可能發生的變化都設計出另一套行動方案。
另一些行動方案在實施過程中,每一個步驟也都可能發生不測,他再為每一個可能發生的不測都設計出另一套行動方案。
假如用到了這些行動方案,那麼同樣每一個細節都可能出現意外,他再為每一個可能出現的意外分別設計出另一套相應的行動方案……
他的計劃成幾何倍數增長。
像一棵樹,有一根主幹,然後分杈,每個杈再分杈……
他的目的十分明確,而且決不動搖:首先,他要讓這個張清兆親手殺死自己的骨肉,然後,再讓他挨槍子。
卞反複計算過,這次複仇行動至少需要三個人。
他自己算一個。但是他不能露麵,因為張清兆見過他一麵。
還有一個是他的妻妹,叫黃波,在婦幼保健醫院當大夫。
還得在火葬場收買一個看屍體的人。
這個人十分重要。他幾乎是主要表演者,就像台上的木偶,而卞隻是幕後牽線的,頂多他以影子的形式出現配合他一下。
由於火葬場這個人跟卞毫無關係,複仇成功之後,警方才不會聯想到三年前的那場車禍,才不會順藤摸瓜查出他。
首先,他找到了這個看死屍的人,跟他談了自己家的冤情。
對方似乎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隻是冷冷地聽著,沒有表示憤慨,也沒有表示同情。
接著,卞把他的計劃全盤托出。對方還是冷冷地看著他,並不表態。
最後,卞說:“我出三萬塊。”
對方這才說話了:“什麼時候開始幹?”
卞說:“你等我的通知。”
不久,卞到安居小區租了一套房子,就在張清兆住的那幢樓對麵,也是三層。
他買了一架高倍數望遠鏡。
站在他的窗子裏,可以看到張清兆家的窗子,也可以遠遠看到第二醫院的大門以及大門前的一段馬路。
他就這樣在暗處潛伏著,一晃就是三年。
他知道張清兆和王涓幾點鍾起床,幾點鍾關燈。
他知道他們周末晚上吃的是什麼菜。
他知道他們兩口子哪一天鬧了意見。
他知道他們哪一夜沒鎖門……
他在等待張清兆的老婆懷孕,同時,也把複仇的時間和那場車禍的時間拉開距離。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張清兆老婆的肚子終於鼓起來了。
他的眼裏射出了兩束寒光。這隻潛伏在泥淖裏的鱷魚,死死盯住那個肚子,看著它一天天變大。
在那個小孩出生前半個月左右,卞穿上了一件灰色雨衣,來到了第二醫院附近轉悠。
他坐上了張清兆的車。
一路上,他始終沒讓張清兆看到他的臉。
到了王家十字,他下車之後,一下就滾進了路邊的陰溝裏。
陰溝裏的味道難聞極了,長著一些雜草,扔著一些碎磚,還有一隻死老鼠,一隻斷了跟的高跟鞋,一張用過的手紙……
晚上,卞往張清兆家裏打電話:“火——葬——場——停——屍——房——”他不但知道張清兆家的電話,甚至連他家密碼箱的密碼都知道。
其實,這是第二個方案,是一個不太自然的方案。
本來,卞下車之後,在地上遺留了一塊火葬場的屍體牌,那是一個長方形的黑鐵片,上麵寫著一行豎字:濱市火葬場遺體14號。可是,張清兆下車之後並沒有看到這個牌子,張望了一陣子,就上車跑掉了……
當然,第二天張清兆有可能不去火葬場,那樣的話,卞就會動用另外的備用方案。結果,張清兆去了……
郭首義開始接應。
卞以為張清兆離開火葬場之後,會給交警隊的表哥打電話,核實王家十字的那起車禍。
但是,張清兆沒有這樣做。
接著,卞和黃波在第二醫院附近觀察了幾個晚上,等待時機,實施下一個步驟。
他們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張清兆鑽出車,到路邊打電話。
卞見縫插針,立即溜到車前,輕輕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他上了車後,就藏在了前座和後座中間的空當裏。
黃波也戴著墨鏡,快步來到出租車前,守在車門口,等張清兆回來……
到了李家斜街,黃波下車了。
車上就剩下張清兆和藏在後麵的卞了。這時候,卞已經在臉上貼上了白色的麵膜。
王家十字出現了一個穿雨衣的精神病,卞並不知道,他隻感覺到張清兆的車轉彎了,然後突然加了速。盡管這個路段很少有人,卞還是很擔心——這時候萬一有人打車,他就尷尬了。
他決定行動了。
這是他複仇的所有步驟裏最驚險的一個環節,因為兩個人離得太近了,他們將在一輛飛速行駛的出租車內突然麵對麵。
他無法判斷在自己突然冒出來之後,張清兆會有什麼反應。
有三種可能:一、嚇一跳,趕快刹車,轉身喝問:“你是誰?”
