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男人大多骨子裏好賭,我從小時候的各種遊戲開始,如打寶、煙盒、劃拳、摔跤等遊戲,後來我學會砍牛腿、詐金花、打麻將、捉麻子,包括酒桌上以酒為賭注的種種酒令,好像在這方麵我無師自通。玩物喪誌,尤其這些帶點刺激的娛樂活動。這些年來,在這方麵,我很自律,頂多朋友偶爾在一次象征性地玩玩,然後喝喝酒,吃吃飯。相當民鄉間的人打平夥。其實貴在放鬆交流,大家誰指望著贏誰。
最近我和幾個高中同學交流。人到中年,我們無一例外地感到了生活的重負。我們幾個都來自農村,而且媳婦的出身也和我們差不多。農村一般家庭也就考一兩個大學生,畢業後,我們無一例外地成了家裏的頂梁柱。雙方父母自不用說,兄弟姐妹大事小事都要我們張羅。如今,上有老下有小。你說你不往前奔著折騰點動靜,你能撐住嗎?弟兄姐妹多了熱鬧,但是,人多事多,今天這事,明天那事,有時老覺得不消停。父母的贍養,兄弟姐妹的幫扶都是義不容辭的,汶川地震我們能慷慨解囊,單位同事生病我們能踴躍資助,自家人遇到困難我們能袖手旁觀嗎?人說禍不單行,有時偏偏事趕事,讓你焦頭爛額,有時我們隻覺得力不從心。重大疾病,突然的災難、孩子上學就業,等等,除了自家親戚,還有七大姑八大姨,啥事都能碰上,你說不幫吧,在窮鄉僻壤,鄉親們總覺得你混得像個人,幫吧,你也就那點膿(能)水子。於是,在很多時候,我們總是在頭頂襪子——硬撐。
我的鄰家大哥是個能人,在家裏也是頂梁柱,前陣子出了點事,家裏人感覺天都塌了。還好,後來是有驚無險。還有一位同學去年侄子暴病亡故,留下結婚一個月的妻子,還有亂七八糟的賬務,那些天他忙前忙後處理各種事情,他在侄子的追悼會上向前來吊唁的親朋致辭。下來後,我說你還行。這時,他似乎崩潰了,失聲哭著說:“硬撐嘛,家裏人老實巴交的,哪個能出現在這種場合?”像我們這樣的人,在人生的道路上,你想頹廢都沒理由。說難聽點,哪天活夠了,想死都死不了。你的牽掛太多,你肩上的擔子太重。
十年前我寫過一篇文章,中間這麼一句話:“於人無所求,於己無所求,是謂境界。”如今想起來,真是太天真,這是佛的境界,哪是人生的境界。求人實在是件難事,但我們誰也做不到於人無所求。中國是人情大國,我們往往就被糾纏在這人情中,遇了事不是運作,就是謀劃,費心勞神,有時還傷自尊。我這人不大會拒絕。有人求到了,是看得起咱,能辦了盡力,不能辦了有一個入情入理的交代。若幹年前,家裏一個親戚遇事了,事不大,求到我,我又求人。我求的那個人的父母與我嶽父嶽母是世交,但人家有權,牛屄拉轟,接電話後惡聲惡氣地說:“我忙著呢!”咣——電話掛了。其實,辦這類事,我非常理解對方,行就行,不行的話解釋一下,我隻要一個哪怕是敷衍的交代。比如說婉拒,或是搪塞,甚至是耍滑頭表麵答應,然後不見下文,我會知趣地不再追問。但那次遇了個生瓜。據我所知,那小子也不是個好鳥。如果他是正人君子,我理解。後來,他那鳥官當了兩年就出事了,被撤了。我在老婆親戚間幸災樂禍,狗日的,你也有今天!我有個同學,也是我的表叔,人有點生,但人家身正,據說他當派出所所長時,自己的親哥哥賭博,被他銬在暖氣上,本來想給個下馬威就放了,誰知他給忘了,寧讓哥哥受了一夜罪。第二天哥倆見麵,哥哥臭罵完兄弟美美地哭了一鼻子。哭了歸哭,罵歸罵,誰怨是一娘生的呢。這樣的人我是不苛求的,我理解他,遇到麻煩事我一般不求他。那年我一至親因賭博被拘留,他是主管此項工作的,我硬著頭皮給他打電話,他不給麵子,但提出了妥協的滑頭意見。我悻悻地說,反正他是你表哥,你不心疼我心疼啥。後來,這親戚老老實實地在看守所蹲了十來天。經世多年,我非常認同我的朋友雜文家馬河先生的這句話:“如果人生隻有黑白灰三色,我的人生必是灰色。”我何嚐不是如此呢?