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那天，村口開進一輛奧迪。孩子們說朱老三回來了。朱老三本名朱誌闖，近年來在銀川做生意發了，舉家遷往銀川當起了城裏人。現在擁有了二層小洋樓，有了私人轎車。老家的人都知道，他小時候家窮，沒人看得起，長大以後也不好好務農，整天東跑西顛，先是販甘草膏賠了，後來又倒了個破手扶拖拉機開上走村串戶地賣韭菜，還是沒人看得起，甚至有人有意把誌闖讀成“痔瘡”。誰知在不惑之年，朱老三混出了名堂。他投奔在銀川的弟弟，不知做什麼生意，很快暴發，村裏人不知道是怎麼發的，有人以為他還在賣韭菜，心想也可能大城市韭菜貴。
“你知道朱老三開的車多少錢嗎？”“聽說四五十萬。”“叫啥來著？”“對，聽屍求羔說叫“四圈”。“哪有這名。”“你不信？車後麵就有四個圈。”“聽說朱老三包了個“小姐”，才二十出頭。說要給銀花一百萬，準備離婚？”“瞎說，朱老三人實誠，幹不出那事。”關於朱老三的消息，真真假假，村裏人總是津津樂道。朱老三富貴還鄉，好不神氣。他受了半輩子苦，半輩子窮，對突如其來的一切，他解釋不了，遂完全將之歸功於祖上的陰德。再說年輕時候自己的日子過得緊巴，也沒能讓父母好好享福，於是，近年來，每逢過節家祭，他總是要買好多好多東西，跑幾百裏路，虔誠地祭奠自己的先人。村裏人無不說老三仁義。
我們村除夕的祭祖習慣是這樣的，每家做好年夜飯後，總要帶上做好的各種吃的、紙錢等供品祭祖。一般來說，親人的墳墓離家較遠，所以人們總是走出家門一小段距離，然後在麵對祖墳方向停下來，開始家祭儀式。小時候，我常隨大人去燒紙。大人們總是把各樣供品擺好，然後在地上畫一個圈，把紙和紙幣放在圈內，點著紙後，大人們總是向先人通說幾句，一般是先告訴先人，今天是什麼日子，然後說是誰來給你們送錢了。大人每次要燒三攤。第一攤是給列祖列宗及一些孤魂野鬼們送的錢。第二攤則是給自己的考妣。第三攤是給外家（即已故的外公外婆）。尤其是在燒第二攤時，大人們總是呼喚著自己的父母，讓他們來使錢來，身邊的小字輩們跟著喊：“爺爺、奶奶，使錢來。”死後墳頭能有個燒紙的，於死者於生者都是一種安慰。人們常把繁衍後代說是續香火，大概源於此。其實，一般人都知道，對死者的各種祭奠儀式，一方麵是人們孝心的延續，這樣做了可以了卻活著的心願，另一方麵還有自我安慰的意思，也不能排除做給其他人看的可能。
朱老三的家祭也無非就這幾道程序，祭祀結束後，他就回到他堂弟家，熱熱鬧鬧吃年夜飯。老三也是個厚道人，他雖然忙，但每次都不忘去看望村裏的幾個老年人。當老三的“四圈”閃著鋥亮的燈光從小村消逝後，豔羨的村婦總對自己的男人說：“你看看人家。”
199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