二、緊急刹車,下了車一邊奔跑一邊大聲喊人,最後停在幾十米遠的地方,回頭觀望。
三、一回頭,當場昏厥。
為了防止第一種可能,卞專門從私人手裏買了一支自製的電棍。據賣主說,這根電棍觸在人的身上,即使隔著衣服,也能使人當場昏過去,但是絕不會有生命危險。
如果,張清兆真有那麼強的心理素質,跑都不跑,那麼卞隻有使用暴力了。
可是,張清兆沒有讓他使用暴力。
他下了車就朝遠處狂奔,一直沒敢回頭。
王涓生小孩的時候,黃波已經調到第二醫院產科三個多月了。卞找的關係。
他肯定張清兆的老婆要在這家醫院生產。
第一、第二醫院離張清兆家最近。
第二、張清兆經常在第二醫院門口等活兒,對這家醫院十分熟悉,和門衛都成了哥們兒。
第三、張清兆的老婆懷孕之後,他一直帶她在這家醫院做檢查。
王涓快到預產期的那些日子,卞幾乎日日夜夜都不離開那架望遠鏡。
六月二十一日那天晚上,張清兆攙著滿臉痛楚的王涓走下樓,開車朝第二醫院駛去。卞馬上給黃波打電話——那天,黃波正巧休班。
她急匆匆趕到了醫院。這時候,另一醫生已經給王涓做完了檢查,認為還得等一陣子才能生。黃波對那個醫生說:“我家裏來了幾個農村的親戚,住不下,今晚我替你值班吧。”
那個醫生很高興,把幾個臨產孕婦的情況向她交代了一下,換了衣服就走了。
黃波戴上了大口罩,慢慢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坐下來。
卞也開著他廉價的奧拓車趕到了。
原來的計劃是,由黃波把張清兆支開,沒想到,他卻去了一趟廁所。就在他從廁所走出來的時候,卞慢悠悠地閃進了產房。黃波早就知道張清兆老婆懷的是男孩。那次,她故意帶王涓去做B超,並謊稱她懷的是個女孩,就是為了製造一個無解的謎團。
張清兆帶著小孩到第二醫院驗血的那天,卞一直跟在他後麵。
抽完血樣之後,張清兆可能在四處轉一下,十分鍾之後回來取結果;也可能一直在化驗室窗前等。
如果他一直在窗前等,那麼黃波就會出現,編個理由把他引到產科。結果,他主動給卞留下了空子。
他家那個小孩的化驗單一出來,就被卞拿走了。
他躲進廁所,拿出相同顏色的筆,在“A”的後麵加了一個“B”字。然後,他走出來,把它插進那遝化驗單裏,離開了。
在此之前,他反複觀察過這種化驗單,因此,他偽造得不露一絲破綻。
郭首義拿來的那張光盤裏麵,根本不是什麼冷學文的出生照,那就是張清兆家小孩的照片。
醫院為每個新生兒都要拍一張照片,用於製作出生卡。張清兆家那個小孩的照片洗出來之後,被黃波拿去掃描了,存進了電腦。接著,卞在電腦上把它製成黑白照片,又做了一些細微的修改,怎麼看都看不出是原來的照片了,再用刻錄機刻進光盤。
最後,他開始偽造背麵的出生登記。
這時候,他成了上帝,他讓“冷學文”的出生時辰、體重、身高都和張清兆家的小孩一模一樣。
張清兆去第二醫院扔小孩,同樣在卞的監視中。
張清兆剛對郭首義說完,他要扔掉這個嬰兒,郭首義就對卞做了彙報。
那天下午,他在望遠鏡裏看到張清兆的母親和老婆都出了門,就猜到張清兆可能要動手了。
他掌握著張清兆的脈搏,掌握著這個恐怖故事的節奏。
果然,過了一會兒,他看到張清兆一個人抱著小孩下了樓,鬼鬼祟祟上了車,然後開走了……
卞快步下樓,鑽進他的奧拓車,追了上去。
張清兆把小孩丟在第二醫院那個病房裏,剛剛離開,卞就從廁所裏閃出來,他快步走進那個病房,把小孩抱了出來。
他回到家之後,把小孩放在床上,觀察了他半天。
當時,他的心裏有些不好受——這個無辜的嬰兒太嬌弱了,大人打個噴嚏都會嚇著他,可是,他麵對的卻是成人的陰謀……
不過,他馬上又想到了自己的妻子,想到了那個還沒出世就被軋碎的親生骨肉……內心深處那剛剛變軟的東西又一點點變硬了。
他站在窗前,繼續觀察。
張清兆的老婆和母親回來了。幾分鍾之後,三個人先後跑下樓,分成兩個方向,急匆匆地走開了。
他抱起小孩,離開家,飛快地爬上了張清兆家那幢樓。
本來,他想把小孩放在門口,沒想到,那扇門竟然沒有鎖!於是,他幹脆把小孩放進了臥室……
郭首義對張清兆說——冷學文滿月那天也中了風,並不是卞授意的,那屬於他個人的即興創造。
之後,他馬上給卞打電話來報功。
卞這才知道,那個嬰兒有中風病。
七月二十三日,卞在望遠鏡裏看到,張清兆抱著那個小孩和他母親一起下了樓。他的神態很不安,他母親的表情很悲傷。他們匆匆鑽進車裏,冒雨開走了。
當時,他還以為那個嬰兒又中風了。
他沒想到,張清兆這麼快就對那個嬰兒下了手。
實際上,他還有幾十個恐怖計劃沒有用上。
他離開望遠鏡,快步下樓,開車遠遠地跟在張清兆的夏利車後麵。他發現張清兆沒有去醫院,而是朝他的老家巴望村開去了,這時候,卞開始懷疑那個孩子已經被害死了。
進了屯子,夏利車開進了最西頭的那戶人家。
卞沒有停,他一直開到屯子最東頭,把車停在供銷社門口,鎖好車門,朝屯子西頭走去。
他在張清兆父母家的門前埋伏了幾個鍾頭。天黑之後,他終於看到張清兆抱著那個小孩和他的父母一起走出來。
他在夜幕中跟蹤著他們,一直走進那片樹林。他遠遠地藏在一棵樹的後麵,親眼目睹了他們埋屍的整個過程。
這時候他才確定那個嬰兒已經死了。
也就是說,他的複仇計劃已經完成了一半,可是,不知為什麼,他沒有絲毫激動的感覺,而是突然慌張起來。
埋著埋著,張清兆停下了,說:“媽,你聽沒聽見有人在笑?”
這句話把卞都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沒笑。
他也沒聽見有人笑。
他四下看了看,曠野裏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視野裏隻有那束手電筒的光,還有三個晃動的人影。
他想,也許是這個殺人犯太緊張了,耳朵出現了錯覺。
埋完了死嬰之後,張清兆一家三口走了,手電筒的光越來越遠……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隻剩下了兩個人,一個在地上,是活的;一個在地下,是死的。
卞從樹後閃出來,摸黑來到那個墳包前,像老鼠一樣用雙手扒土。當他的手碰到那個死嬰軟軟的身子時,幹嘔了一下。
終於,他把那個死嬰扒了出來,夾在腋下,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屯子,把他放進車裏,然後朝濱市開。
那時候,張清兆在巴望村還沒走。
一路上,卞感到萬分恐懼,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
車裏很暗,隻是借了一點點前麵車燈的光。
他一下瞪大了眼睛——死嬰的臉本來朝上,現在卻轉了過來!那雙眼睛半睜著,好像在看著他。
想了一會兒,他認為這個死嬰的身子之所以轉動,是因為車顛簸的緣故。
他停了車,把死嬰重新擺正,讓他臉朝上躺著,然後繼續開車。
又走了一段路,他再次回頭看了看——那個死嬰又轉過來了!
他的身子一下就冷了。
他是在張清兆背後搞鬼的人,現在,他覺得自己的背後也有鬼了,要不然,為什麼這個死嬰一次次轉向他?
是顛的?
他為什麼不朝另一邊轉呢?
他再次下車,把這個死嬰擺正,然後加快車速繼續走。
他有點不敢回頭了。他真害怕一回頭,看見這個死嬰已經爬了起來,兩隻小手搭在他座位的靠背上,身子懸空,隻露出一張臉,半睜著眼睛,困困地看著他……
他聽老輩人說過,經常裝神弄鬼就會招來鬼。
假如這個嬰兒真的有靈,那麼,他絕不會糾纏張清兆的,他肯定要報複真正害死他的人。
卞一直把車開進城,看到了路燈和車輛,這才回過頭,朝後座看了看。
死嬰竟然不見了!
他悚然一驚。
車門鎖著,車窗上的玻璃關著,死嬰到哪裏去了呢?
他探頭看了看,發現前後座位的空當裏有一團黑糊糊的東西,正是那個死嬰,他臉朝下掉下去了。
這次,卞沒有管他,徑直把車開回了安居小區。
他到家之後,把那個死嬰扔在衛生間的水泥地上,關上了門。然後,他來到窗前,坐在椅子上,在黑暗中緊緊盯著小區的大門。
他猜測,張清兆一定會連夜趕回來。
他不能睡覺。
今夜,他一定要把這個死嬰放進張清兆的車裏。他可不想跟一個死嬰在一個房間裏過夜。
可是,他太累了。
王涓懷孕以來,他就像一隻貓頭鷹,他的一雙眼睛一直跟隨在張清兆的背後,很少有合眼的時候。
現在,他實在有點撐不住了。
他不停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睡,千萬不能睡,千萬不能睡……
突然,衛生間響了一下,他一下就清醒了,猛地回頭看去——那個嬰兒穿著綠底紅花的衣服,正探頭探腦地走出來。
看上去,他的表情好像有些驚惶。
他看見了卞,不安地問:“媽,你聽沒聽見有人在笑?”
卞一下就醒了。
原來,他打了一個盹兒。
看看表,已經半夜了。
他抬頭朝外看了看——張清兆的那輛夏利車已經回來了,它靜靜地停在對麵樓下。
他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帶上一根早就準備好的鐵絲,然後到衛生間抱起那個死嬰,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不到兩分鍾,他就把張清兆的車門捅開了。
他小心地把那個死嬰放了進去,然後,關上車門,正要轉身離開,忽然看見一個人影從樓道裏輕飄飄地走了出來。
正是張清兆。
這是他和張清兆第三次在深夜裏相遇。
第一次最恐怖。
那是張清兆的小孩從巴望村回來的第一夜。
那天,卞和郭首義在飯館喝酒,商量下一步的行動,半夜才回到安居小區。
小區裏一片黑黢黢的,沒有一個窗子亮著。所有人都睡了。
卞走著走著,突然看見前麵有個人影輕飄飄地走過來。
他感到這個人走路的姿態十分陌生。
至少不是張清兆。
他一直在暗暗跟蹤張清兆,他最熟悉的就是張清兆走路的樣子。
因此,他沒有躲避,迎麵走過去。
兩個人走近之後,卞借著暗淡的夜色瞄了他一眼,大吃一驚——他就是張清兆!
卞呆住了。
張清兆似乎根本沒看見他,輕輕地走過去了,好像在追趕什麼。他走路竟然無聲。
卞當時以為,張清兆是遇到了什麼緊急的事情。
他轉過身,悄悄追了上去。他要看看,張清兆深更半夜到底去幹什麼。
張清兆一直朝前走,始終沒有回頭。
沒想到,最後他竟然走到了王家十字!
王家十字空蕩蕩的,有人剛剛在這裏給死去的親人燒過紙,一些紙灰在地上隨著夜風淒惶地飛舞著。
張清兆走到十字路口,突然停下來。
卞覺得他好像發現了自己。
果然,他慢慢轉過身來,突然說話了:“你很害怕這個地方,是嗎?”
卞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沉著地看著他。
他又說:“今天我帶你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一個秘密。”
卞還是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這個秘密就是——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冷學文這個人!”說完,他嘻嘻嘻地笑起來。
卞的大腦裏閃過一個猜測——張清兆什麼都知道了!
他驀地感到了這個人的深邃和可怕!
就在這時,張清兆突然撒腿就跑。
卞愣愣地望著,徹底糊塗了。
張清兆跑得快極了,轉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天,郭首義給卞打來了電話。
他說,張清兆剛剛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他昨晚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他跟著那個嬰兒來到了王家十字……
卞驀然意識到——張清兆夢遊!
令人驚悚的是,張清兆記憶中那個嬰兒說的話,其實都是他自己說的話!
這天夜裏,卞站在窗前,死死盯住張清兆家那個樓道口。
他想看看張清兆會不會再夢遊。
半夜時,有一個黑影從樓道裏走出來,輕飄飄地朝小區外走去。
卞趕緊下樓跟上了他。
和昨夜一樣,張清兆走向了王家十字,他步履輕快,無聲無息……
現在,卞剛剛把死嬰放進張清兆的車裏,就看見了夢遊的他!
怎麼這樣巧?
卞急忙蹲下身,藏住了自己,同時,他警覺起來:張清兆的夢遊是不是一個假象呢?
張清兆的眼睛並沒有看過來,他像夢一樣朝黑夜的深處走去。
卞想了想,悄悄站起來,又一次跟在了他後麵。
張清兆的魂好像被什麼牽著一樣,他木木地走過一條條街道,最後又來到了那個鬼氣森森的王家十字。
他停下來,慢慢轉過身,盯著卞,突然說:“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但是,我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你會被嚇死——你想聽嗎?”
卞頓時毛骨悚然。
他越發懷疑張清兆的夢遊是一種偽裝了!
突然,張清兆好像被什麼人猛推了一把似的,撒腿就跑,像前兩次一樣,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卞就爬起來了,繼續監視張清兆。
他出來了。
卞在望遠鏡裏觀察他的臉,好像沒有任何表情。他沒有發現車上的死嬰,上了車就開走了。
這一次,卞沒有跟蹤他。
過不了多長時間,張清兆就會發現那個死嬰躺在他的車上,最晚超不過第一個乘客上車。
果然,很快郭首義就打來了電話,告訴他,張清兆把那個死嬰送到了火葬場。
卞低低地說:“你現在剩下了最後一件事——報案。”
直到張清兆被槍斃,也沒有人知道,張清兆殺死親生兒子跟卞、黃波、郭首義有什麼關係。
即使有人知道,又能怎麼樣呢?
沒有相應的法律為他們定罪。
坐出租車不讓司機看到臉犯法嗎?
編鬼故事犯法嗎?
臉上蒙著麵膜藏在出租車裏不給車費犯法嗎?
到產房找親戚犯法嗎?
塗改一張血型化驗單犯法嗎?
偷偷複製一張新生兒的照片,然後在電腦上製作出一張根本不存在的出生卡,犯法嗎?
把一個丟棄的孩子送回家犯法嗎?
把一個違規埋在土裏的嬰兒屍體扒出來還給他的家人犯法嗎?
瀆職罪?
散布恐怖罪?
不久後,那個曾經到張清兆家驅邪的道士倒是被抓了,詐騙罪。
他是個假道士。
他在張清兆家作法時,那急刹車聲,慘叫聲,小孩的笑聲,眾人的號哭聲……都來自他背包裏的錄音機。
張清兆去旅館找他的時候,他已經聽到了風聲,知道警察在找他,正要溜掉。
這個假道士雖然不學無術,但是他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對社會對人心還是看得很透的。
實際上,他聽了張清兆所遭遇的一係列恐怖事件之後,就已經猜到了:一定是張清兆得罪了什麼人,那個人在嚇唬他,報複他。
因此,他最後留給張清兆的話是:提防小人。
....張清兆被槍斃後,王涓回了老家。
她把那輛夏利車賣掉了,賣給了孟常的弟弟孟平,一萬元。
孟平原來在工廠開貨車,前不久辭職了,正要買一輛車跑出租,就趕上王涓賣車。通過哥哥牽線,他跟王涓見了麵。
他聽哥哥講過有關這輛夏利車的恐怖傳聞。
他也知道這輛車的車主被槍斃的事。
不過,他是個不信邪的人,毫不猶豫地買下來——這輛車太便宜了。
他開了幾個月,都沒發現這輛車有什麼異常。
轉眼到了冬天。
這天晚上下雪了,路很滑。
孟平開著車小心地行駛在路上。
路上的車輛首尾相銜,都走得小心翼翼。
前麵也是一輛出租車,紅色的夏利,跟他的車一模一樣。
看著看著,他就瞪大了眼睛——這輛車的牌號竟然也跟他的一樣!
他陡然感到了陰森寒冷。
他覺得,這輛車是一個幻影,張清兆又開著出租車出現了!
他想超車,看看開車人什麼樣,但是車太多了,他根本無法擠過去。
他又想到了報警。
可是,他沒帶電話,如果停下車用公共電話報警,又擔心它一轉眼不見了。
他隻有跟在後麵。
跟著跟著,他把車頭歪了歪,從對方左側的反光鏡裏,影影綽綽看到了司機的臉,那似乎是一張蒼白的臉。
到了一個路口,前麵的出租車靠到了路的右邊,亮起了右轉向燈。
孟平咬住它的尾巴,也亮起了右轉向燈。
拐了彎之後,車少多了。
前麵的車依然開得很慢。
孟平繼續慢慢地跟隨。
又過了兩個路口,這輛車亮起了左轉向燈。
孟平的心被猛烈地撞擊了一下——左拐直走,就是王家十字!
他也亮起了左轉向燈,跟著拐了過去。
這條街已經很偏僻了,沒有一個行人,前麵的車突然加了速。
孟平也把油門踩了下去。
但是,前麵的車開得太快了,他根本追不上。這條路上全是冰雪,又沒有路燈,孟平不敢玩命。
那輛車開到王家十字朝右拐了。
孟平追上來之後,發現它已經不見了,隻有一條黑糊糊的路。
它就這樣詭秘地消失了。
孟平在路口調了個頭,急忙離開了這個不祥之地……
孟平當晚就報了案。
警方把這個線索和三年前的那起交通肇事逃逸案聯係起來,斷定這是一輛“克隆車”,並且馬上派人到王家十字一帶進行搜查。
很快,警方就在王家十字西北角的一個鐵大門的院子裏找到了這輛車,也找到了司機。
這個司機長得十分白淨,瘦瘦的,高高的。
三年前,就是他開著這輛掛著假車牌的夏利車把卞的妻子撞死的。
當時他喝了酒,剛剛從自家的院子裏把車開出來,一拐彎,就把大雨中的一把傘撞飛了……
至此,真相大白。
張清兆和他兒子的骨灰都埋在了巴望村西邊的那片樹林裏。
第二年六月二十一號這一天,有一輛奧拓車開到了這裏,卞和黃波從車裏走下來。
他們站在墳前,默默地燒了很多紙,然後開著車離開了。
天陰著,風很大,那些紙灰四處飛揚,像無數的黑蝴蝶。
⊙文學短評
“失去”而產生的仇恨讓他設計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複仇計劃。卞複仇心切,機關算盡,卻愣愣讓一個不相幹的人搭了命。震驚中,他的這番複仇滋味該當如何?局外人張清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一步一步被設入局內,最終殺了自己剛剛出生的嬰孩。如果人性中多存有一份聖潔與厚德,張清兆是否還會這樣恐懼?還會將自己剛剛出生的嬰孩殺死?複仇者付出的與最終所得是否一致?明明是為了所謂的正義而複仇,結果卻錯殺他人,複仇者在最後的幻滅中是否如醒醐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